12月4日，痛了2天以后，等在产房门口的二孬终于迎来了属于他的那声响亮啼哭。儿子！护士把小茶壶亮给他看，又把皱皱的小东西包好抱回去了。二孬晃晃荡荡高一脚低一脚的回到病房，脑袋乱得像炸过的废墟，只剩下千万的声音在叫嚣着，儿子儿子儿子！他抱着手，坐在病床上嘿嘿傻笑，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也当爹了，而且是带把的，带把的。

  墨馨看了一眼护士抱过来的的孩子， 除了瘦点，没缺啥也没多啥，好的很。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撕裂的疼痛就一波一波的袭来，肚子又空了下来，饿得她只想赶紧爬下来找点儿东西吃。在观察室躺了半晌，墨馨终于被推回了病房。

  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个本该回家煮鸡蛋的二孬，或者是去奶奶家报信的二孬，又或者是在回医院给老婆送汤水的二孬，反正哪儿都好，就不是空着两手坐在病床傻笑的二孬啊。二孬总在最不该的时间地点出现。又饿又累又疼的墨馨恨不得起来踹他几脚，又实在没力气，只好干瞪着这个没啥眼色的男人。傻坐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家煮鸡蛋去！你以为56天产假那么好休的么？红糖鸡蛋那么好吃的么？推墨馨进来的护士威武雄壮的声音像发令枪一样打醒了二孬，瞅见媳妇愤恨的眼，他一溜烟的跑了，像做了坏事逃离现场一样决绝彻底。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8/23 19:56:19编辑过]

  墨馨到了儿也没吃上她男人送来的红糖鸡蛋，这成了二孬的千古痛。只要提及女人只能靠自己的理论，这件事情就会被当作经典案例拿出来分析，然后二孬就会被检讨批评一次。要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二孬当时打死都不会在回家路上逢人便说自己当爹了生儿子了如何如何。短短20多分钟的路，他愣是走了一个钟头还没到家。可怜墨馨躺在那里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由饿生恨，由恨生气，力气的气，她噌一下坐了起来。在众人诧异惊叹的眼光中，自己搬了煤油炉点了火借了锅翻出提前准备好的红糖鸡蛋煮好，热腾腾的连汤带渣喝下肚，这才回过味来，自己仍然活着。 

  二孬告诉了所有人他儿子的到来，却独独忘了告诉家珍。等他煮好鸡蛋想起来拐去甬道街报告消息，经家珍提醒，他才意识到老婆该饿昏过去好几回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8/28 18:50:08编辑过]

 这样刻骨铭心的饥饿，墨馨在月子里久不久就要领教一回，更坚定了她关于女人要靠自己的理论。不是物资匮乏，二孬半夜三更起来去排队，凭他儿子的出生证票买排骨鸡蛋，物资供给不是问题。问题是排了一通宵的队，回来洗洗脸去上班，等下班回到家只剩下爬上床睡觉的力气，哪还有精力去煮汤熬粥呢？刚开始家珍白天过来帮忙，墨馨还有口热食吃。恰巧遇上墨馨她外婆没地儿去，被墨馨她娘塞了来给墨馨做伴，家珍便不好过来了。要照顾不肯吃母乳的儿子，墨馨实在没法再分出身来煮饭，食堂就成了唯一的选择。然而每每要吃飯的時候孩子就醒了尿了或鬧了,總之等墨馨安頓好轉身過來,饭菜都凉了或没剩下多少。  所以阿，你娘我没做啥月子，还不是自己爬下床了该干嘛干嘛。墨馨告诉做月子的二妞说。能吃饱都不错了，哪像你似的2天一只鸡一天一扇排骨那么好命啊？

  二妞理解，墨馨这是把当年没实现的愿望转到了自己头上。连鸡都没吃几只，那是把月子当成日子过掉了。可是自己这月子也不安生啊，2天吃只鸡一天干掉一扇排骨，有比这难啃的幸福么？二妞看看自己肥肿的脸，本想辩驳一下，想起二孬杀鸡的故事来，终究没说出口，她爹已经很郁闷了，不好再给他添堵吧。

   关于二孬杀鸡，故事是这样开始的。说为了给他媳妇补身子，二孬一早起来磨了刀烧好开水，把家珍送来的鸡从笼子里抓出来捆好，换上平时绘图用的蓝色大褂，准备大干一场。他以前没干过这营生，家里穷，连人都没粮食了还养啥鸡呢？后来工作了，就见过食堂的师傅宰鸡。观摩完毕觉着这个事情很简单，就只是有点下不去手,说什么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他想了个法子。人死了不是都要念经超度么？那给鸡也念叨念叨。念啥呢？阿，就这么说：小鸡小鸡你莫怪，你本是阳间一道菜。好了，念完没了心理障碍就好办了。白光一闪手起刀落，刹时间鲜血四溅，赶紧低头颅，把热血地洒在装了盐水的大碗里。干净利落阿。鸡的蹬了几脚，就含恨而死了。二孬暗自赞叹，没啥难度么，都不明白墨馨在旁边担心个啥。他很欢快的哼着豫剧，边把鸡扔到大脸盆里，提着热滚滚的开水，浇了下去。刚淋下去，那鸡好像动了一下，他停了手，定睛一看，对上了一双炯炯有神溜圆的眼睛，晶亮亮的凝视着他。

  咦？刚才血都流干眼睛都闭上了，咋又睁开了咧？还没缓过神来，那鸡蹭地站起来了。立在盆中间，高傲地抬着头，恨恨的望着面前这个凶手，满含怒气。小脚一抬，蹬蹬地跨出盆来，朝着二孬气势汹汹地直冲过来。

  二孬和他的小伙伴，呃，老伙伴都被惊呆了，就看着这只回魂的鸡一路杀将出去，梅花似的脚印一路延伸出去。二孬跟看见坟墓里爬个人出来一样吓着了，倒是墨馨反映快，喊了句快抓回来，点醒了一旁的邻居，跑上前去追赶这只诈尸的鸡。

  鸡当然没跑远，血都流干了还能怎么样呢？锅在灶上都咕嘟咕嘟炖了好久了，二孬总忍不住要打开盖子看看，生怕再有什么从里头跳出来。墨馨从医学的角度给他解释，这种情况属于基本的神经反射，开水浇下去刺激的残留的神经反射，类似本能反应，血都流完那就是死透了。没啥稀奇的。

  话是这么说，二孬对杀鸡这件事情已经有了极重的戒备心。下次杀鸡之前，他努力总结了一下上次的经验教训，觉得不管什么神经不神经，得让鸡死透了再浇滚水。于是，他直接拿了斧子，把鸡头剁了下来。场面之血腥手法之残忍，又一次把小伙伴们惊呆了。二孬脸上裤子上鞋子上都是喷溅的血迹，连家门口的空地上哪儿哪儿都是各种血点子血印子。知道的呢这是杀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啥凶案现场。鸡是死透了，罩在衣服外面的蓝大褂也报销了。杀鸡就几分钟的事情，后头墨馨跟着收拾了半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8/29 14:30:16编辑过]

  墨馨很为笼里剩下的鸡发愁。杀个鸡就这么曲折么？她决定自己试试看。这个跟做个外科小手术差不多嘛。选切口，就摸摸动脉在哪里；找准位置了备皮，也就是把那里的毛拔干净，没有消毒的问题所以更快更简单。手术对象固定好，不用像手术台那样五花大绑，左手从鸡的翅膀下面穿过，把两个翅膀捏在手掌里，右手捏着鸡冠把鸡头反揪下来，拿左手大拇指和中指掐紧，拔了毛的动脉区域暴露出来，看得见蓝色动脉的搏动，手术视野非常良好。右手捏好菜刀，轻轻割断，薄薄的刀锋划过，立刻翻转，鸡血泉水一样注入碗里。干净利落，流畅简洁。鸡没怎么蹬脚，无怨无悔的去了。

  找动脉，备皮，固定，刀落，翻转，血凝，挣扎，咽气。施者从容利落，受者平静淡定。风过，点点血迹如桃花盛放，鸡静静地躺着，没了气息。这是二孬看见的景象。

  他老婆杀鸡之迅速熟练，让二孬很没面子。他安慰自己，没关系，自己不是习武之人，不惯这些打打杀杀也是平常。再说，这种事情规定了一定是男人才做得的么？ 

  喊了许多年的男女平等，在这里得到了最充分和最好的诠释，提出这个口号的人大约想不到这个词原来还可以有镇静安慰的作用。

  从此以后，家里的活物都由墨馨动手而二孬动口。当然，动手包括宰杀烹调，动口包括超度和品尝。二孬的儿子阿难和女儿二妞忠实的传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当墨馨不能执行此任务时，二妞立即上岗顶替她娘，动作如出一辙，都是依着外科手术的标准进行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9/5 19:16:00编辑过]

  到了要报户口的时候，儿子的名字还没有定下来。照二孬的意思，儿子应该跟族谱，到了这一辈刚好是“国”字，后边不管跟啥字都响亮又气派。墨馨不同意。原因如下：

第一，   当时流行取单字。一改前些年，叫“文革，建设，胜利”的娃跑得满地都是的风气，现在出生的孩子都取了单字，简单好记又好写。

第二，   族谱那些的老传统归做四旧一并破了，谁还当回事儿。你哥哥弟弟的孩子都没跟，到了你这儿倒守旧起来了？我生这个儿子你家管过吗？问过吗？

  说到这里，墨馨就有一堆抱怨，连带着翻些旧帐，谈话就告一段落。二孬因为头胎是儿子，心里很得意，名字啥的不太重要，再说，自己还指着老婆多生几个儿子，没得为了这个得罪她，干脆让她自己折腾去吧。

  墨馨想了很久，给儿子取名“超”，是过了预产期出生的意思，也希望以后能出类拔萃。县长大人给孩子取小名“阿难”，企盼他欢喜无污，保持一颗澄净的心灵。

   阿难其实真的不好养。生下来就不肯喝母乳。墨馨倔起来，狠狠心饿了他一天，再把装了金黄色母乳的奶瓶塞进去，人家尝了一口就吐出来，大哭表示抗议。估计是又饿又气，才几天大的小人儿居然背过气了，小脸憋得青紫，吓得墨馨举手投降，只好由着他喝了牛奶米糊。墨馨后来把阿难的倔强归结于牛奶喝多了，因为“牛”脾气嘛。

  墨馨自诩做医生，而且做好了吃苦的准备，觉着也就那么回事儿，但真的养起孩子来，她才知道这是个让人心力交瘁的活。正好睡得时候，尿了，换尿布吧；刚要睡着，饿了，起来煮牛奶吧；刚迷糊上，哭了，最崩溃的是不知道小人哭啥。一宿折腾下来，小人终于好睡了，天又亮了。白天要上班，要洗尿布要刷奶瓶要去排队拿牛奶要买菜要做饭要刷碗，等安顿好了，天黑了。又是一个折腾的黑夜阿。不单是身体累，心也不得闲。哪顿孩子吃少了担心，吃的太多了更操心，想着是不是灌点儿消化药啊。每天换尿布都要掂量掂量，看看分量够不够重啊，拉了屎还要研究看看色香味对不对啊。就连孩子老老实实睡着墨馨都觉得不踏实，总要抬头看看有没有东西捂着鼻子了，喘没喘气呢。回头看看睡得香甜怎么都喊不醒的二孬，更生气，愈发睡不着。这样崩溃的心情每天都要来去好几回，墨馨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