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袭人,MM的猜测是她因宝玉姨娘的位子而存了“灭”晴雯之心。当然,这个理论前后是说得通的,袭人也确实有这样的城府和能力。但我想,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的情况下,是不是也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袭人主观上并没想过“踩”晴雯,只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做她自己的“工作”而已呢?
我会这么想主要是因为“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这个“贤”字,这是书中对袭人很明确的一个评价。而纵观所有回目,曹公常常给书中人物这样的“一字评”,且都及符合各人物的个性特质,如“俏平儿”、“勇晴雯”、“敏探春”、“时宝钗”、“慧紫鹃”、“慈姨妈”、“憨湘云”、“呆香菱”、“情小妹”、“冷二郎”、“懦小姐”等,那这里给袭人的这个“贤”字应该是信得过的。
在那个时候女子贤与不贤有很重要的一个标准就是能不能容得下丈夫的其他妻妾(还好已成往事),所以如果曹公心里认为袭人容不下晴雯的,又为何会给她一个“贤”字呢?
我又想,其实袭人和晴雯也未必是彼此互斥的竞争关系。袭人就算真的想做宝玉的姨娘,也不必定要踩着晴雯上位的,她们要做的是“妾”,又不像钗黛争的是独一无二的“妻”位,不说贾赦贾珍等人,就是贾政不也除王夫人之外还有两三个姨娘么?这么看来袭人竞争的这个“职位”是没有严格的人数限制的,她似乎没有这么强的动机要去“淘汰”他人吧?她上与不上其实只要王夫人首肯就是了(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而晴雯“入围”与否对她的“上岗”结果好像没有什么影响。
MM提到晴雯的存在会使袭人“相形见绌”,我倒认为她们是“差异竞争”,如果同为姨娘取悦的是不同的人,发挥的也是不同的功能。袭人很明显是很得王夫人欢心的,晴雯也更符合老太太胃口,如果她俩能和平地结成一个“团队”,那宝玉这一房倒是能在这两股势力下取得平衡。其实问题的症结就在王夫人对晴雯的成见,贾母对袭人倒一定是信任的,不然也不会把袭人派给宝玉了。
在个人技能上,我其实没有觉得袭人有不如晴雯的地方。晴雯灵巧,针织女工自是出类拔萃的。但袭人这方面也不差啊,记得袭人给宝玉绣的鸳鸯兜肚吗,连宝钗看了都不觉惊异这是给谁的,也值得这样的工夫,而宝玉如此挑剔对袭人的针线也是肯定的。
况且袭人还有一项怡红院上下所有丫头都比不过的才能,那就是理家。记得袭人家去了,宝玉为晴雯请太医,连麝月都不知道怎么称银子给大夫,可见这样的事大小全由袭人一人管理妥帖了。菊花诗那附近一回众人评点府里上下一等能干的主事丫头,贾母那里的鸳鸯,凤姐那里的平儿,王夫人处的彩霞,再有就是宝玉屋里的袭人了。可见袭人的才干是府里众人认可称赞的,如果晴雯那是“巧夺天工”,袭人也算“胸有乾坤”吧。
要说袭人明显不如晴雯的倒有相貌这一处,但袭人“温柔和顺”“得人心”的性情倒是可以补上的,按贾母的标准不也是“模样”和“性情”并重的吗?
所以我的看法是,无论晴雯如何出挑,也是威胁不了袭人在怡红院的地位的。怡红院的总管只能是袭人,因为从能力、性情、人心、资历这些因素来看,袭人的package最好,晴雯不见得担得起这个职务,也未必愿意来做这个“总管”。
其次,我看书的时候似乎也并没有觉得宝玉爱晴雯多过袭人。曹公对这两人似乎也是在竭力“维持平衡”的。比如,宝玉去家里探视过袭人,也去晴雯哥嫂处看望过晴雯,这是宝玉唯一两次去“下人”家里造访。
而宝玉唯一两次对丫鬟大怒的对象也分别是她俩,对晴雯自然是“跌扇子”那回,对袭人就有些“乌龙”了,就是“龄官画蔷”那回宝玉从外面淋雨回来,哪知丫鬟们关着门在怡红院戏水没人应门,还是袭人这个“勤快人儿”跑去开门,谁知宝玉生了大气开门便“盲踢”了袭人心窝子一脚,但此后宝玉也是非常懊悔自恨。
另外,她俩病时,宝玉都是亲自寻医问药的,就是不在跟前也都牵肠挂肚、心神不宁的。如果硬要区别,宝玉对晴雯可能“欣赏”要多一些,而对袭人可能“敬重”要多一些,但情感上的分量和依赖是不分伯仲的,要说如果没有晴雯,宝玉会对袭人更好我是没看出来的,他对跟前的每个人都是以他自己的极限去善待。不知MM怎么认为。
所以我就想,无论是从实际利害出发还是从宝玉的情感出发,晴雯的存在似乎都对袭人的地位不能造成威胁,如果这样袭人还要“灭”了晴雯,那就万万担不起“贤”这个字了啊,这又是曹公的矛盾之笔么?
1011s 发表于 12/14/2016 7:40:51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591405#73591405][/url]
美眉这头一句我要辩白下。我原文可能表达有误,让美眉误解了。我本意不是讲袭人同晴雯争姨娘之位,我原话是,袭人要同晴雯争“宝玉心中丫头第一人之位”。
就如美眉所说,姨娘之位是非唯一性的,有何可争?袭人在乎的要争的,只是第一人这个地位。
薛姨妈都说袭人“她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强要强,这个更难得。”
袭人是要强的。她被宝玉踢中吐血后,“素日争荣夸耀的心灰了一半”。袭人要争什么荣,夸什么耀?无非是宝玉身边最得意之人,主子们最倚重之奴才的荣耀。
分析晴雯袭人吵架时我说过,袭人每每遇见宝玉为晴雯动气伤心就会特别反常,口出自大之言,再也不会温柔和气。
除了我们之前分析过的那次,再看晴雯被撵后的这次。
襲人聽了這篇痴話,又可笑,又可嘆,因笑道:「真真的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了。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便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她。想是我要死了。」寶玉聽說,忙捂她的嘴,勸道:「這是何苦!一個未清,你又這樣起來。罷了,再別提這事,別弄得去了三個,又饒上一個。」襲人聽說,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
这话叫人心寒了。晴雯再不好,已然被撵,是个什么东西这样的话自一向温柔的袭人口中说出,实在惊心。更有灭不过自己次序的话语,让袭人的温柔和气变成自大之言。虽然是为了了结宝玉的悲戚与猜忌,但言语中的反常也是有的。
袭人为何每每遇见晴雯之事便要分外抬出自己怡红院第一人的身份来弹压她?只能说,晴雯实在是个威胁。
晴雯是贾母心中唯一看好的宝玉姨娘人选,这点下文详细讲。
美眉说袭人整体package 比晴雯强,可她的管家才干,服侍人的周全,根本就不是选姨娘的条件啊。袭人若无王夫人的加持,最好是做管家婆子,做妾是不合适的。贤能得人心,持家有道,这是正妻的标准呀。哪家选妾照着这个标准选啊?这将宝玉正妻置于何地呢?
纳妾颜色便是第一,其次就是讨男主人欢心,有晴雯在那里,袭人论颜色是不够的,她只能讨宝玉欢心,云雨之事就可见一斑。
而且最重要,宝玉对晴雯的态度一直很模糊且在变化中,虽说生起气来要撵走她,可扭脸就又撕扇子讨好她。更有背着袭人,让晴雯替他和黛玉递东西的事儿发生。
袭人一开始同宝玉好,后来三十几回时又得了王夫人的欢心,可她仍旧面对晴雯是没有十足底气的。更别说她巴结上王夫人,月钱涨了后,晴雯讽刺她,引得众人取笑她。
又是秋紋笑道:「胡說!我白聽聽喜歡喜歡。哪怕給這屋裏的狗剩下的,我只領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別的事。」眾人聽了,都笑道:「罵得巧,可不是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巴兒了。」襲人笑道:「你們這起爛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兒。一個個不知怎麼死呢!」秋紋笑道:「原來姐姐得了,我實在不知道。我陪個不是罷。」襲人笑道:「少輕狂罷。你們誰取了碟子來是正經。」
……
晴雯冷笑道:「雖然碰不見衣裳,或者太太看我勤謹,也把太太的公費裏,一個月分出二兩銀子來給我,也定不得!」說著,又笑道:「你們別和我裝神弄鬼的,什麼事我不知道!
众人嘲笑袭人是哈巴狗儿,可见袭人巴结王夫人实在叫众人都看不上眼。晴雯后面说太太分二两银子给她这话,虽然是气话,可那句“什么事我不知道”焉能不令袭人惊心。晴雯不管是指袭人和宝玉之事还是其他事,她往王夫人处去,也就有同样接触王夫人的机会,当然,晴雯就是说说而已,她才不会有本事去讨了王夫人的喜欢,再说她也没那个心。可袭人却听了后不能不疑心吧?
所以,袭人对晴雯绝对没有好感。换谁遇上晴雯这样动不动刺你几句,一直口出威胁之语的同僚,都只会像袭人一样,告密都是轻的。
所以,我还是觉得袭人有充分的理由和动机告密。那么理由和动机有了,袭人会这么做吗?咱们接着分析。
第二点。
美眉说【“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这个“贤”字,这是书中对袭人很明确的一个评价。而纵观所有回目,曹公常常给书中人物这样的“一字评”,且都及符合各人物的个性特质,如“俏平儿”、“勇晴雯”、“敏探春”、“时宝钗”、“慧紫鹃”、“慈姨妈”、“憨湘云”、“呆香菱”、“情小妹”、“冷二郎”、“懦小姐”等,那这里给袭人的这个“贤”字应该是信得过的。】
我非常赞同,袭人的公众形象当得起一个贤字。那么咱们来看看贤字的定义,说文解字里,賢,多才也。
贤,根本和品德无关。
因为后世总是将贤德,贤惠,先贤这样的词理解成一体的,都是对品德的赞美,可事实上,贤,从来都是指一个人多才能干。
袭人确实多才能干,乃怡红院最得力的大丫鬟。可这和她的品德没有半点关系啊。如果说袭人是善袭人,德袭人,这才是说她品性纯良,德行无差。贤嘛,只是说她能干呀。
而且脂批本里,这一回的回文诗便是“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恰恰是袭人这个贤人也会抱怨含酸的写照。
更何况,贤是袭人此时给人的最深印象,并不是袭人全部的人格特性。就像晴雯也不是只有一个勇字,紫娟也不是只有一个慧字,这只是她们人物特征中在那一回里最鲜明的一面。
第三点。
我从不信袭人是个真守礼的人。看人不能听其言,而要观其行。
且看袭人都做了哪些口中不越礼,其实无比无礼之事。
先是和宝玉行周公之礼。我们看看,袭人说自己这样不越礼,到底是真是假。
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賈母因溺愛寶玉,生恐寶玉之婢無竭力盡忠之人,素喜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
从这里,我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贾母将袭人给宝玉是要抬举她做姨娘的意思。分明是看她很会伺候人,觉得能将宝玉侍奉周全的意思呀。
晴雯被撵后,贾母更是明白讲明了这层意思,将袭人此时的“不越礼”一说揭了面皮。
賈母聽了,點頭道:「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著如此呢。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麼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
美眉请注意,此处那个只字。贾母自始至终,心中宝玉姨娘人选,只得晴雯一人,断没有袭人之份。袭人第五回所说的贾母将自己给了宝玉所以自己不越礼,就是给自己此行盖上遮羞布罢了。
更不要说是宝玉强了她,宝玉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强迫女子的,想想就不通。袭人半推半就的自愿无疑。如果真被强迫,换成晴雯,可能就啐宝玉一脸转身走了,后文里晴雯便拒绝了宝玉一起洗澡的邀请。
这是袭人第一件自己说不越礼实则很无礼之事。
第二件,美眉也说过,妄议黛玉。这就失了丫鬟的本分了,劝诫宝玉还可是护主,非议黛玉算什么?僭越无疑了。
第三件,借机向王夫人进言。
美眉之前说这是因为袭人一心为了宝玉好,贤良规劝宝玉。那么我们就分析下,袭人之于宝玉,非母,非妻,有何身份心境规劝宝玉呢?
她又不像晴雯,将宝玉当做平等的朋友看待,那还可称作直友。可袭人自我定位就是宝玉的妾,那一个妾有了规劝宝玉的心,便是僭越了,连王夫人都说,若开了脸儿,袭人也不好劝宝玉了。可她实际上已经开脸儿了啊,她一个妾身未明的丫鬟,却做贤良状,俨然宝玉正妻之态,这是守礼吗?这分明是越礼了。
可王夫人当时正处在不满宝黛婚约,偏向金玉良缘的心境中,再加上金钏一事,王夫人对袭人这样贞洁守礼状的丫鬟,反而可以入眼入心了。
袭人在宝玉处是娇媚可人,婉转承欢的妾,怎么转个脸到了王夫人这里,却成了一味守礼,一心规劝的女夫子了?
说袭人只是一心为宝玉好才向王夫人进言的,实难服众。
美眉若还觉得不对,我们可以逐条分析。
剛要回來,只見王夫人使了個婆子來,口稱「太太叫一個跟二爺的人呢。」襲人見說,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告訴晴雯、麝月、檀雲、秋紋等說:「太太叫人呢,你們好生在房裏,我去了就來。」
此处,袭人想了一想,想什么呢?耐人寻味。此回前,袭人并未和王夫人有过什么亲近之举,为何这次袭人却要亲自去回话呢。我们不妨看看宝玉被打前都发生了什么和袭人休戚相关之事:袭人因宝玉撇下她在黛玉处朝夕相伴生了气,袭人同晴雯吵了架,金钏刚因勾引宝玉死了。几件事罗列下来,可见袭人内心其实是一直不安的,她和宝玉的事就是个定时炸弹。虽然此时她知道宝玉心中看重她,明确了晴雯不堪虑,可金钏的死足以让她警醒:若王夫人此时知道了她和宝玉的越礼事,会如何呢?
袭人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宝玉是靠不住的,金钏可见。
說畢,同那婆子一逕出了園子,來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涼榻上搖著芭蕉扇子,見她來了,說道:「你不管叫個誰來也罷了。你又丟下他來了,誰服侍他呢﹖」襲人見說,連忙陪笑回道:「二爺才睡安穩了,那四五個丫頭如今也好了,會服侍二爺了,太太請放心。恐怕太太有什麼話吩咐,打發他們來,一時聽不明白倒耽誤了。」
这段话就点明,王夫人也知道袭人服侍人服侍得最好,同贾母观感一样。袭人是贾母给的,后文可知,她是贾母八个大丫鬟中的一个,和鸳鸯等人一样领一两月银。晴雯却不是贾母的大丫鬟,到了宝玉处也只是和麝月一样领一吊月钱。袭人地位的特别,此时还和王夫人无关,仍旧是贾母处大丫鬟出来的背景优越。
而且王夫人此问亦可见之前惯来回话的,皆非袭人,所以王夫人才有袭人为何亲至的疑问。
王夫人道:「也沒什麼話,白問問他這會子疼的怎麼樣。」襲人道:「寶姑娘送去的藥,我給二爺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得躺不穩,這會子都睡沉了,可見好些。」王夫人又問:「吃了什麼沒有﹖」襲人道:「老太太給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只嚷乾渴,要吃酸梅湯。我想著酸梅是個收斂的東西,才剛捱了打,又不許叫喊,自然急得那熱毒熱血未免不存在心裏,倘或吃下這個去激在心裏,再弄出大病來,可怎麼樣呢。因此我勸了半天才沒吃,只拿那糖醃的玫瑰滷子和了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
这段话看似平常,可袭人的周全处可见一斑。那么多人来看了宝玉,袭人偏偏只提了宝钗的药灵验。这就是着意讨好王夫人了。另外细细说了自己怎样周到伺候宝玉,这就是汇报工作时的技巧了。
襲人答應著,方要走時,王夫人又叫:「站著,我想起一句話來問你。」襲人忙又回來。王夫人見房內無人,便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麼話。你可聽見這個了﹖你要聽見,告訴我聽聽,我也不吵出來教人知道是你說的。」襲人道:「我倒沒聽見這話,只聽說為二爺霸占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為這個打的。」
这里,袭人就撒谎了。前回书结尾处明确交待,袭人向茗烟问清了宝玉挨打的经过。贾环告状,还有对薛蟠的猜测,袭人皆知。可她却装不知。很多人由此说袭人是真的纯良守礼,连贾环都不告状,怎么会告晴雯。
这真是太天真了。袭人如果真纯良守礼,一心为了宝玉,才该如实告诉王夫人贾环行径呢。难道任由人背地里害宝玉不成?
贾环一事说出,对谁有益呢?宝玉和王夫人。对谁有害呢?赵姨娘贾环,还有袭人这个告密者。
袭人是奴,贾环是主,妄议贾环,是僭越。再者,虽然王夫人此时说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她说的,可如果她真说了,势必会被架到火上烤,贾环赵姨娘焉能饶过她?
袭人心内着实有心机,她不说,王夫人应该也会自别处知道,她为何当这出头鸟,得不偿失呢?她要讨好王夫人,自有更周全的法子。所以有了这一节的隐瞒,可见袭人不是纯良,至少不纯。那么再看后面袭人对宝玉的“单纯担心”,对王夫人的“一派直言”,就很有看不下去的做作假态了。
王夫人搖頭說道:「也為這個,還有別的原故。」襲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了。我今日大膽在太太跟前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說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說。」襲人笑道:「太太別生氣,我就說了。」
唉,此等欲言又止之态,袭人做来真是有些假了。
王夫人道:「我有什麼生氣的,你只管說來。」襲人道:「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教訓。若老爺再不管,不知將來做出什麼事來呢。」王夫人一聞此言,便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由不得趕著襲人叫了一聲:「我的兒,虧了你也明白這話,和我的心一樣。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麼樣管來著,難道我如今倒不知道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得單弱,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那時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所以就縱壞了他。我常常掰著口兒勸一陣說一陣,氣得罵一陣哭一陣,彼時他好,過後兒還是不相干,端的吃了虧才罷。設若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由不得滾下淚來。
袭人若生在现在,跨国公司行政主管也当得起。就揣摩领导心思这一点,就无敌了。前面金钏刚出事,王夫人刚开始警醒这类事,贾政就因此打了宝玉。王夫人何尝不心惊,心疼宝玉之余,却也会觉得宝玉是该管教了。袭人一句话就投其所好了。
不过此处,袭人又将宝玉置于何处呢?袭人一心为宝玉好吗?若真心为宝玉好,为何会和他行云雨事,这不是诱宝玉失德,也是犯了王夫人的忌讳吗?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的,太太豈不心疼。便是我們做下人的服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哪一日哪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
这话就半真半假了。如果真怕落不得安生,自己就不应先犯忌越礼。自己做都做了,还说什么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指责别人勾引宝玉,实在是恶人先告状了。那那些人又是谁呢?王夫人过后焉能不深究?
袭人此说不管是为了先在王夫人处坦承保全自己,还是祸水东引,客观上,都是怡红院日后晴雯等人悲剧的一个引子了。这是无可逃脱之责。
王夫人聽了這話內有因,忙問道:「我的兒,你有話只管說。近來我雖聽見眾人背前背後都誇你,我還信不真,只怕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好,所以將你和老姨娘一體行事。誰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同我的心裡。你有什麼只管說什麼,只別教別人知道就是了。」
这段话中,王夫人表明了她原先觉得袭人博得一众好评,不过是想往上爬,同那些老姨娘们没啥两样。也是勾引自己宝玉的嫌疑人之一。可经袭人如此辩白,并投其所好后,她才觉得袭人是知心人了,称呼都变成了“我的儿”。
襲人道:「我也沒什麼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麼變個法兒,以後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子來住就好了。」王夫人聽了,吃一大驚,忙拉了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
王夫人所惊,不过怕宝玉同谁做了怪。她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就是作怪人。
襲人連忙回道:「太太別多心,並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裏頭姑娘們多,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像大家子的體統。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沒頭腦的事,多半因為無心中做出,被有心人看見,當作有心事情,倒反說壞了。只是預先不防著,斷然不好。二爺素日的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裏鬧,倘或不防,前後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麼避諱,心順了,說得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貶得連畜牲不如。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直過,設若要叫人說出一聲『不』字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萬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後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二則太太也難見老爺。俗語又說『君子防未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為是。太太的事情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其罪越發重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惟有燈知道罷了。」
袭人太有胆识了。此处要为她鼓掌。字字句句先把自己择了出去,说宝玉并没有和谁做怪。又说,人多口杂,小人说了也是小人瞎说,这就把自己辩解清楚了,日后倘或有人在王夫人处告发她,恐怕王夫人会先把袭人信了,反要斥责那人是小人。
再来,句句剖析自己一是为了宝玉一生品行,二是为了太太在老爷那里好相见。这真是太会讲话了。为了宝玉还可信,为了太太打算,呵呵,袭人操心都操到老爷屋里去了。
也就王夫人这样色厉内荏的糊涂人会信。
这也可见袭人拿捏王夫人心理的厉害处了。王夫人是有丫鬟爬床恐惧症的,只要挨着这个,她就立刻失态,金钏可见。不信看下文。
王夫人聽了這話,如雷轟電掣的一般,正觸了金釧兒之事,心內越發感愛襲人不盡,忙笑道:「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得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裏,只是這幾天有事就忘了。你今兒這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聲名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日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你。」襲人連連答應著去了。
袭人真是个人才啊。她越过直接领导去大boss那里汇报自己领导,还被大boss认为是忠心可鉴,诚心可表。可怜了宝玉,就这么被卖了。连同林黛玉都躺枪了。至于宝钗,谁都知道说她不过是为了掩饰。
当然,美眉可以说,袭人这确实是为了宝玉好呀。可是,为了宝玉好,犯得着牵三连四,把旁人都带进去,就把自己摘出来吗?而且为了王夫人好一处可见,袭人这番话乃深思熟虑,投中王夫人心事而特别说的。绝对不是单纯的为宝玉着想而言。
所以,袭人此举实为金钏死后的自保。为了掩盖自己同宝玉的事,她不得不先跳出来站队,转而做出贞洁守礼状,投了王夫人的喜好,有了王夫人的认可。这样,宝玉日后不管再做出什么事惹得王夫人要彻查深究,袭人都能因为此时的先投诚,有了转圜的余地。
袭人并非真的纯良守礼之人。袭人是个有成算有上进心有手段的姑娘。
可袭人本心并不坏。她有才能,对敌人是坏事,可对朋友亲人是好事。脂批评价她也很好,那是因为脂砚斋不管是何人,都是和作者亲近之人,而曹雪芹若是将宝玉故事投入自己真人几分,那么袭人必是曹雪芹的亲近人也。而且脂批本可见,贾家败落后,宝玉宝钗一度被袭人蒋玉菡所供养,这样的袭人,也是有情有义的。脂批怎会批评她的坏处。宝钗同理。
所以我说,读红楼梦从来不能读表面文章,不能看里头人说了什么话,而要看里头人做了什么事,才能更明白这些人的真心本意。
袭人性格暂时先分析到这里了。再回答美眉所说,宝玉爱袭人和晴雯哪个更多的事。
哪个都不是爱。
宝玉对袭人是肌肤之亲,朝夕相伴下的情份。
对晴雯则是欣赏怜惜的朋友之情。
若论亲近,自然袭人更胜一筹。可晴雯是死的早,若晴雯也做了姨娘,和宝玉有了更近的关系,宝玉心上丫鬟第一人的位子还会是袭人吗?说不得,俩人就并列了。
所以,没了晴雯,宝玉不会对袭人更好。可若一直有晴雯,宝玉却是会对晴雯越来越好,这是一定的。不要忘了,晴雯模样很像黛玉的。若晴雯一直在,黛玉却早逝,那么晴雯最后也一样是会被撵出去的吧,就她的相似黛玉,王夫人就替宝钗容不下她。
综上,无论从动机上,心理上,还是自身性格特征上,袭人都有无可置疑的告密嫌疑。我倾向她在晴雯被撵一事上的不清白。如果美眉仍有质疑,欢迎探讨。
MM因为四儿而怀疑袭人,我其实没有看出袭人对四儿的不满哈。当初宝玉因袭人而迁怒“蕙香”这个名字,才改名做“四儿”,使得“四儿”“上位”,袭人在外听了也是暗暗发笑而已。
我倒记得当王夫人已将一干人等都撵了去,宝玉有句话是:“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 可见牵连受累的人其实很多,有的被逐,有的哪怕还暂时留着但恐怕就此被“盯上”也未可知。所以,与其推敲为何四儿这些人个个遭逐,不如来说为何只有这袭、麝、秋这三个人能得保全,因为这场遭祸看起来更像是针对怡红院所有丫鬟的打击报复,而逃过此“劫”的只有这三个。
袭人能直通天听,王夫人是深知她秉性的,一应连她“一手调教出来”的麝月也都倍加信任,婆子们就算有心挑唆也挑唆不动。况且袭人当时已经是姨娘待遇,她与王夫人间的“联系”恐怕在“婆子界”也未必是秘密,那起势利小人还不上赶着巴结,哪敢得罪啊。再讲袭人麝月两个本来就是行事极为小心周全的,想挑错也难吧,就算在王夫人面前硬找出些她俩的错,万一王夫人不信或者直接找袭人问话,那不是明摆着损伤自己的“可信度”吗?我想婆子们最想拉下的是以晴雯、芳官为首的“伶俐派”,对于袭人、麝月这样的“藏拙派”她们虽也妒恨,但还没有到恨之入骨的程度。所以姑且先告倒一派是一派。
再说说秋纹,这个丫头一贯是极愿讨好上头的,也很有“眼力架儿”,这个特点在她送桂花插瓶得王夫人赏旧衣服那回可以得见。况且,秋纹自己也提到过她不是贾母喜欢的类型,说平日有些“不入她老人家的眼”。那么贾母一眼望去不太“入眼”的丫头一般就是相貌平平,也没有什么外露的聪慧灵气的,恐怕就正是王夫人喜欢的类型了。总之自那以后,王夫人不仅对秋纹这丫头有了印象,恐怕还是“知情识趣”的好印象,所以我想她这次能“免祸”也算是有道理。
我看到在王夫人检视怡红院的时候有这样一段心里描写:“一则为晴雯犹可,二则因竟有人指宝玉为由,说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习坏了。因这事更比晴雯一人较甚,乃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作粗活的小丫头们,个个亲自看了一遍。”
这里说王夫人来怡红院原有两个目的,一是处理晴雯(这个是王保善家的挑起的,我们都知道,也恨得牙痒痒!),更重要的是有人给王夫人打了小报告,说宝玉大了,懂男女之事了,屋里狐狸精又多,怕带坏了宝玉。因此王夫人才起了彻底“清理”怡红院的念头,要‘从袭人起以至于极小作粗活的小丫头们”一个不落地察视一番。
我就嘀咕了,会是袭人去打的那番小报告吗?要说宝玉“已解人事”怕被“教习坏了”,是谁和宝玉初试云雨情的呢?那不就是袭人自己吗?如果袭人想构陷其他丫鬟,会用自己“首犯”的罪名去告发别人吗?不会惹得自己一身腥么?所以我就猜这人多半不是袭人啊,就算是个丫鬟辈的,那秋纹的嫌疑都比袭人大吧。
当然,我还是很同意MM说的,如果王夫人在别处听了闲话,要向袭人取证,那袭人是万不敢有所隐瞒的。不要说添油加醋,就是一五一十地回答王夫人的提问那就够晴雯遭撵的了。这也是无可奈何,袭人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自我觉醒”的人,“主奴意识”太强,只有顺从,没有抵抗,“隐瞒”“欺骗”“忤逆”什么的就更别谈了,大概这也是她不讨我们现代人的好的一个因素吧。
我想晴雯和袭人一个灵巧,一个坚忍;一个洒落,一个检束,但两人似乎都在自己的性情道路上走了极端,于是一个入不了当时主流势力的眼,一个又受尽了后代价值评判的诟。倒是像MM喜欢的鸳鸯,和平儿这两个好像在任何社会都很吃得开呀~~
1011s 发表于 12/14/2016 10:00:26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592508#73592508][/url]
今天太晚了,四儿这节明天有空再说吧。这两天白天不得空,哈哈,美眉勿怪。我肥来啦。接着说四儿吧,先看原文。
【老嬷嬷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作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王夫人细看了一看, 虽比不上晴雯一半,却有几分水秀。视其行止,聪明皆露在外面,且也打扮的不同。 王夫人冷笑道:“这也是个不怕臊的。他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 这可是你说的?打谅我隔的远,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难道我通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这个四儿见王夫人说着他素日和宝玉的私语, 不禁红了脸,低头垂泪。】
“私语”一词可见,这是四儿与宝玉私下里说的话。对于何时四儿同宝玉说了这些话,我无从查起,所以只能由私语一词推测,这不是公开调笑,而是仅有宝玉四儿二人在一处时的私密话语。那么,袭人晴雯等贴身大丫头或可知晓,美眉所说外间的婆子们,断没有知道的道理了。
这一点,由麝月教训芳官干娘等人时可知,等闲仆妇婆子们连宝玉的屋子都进不去,外屋都进不了,如何能听见内室四儿的私语?
就算如袭人辩解所言,是宝玉不防范,但那四儿是何人,最是聪明伶俐的,这样夫妻僭越之话又怎会当着外人说。只能是同为宝玉屋里人的袭人等人才有机会偶然听到。
能随意进宝玉屋里唯一的婆子,就是乳母李奶奶。而李奶奶同谁有过剧烈冲突呢?袭人。若是李奶奶告状,自然袭人逃不掉。可袭人并无事,可见不是李奶奶之祸。
所以,四儿也必不是婆子们告状的。袭人嫌疑无法洗脱。
另外,美眉说袭人对四儿并不见生气,反而是可笑。我觉得生不生气很难揣测,可四儿在这件事后的做法,袭人自己对此事的评论,书里都有写。
【一日,寶玉也不大出房,也不和姊妹、丫頭等廝鬧,自己悶悶的,只不過拿書解悶,或弄筆墨;也不使喚眾人,只叫四兒答應。誰知這個四兒是個聰敏乖巧不過的丫頭,見寶玉用她,她變盡方法籠絡寶玉。】
此处可见,四儿也是极会钻营的。初始,袭人或许会对此感觉好笑。可是四儿若一直笼络宝玉,袭人焉能容她呢?袭人同王夫人一样,很是痛恨那些勾引宝玉的人呢。就连宝玉和黛玉亲近她都心中生气,更何况是四儿这样的小丫头。再看袭人怎么说四儿的。
【襲人睜眼說道:「我也不怎麼著。你睡醒了,你自過那邊房裏去梳洗,再遲了就趕不上了。」寶玉道:「我過哪裏去﹖」襲人冷笑道:「你問我,我知道﹖你愛往哪裏去,就往哪裏去。從今咱們兩個丟開手,省得雞聲鵝斗的,叫別人笑。橫豎那邊膩了過來,這邊又有個什麼『四兒』『五兒』服侍你。我們這起東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寶玉笑道:「你今兒還記著呢!」襲人道:「一百年還記著呢!比不得你,拿著我的話當耳旁風,夜裏說了,早起就忘了。」】
一百年还记着呢,虽然是玩笑话,但也可见,四儿上位并非对袭人来讲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四儿固不可虑,可袭人向来在乎的是宝玉心中对她的信重,四儿这个丫头居然让宝玉说出了“晦气”,“玷辱了好名好姓”之类的话,袭人姓花,名字取自花气袭人一句,是花香弥漫的好名姓,宝玉这两句就是借四儿同为花香的蕙香一名嘲笑袭人了。这在袭人看来,才是真正让她不舒服的。那么四儿上位,势必让袭人一看到她就想起宝玉这几句轻视它的气话,袭人那句一百年还记着呢,也就不虚了。
如果此时四儿私下同宝玉再度亲密,说出同生日即为夫妻的话来,在袭人听来,无疑是犯了她的大忌。袭人自来便是宝玉身边第一人自居,一个小小的四儿居然也敢肖想同宝玉夫妻相称?就是袭人自己,在宝玉同她玩笑时说,让她安心待着,日后难保就有八抬大轿坐。袭人也冷笑道,纵有那个福气,也没那个道理。可见她对自己身份认同非常清楚而又隐隐不忿,这也可以理解她在投靠王夫人后,连黛玉都敢非议的行为了。那么连她都没有道理想的妻位,四儿却胡乱说了,袭人心中会如何想呢?
王夫人提审晴雯时有交待,她素日常见的就是袭人麝月这二人,这和袭人投诚前情况迥异,可见袭人自那回后经常往王夫人处去,所以她才得了个西洋点子哈巴儿的外号。可见,袭人麝月是王夫人在怡红院的耳目。其中麝月并无和王夫人有亲近之描写,唯有袭人,是明写了向王夫人投诚过的。所以,王夫人把四儿提出,袭人嫌疑最大,麝月秋纹次之。
美眉所说,不分析被撵之人,而分析没被撵之人。我觉得这一段分析,是已经将袭人等人先摘除了嫌疑再看,前提就有失公允了,逻辑上混乱了。这是先说无罪再证无罪了。
如果说在袭人等人和婆子众人皆有嫌疑的前提下,袭人等没被撵的人自然而然嫌疑更大才是。
说到这里,对晴雯被撵一节做个补充。
王善保家的本是刑夫人的陪房,为何要将晴雯单提出来呢?她同晴雯有何直接利益冲突吗?我们不妨往上捋一捋,看超捡大观园的起始原因是什么。
首先,要追溯到刑夫人同王夫人凤姐儿之间的矛盾。由尤氏小丫头和荣国府婆子吵嘴开始,刑夫人已经给了凤姐儿一个没脸儿。而刑夫人这股火,却是自鸳鸯拒婚,贾母越发冷淡她就压着的了。此时爆发时,王夫人是个心内没成算的,压根儿就不管凤姐儿有没有受委屈,反说刑夫人说的对。其中,赵姨娘还掺合了一脚,这好理解,反正凤姐儿的事,赵姨娘能破坏就破坏。
我不解的是林之孝一家的反应。其中还有旺儿家强娶彩霞的事。按说林红玉是他们的闺女,王熙凤是小红的上司,小红字跟了凤姐就一直没有声音不说,怎么这几节看来,林之孝一家反倒是和凤姐儿不占一边儿,而是处处有着隐隐的做对之举,这是个疑问。不知美眉可否为我解谜。
再说回晴雯如何得罪了刑夫人一方。其实并非晴雯有心之罪,实在是她又傻傻当了出头鸟。赵姨娘将宝玉已经有了跟前人儿一事密告贾政,其实也是对王夫人偷偷提了袭人,却将彩霞放出不给贾环一事的不满。有小丫头就跑来告诉袭人等,众人恐明日老爷要抽查宝玉功课,一片忙乱。晴雯为了宝玉免于应对贾政,就将计就计,想出来宝玉被吓病的招数,引得贾母动怒,开始彻查婆子们。结果查出三个聚众赌博的头目,其中有迎春乳母,这让刑夫人很是恼火,过去训斥迎春不中用,又让她丢了脸面。
那么始作俑者,晴雯这个“做张做势”,极力闹大此事的丫头,自然就是首恶了。这才有王善保家的一听王夫人说起,就立刻提了晴雯出来报仇。
咱们看这件事中,袭人这个耳报神必然要将此事完整汇报的。涉及老爷已经知道了王夫人抬举自己为妾的大事,袭人怎会不报?那么,晴雯的举动,自然也会如实汇报了。后续引发的那些乱事,贾母出面整顿,没脸的自然是王夫人这个当家主母。王夫人心中对晴雯只会愈发厌恶。
而王夫人对晴雯此时厌恶已深,什么看见她在院子里骂人不知道她是谁这话,明显不过是掩饰。晴雯之前明明为了气袭人,抢着去王夫人处收过碟子回过话。这些不提,就说她是老太太处出来的丫头,王夫人不知别人,也不会不知贾母赏给宝玉的丫鬟呀。可见不识晴雯一说是假话。那王夫人为何要这样掩饰?
王夫人在问袭人贾环有无告宝玉状时,就说必不供出袭人教人知道。那么此时,装作此前根本不知晴雯是谁就很明白是在为谁打掩护了。如果王夫人表示很知道晴雯是谁,那一则会让王善保家的觉得她不能知人识人,二则,会让人疑惑她为何不早早撵走晴雯,扯出贾母所赐这个缘由,反不好对晴雯下手,三则,也会牵连袭人,让人不免怀疑是谁将晴雯素日行径先告诉了王夫人。干脆就推说并不知道晴雯是谁,只强调是想起亲眼见过这么个嚣张的丫头,全了自己脸面,也摘出袭人来。趁着王善保家的这个话头,收拾了怡红院素日听在耳中的一众妖精,岂非正当时?
王夫人应该是存了这个心事,才允许了抄捡大观园一事。王夫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王熙凤只推说不记得那日的事了。如果真有王夫人一众都游园,晴雯还打骂人,那晴雯就是个傻子了。可晴雯被提审时,是何等警醒聪明,应对得宜,可见晴雯虽人生大事上孩子气,天真,但并不是真的愚蠢。王夫人说亲眼见晴雯张狂骂人,就很可疑了。更有熙凤推说不记得了,可以作证,这乃王夫人矫词,到底是亲眼见,还是亲耳听,很值得推敲啊。
王夫人此处就是典型的小聪明大糊涂。这样自抄自家,犯了大忌讳的事,王夫人一府主母,怎会愚蠢到听信别房仆妇的谗言就做此蠢极之行。一旁王熙凤都心中不满,但她刚被刑夫人打了脸,王夫人那时便摆明了不会为她撑腰,王熙凤此时一半灰心,一半看戏,也并未劝阻王夫人。
所以,我说王夫人这个丫鬟恐惧症的病灶七寸,简直成了荣国府人人皆知的好拿捏处了。袭人拿捏得,连刑夫人的陪房都拿捏得。王夫人真可谓蒙心蔽目,一念成魔,成了一个由着婆子仆妇调唆拿捏的糊涂蛋。
分析到这里,我倒是觉得,这一切灾祸悲剧,根源竟然都在宝玉一人身上。
袭人为他告密,王夫人为他抄家,晴雯为他丢命。宝玉就是孽根祸胎,王夫人也没有说错。
哈哈,又写了一大篇。感觉自己分析着分析着,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笃定了袭人的嫌疑了。不过,我还是不去做任何道德审判。还是那句话,袭人纵告了密,我也不觉得站在她立场上有何不妥。我不觉得她就是存了恶毒的心思要置谁于死地。这与她而言,一是自保,二是争功,仅此而已。
哈哈,MM这么说我就要更加努力了!也佩服MM把“文质彬彬”缩减为“平衡”二字, 不仅“文”“质”要平衡,情理要平衡,现代社会男女也要平衡,事业和家庭要平衡,“平等”和“自由”要平衡,“公权”和“私权”要平衡,发展和环境更要平衡,“平衡”二字真是人生,乃至社会,乃至自然万物的文眼呐!
我刚才跟老公说MM拿他比宝钗,他两根眉毛一竖,急道:“我哪里像个女人了!?”可见在他心里,男女便是不平衡的,应该再修理,哈哈。
对于情榜咱俩还可以在以后的讨论里慢慢推敲哈,来日方长,希望能和MM长期探讨下去。
不过我现在连副册和又副册都没数出来,看样子曹公分批入册应该是按女子的出身和社会地位而来的,香菱和金桂该是在副册吧,袭人、晴雯是在又副册?MM可已有自己的名目了呢?
1011s 发表于 12/14/2016 10:46:36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593039#73593039][/url]
其实,我和美眉对晴雯的性格评价,客观上是并无差别的。我们都认同她的任性,糊涂,天真与口无遮拦。我们对晴雯不同的观感,在于对这些性格表现的容忍度。美眉可能是深受其苦,代入感觉比我更切合自身,所以更加觉得难以容忍,我表示万分理解。
不过仔细看美眉举的晴雯口出恶言及发火的那些例子中,真的没道理没来由的,我觉得没有。我试着去站在晴雯的角度分析一下吧。不是为了晴雯辩解什么,而是想更深入解析下晴雯这些举动背后的心理成因。也和美眉探讨下,如何应对生活中,各种各样的口无遮拦,直言不讳之人吧。如果能让美眉就此认真分析下自己母上大人为何总是同人吵架,促进家庭和谐,那也是我功德一件,哈哈。
第一例,美眉举了晴雯冲宝玉发火,夹枪带棒说的那番气话。
晴雯为何会说那些气话?美眉觉得她是出口伤人,毫无道理,还连带伤害打击了袭人。我却觉得认真看来,这番话无道理的表象下,却道出了晴雯的内心隐秘。
首先,晴雯从未把自己当作丫鬟,亦从未将宝玉视作“上位者”。这和袭人迥异。袭人哪怕和宝玉有了肌肤之亲,也是将自身位置摆的很低(之后单独说袭人时再展开)。而晴雯和宝玉是心理精神上都对等的,她天真的将这种朝夕相伴当做了朋友间的平等友爱。那么,这样心境下的晴雯为何会生宝玉的气,我们不妨看看宝玉先说了什么。
寶玉因嘆道:「蠢才!蠢才!將來怎麼樣﹖明日你自己當家立業,難道也是這麼顧前不顧後的﹖」
宝玉先是骂了两句蠢才。说实话,如果换做是我,就这两句蠢才已经可以让我愤怒了。这是朋友间可以骂人的话吗?就是领导师长这样说你,你也会不开心吧?除非是主子训奴才,当奴才的才不敢半分不满埋怨。
然后宝玉后一句话却是真的惹火了晴雯。晴雯其实是个别扭的小丫头,我们分析过,她心底里是时时不会有安全感的,她最怕的应该就是离开宝玉,重新过被人买卖的颠沛生活,可她却偏偏要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怕的嚣张气焰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全感。这种拧巴的小女儿心态非常好理解。那么宝玉那句明日你当家立业,让晴雯惶恐了起来。若一直在宝玉身边,不管做丫头还是姨娘,都不是主人,她又怎会有机会当家立业?既然当家立业,必然是要离了怡红院这个安乐窝的。晴雯焉能不恐惧,不失望?
她是将宝玉真诚得当做了可以一生依赖的朋友。先是被朋友骂蠢才,接着又被朋友说,你终有一日是要离开我自立的,一派天真幼稚的晴雯这时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跳起脚来,叽哩咣啷一顿发泄,我并不觉得她的火发得很无名。她只是糊涂,既然将宝玉当朋友,那哪里会有可以依赖一生的朋友呢?若想依赖宝玉一生,那便要像袭人一样,努力做好姨娘的本分才是啊。
所以,晴雯错并不在于美眉说的心直口快,出口伤人,根本之错,还是在于她的糊涂不明白。
这就要说到生活里有类人,就是这样心直口快为表象,实则是心中糊涂,不知何话该说,怎样说,甚至自己真心真意都难以表达到位清楚。这样的糊涂人是最多的,你说她坏吗?她委屈得不得了,可她破坏力实在又大,往往让身边人苦恼不已。
那么对这样的糊涂人,我们该怎么办呢?其实就也没什么好办法,如果明白她实在没坏心,那就随她说吧。然后就是当她出口伤人时,不妨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才惹得她这样跳脚。如果自己如宝玉那样态度,话语,行为侵犯了她的自尊和情感,那么不妨安抚道歉先。
其实这样的糊涂人也往往是一时之气,若对方及时道歉,他们完全就不会再闹下去了。闹个不住的,大多数是有利益目的,那就是另一种人了,那种人可绝对不是单纯的糊涂人,而是赵姨娘那样的纯粹小人,远离是唯一的办法。
接下里我们再分析晴雯下一段话。
“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著了。何苦来!”
这是晴雯对宝玉蠢才一骂的不满,她不满宝玉对待她的态度。她要的不是宝玉像对奴才那样对她,而是要像朋友那样尊重她。她的要求固然可怜可笑,可是也可敬可叹。无论如何,晴雯是天生有傲骨有傲气的。美眉说这不是生性高洁,而是任性肆意罢了。这个我们理解不同,不再争论。但不管是高洁还是任性,晴雯不把自己当奴才这一点却是笃定的。那么宝玉将她当奴才般训斥,这在晴雯看来是奇耻大辱无法忍受的。所以,他才叫宝玉做二爷,说他最近摆主子架子,实在不知所谓。
其实这点提醒我们,不要将自己的标准套在别人身上。你觉得完全没理由的生气,也许在对方看来却恰恰击中了她的七寸。像宝玉对袭人窝心脚都踹了,袭人却因为奴才本分,为宝玉着想,忍了下来反劝慰宝玉。可轻了很多程度的一句斥骂,在晴雯这里就是天大的委屈了。个人心境立场不同罢了。生活里,如果遇见对方“无端”生气,我们是不是可以想一想,他究竟为何生气,根本深层的原因是什么,她在意的到底是什么呢?
至于晴雯为何要将袭人说出来?很明显,袭人是奴才丫鬟中做的最尽职的,拿袭人的遭遇讽刺宝玉最合适不过了。既然宝玉要将自己当做丫鬟那样教训,那咱们就看看当丫鬟当得最无可挑剔的袭人又有何下场呢?晴雯确实不会说话,不明就里的人都会把这话当做对袭人的挑衅,可我觉得在这里看,晴雯本心并没有美眉说的揭袭人疮疤的意思,她只是单纯为了表达对宝玉的不满,甚至还有为了袭人抱不平的意思。那么后面晴雯为何又将矛头对准了袭人呢?我们一会儿再说,还是要看袭人先说了什么。
“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
这是晴雯的试探与内心隐秘的不安。她对那句安家立业的话很惶恐,于是才说出这样明着“夫妻离婚”般看似没头没脑的气话,其实却是对宝玉真正心意的不安试探。晴雯就是这样糊涂又明白的矛盾人。若说她聪慧,她分毫为人处世的智慧都没有,可若说她愚钝,却又不是,她很有孩童般敏锐的直觉,小兽一样,半点成算也无,却对危险气息有天生的敏感。很多读者和美眉一样不理解她的炸毛跳脚,觉得毫无来由,大约是从没有抽丝剥茧分析过晴雯种种言行背后的隐秘心理。
那么我们接着看这场气生到下一步,袭人卷入后,又起了怎样的风云突变。
寶玉聽了這些話,氣得渾身亂戰,因說道:「你不用忙,將來有散的日子!」
襲人在那邊早已聽見,忙趕過來向寶玉道:「好好的,又怎麼了﹖可是我說的一時我不到,就有事故兒!」
看,宝玉当时就不会如我们这样抽丝剥茧分析晴雯的心理。他气头上觉得自己一句随便的训话怎么就点了晴雯这颗爆碳的火了,觉得晴雯不可理喻,于是气得自己乱颤。那么袭人听见了,又是如何呢?她的那句话,美眉仔细看看,是劝架时该说的话吗?一般劝架难道不是先安抚双方吗?袭人却很奇怪,她在一旁早已听见,却赶来向宝玉问好好的,发生了什么。这句闲话也罢,可以说是她为了缓和气氛。可接下来的那句话就很奇怪了,什么叫她一时不到就有事故儿?宝玉和晴雯吵嘴,她不劝架,却赶来和宝玉说是因为她不在,俩人才吵起来的。这话,非常不符合袭人一贯的温柔和顺谦虚内敛的性格啊。若说是玩笑,更不是了。哪有这样玩笑的,更别提这语气,王夫人说还差不多,袭人同晴雯一样都是丫鬟,何来这样的身份立场开这样的玩笑,也太托大了些吧。说到这里要插一句,袭人还有别处遇见宝玉因晴雯情绪剧烈波动时,非常自大自信的话语表现,这个我随后分析袭人时再展开说。我之前也是不明白的。但听话听音,经历的多了,袭人这样奇怪之话自然也就明白背后必有原因。所谓反常即为妖嘛。我们可以存疑接着看。此时,局中人晴雯听了会怎样呢?
晴雯聽了冷笑道:「姐姐既會說,就該早來,也省了爺生氣。自古以來,就是你一個人服侍爺的,我們原沒服侍過。因為你服侍得好,昨日才挨窩心腳;我們不會服侍的,到明兒還不知是個什麼罪呢!」
分析到这里,我觉得晴雯此时的话并不过分。就像她说的,袭人既然如此强调自己的能干,那刚才宝玉开始训晴雯时她怎么不过来拦着呢?晴雯驳斥时,也没见她拦着,宝玉被气得发抖了说出早晚要散的气话她才过来说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自己不来就出事的话,她实在很难让晴雯消气。而且来劝架的意图也令人质疑。所以晴雯反被挑起了火,辛辣讽刺她服侍得好才挨了窝心脚。我觉得晴雯虽然不智,但此刻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明明是袭人先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
襲人聽了這話,又是惱,又是愧,待要說幾句話,又見寶玉已經氣得黃了臉,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
我们再看袭人这句话。都说袭人是锯了嘴儿的葫芦,可这才叫一鸣惊人呢。一句话,表面是向晴雯求和息事宁人,其实呢?一句我们,就把自己和宝玉划在了同一阵线,将晴雯推在了对立面。明明她是个局外人,是来劝架的,这会儿反而和其中一派站成了我们,这就是典型的拉偏架了。这个我们日常生活里经常遇到,几个人起了口角,有一人跑来劝架,却对其中一人说,是是是,都是我们几个人不好,你别生气了。这样的话看似是在息事宁人,可那个被他推出的人,如果敏感聪明一点儿,立时就会有被孤立的感觉,即便自己真的正确,也被说得骑虎难下,不好再起争执,不然就是得理不饶人,且和多数人对立起来了。可晴雯偏偏是个敏感却不聪明的人。她体会到了我们这俩字的厉害处,却不明白此时走开才是上策,而是让情绪控制了自己,完全被愤怒淹没了理智。
晴雯聽她說「我們」兩個字,自然是她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醋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幹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哪裏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裏就稱上『我們』了!」
这里,晴雯就开始失策了。看起来是言语上站了上风,将袭人话里的短处捏了出来无情嘲讽。但这样的上风,却建立在失了风度气度,且连宝玉也拱手让与袭人这边阵线了。如果换做个真正聪慧会讲话有心计的姑娘,一开始就不会和宝玉置气不说,就算生气了,但当袭人走来说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应该就会转变阵线,不要顺着袭人将自己与她俩对立,而是要模糊阵线才好。比如,晴雯完全可以开玩笑的说,可不是呢,姐姐一时不到,就连宝二爷这样惯会温柔小意的爷都失了平日里的体贴,倒伤起我们这些女儿家的心来了呢,看来姐姐这回可要替我做主,也顺带替自己出出气,咱们一起好找二爷求个公道呢……这样说,娇俏的语气下,宝玉保准先就化了,一叠声儿道歉是肯定的。袭人也再不会有机会说出我们这俩字,再说我们,恐怕也是得说她和晴雯的我们了。哈哈,我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若晴雯真这样说话,那也不是晴雯了,麝月还差不离。不过是逐条分析这场吵架,给自己长点儿心罢了。哈哈哈。咱们接着再看袭人的反应,要么说袭人心中实在明白有成算呢,而宝玉呢?宝玉和晴雯实在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是三岁儿。
襲人羞得臉紫脹起來,想一想,原是自己把話說錯了。寶玉一面道:「你們氣不忿,我明兒偏抬舉她!」襲人忙拉了寶玉的手道:「她一個糊塗人,你和他分爭什麼﹖況且你素日又是有擔待的。比這大的過去了多少,今兒是怎麼了﹖」晴雯又冷笑道:「我原是糊塗人,哪裏配和我說話呢!」襲人聽說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爺拌嘴呢﹖要是心裏惱我,你只和我說,不犯著當著二爺吵;要是惱二爺,不該這們吵得萬人知道。我才也不過為了事,進來勸開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尋上我的晦氣。又不像是惱我,又不像是惱二爺,夾槍帶棒,終久是個什麼主意﹖我就不多說,讓你說去。」說著便往外走。
袭人的明白高妙就在此处了。这时的袭人还哪里有笨嘴拙舌的半分影子,这吵起架来绝对战斗力十足啊。而且还get到了吵架的精髓,除了拉帮结派外,还使出了丢一大堆话做绝尘而去状,引得同伴相助,不给对方反驳机会这一必杀技呀!我们以前是不是都小看了袭人这丫头了啊。她不吵架,非不能,实不愿也。与自己形象无益。袭人做人做事都是利益为先的,这无可厚非。她伺候贾母时,心中眼中就只有一个贾母,换成宝玉,同样。袭人做人也是有自己一套原则立场的,而且她贵在一以贯之。除了晴雯惹得她破功几次外,袭人对自己形象维持得一直非常好,是行走职场社会的一种典范。且说袭人这场战斗的表现,出场一开口先向宝玉暗示,自己有着怡红院定海神针般的重要性,然后再开口就是表明立场,和宝玉坚决“我们”,显得一切都是晴雯在无理取闹。袭人的表现立即就赢得了宝玉的心,吵架盛怒时,谁和自己站一起自然就是好人。宝玉就小孩子抬杠一样说偏要抬举袭人。因为袭人识抬举,晴雯,明显不识抬举嘛。那么此时袭人又是那样明着劝架实则再次挑起晴雯的心火呢?她说晴雯是个糊涂人。虽然这话是事实,可揭人不揭短,任谁被人说是糊涂人也会分争几句,别说晴雯了。所以袭人后面那句劝宝玉的话就显得尤其耐人寻味了,这句话,若一开始就说了,哪里还有后面这些吵嘴呢?可袭人是傻的吗?这句分明正经该开头就说的劝架话却放在现在,还是骂了晴雯后才说,意义何在?不过是为了后面再驳斥人,为自己立场辩护的先招罢了。在晴雯再次跳坑,对糊涂人一词开骂后,袭人才有立场说,自己就是个劝架的,却被这样夹枪带棒伤害了,很冤枉。然后顺带点出晴雯这架吵得没有对象没有道理,非常可笑。这招高妙极了。至此,晴雯自己可能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一开始是生宝玉的气,到后来又和袭人干上了?晴雯完败呀!再叹一句,晴雯真乃小儿,连骂小人不骂好人的道理都不懂。袭人这样人人称赞的贤良人,和她吵架,有理也变没理了。这场架,看似是晴雯一直咄咄逼人,无理取闹,可实际上呢?她一直被袭人牵着鼻子走呢。而且从袭人介入后,这场架已经就不是宝玉晴雯的日常小儿女斗气了。宝玉最后完全站在了袭人一方,说出了偏要抬举她的承诺。那么接下来,袭人就再次做回她贤良人的人设,且看袭人如何欲走还留得完美收官。
寶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晴雯聽見這話,不覺又傷起心來,含淚說道:「我為什麼出去﹖要嫌我,變著法兒打發我去,也不能夠。」寶玉道:「我何曾經過這麼個吵鬧﹖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發你出去吧。」說著,站起來就要走。襲人忙回身攔住,笑道:「往哪裏去﹖」寶玉道:「回太太去。」襲人笑道:「好沒意思!認真個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她認真要去,也等把這氣下去了,等無事中說話兒回了太太也不遲。這會子急急的當作一件正經事去回,豈不叫太太犯疑﹖」寶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說是她鬧著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鬧著要去了﹖饒生了氣,還拿話壓派我。只管去回,我一頭碰死了也不出這門兒。」寶玉道:「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鬧些什麼﹖我經不起這麼吵,不如去了倒乾淨。」說著一定要去回。襲人見攔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紋、麝月等眾丫鬟見吵鬧,都鴉雀無聞的在外頭聽消息,這會子聽見襲人跪下央求,便一齊進來都跪下了。寶玉忙把襲人扶起來,嘆了一聲,在床上坐下,叫眾人起來,向襲人道:「叫我怎麼樣才好!這個心使碎了,也沒人知道。」說著,不覺滴下淚來。襲人見寶玉流下淚來,自己也就哭了。
你看,我说宝玉也是宝三岁吧。他根本就没明白,晴雯同他闹,分明就是惶恐要离开怡红院。宝玉偏偏理解成了晴雯想出去。这也是晴雯这个糊涂人行糊涂事的后果。袭人说她是个糊涂人,实在没委屈了她。晴雯的言行,就是拧巴别扭的,她就像个盼着家长疼爱关注却一再调皮捣蛋的孩子,旁人看在眼里不免觉得她这样闹究竟要怎样呢?应该是不满意这里想出去吧?宝玉就做此想了。
晴雯伤了心,以为宝玉真嫌弃她了。更加拧巴哭闹。宝玉也被之前的那场气气到伤心动神,俩人走入了死胡同。
我说宝玉不曾爱过晴雯,也是由这一节推测的。至少在此时,晴雯在宝玉心目中的地位还远远不如袭人。袭人经此一架,也暂时安了心,明白了晴雯于宝玉的无可无不可,是可以回了太太遣出去的一个丫头。所以袭人反倒不像刚才一味挑晴雯的火儿,拉宝玉往自己这边站。袭人拦宝玉时也是真切的,因为她只要明确自己才是宝玉心中的第一丫头就可以了,余者皆不足虑。
晴雯宝玉袭人这场吵架咱们分析完了。美眉有没有新的感想呢?
我有些新的感想,若是吵架,我绝对不会同袭人这样好名声的人吵,未吵矮三分的傻事我不干,哈哈。开个玩笑了。袭人有她的性格优势,为人处事看似绵软却不乏机锋。可若真有了利益之争,这样的人却需分外小心应对。
而晴雯固然可恶,可她这种直肠直肚的脾性,我却在生活中从不嫌弃。就是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人可真心没恶意没算计,你只要尊重她,不触犯她的情感尊严,她从不会与你为难。而且对这样的人,你只要顺毛捋,他们多半就乖乖的了。
像美眉的母亲这样总爱生气的,我不知道原因,美眉是否可以仔细想想她生气的深层原因呢?家人对她的不尊重与忽视?对她珍视的东西的伤害?还是她只是需要你们的关注与关心却不会正确表达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妈妈也是爆碳脾气,而且偏偏还是那种聪明明白的爆碳脾气,非常不好应对。我妈妈生气从来都是因为自己的控制欲得不到满足。家里大大小小的人,必须都要听她指挥,不然就闹。我小时候也没少和她置气。后来长大了,明白了她行为的根本原因,就学会应对她了。就阴奉阳违嘛,她说什么我都表现的绝对臣服,还要赞一句母上大人说得真是高屋建瓴令我醍醐灌顶呀!然后我就该干啥干啥,不让她知道就行了。实在她逼得紧了,我就装可怜,我妈虽然控制欲强,可她心软,见不得我可怜,她吃软不吃硬。
所以你看,战斗经验都是在战斗中总结的,哈哈哈。而且我妈妈现在也越来越老了,我时而看她很可怜,反倒想念她年轻时强硬不服输谁都要掌在手心里的那股劲头了。
希望美眉也能和自己妈妈更和气,家庭更和谐顺遂。
cristal2011 发表于 12/16/2016 7:40:27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610320#73610320][/url]
哈哈,看了MM对于这场闹剧中各人物的心理剖析我深感叹服啊。MM的分析非常细致入微,对晴雯的内心解读更是如同钻进了人物心肚一般,我读这段时只觉精彩紧凑,还未像MM这样仔细地品味过,着实没想过晴雯这个“小人儿”还有那么多委曲婉转的肚肠,哈哈,真是枉读了这些遍书了。
只是对于袭人的言行动机我还保留了些自己的理解,与MM的看法些许出入之处我如今也趁机一一道出,MM若觉得不通也请指出来,我再行修正。
我以前有一个思维误区是,老是拿袭人和晴雯做并列比较,但其实,正如MM后文里所提到的,袭人和晴雯在等级上是有差别的。
首先,我们常看见怡红院里有四个大丫头(袭人,晴雯,麝月,秋纹),但事实上的分例等级是:
第一等 袭人一人(每月一两,由老太太房里出);
第二等 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一吊钱);
第三等 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五百钱)。
所以,怡红院丫鬟分三等,而袭人独占头一等,她是个“超级大丫头”。另外,各种饮宴集会,如果怡红院只有一个丫鬟代表出席,那必定是袭人(见“螃蟹宴”), 如果多人出席,那袭人也必然是位次高于晴雯等人。贾府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处处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而袭人在制度上的确“高人一等”。
第二,在事实状况和府内舆论上,袭人本人也真的就被视作是怡红院的总管和“独家代言人”。MM提到过宝玉挨打后袭人主动到王夫人处回话时,王夫人还有些嗔怪她不该亲自前来而应守在宝玉身边体贴照顾,可见在王夫人眼里袭人是怡红院“第一人”。
后面螃蟹宴李纨等众人也提到袭人堪比贾母的鸳鸯和凤姐的平儿。又如王熙凤生日那日,宝玉因祭金钏而误了诗社迟了生日宴,李纨派去怡红院问话的小丫头回来只引述“花大姐姐说”如何如何,而待到宝玉回府几个婆子见了还叫道“阿弥陀佛,可来了!把花姑娘急疯了!” 像这样的例子很多,都说明袭人确确实实在内是怡红院唯一主事丫头,在外是怡红院唯一“发言代表”, 这是袭人在现实事务操作上的“无出其右”。
第三,从资历、年龄上讲,袭人恐怕也是怡红院上下最为尊长的丫头。“鸳鸯女誓绝鸳鸯偶”那回鸳鸯有对平儿提到过她自小在荣府最要好信任的一拨儿丫鬟姐妹,原话是“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 这个名单里(包括鸳鸯、平儿自己)涵盖了荣府各处的主事大丫头,可见所列者都是丫鬟辈儿里资历最老,声望最高的,但晴雯不在其中。
从具体“工龄”上来看,袭人大约六岁左右开始服侍贾母,一两年后指给湘云,再一两年后又给了宝玉。再看晴雯,照《芙蓉女儿诔》所述,她去世时十六岁,与宝玉相处“五年八月有畸”,所以应该十岁出头便跟了宝玉了。而晴雯又是十岁才被卖入赖府(进贾府就更晚些,所以没有在鸳鸯的名单里),因此晴雯在赖府和贾母处总共也不会超过一年,因此资历上不及袭人。
再从年龄上看,花名签那回虽然有说袭人、晴雯乃“同庚”,但袭人称晴雯“妹妹”,晴雯称袭人“姐姐”,长幼立见。所以,论资历和序齿,袭人都较晴雯更长。
哈哈,说了这么多,也就是想理清一下在袭人心里自己在怡红院的位置,以及她与晴雯的相对位置是怎样的,这样说不定能帮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袭人的言行意图。
我的感觉是,袭人自己是很明白她怡红院“第一人”的地位的。儒家的“从业”思想是“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因为宝钗、袭人二人的人设是走的“君子”这个路子,曹公所涉猎的儒家经典肯定比我多多了,所以我在理解她二人行止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参照一下儒家的思想框架,MM莫要觉得迂腐哈),而儒家又是在社会生活中极其将就等级、礼法、秩序的,所以我想袭人也会按照她自己对于这个怡红院“第一人”所对应的权利与职责的理解,来裁夺自己的言行举止。
我认为这是为什么当李奶奶对她发泄满腔怨妒时,她会觉得自己本应“首当其冲”,所以心甘情愿地一再忍让;也是为什么一旦宝玉屋里起争执(如“枫露茶事件”)袭人总会出来调停解劝,她认为自己对这一房的“安定团结”有“第一”责任;这也是为什么她不会自己去跟普通婆子们吵,而要唤麝月代之,因为身份不对等(参看探春让侍书和王保善家的“拌嘴”那一节),且她行动间便能代表整个怡红院,她也不想扩大事态;也是为什么当宝玉哭道白海棠之僵死应在了晴雯之劫上时,袭人会情急下端出自己的“位次”来开解宝玉,因为袭人怡红院“第一人”的身份是宝玉也认同的一个“现实”(至于如何理解她有些过激的语气,我稍后再说说我的看法)。袭人很自重自己这个“第一”身份,而这个身份也给她带来对等的责任和权利,我也是根据这个观点来理解袭人在众人面前的诸多言行的。MM认为袭人是以“争强好胜”之心在与晴雯争长短,这也是一个走得通的思路。但我近来又有另一番感悟,至少在书里的前半部分,我眼里的袭人有时很像怡红院里的一个babysitter, 宝玉、晴雯以及各小丫头都是一群孩子(虽然晴雯与袭人年龄相仿,但心理实在晚熟), 袭人既要应对外面婆子们的一次次“进攻”,又要提防“孩儿们”在内院“拱火”,也就是麝月能为她分忧一二。
总之这段时间我在理解袭人行为与动机的时候时常提醒自己的两点:
袭人自认身份地位高于怡红院众人。
袭人眼里只有宝玉,所以她的一切行止都是以保全宝玉的“利益”为出发点的(只是她认为的“利益”宝玉自己未必认同就是了)。
那么,对于“跌扇子”的那场矛盾迸发,MM已经把晴雯那一面的心理活动都剖解得非常分明了,我只说说我对袭人此处对白的不同理解哈。
袭人开场的那句“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MM觉得是劝架者不该说的,我想那是MM把袭人当做和晴雯一样的普通大丫鬟了,所以才觉得她应该是以“同辈”的姿态去“劝架”。我读的时候倒也没觉得突兀,因为我把袭人当做怡红院的“小家长”了。
这可能跟我读书的时候教过小孩子的经历有关,小孩子不懂事也不记事,老师稍一转身写个黑板的时间就可能你抢了我的铅笔我踩了你的本子什么的,然后哭闹起来,哈哈,所以我也时常又好笑又好恼地说“真是我一不盯着你们就能闹翻天了”。
我认为袭人在宝玉面前一直是带了一些“母性”人格的,比如她会费尽心思给已在青春期的宝玉绣兜肚,以免他睡觉时着凉;会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宝玉的饮食起居,甚至“干涉”他的人格发展以及仕途前程。在我看来,袭人常常和宝玉讲话都像一个小妈妈在哄一个半大懵懂的小儿子一样,道理明白,言语温和,但又恰到好处地带一点点情感上的小胁迫,总之我觉得有时挺像我跟小孩子们说话的语气的,嘿嘿。
但袭人又时刻谨记自己“奴仆”的身份,所以每每与宝玉对话表面上还是主仆有序,不过也总能让宝玉敬之畏之,从而能起到自下往上的“规劝”作用,这是我对薛姨妈那句“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的理解哈,袭人是温柔和顺里有一股子坚毅倔强(和MM理解的“要强”不太一样)。
所以“‘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这句在我眼里也是一句“小家长”的话,冲着宝玉说的,好像带有一点戏谑,一点哄劝、又有一点抱怨、还有一丝无奈的一句“真是我一不在你就给我惹事儿”。
MM说这句话进入的时机不对,我倒觉得刚刚好啊,这才是宝玉所说的第二句话。晴雯头一句那是一股脑儿倒出的一车话,别说众人猝不及防,就算袭人这时真的抢着拍子打断或者接过晴雯的话,那不更觉着是在帮着宝玉“对付”晴雯了吗?
袭人这话冲着宝玉,而宝玉是争吵双方中更能控制情绪、止住争端的那个(要让晴雯主动打住那恐怕比宝玉更难),我觉得也是自然的。
我想进一步看宝玉和袭人的关系是这样的:在封建时代一个心智未全的小男人与比自己年长的成熟“初夜”对象,袭人的沉稳和顺能给宝玉带来近似母亲一样的安全感,让他对这位女性有种特殊的信任、依赖、甚至敬畏。这样的特殊感情是宝玉和袭人之间的默契,而袭人甚至还意图“利用”这份感情要“引导”宝玉”步上主流的成功之路(这一点之后会展开说)。但晴雯未能察觉也不能理解这份特殊感情,甚至还像是在“挑战”宝玉、袭人间的这层关系,这是我认为袭、晴二人的矛盾症结所在,以后还可以进一步阐述一下。
无论如何,在袭人想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惮压”住宝玉的时候,却正好触发了晴雯的敏感神经,于是醋意大发的晴雯一时口不择言再次牵扯出了“窝心脚”的事。这件事在上一回末端和这一回开始都有大篇幅的铺垫,已然成了此时宝玉、袭人的一块心病。这里的旁白是这样说的:“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 可见宝玉是被晴雯这话刺激了,而袭人原本也是有些搂不住火,要反击几句的,但看到宝玉的样子又不忍再添薪加火了,眼看宝玉是劝不住了,于是又只好临时转口对晴雯软语相劝了。
至于接下来的这句“我们”,MM认为有“孤立”晴雯之嫌,怎么说呢,客观上光看这句话的确是造次了。可是后文又有袭人的心理活动,“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袭人自己也认为说错话了,所以我还是更愿意相信这是袭人转口太急,无暇间的一时错语,而并非有意要刺激晴雯。
而反过来想一想,晴雯反唇相讥说宝玉袭人两个“鬼鬼祟祟”,说袭人“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袭人真的觉得她和晴雯一样吗?在袭人眼里明明是不一样的,我们之间总结过,即便王夫人还未给袭人姨娘待遇,她此时无论是“官方认证”还是舆论支持,那都是要高于晴雯等人的,就像连崇尚“自由、平等”的晴雯也绝不会认为自己和小红“似的”一样,看重“等级、秩序”的袭人更不会认为她跟晴雯是一样的了。但袭人此刻没有去计较这个身份问题,也没有嗔怪晴雯借机“揭短”她和宝玉的“密事”(这件事到底是否“违礼”,是否“秘密”可以以后再细说),而是在反省自己上一句说错了话,这倒让我更有些同情她了。
有些朋友或许会疑惑,袭人如此心思缜密之人会出现这样的“口误”吗?答案是会的,书里也有写到过,宝玉挨打后宝钗带药来看望宝玉,问起挨打经过时,袭人未经细思便转述了焙茗说的薛蟠告密的可能性,差点引起宝玉和宝钗的尴尬。所以袭人也不是圣人,虽然一再要求自己说话谨慎周全,但还是不免有“造次”的时候,因此,我还是保留这里袭人那句“我们”只是无心之失的可能性(哪怕在她心里真的有个“我们”),而不像是要有意要刺伤晴雯的样子。
哪知宝玉紧跟着一句要“抬举”袭人又火上浇油了,在袭人看来眼前就是个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其实这时她内心也是有火的,不过“忍了性子”强压着罢了。她当然也生气,气宝玉此时“拱火”,当然更气晴雯。咱们想想看,丰儿能这么跟平儿说话么?雪雁能这样骂紫鹃么?况且在袭人的认知体系里等级差别是极严明的,她遇上晴雯这个“目中无人”的小朋友,她能不气么?
所以当我看到袭人劝宝玉“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时袭人也是同时在这样安抚自己,对自己说晴雯就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儿,就是糊涂,平日里受她“没大没小”的气也多了,也不缺今日这一遭,忍一忍就是了。
谁知晴雯又顶上来抬杠了一句,这时袭人也终于“破了功”,正颜厉色地说道了一番晴雯“无理”“夹枪带棒”的话,按我一贯的逻辑看来,这就像是一个长辈面对“顽劣”的小孩子,先是秉着性儿轻言细语地“哄劝”,无奈屡次受挫,于是只好收起笑脸,拿出“家长”的身段来讲明立场,然后丢下一句“反正我也不管你了,你自个儿闹吧”。
但说不管又不能真不管,当宝玉真要去回王夫人撵晴雯时,晴雯一哭,袭人的气就立马消退了,心也软了,也又重新理智过来了,这才又回来要好言劝住宝玉,最后还不得不为晴雯下跪央告以换得一场风波的平息。
这是我对这一情节的理解,也是试着反MM之道而行,以我眼中“贤”袭人的角度又理出了袭人此时另一个版本的心路历程。我知道可能与MM的想法有很大的出入,但目前来说我心里是两个版本都接受的,MM的版本更引人入胜,但后面这个版本更符合我内心里“贤”袭人的形象。我对袭人关于自己在宝玉生命里的角色有一个猜想,准备稍后再跟MM讨教。不过如果MM在这一情节上还有不同意的地方大可直言哈,咱们再探讨。
美眉这头一句我要辩白下。我原文可能表达有误,让美眉误解了。我本意不是讲袭人同晴雯争姨娘之位,我原话是,袭人要同晴雯争“宝玉心中丫头第一人之位”。
就如美眉所说,姨娘之位是非唯一性的,有何可争?袭人在乎的要争的,只是第一人这个地位。
薛姨妈都说袭人“她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强要强,这个更难得。”
袭人是要强的。她被宝玉踢中吐血后,“素日争荣夸耀的心灰了一半”。袭人要争什么荣,夸什么耀?无非是宝玉身边最得意之人,主子们最倚重之奴才的荣耀。
分析晴雯袭人吵架时我说过,袭人每每遇见宝玉为晴雯动气伤心就会特别反常,口出自大之言,再也不会温柔和气。
除了我们之前分析过的那次,再看晴雯被撵后的这次。
襲人聽了這篇痴話,又可笑,又可嘆,因笑道:「真真的這話越發說上我的氣來了。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就費這樣心思,比出這些正經人來。還有一說,他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便是這海棠,也該先來比我,也還輪不到她。想是我要死了。」寶玉聽說,忙捂她的嘴,勸道:「這是何苦!一個未清,你又這樣起來。罷了,再別提這事,別弄得去了三個,又饒上一個。」襲人聽說,心下暗喜道:「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
这话叫人心寒了。晴雯再不好,已然被撵,是个什么东西这样的话自一向温柔的袭人口中说出,实在惊心。更有灭不过自己次序的话语,让袭人的温柔和气变成自大之言。虽然是为了了结宝玉的悲戚与猜忌,但言语中的反常也是有的。
袭人为何每每遇见晴雯之事便要分外抬出自己怡红院第一人的身份来弹压她?只能说,晴雯实在是个威胁。
晴雯是贾母心中唯一看好的宝玉姨娘人选,这点下文详细讲。
美眉说袭人整体package 比晴雯强,可她的管家才干,服侍人的周全,根本就不是选姨娘的条件啊。袭人若无王夫人的加持,最好是做管家婆子,做妾是不合适的。贤能得人心,持家有道,这是正妻的标准呀。哪家选妾照着这个标准选啊?这将宝玉正妻置于何地呢?
纳妾颜色便是第一,其次就是讨男主人欢心,有晴雯在那里,袭人论颜色是不够的,她只能讨宝玉欢心,云雨之事就可见一斑。
而且最重要,宝玉对晴雯的态度一直很模糊且在变化中,虽说生起气来要撵走她,可扭脸就又撕扇子讨好她。更有背着袭人,让晴雯替他和黛玉递东西的事儿发生。
袭人一开始同宝玉好,后来三十几回时又得了王夫人的欢心,可她仍旧面对晴雯是没有十足底气的。更别说她巴结上王夫人,月钱涨了后,晴雯讽刺她,引得众人取笑她。
又是秋紋笑道:「胡說!我白聽聽喜歡喜歡。哪怕給這屋裏的狗剩下的,我只領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別的事。」眾人聽了,都笑道:「罵得巧,可不是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巴兒了。」襲人笑道:「你們這起爛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兒。一個個不知怎麼死呢!」秋紋笑道:「原來姐姐得了,我實在不知道。我陪個不是罷。」襲人笑道:「少輕狂罷。你們誰取了碟子來是正經。」
……
晴雯冷笑道:「雖然碰不見衣裳,或者太太看我勤謹,也把太太的公費裏,一個月分出二兩銀子來給我,也定不得!」說著,又笑道:「你們別和我裝神弄鬼的,什麼事我不知道!
众人嘲笑袭人是哈巴狗儿,可见袭人巴结王夫人实在叫众人都看不上眼。晴雯后面说太太分二两银子给她这话,虽然是气话,可那句“什么事我不知道”焉能不令袭人惊心。晴雯不管是指袭人和宝玉之事还是其他事,她往王夫人处去,也就有同样接触王夫人的机会,当然,晴雯就是说说而已,她才不会有本事去讨了王夫人的喜欢,再说她也没那个心。可袭人却听了后不能不疑心吧?
所以,袭人对晴雯绝对没有好感。换谁遇上晴雯这样动不动刺你几句,一直口出威胁之语的同僚,都只会像袭人一样,告密都是轻的。
所以,我还是觉得袭人有充分的理由和动机告密。那么理由和动机有了,袭人会这么做吗?咱们接着分析。
第二点。
美眉说【“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这个“贤”字,这是书中对袭人很明确的一个评价。而纵观所有回目,曹公常常给书中人物这样的“一字评”,且都及符合各人物的个性特质,如“俏平儿”、“勇晴雯”、“敏探春”、“时宝钗”、“慧紫鹃”、“慈姨妈”、“憨湘云”、“呆香菱”、“情小妹”、“冷二郎”、“懦小姐”等,那这里给袭人的这个“贤”字应该是信得过的。】
我非常赞同,袭人的公众形象当得起一个贤字。那么咱们来看看贤字的定义,说文解字里,賢,多才也。
贤,根本和品德无关。
因为后世总是将贤德,贤惠,先贤这样的词理解成一体的,都是对品德的赞美,可事实上,贤,从来都是指一个人多才能干。
袭人确实多才能干,乃怡红院最得力的大丫鬟。可这和她的品德没有半点关系啊。如果说袭人是善袭人,德袭人,这才是说她品性纯良,德行无差。贤嘛,只是说她能干呀。
而且脂批本里,这一回的回文诗便是“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恰恰是袭人这个贤人也会抱怨含酸的写照。
更何况,贤是袭人此时给人的最深印象,并不是袭人全部的人格特性。就像晴雯也不是只有一个勇字,紫娟也不是只有一个慧字,这只是她们人物特征中在那一回里最鲜明的一面。
第三点。
我从不信袭人是个真守礼的人。看人不能听其言,而要观其行。
且看袭人都做了哪些口中不越礼,其实无比无礼之事。
先是和宝玉行周公之礼。我们看看,袭人说自己这样不越礼,到底是真是假。
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賈母因溺愛寶玉,生恐寶玉之婢無竭力盡忠之人,素喜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
从这里,我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贾母将袭人给宝玉是要抬举她做姨娘的意思。分明是看她很会伺候人,觉得能将宝玉侍奉周全的意思呀。
晴雯被撵后,贾母更是明白讲明了这层意思,将袭人此时的“不越礼”一说揭了面皮。
賈母聽了,點頭道:「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著如此呢。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麼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
美眉请注意,此处那个只字。贾母自始至终,心中宝玉姨娘人选,只得晴雯一人,断没有袭人之份。袭人第五回所说的贾母将自己给了宝玉所以自己不越礼,就是给自己此行盖上遮羞布罢了。
更不要说是宝玉强了她,宝玉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强迫女子的,想想就不通。袭人半推半就的自愿无疑。如果真被强迫,换成晴雯,可能就啐宝玉一脸转身走了,后文里晴雯便拒绝了宝玉一起洗澡的邀请。
这是袭人第一件自己说不越礼实则很无礼之事。
第二件,美眉也说过,妄议黛玉。这就失了丫鬟的本分了,劝诫宝玉还可是护主,非议黛玉算什么?僭越无疑了。
第三件,借机向王夫人进言。
美眉之前说这是因为袭人一心为了宝玉好,贤良规劝宝玉。那么我们就分析下,袭人之于宝玉,非母,非妻,有何身份心境规劝宝玉呢?
她又不像晴雯,将宝玉当做平等的朋友看待,那还可称作直友。可袭人自我定位就是宝玉的妾,那一个妾有了规劝宝玉的心,便是僭越了,连王夫人都说,若开了脸儿,袭人也不好劝宝玉了。可她实际上已经开脸儿了啊,她一个妾身未明的丫鬟,却做贤良状,俨然宝玉正妻之态,这是守礼吗?这分明是越礼了。
可王夫人当时正处在不满宝黛婚约,偏向金玉良缘的心境中,再加上金钏一事,王夫人对袭人这样贞洁守礼状的丫鬟,反而可以入眼入心了。
袭人在宝玉处是娇媚可人,婉转承欢的妾,怎么转个脸到了王夫人这里,却成了一味守礼,一心规劝的女夫子了?
说袭人只是一心为宝玉好才向王夫人进言的,实难服众。
美眉若还觉得不对,我们可以逐条分析。
剛要回來,只見王夫人使了個婆子來,口稱「太太叫一個跟二爺的人呢。」襲人見說,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告訴晴雯、麝月、檀雲、秋紋等說:「太太叫人呢,你們好生在房裏,我去了就來。」
此处,袭人想了一想,想什么呢?耐人寻味。此回前,袭人并未和王夫人有过什么亲近之举,为何这次袭人却要亲自去回话呢。我们不妨看看宝玉被打前都发生了什么和袭人休戚相关之事:袭人因宝玉撇下她在黛玉处朝夕相伴生了气,袭人同晴雯吵了架,金钏刚因勾引宝玉死了。几件事罗列下来,可见袭人内心其实是一直不安的,她和宝玉的事就是个定时炸弹。虽然此时她知道宝玉心中看重她,明确了晴雯不堪虑,可金钏的死足以让她警醒:若王夫人此时知道了她和宝玉的越礼事,会如何呢?
袭人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宝玉是靠不住的,金钏可见。
說畢,同那婆子一逕出了園子,來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涼榻上搖著芭蕉扇子,見她來了,說道:「你不管叫個誰來也罷了。你又丟下他來了,誰服侍他呢﹖」襲人見說,連忙陪笑回道:「二爺才睡安穩了,那四五個丫頭如今也好了,會服侍二爺了,太太請放心。恐怕太太有什麼話吩咐,打發他們來,一時聽不明白倒耽誤了。」
这段话就点明,王夫人也知道袭人服侍人服侍得最好,同贾母观感一样。袭人是贾母给的,后文可知,她是贾母八个大丫鬟中的一个,和鸳鸯等人一样领一两月银。晴雯却不是贾母的大丫鬟,到了宝玉处也只是和麝月一样领一吊月钱。袭人地位的特别,此时还和王夫人无关,仍旧是贾母处大丫鬟出来的背景优越。
而且王夫人此问亦可见之前惯来回话的,皆非袭人,所以王夫人才有袭人为何亲至的疑问。
王夫人道:「也沒什麼話,白問問他這會子疼的怎麼樣。」襲人道:「寶姑娘送去的藥,我給二爺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得躺不穩,這會子都睡沉了,可見好些。」王夫人又問:「吃了什麼沒有﹖」襲人道:「老太太給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只嚷乾渴,要吃酸梅湯。我想著酸梅是個收斂的東西,才剛捱了打,又不許叫喊,自然急得那熱毒熱血未免不存在心裏,倘或吃下這個去激在心裏,再弄出大病來,可怎麼樣呢。因此我勸了半天才沒吃,只拿那糖醃的玫瑰滷子和了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
这段话看似平常,可袭人的周全处可见一斑。那么多人来看了宝玉,袭人偏偏只提了宝钗的药灵验。这就是着意讨好王夫人了。另外细细说了自己怎样周到伺候宝玉,这就是汇报工作时的技巧了。
襲人答應著,方要走時,王夫人又叫:「站著,我想起一句話來問你。」襲人忙又回來。王夫人見房內無人,便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麼話。你可聽見這個了﹖你要聽見,告訴我聽聽,我也不吵出來教人知道是你說的。」襲人道:「我倒沒聽見這話,只聽說為二爺霸占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為這個打的。」
这里,袭人就撒谎了。前回书结尾处明确交待,袭人向茗烟问清了宝玉挨打的经过。贾环告状,还有对薛蟠的猜测,袭人皆知。可她却装不知。很多人由此说袭人是真的纯良守礼,连贾环都不告状,怎么会告晴雯。
这真是太天真了。袭人如果真纯良守礼,一心为了宝玉,才该如实告诉王夫人贾环行径呢。难道任由人背地里害宝玉不成?
贾环一事说出,对谁有益呢?宝玉和王夫人。对谁有害呢?赵姨娘贾环,还有袭人这个告密者。
袭人是奴,贾环是主,妄议贾环,是僭越。再者,虽然王夫人此时说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她说的,可如果她真说了,势必会被架到火上烤,贾环赵姨娘焉能饶过她?
袭人心内着实有心机,她不说,王夫人应该也会自别处知道,她为何当这出头鸟,得不偿失呢?她要讨好王夫人,自有更周全的法子。所以有了这一节的隐瞒,可见袭人不是纯良,至少不纯。那么再看后面袭人对宝玉的“单纯担心”,对王夫人的“一派直言”,就很有看不下去的做作假态了。
王夫人搖頭說道:「也為這個,還有別的原故。」襲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了。我今日大膽在太太跟前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說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說。」襲人笑道:「太太別生氣,我就說了。」
唉,此等欲言又止之态,袭人做来真是有些假了。
王夫人道:「我有什麼生氣的,你只管說來。」襲人道:「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教訓。若老爺再不管,不知將來做出什麼事來呢。」王夫人一聞此言,便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由不得趕著襲人叫了一聲:「我的兒,虧了你也明白這話,和我的心一樣。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麼樣管來著,難道我如今倒不知道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得單弱,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那時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所以就縱壞了他。我常常掰著口兒勸一陣說一陣,氣得罵一陣哭一陣,彼時他好,過後兒還是不相干,端的吃了虧才罷。設若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由不得滾下淚來。
袭人若生在现在,跨国公司行政主管也当得起。就揣摩领导心思这一点,就无敌了。前面金钏刚出事,王夫人刚开始警醒这类事,贾政就因此打了宝玉。王夫人何尝不心惊,心疼宝玉之余,却也会觉得宝玉是该管教了。袭人一句话就投其所好了。
不过此处,袭人又将宝玉置于何处呢?袭人一心为宝玉好吗?若真心为宝玉好,为何会和他行云雨事,这不是诱宝玉失德,也是犯了王夫人的忌讳吗?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的,太太豈不心疼。便是我們做下人的服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哪一日哪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
这话就半真半假了。如果真怕落不得安生,自己就不应先犯忌越礼。自己做都做了,还说什么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指责别人勾引宝玉,实在是恶人先告状了。那那些人又是谁呢?王夫人过后焉能不深究?
袭人此说不管是为了先在王夫人处坦承保全自己,还是祸水东引,客观上,都是怡红院日后晴雯等人悲剧的一个引子了。这是无可逃脱之责。
王夫人聽了這話內有因,忙問道:「我的兒,你有話只管說。近來我雖聽見眾人背前背後都誇你,我還信不真,只怕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好,所以將你和老姨娘一體行事。誰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同我的心裡。你有什麼只管說什麼,只別教別人知道就是了。」
这段话中,王夫人表明了她原先觉得袭人博得一众好评,不过是想往上爬,同那些老姨娘们没啥两样。也是勾引自己宝玉的嫌疑人之一。可经袭人如此辩白,并投其所好后,她才觉得袭人是知心人了,称呼都变成了“我的儿”。
襲人道:「我也沒什麼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麼變個法兒,以後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子來住就好了。」王夫人聽了,吃一大驚,忙拉了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
王夫人所惊,不过怕宝玉同谁做了怪。她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就是作怪人。
襲人連忙回道:「太太別多心,並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裏頭姑娘們多,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像大家子的體統。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沒頭腦的事,多半因為無心中做出,被有心人看見,當作有心事情,倒反說壞了。只是預先不防著,斷然不好。二爺素日的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裏鬧,倘或不防,前後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麼避諱,心順了,說得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貶得連畜牲不如。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直過,設若要叫人說出一聲『不』字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萬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後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二則太太也難見老爺。俗語又說『君子防未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為是。太太的事情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其罪越發重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惟有燈知道罷了。」
袭人太有胆识了。此处要为她鼓掌。字字句句先把自己择了出去,说宝玉并没有和谁做怪。又说,人多口杂,小人说了也是小人瞎说,这就把自己辩解清楚了,日后倘或有人在王夫人处告发她,恐怕王夫人会先把袭人信了,反要斥责那人是小人。
再来,句句剖析自己一是为了宝玉一生品行,二是为了太太在老爷那里好相见。这真是太会讲话了。为了宝玉还可信,为了太太打算,呵呵,袭人操心都操到老爷屋里去了。
也就王夫人这样色厉内荏的糊涂人会信。
这也可见袭人拿捏王夫人心理的厉害处了。王夫人是有丫鬟爬床恐惧症的,只要挨着这个,她就立刻失态,金钏可见。不信看下文。
王夫人聽了這話,如雷轟電掣的一般,正觸了金釧兒之事,心內越發感愛襲人不盡,忙笑道:「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得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裏,只是這幾天有事就忘了。你今兒這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聲名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日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你。」襲人連連答應著去了。
袭人真是个人才啊。她越过直接领导去大boss那里汇报自己领导,还被大boss认为是忠心可鉴,诚心可表。可怜了宝玉,就这么被卖了。连同林黛玉都躺枪了。至于宝钗,谁都知道说她不过是为了掩饰。
当然,美眉可以说,袭人这确实是为了宝玉好呀。可是,为了宝玉好,犯得着牵三连四,把旁人都带进去,就把自己摘出来吗?而且为了王夫人好一处可见,袭人这番话乃深思熟虑,投中王夫人心事而特别说的。绝对不是单纯的为宝玉着想而言。
所以,袭人此举实为金钏死后的自保。为了掩盖自己同宝玉的事,她不得不先跳出来站队,转而做出贞洁守礼状,投了王夫人的喜好,有了王夫人的认可。这样,宝玉日后不管再做出什么事惹得王夫人要彻查深究,袭人都能因为此时的先投诚,有了转圜的余地。
袭人并非真的纯良守礼之人。袭人是个有成算有上进心有手段的姑娘。
可袭人本心并不坏。她有才能,对敌人是坏事,可对朋友亲人是好事。脂批评价她也很好,那是因为脂砚斋不管是何人,都是和作者亲近之人,而曹雪芹若是将宝玉故事投入自己真人几分,那么袭人必是曹雪芹的亲近人也。而且脂批本可见,贾家败落后,宝玉宝钗一度被袭人蒋玉菡所供养,这样的袭人,也是有情有义的。脂批怎会批评她的坏处。宝钗同理。
所以我说,读红楼梦从来不能读表面文章,不能看里头人说了什么话,而要看里头人做了什么事,才能更明白这些人的真心本意。
袭人性格暂时先分析到这里了。再回答美眉所说,宝玉爱袭人和晴雯哪个更多的事。
哪个都不是爱。
宝玉对袭人是肌肤之亲,朝夕相伴下的情份。
对晴雯则是欣赏怜惜的朋友之情。
若论亲近,自然袭人更胜一筹。可晴雯是死的早,若晴雯也做了姨娘,和宝玉有了更近的关系,宝玉心上丫鬟第一人的位子还会是袭人吗?说不得,俩人就并列了。
所以,没了晴雯,宝玉不会对袭人更好。可若一直有晴雯,宝玉却是会对晴雯越来越好,这是一定的。不要忘了,晴雯模样很像黛玉的。若晴雯一直在,黛玉却早逝,那么晴雯最后也一样是会被撵出去的吧,就她的相似黛玉,王夫人就替宝钗容不下她。
综上,无论从动机上,心理上,还是自身性格特征上,袭人都有无可置疑的告密嫌疑。我倾向她在晴雯被撵一事上的不清白。如果美眉仍有质疑,欢迎探讨。
cristal2011 发表于 12/18/2016 12:51:31 A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620270#73620270][/url]
首先我想说MM与我对袭人的看法的确是极为不同,哈哈,不过没关系,咱们还是老规矩,各抒己见,彼此补充,实在不能说服对方也还能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
我对袭人的整体把控总归还是绕不过这个“贤”字,所以必先要把这个字理出个头绪来才好。MM举出说文解字的释义为“多才”,我在想,中国字一字多义者繁多,更有随着千百年文字使用而产生讹变者。总之训诂学我不懂,我能做的还是从具体语境里理解字词的含义。
要说“贤”字在早期的中文语境里怎么用的可以看几个《论语》的例子。比如宝玉也引用过《论语》“岁寒, 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我想此处参照《论语》里的用法是不会背离《红楼梦》的语境的哈。
1.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这句里可以把“贤”理解为“德才兼备”的人(或者有“德行”的人), 若是只把“贤”解释为“有才”而不谈德,那是不太合适的,因为这样“见不贤而内自省”就变成“看到无才的人便要反省自己也是不是一样的无才”,哈哈,那“无才”的人就太多了,咱们每天24小时都用来“内自省”都是不够的呀。所以此处“不贤”理解为“无德”(或者“缺德”)更好些。况且这一句出自《里仁篇》,上下几乎都是与“德行”相关的,所以此处“贤”应是偏重于“德”的。
2.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如果上一句还有模糊可推敲之处,那这句简直能算是对“贤”这一字的直接例释啦。颜渊“箪食瓢饮”的形象就是自古以来君子处世不争、安于穷困、怡然自乐的品行德操之原型啊,这里与“才能”关联不大。
3.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
这里孔子说伯夷叔齐是古代的“贤人”。伯夷叔齐不就是誓死不食周禄的那俩兄弟吗?孔子说他们求仁得仁,此处“贤人”也定是指的他们的品格,而非才能。
《论语》里还于柳下惠身上用过“贤”字,也是强调其“德”的一方面。综上,我认为以《论语》作为汉字文化的滥觞和先秦经典的代表来看,“贤”字在大部分语境里多指“德才兼备”,亦可指“德过于才”。且“修、齐、治、平”均在“诚意、正心”之后,所以只讲才而不谈德是不符合儒家对这个“贤”字的标准的。
回到《红楼梦》的语境里,袭人一直是以宝玉之“隐妾”的身份出现在叙事中的,所以对她的这个“贤”字很难跳脱出古代对妻妾的标准来理解。因此,我还是认为“贤袭人”的这个“贤”和“贤妻美妾”的“贤”是一致的,都包含能包容、善待夫君其他妻妾这一“美德”,至于MM后面指出“贤”不是娶妾的标准这一节,我稍后再做解释。
当然,“贤袭人”是出现在书中回目里的,所谓“回目”就必须要体现、概括所在那一回的具体情节。那我们再来看看“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这一回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一回是呼应着“花解语”那一回的,在“花解语”处,袭人借自己“家去”的情由哄着宝玉答应她三件事,即1. 不再说什么化成烟呐,灰呐这些不着边际的话;2. 不可毁谤“读书上进”之人,也不可毁僧谤道;3. 改了“爱红”的毛病。 宝玉当时一一都答应了,可是我们都知道,若是都照袭人所言改了,那宝玉就不是宝玉啦。
于是到了“贤袭人娇嗔箴宝玉”这一回,宝玉大清早就钻进黛玉、湘云屋里(当时还没有搬进园子里去),跟她们厮磨一回,又恬着脸在那里梳洗过,还玩香弄粉又要吃起胭脂来。袭人见宝玉这么快就把自己的规劝忘干净了,便佯装生气,不理他一日。宝玉自己无趣,赌气之下“抬举”了四儿,妄续了《庄子》,便自己睡了。宝玉一觉醒来,见袭人“和衣睡在衾上”,心生爱怜,于是二人和好,宝玉自又赌誓一番,不在话下。
可见这里并无突显袭人“才能”的一面,而是讲了一段她凭借宝玉对她的依恋,如乐羊子妻、孟母断机般对其进行“引导”和规劝,实为“德行”之体现。
因此,在这一回的语境里,我还是认为这个“贤”字主旨在“品德”(而可能兼指“才能”),无论我们认不认同袭人的具体做法,就凭曹公给的这一“贤”字,袭人不该是利己藏奸之辈,这是我认识袭人的一个基本支点。
然而袭人的“贤”较之宝钗又有其“狭隘”和“局限”的一面,这个我后面再说说我的看法。
哎,为这“贤”字说了这么多,MM莫怪我啰嗦啊,我也是心里急的,若这一字没弄“通”,我后面的理解就皆无理可循了,还请MM指正了。
晚些时候再找时间来一一回复MM的其他观点,嗯,码字也是一体力活儿,要去补充点能量~~~
对了,还要感谢MM给出建议如何去理解我妈妈的“小性儿”哈。其实我和我母亲也是“和解”了多年了,像MM说的,父母日益年迈,火气便消退了许多,倒是越发地“依赖”我了,哈哈,我妈妈自己也说这辈子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啦(她对我向来是无话不说的)。细想起来,我母亲的个性就是直来直往,好处是无城府、不记仇(这也是她极可爱的地方),坏处是发起火来六亲不认,惊天动地;我童年记忆里的欢乐也是她,创伤也是她,现在自己大了,也离他们远了,从情感上讲也无甚抱怨的,只是常存牵挂与感恩吧。
但是客观来说,每每遇到冲突和纷争的时候,负面情绪一上来我脑海里就会出现小时候母亲“极端”“发狂”的样子,所以理性上我一直很注意提醒自己不要变成她(哈哈,但看窦文涛的一个节目说女儿总会越来越像自己的母亲,心里着实发怵啊)。只能说,自己做母亲定要取其长避其短吧,愿自己以后能成为儿女愿意变成的人。
MM认为袭人是以“争强好胜”之心在与晴雯争长短,这也是一个走得通的思路。但我近来又有另一番感悟,至少在书里的前半部分,我眼里的袭人有时很像怡红院里的一个babysitter, 宝玉、晴雯以及各小丫头都是一群孩子(虽然晴雯与袭人年龄相仿,但心理实在晚熟), 袭人既要应对外面婆子们的一次次“进攻”,又要提防“孩儿们”在内院“拱火”,也就是麝月能为她分忧一二。
总之这段时间我在理解袭人行为与动机的时候时常提醒自己的两点:
袭人自认身份地位高于怡红院众人。
袭人眼里只有宝玉,所以她的一切行止都是以保全宝玉的“利益”为出发点的(只是她认为的“利益”宝玉自己未必认同就是了)。
那么,对于“跌扇子”的那场矛盾迸发,MM已经把晴雯那一面的心理活动都剖解得非常分明了,我只说说我对袭人此处对白的不同理解哈。
袭人开场的那句“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MM觉得是劝架者不该说的,我想那是MM把袭人当做和晴雯一样的普通大丫鬟了,所以才觉得她应该是以“同辈”的姿态去“劝架”。我读的时候倒也没觉得突兀,因为我把袭人当做怡红院的“小家长”了。
这可能跟我读书的时候教过小孩子的经历有关,小孩子不懂事也不记事,老师稍一转身写个黑板的时间就可能你抢了我的铅笔我踩了你的本子什么的,然后哭闹起来,哈哈,所以我也时常又好笑又好恼地说“真是我一不盯着你们就能闹翻天了”。
我认为袭人在宝玉面前一直是带了一些“母性”人格的,比如她会费尽心思给已在青春期的宝玉绣兜肚,以免他睡觉时着凉;会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宝玉的饮食起居,甚至“干涉”他的人格发展以及仕途前程。在我看来,袭人常常和宝玉讲话都像一个小妈妈在哄一个半大懵懂的小儿子一样,道理明白,言语温和,但又恰到好处地带一点点情感上的小胁迫,总之我觉得有时挺像我跟小孩子们说话的语气的,嘿嘿。
但袭人又时刻谨记自己“奴仆”的身份,所以每每与宝玉对话表面上还是主仆有序,不过也总能让宝玉敬之畏之,从而能起到自下往上的“规劝”作用,这是我对薛姨妈那句“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的理解哈,袭人是温柔和顺里有一股子坚毅倔强(和MM理解的“要强”不太一样)。
所以“‘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这句在我眼里也是一句“小家长”的话,冲着宝玉说的,好像带有一点戏谑,一点哄劝、又有一点抱怨、还有一丝无奈的一句“真是我一不在你就给我惹事儿”。
MM说这句话进入的时机不对,我倒觉得刚刚好啊,这才是宝玉所说的第二句话。晴雯头一句那是一股脑儿倒出的一车话,别说众人猝不及防,就算袭人这时真的抢着拍子打断或者接过晴雯的话,那不更觉着是在帮着宝玉“对付”晴雯了吗?
袭人这话冲着宝玉,而宝玉是争吵双方中更能控制情绪、止住争端的那个(要让晴雯主动打住那恐怕比宝玉更难),我觉得也是自然的。
我想进一步看宝玉和袭人的关系是这样的:在封建时代一个心智未全的小男人与比自己年长的成熟“初夜”对象,袭人的沉稳和顺能给宝玉带来近似母亲一样的安全感,让他对这位女性有种特殊的信任、依赖、甚至敬畏。这样的特殊感情是宝玉和袭人之间的默契,而袭人甚至还意图“利用”这份感情要“引导”宝玉”步上主流的成功之路(这一点之后会展开说)。但晴雯未能察觉也不能理解这份特殊感情,甚至还像是在“挑战”宝玉、袭人间的这层关系,这是我认为袭、晴二人的矛盾症结所在,以后还可以进一步阐述一下。
无论如何,在袭人想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惮压”住宝玉的时候,却正好触发了晴雯的敏感神经,于是醋意大发的晴雯一时口不择言再次牵扯出了“窝心脚”的事。这件事在上一回末端和这一回开始都有大篇幅的铺垫,已然成了此时宝玉、袭人的一块心病。这里的旁白是这样说的:“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 可见宝玉是被晴雯这话刺激了,而袭人原本也是有些搂不住火,要反击几句的,但看到宝玉的样子又不忍再添薪加火了,眼看宝玉是劝不住了,于是又只好临时转口对晴雯软语相劝了。
至于接下来的这句“我们”,MM认为有“孤立”晴雯之嫌,怎么说呢,客观上光看这句话的确是造次了。可是后文又有袭人的心理活动,“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袭人自己也认为说错话了,所以我还是更愿意相信这是袭人转口太急,无暇间的一时错语,而并非有意要刺激晴雯。
而反过来想一想,晴雯反唇相讥说宝玉袭人两个“鬼鬼祟祟”,说袭人“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袭人真的觉得她和晴雯一样吗?在袭人眼里明明是不一样的,我们之间总结过,即便王夫人还未给袭人姨娘待遇,她此时无论是“官方认证”还是舆论支持,那都是要高于晴雯等人的,就像连崇尚“自由、平等”的晴雯也绝不会认为自己和小红“似的”一样,看重“等级、秩序”的袭人更不会认为她跟晴雯是一样的了。但袭人此刻没有去计较这个身份问题,也没有嗔怪晴雯借机“揭短”她和宝玉的“密事”(这件事到底是否“违礼”,是否“秘密”可以以后再细说),而是在反省自己上一句说错了话,这倒让我更有些同情她了。
有些朋友或许会疑惑,袭人如此心思缜密之人会出现这样的“口误”吗?答案是会的,书里也有写到过,宝玉挨打后宝钗带药来看望宝玉,问起挨打经过时,袭人未经细思便转述了焙茗说的薛蟠告密的可能性,差点引起宝玉和宝钗的尴尬。所以袭人也不是圣人,虽然一再要求自己说话谨慎周全,但还是不免有“造次”的时候,因此,我还是保留这里袭人那句“我们”只是无心之失的可能性(哪怕在她心里真的有个“我们”),而不像是要有意要刺伤晴雯的样子。
哪知宝玉紧跟着一句要“抬举”袭人又火上浇油了,在袭人看来眼前就是个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其实这时她内心也是有火的,不过“忍了性子”强压着罢了。她当然也生气,气宝玉此时“拱火”,当然更气晴雯。咱们想想看,丰儿能这么跟平儿说话么?雪雁能这样骂紫鹃么?况且在袭人的认知体系里等级差别是极严明的,她遇上晴雯这个“目中无人”的小朋友,她能不气么?
所以当我看到袭人劝宝玉“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时袭人也是同时在这样安抚自己,对自己说晴雯就是不明事理的小孩儿,就是糊涂,平日里受她“没大没小”的气也多了,也不缺今日这一遭,忍一忍就是了。
谁知晴雯又顶上来抬杠了一句,这时袭人也终于“破了功”,正颜厉色地说道了一番晴雯“无理”“夹枪带棒”的话,按我一贯的逻辑看来,这就像是一个长辈面对“顽劣”的小孩子,先是秉着性儿轻言细语地“哄劝”,无奈屡次受挫,于是只好收起笑脸,拿出“家长”的身段来讲明立场,然后丢下一句“反正我也不管你了,你自个儿闹吧”。
但说不管又不能真不管,当宝玉真要去回王夫人撵晴雯时,晴雯一哭,袭人的气就立马消退了,心也软了,也又重新理智过来了,这才又回来要好言劝住宝玉,最后还不得不为晴雯下跪央告以换得一场风波的平息。
这是我对这一情节的理解,也是试着反MM之道而行,以我眼中“贤”袭人的角度又理出了袭人此时另一个版本的心路历程。我知道可能与MM的想法有很大的出入,但目前来说我心里是两个版本都接受的,MM的版本更引人入胜,但后面这个版本更符合我内心里“贤”袭人的形象。我对袭人关于自己在宝玉生命里的角色有一个猜想,准备稍后再跟MM讨教。不过如果MM在这一情节上还有不同意的地方大可直言哈,咱们再探讨。
1011s 发表于 12/20/2016 3:46:36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640609#73640609][/url]
美眉则格局很大,更看重道理二字,从各自身份认定出发,理解三人的一言一行。
所以,我虽然还没有完全被说服,但也认同美眉的很多解读。
比如袭人自觉地位确实比晴雯等人高,所以她才能以高人一等的语气来劝架。
这一点美眉分析的很对。我疏忽了袭人的这层身份心理,完全从晴雯对那句话的观感出发来分析,是太偏颇了。
有几点疑问,再和美眉探讨一下。
第一点,美眉觉得袭人没有争强好胜之心,只是尽职尽责做好这大管家。薛姨妈那句评语,美眉解读为坚强之意,而非我理解的好强。这也说得通。
但是如果只是坚强,袭人为何会在挨了窝心脚后“将素日争荣夸耀的心灰了一半”,这争荣夸耀又指什么呢?
我觉得说袭人一点儿不好强,丝毫没有争夺之心,有些勉强。
第二点,美眉理解为袭人是代入了母亲师长的心理在管理怡红院,我觉得很有道理。袭人也一直是对宝玉如母如姐般的关怀照顾,这也是贾母为何将她给宝玉的全部原因,就是我说的,她很会照顾人,是服务型人格。
可袭人如果也是像美眉所说,完全秉持着这样姐姐母亲般的心态来照顾看待怡红院宝玉及众人,那她为何会自认为贾母是将她给宝玉做妾的呢?还和宝玉做羞耻事儿?一个如姐似母的周全人做此想,这不是很奇怪吗?她若一心为宝玉好,为何会让宝玉犯这样的错?
所以将袭人完全理解成姐姐母亲的心态,我觉得也是不全面的。袭人视宝玉不管是男女情爱还是向上的阶梯,她都不是单纯的主仆或姐弟自居。
第三点,袭人是否和晴雯地位一样。
美眉觉得不一样,是因为袭人领的月钱比晴雯高一等。可那是因为袭人原本在贾母处时,地位比刚来的晴雯高。可两人同时被给了宝玉后,两人的身份都是宝玉的大丫鬟,这点,在王夫人和众人说要擢升袭人时讲得很清楚。宝玉处大丫鬟领一吊钱,比着贾母的大丫鬟减了一些,这是尊老。袭人月钱多,是因为她仍旧在贾母处未除名,这也间接证明,贾母并没有让她长久伺候宝玉给宝玉做妾的打算,只是看她会照顾人所以指派给了宝玉,就和指派给湘云无异。
再讲清楚些,就像董事长将身边一个副总经理,就是袭人,一个部门经理,就是晴雯,一起发给了海外分公司做副总经理。只是袭人副总经理还在总部挂着职,工资仍从总部开,等海外分公司稳定了还是要回来的。晴雯部门经理则是完全调离,工资和人由海外分公司老总负责了。
那你说,这样情形下,俩人虽然一个工资略高,但头衔都是海外分公司副总了,低工资的那个还是名正言顺和这里的头儿更休戚与共的,谁又比谁高一等吗?
袭人处处以自己高一等的姿态处事,晴雯为何不能不屑不服?麝月等人并非总部钦点,没有理由去不服。晴雯却一样是总部信任看好的人,袭人有何身份地位在这海外分公司高她一等呢?
所以,美眉觉得袭人一开始就站在高处是理所当然的,我却觉得她这样很奇怪,有些自以为是的争荣夸耀了。
如果一开始王夫人就给了她身份了,她如此还可理解。可她这时明明就没有身份呢,大丫鬟一个。哪里来的底气以“家长”身份教训晴雯呢?美眉拿自己教育孩子做比喻,我觉得不恰当。袭人不是老师,晴雯更不是真的无知小儿。美眉会理所当然教训孩子,可你会以同样心态理所当然的教育同僚吗?
袭人再以师长之心自居,她也不是。她赶来劝架如此开头,也很奇怪,心理成因很奇怪。有故意要抬身份压晴雯之嫌。
美眉再想,如果在职场,有一个同级别的同事人缘好,是老总办公室里出来的,以高人一等之姿态管束着人,那大家敬着捧着可以理解。可一同从老总办公室出来的另一个同事,会不会觉得她莫名其妙,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脸,老总明明是交待咱俩一起完成工作的,你却觉得老总是让你来当家作主的,这是不是很奇怪呢?
所以,晴雯说她和自己一样,讥讽她连个姑娘都没挣上就“我们”,说得对不对呢?
我觉得晴雯话很难听,但话糙理不糙。袭人在怡红院确实和晴雯一样,是大丫鬟的地位。她自己会处事会为人,让大家都交口称赞,造成她是怡红院第一人的舆论环境,甚至连宝玉等一干主子也深以为然,那是她的本事。可晴雯认不认,也是晴雯的自由。袭人确实此时明明白白连个姑娘,也就是平儿那样的姑娘身份都不是呢。
袭人为何会觉得自己说错了,她就是说错了啊,被晴雯拿住了话头。可若说她不是有意刺激晴雯,我觉得并没有完全洗脱这层嫌疑。说错话和有意刺激并不矛盾。
后面袭人紧接着就看准机会巴结上了王夫人,到底把这个姑娘的名份先做实了。这是袭人聪明处,我倒觉得也是她心虚处呢。若不是晴雯尖酸指出这一点,恐怕袭人也不会清醒得这样早,行动的这样迅速。
所以,逻辑上,我推理的袭人心理也没有错,和红楼梦文本也不违和。
美眉推论的袭人贤良,有师长,母姐心态,我倒是觉得和实际她的行为,比如和宝玉云雨,比如自认怡红院第一人,比如非议黛玉及像王夫人投诚,很有些矛盾之处。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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