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孩子在啥时候都是一件非常艰苦劳心劳力的事情,没有纸尿布没有洗衣机还没人帮忙,二妞想想都觉得这日子要搁她身上是无论如何过不下去的。其实就算是铁骨铮铮的女汉子墨馨,当年也有觉着活不出来的时候,然而一觉醒来,这一天终究还是过去了。那感觉就跟潜在水里没法呼吸憋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觉得自己快死了一样,只要浮出水面换口气,可以照样潜回去的。
墨馨一秒一秒地熬日子的同时,阿难忠实地按照三翻六坐九爬的节奏慢慢长大了。二孬到罗平探亲,看见来帮忙的家珍抱着个孩子,粉嫩嫩的可爱极了,忍不住问奶奶,您抱着哪家的孩子啊?家珍笑弯了腰,还会是谁家的?不就是你儿子么!隔段时间再看见阿难,又好像完全变了个样,二孬对此啧啧赞叹不已。在这种时候,墨馨觉着养孩子真是世界上最见成效的事情了。
二孬在大家庭里长大,觉得就应该多生孩子,这样才够热闹。墨馨想的是最好一子一女,儿多母苦,不肯多生。双方经过多轮磋商均未对此达成一致,只好暂时搁置。阿难快3岁的时候,墨馨又怀上了。
因为这次怀孕的反应跟之前完全不同,墨馨觉得这是个女孩,跟别人说起来的时候,总是说,我女儿怎么怎么样。依着迷信的说法,小孩子来的时候都会自己带口粮,虽然不知道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这娃娃口粮充足的很。墨馨胃口很好,吃的也好。正赶上夏天出水果的时候,桃子梨李子葡萄成筐得往家里搬;遇上杀猪的时候,上好的糖醋排骨红烧肉必然给墨馨留一份。等墨馨回昆明待产的时候,身形膨胀得二孬都快认不出来了。
老二生的极快。墨馨早上起来发现破水了,不慌不忙烧好水洗了澡,炖了鸡汤拿着包袱去到医院正好7点。值班医生简单的看了一下,宣布至少还要等一天,便把墨馨二孬和阿难扔在病房出去吃早点了。刚准备躺下,阿难就叫起来,妈妈撒尿了。墨馨的羊水瀑布一样流了个稀里哗啦。二孬这时候反应快,没等墨馨吩咐一溜烟就没影了。还好米线铺子就在医院门口,等医生喘吁吁的赶到,孩子的头正要出来。
8月30日,二妞来到了这个世界。跟她爹一样,生出来的时候没一点儿哭声。她爹是不原意哭,她是哭不了。脐带象项链一样把二妞的脖子缠得严严实实,就差打个死结了。孩子的小脸憋得青紫,怎么拍都不哭。医生乱做一团,打发护士出去通知二孬,女的,3200克,脐绕颈,青紫窒息,病危。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10/8 20:31:30编辑过]
二孬抖手抖脚的签完字,浑身发凉,站在手术室门口静静的等着。过了好久,才听到哇的一声啼哭,隔了门他都知道,那是他闺女活过来了。二妞被护士抱出来放到秤上,二孬隔着玻璃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闺女。脚丫子极大,浑身青紫,皱皱的没头发,已经不哭了,光着身子静静的躺着。眼看没人理睬他闺女,二孬急得直敲玻璃大喊,要冻死了,赶紧放烤箱阿。
二孬回到病房给墨馨这么报告,闺女挺好,你该很高兴吧。 就是长得像我,不像你,看脚丫子,根本就不像闺女么。知道孩子一切都好,墨馨欢喜极了,对美丑一点儿也不在意,笑着跟二孬说,那咱们要努力攒嫁妆啰,贴上三转一响总能嫁出去吧。
二妞忠实地继承了她爹的样子。细长的眼裂,肿眼泡,踏鼻梁,嘴倒是墨馨的小嘴。脚丫子大且宽,没有乌黑浓密的头发,脑门愈发光亮。墨馨遂了心愿生的是女孩,又是自己的孩子,怎么都不会嫌弃,但扪心自问也知道这闺女是真丑。
家珍看过孩子,背地里跟县长大人说,看吧,叫她别把土碗搁在铁瓷碗上,就不肯听我的,现在知道了吧。据迷信的说法,铁瓷碗搁在土碗上,家里的男孩就会漂亮而女孩丑,约莫是错了位的意思。的确,阿难长得象墨馨,常常被夸奖说漂亮得跟个小姑娘,用现在的说法就是花一样的男孩。从那时起家珍就一直担心,千交待万嘱咐墨馨不能把土碗瓷碗混着叠。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怕了,因为小姑娘真随她爹了。
二孬没觉着女孩子丑是多大件事,他有些沮丧惆怅,因为墨馨有了闺女真就不会再给他生孩子了。那是1977年,计划生育正向全国逐步推广。二胎还勉强可以,三胎已经被明令禁止了。城市不比农村,搞不好工作都保不住的,所以他这辈子也就这2娃了。他第一次为没在农村扎根而郁闷不已。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10/9 17:19:24编辑过]
二妞极好带。肯吃母乳胃口好又爱睡觉,对比之前要半夜爬起来煮米粉的阿难,真是带得太轻松了。二妞满月之后像胖得气球一样鼓胀起来,两边的肉把五官挤成一团,眼睛都睁不开,更丑。洗澡的时候脊背上厚厚的肉像饵块一样白白糯糯的着实可爱。
到了要给闺女上户口的时候,二孬又跟墨馨闹了一场。上次给阿难取名的时候,二孬存着还有后来人的主意让墨馨做主,这次可不一样,最后的机会不能再听媳妇的。墨馨添了个女儿心满意足,也就答应了。憋了几天,二孬告诉墨馨,名字取好了。叫个什么?四大。什么?四大发明的四大,为了纪念中国的四大发明。
二孬憋了几天就想出这么个名字,墨馨实在哭笑不得,毫无悬念又吵了一架。这次二孬非常的理直气壮,儿子的名字就是你取的,姑娘得随我,我爱叫啥名叫啥名,不能都是你说了算。墨馨说,你说没文化给女娃娃取个花啊,玲啊莲什么的最多也就是俗点,这“四大”听起来像以前地主家奴才似的,是编了号好喊的意思么?就排号也该是二不是四阿。现在不是给小狗小猫取名字,是你闺女,你唯一的闺女!二孬斜斜眼,不以为然的说,就是我闺女我才决定取这个名字。多好听,四大,简单响亮而且保证没人重样。
墨馨立刻抓住重点说,为什么没重样,因为别人不会荒谬到给自己的娃取这么个名,四大?哪四大?脸大脚大头大还是鼻子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11/6 20:03:29编辑过]
墨馨的坚持极有道理。连最不起眼的狗尾巴花都有个响亮的学名,更何况闺女长得本来就不好,名字再取得不好,这一辈子都悲剧啊。
墨馨和二孬为了这个事情闹了几天,作为表达抗议的姿态和方式,二孬又鼓捣大蒜去了。别怪墨馨不理解他,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一种补偿心理。自己欠缺的,都想在孩子身上找回来。对二孬来说,四大是个优美别致的名字,有意义且朗朗上口,写起来也简单,比起二孬这么不上台面的名字,四大很好呀。
因为冲突双方都站在各自的立场,不能冷静对话,协商未果导致襁褓里的女娃暂时叫二妞,算是个折中的办法。
结果问题让别人解决了。二孬的同事随口问他,孩子名字取了么?二孬自然说,嗯,叫四大。不止一个人回他,哦,那大名是什么?看到大家又惊又喜的表情,二孬开始觉着,这也许真不是个好名字。不追求过目难忘的效果,但也不要是惊吓兼看笑话的喜气吧。
本着不跟女子与小人计较的宽大胸怀,二孬勉强同意墨馨之前的提议。户口很快就上好,给二妞报了单名黎,黎明的意思。一是纪念她凌晨时分出世,二是希望文革的结束就像黎明的那道曙光,划破冗长的黑夜,带来光明和企盼。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11/12 18:16:10编辑过]
有了名字的二妞渐渐长大,墨馨生活变得更吃力甚至是狼狈不堪的。早上不到6点起床,赶紧生炉子烧水,等水热了房子烤得稍微暖些,换上牛奶米糊继续煮着。把二妞的尿布打开清洗包上新的,开始喂奶。中间还得把煮好的牛奶米糊放一边再准备自己的早点。喂完奶拍完嗝往床上一放,再把阿难从床上抓起来穿衣服。给阿难梳洗好安顿他吃牛奶米糊顺便看着妹妹,这才到她自己梳洗。锅里蒸好的头天的剩饭拿水一浇下点儿咸菜,哗啦哗啦划完。换好衣服抱上二妞牵着阿难刚要送去托儿所,啪啦拉一声巨响,二妞又拉屎了。得,回头重来。烧水解尿布清洗再重头包好,脏了的尿布衣服包裹用的小棉被往水里一泡,抬头一看,快8点。
墨馨就是因为这样从单位的先进工作者堕落成后进分子的。虽然没人说啥,可一向上进有追求的文艺女青年其实惭愧得很,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鄙视。她想像中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应该都跟当年自己看班上的差生是一样的。转头看见床上互相依偎睡得香甜的兄妹俩,她又安慰自己,别人的眼光比起可爱的孩子又算得什么呢?
是的,孩子真是可爱的,尤其是阿难。虽然是男孩子,眉清目秀脸蛋红润乖巧嘴甜,全然没有男孩子的淘气,像个女孩一样招人疼爱。这样的外貌在什么环境下都是很占便宜的,墨馨几乎都不用怎么管他,自有人帮着照顾。肚子饿了,食堂的阿姨们就把阿难抱去喂饱;想玩了,家属区大些的孩子们带着他漫山遍野的疯跑。实在累极了,不管谁家阿难都可以去蹭着睡一觉。基本属于自给自足的状态。
像镜子一样,阿难是光亮的那一面,他妹妹是被涂了水银永远不会发光一直暗淡的反面。
二妞丑,是那种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公认的丑,丑得一点儿争议都没有,让人心悦诚服地。二妞粘人,只要看不见墨馨就哭且哭起来没个够。音量大音调又高,是惊天地泣鬼神的那种哭腔。直把人哭得四处逃窜,片甲不留,因而获赠“哭神”的称号。只有跟着墨馨的时候才会显现出甜蜜的那一面,不哭不闹笑嘻嘻判若两人。除了墨馨和阿难,基本没人喜欢她。所以除了托儿所,隔壁的李阿姨是唯一可以托付的人。墨馨要去赶集的时候,就把二妞送过去,静悄悄溜走。买了肉忙忙的往回赶,老远就见油菜花田里,李阿姨,喊魂一样的叫着,墨馨,墨馨快回来吧。背脊上哭得口鼻眼睛红肿的二妞嘹亮的哭声在成片的金黄色花田里飘来荡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12/23 18:15:42编辑过]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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