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小尹把江南专注的目光认作了感激,他还在继续念叨着:“你们见过吗?你们没有见过吗?你们在一个学校总有机会见面的吧?不会真的没见过吧。食堂啊教学楼啊球场啊总会有碰面的时候吧。别说见过了不记得啊,你两都长得挺让人难忘的。你们认识吗?认识就说句话啊,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们认不认识啊?”
一连串反复连贯总结起来又没什么内容的词语从小尹吧嗒吧嗒不停开合的嘴里往外蹦,江南听在耳朵里就变成了:
你有多少兄弟姐妹?你父母尚在吗?你说句话啊,我只是想在你临死之前多交一个朋友而已啊。所以说做妖就象做人一样,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了,是人妖。人和妖精都是妈生的,不同的人是人他妈的,妖是妖他妈的……
小尹兀自念叨,舒远已经笑着对江南说:“我记得你也是学生会的对吧?”
江南被他微微眯起的双眼里闪出的光砸得一阵懵,晴天被雷劈中般。呆了一会儿听见自己回答:“是的是的!你怎么会记得我?”
舒远没回她这个问题,却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后来跟食堂的斗争有什么结果吗?”
江南脑袋里回想了一下,很快大笑起来,边笑边说:“算是变相成功了吧!”她立刻切换进入八婆模式,绘声绘色跟舒远和满头雾水的小尹细细讲来。
说起来食堂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江南进大学第一天去买早餐,就被食堂师傅的面条“惊咽”——惊到咽不下去。那面条都不好意思称之为条,叫面棍更合适,几根就装满一缸;硬朗且有骨气,进了嘴也不肯服帖,切不断嚼不烂相当废牙。同宿舍3个买了面条的姑娘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吃了半天,一起放弃了。也由此对食堂没了期盼,只要别太难吃就好。
个把月下来,姑娘们把几个食堂都窜遍了,基本也掌握了点规律。一食堂的酸菜炒肉末倒是正宗,酸辣鲜香;二食堂糖醋排骨是顶顶好的,只是偶尔才做一次还不一定抢得着;清炒莴苣土豆烧牛肉麻辣牛肉干要去二楼最边上的回族食堂。
江南饮食上倒不挑剔,只要不是她爹做的那些黑暗料理,都吃得挺香。回家跟墨馨报告:学校食堂伙食不错呢。过中秋学校给每个学生发2个硬壳火腿月饼,江南又去买了10几个带回家。江洪钧吃得赞不绝口,说比老字号冠生园还强些。
墨馨看江南一个学期胖了很多,也觉得她学校的食堂应该是不错。因此江南回家报告,学生们掀起了罢买食堂饭菜的时候,墨馨第一个反应是:这些学生也太难伺候了!
事情的起因不是太清楚,据说是某天某个同学去买饭,前面排队的女生只买2两,倒得了半缸子,愁眉苦脸地走了;排在她后边一个男同学买4两,而拿到手的看起来还没人姑娘买的2两多,就跟戴白帽子的食堂师傅打起来了。那年代也没个手机录像,实况报道只有靠现场人士的口口相传。江南听到的版本是:某男同学和食堂师傅为了一个女同学打起来了。
江南默默脑补了一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场面,想想又觉得不像这么回事儿。
第一,食堂师傅打饭都有个勺,这是定量。变量么比较复杂,比如师傅当天的心情,以及来买饭的人是谁。江南同宿舍有个娇弱的妹子,吃饭是为了应个景儿,往嘴里塞几口糊弄住胃就好。她买2两饭,再少也嫌多,最后都喂了泔水桶;而江南买2两饭,对多少则要敏感得多。哪顿饭到缸子见底的时候总觉得欠几口,就疑心要么是师傅饭给少了,要么这顿酸菜炒肉末给得多了些。然而酸菜炒肉末鲜少有给多的,这账还是要算到打饭师傅的头上。也就是说这2两饭有几个状态:足量、不足量、足量而让人觉得不足;不足量而让人嫌太足。这打饭的师傅莫不是也叫薛定谔罢。可4两饭是2个2两呢,这买饭的卖饭的都是混迹食堂的老江湖了,不至于为这点子不值钱的饭伤了和气罢。
第二,食堂师傅就那么几个,没谁有潜力卷入这种类”桃色纠纷“。唯一一个年轻点眼睛大点儿的,有女朋友,跟他同在食堂工作,常常下了班同骑一辆小单车穿过宿舍区出去,看起来甚是恩爱。这小师傅断然没个在女朋友眼皮子底下作怪还要作到跟人打起来的道理。
如同大多数人只记得吴三桂造了反并不在意陈圆圆的下场一样,这次风波的起因如何并不重要,留在江南记忆里的只有那些贴在食堂门口的建议书。白纸黑字打印整齐地号召着同学们联合起来抵抗食堂低质低量的服务,罢买食堂的饭菜,没有买卖才不会有伤害,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
学校领导觉得这字字铿锵的建议书,效果就相当于往屎坑扔了个炸弹,伤不到人可还不如直接伤人。食堂有多大点事儿呢?值得这样蛊惑带煽动的,看看围观学生们激动兴奋的脸。这要起了反抗的心思,队伍就不好带了。唉,连架都不怎么打的温吞水,也有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还是不够专注于学习啊。各系各学科老师们工作没做到位,必须整顿。
和食堂的抗争活动并没像领导们惧怕的那样展开来。口号喊得很响亮,可当初提出这建议的人没想好。且不说学校周围没有多少饭馆或小吃摊,满足不了全体学生们的需求;就有,也不是人人顿顿吃得起。
学校食堂纵有万般不好,可有一样的优点:省钱。基本不以赚钱为目的,或者说不以赚钱为唯一目的。2毛钱一两米饭或者一个大馒头、4毛钱一个清炒素菜、1块5毛钱一个炒肉菜的水平,外边如何做不到。江南见一些男生常常是一只筷子上串两个馒头,口缸里装一个清炒白菜从食堂离开,一块钱都不到就可饱腹。而江南自己,偶尔下课太晚食堂关门,才去光顾一回门口的那些小吃摊。
轰轰烈烈开头的抗争,还没撑过一个星期就终结了。学生会动员全体成员撒出去的上千份调查表收回来不到一半,食堂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曾经在倡议书前涌动的人潮,依然如往昔一般四散在各个食堂来回穿梭。扔进粪坑里的不过是颗哑弹,只溅起了小小波澜,还没等空气质量受到影响便就消散了。大约是医学生们要记住的东西太多,就选择了这样不起眼的小地方把忘性发挥到极致,平衡地非常完美。
为着安抚学生们特意成立的食堂整改小组刚刚全员到位,本打算撸着袖子大救一场。宣传出去了药准备好了手术室安排好了,可病人这时候偏偏好了活蹦乱跳地走了,领导们松了口气又有些尴尬。如何收场呢?不怕,咱们中国人向来最善于没有条件创造条件硬上的,更何况领导们都是见惯风浪的老医生。
急病好了还可以有慢性病,没有慢性病还可以有临时出现的小毛病比如胃疼感冒啥的,找解药不容易,挑个毛病还不简单么?戏台都开了,总要唱下去,不然年终工作报告总结怎么能写得好看?学生们的要求总要满足不是么?
危机危机,有危才有机,干脆来场漂亮的整改。
于是那年暑假过完,每个回校的同学都被新食堂惊地目瞪口呆。2层高的食堂楼从里到外焕然一新,而从前仅凭着位置区分的食堂们如今也有了新的名分。除了埋在小楼最里面不起眼的回族食堂外,几个食堂门口顶上都挂起牌子。用大理石为底板做出扇面的形状,镌刻着新起的名字。这一变化堪比是家里新来了管事娘子,不但只给做了新衣裳,也看不惯大丫二丫三丫头没有名分地浑叫,立起规矩改了名字。好一派新气象!哦,还有一个不出来见客的,就随她去吧。(被放过的回族食堂默默松口气)
夕阳下,黑白底上的红字被照得闪闪发亮,硕大的“怡红”、“海棠”、“稻香”刺得人睁不开眼。
门一开,男生们面带微笑地在怡红园海棠馆稻香村窜来窜去,女生们莺声燕语地在怡红园海棠馆稻香村之间打转寻觅。寂静的青色小楼,此刻吸饱了人气,鲜活而热闹。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各个穿了崭新白制服庄严肃穆的工作人员。他们似乎连精神状态都飞升了,站在玻璃屏风后,被袅袅上升的热气衬托得仿若泥做得雕像般,高高在上冷漠地藐视俗世的红尘烟火爱恨情仇。
然而一拿起勺就打回原形。你眼睁睁看着满满一勺腌菜炒肉从盆这头舀起,抖完又抖,终将只剩半勺扣入饭盒那头。那一刻才醒悟:大妈还是那个大妈;你大爷,总是你大爷。
江南从来没有觉得喜欢红楼梦是件坏事,直到她的同学们从四处闻风而来参观她们学校的食堂。哪怕叫个团结、奋进、崇德、敬业,最多也就是没情趣。那有什么关系?医生法官和科学家应该是这世界上唯三最适合严肃认真的职业。怡红海棠稻香村这种名字配上青砖红顶的小楼,人人在面前都要把震惊难以置信到哑然失笑走个全套,跟面前弯下腰去的小尹如出一辙。
舒远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学校食堂闹的那些笑话呢?他愿意看着面前这个姑娘眉飞色舞放松的样子,好过她呆呆拘谨的杵在那里。很多时候,共患难才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舒远忙到8点多才有机会喘口气,端了早已凉透的饭去急诊室门口的那棵桂花树旁的石凳坐下。没吃两口,就见黑影里一个人过来,是江南。
“今天跟谁上夜班?”
”师兄好!跟陈老师。她老公带着孩子来了,一家三口正团聚呢。我出来晃会儿。“
舒远望她一眼,没再作声,细细嚼着。假如江南这时候回头,便会看见她师兄的表情有些狰狞,都是被冷掉风干了结成块的饭粒硌的,连着头也痛起来。
江南深吸口气,感受着环绕着他们的桂花香,以及身边淡淡的烟味。是个难得的安静的夜晚,没有救护车听不到吵闹,急诊大楼只发出清冷的光并没有声响,反常的幽静里桂花一阵一阵地喷出香气。若是以前,江南会觉得这味道太过浓郁,吵得人脑壳发晕。身边恰好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烟味,中和了过头的甜腻,舒适得让人微醺。月光很亮,静坐的两人笼在柔柔的光晕里,像层透明胶囊一般,把这两个人这一刻和外界隔开来包裹住,停在了当下。
江南一边觉得这样的安静挺好,一边又怕太静了自己如雷的心跳会被听见,遮掩着开口问道:“师兄你急诊室轮转完了想去哪个科?”
舒远刚把最后一口饭吞下去,噎得几乎要背过气,倒了两口气才望着前面红红的十字霓虹灯牌,轻声说:“脑外科”。
“脑外科很辛苦啊!见习的时候听说过,那里一台手术站十个八个钟头是家常便饭呢。”江南有些意外,舒远看起来不算壮实,耐得住么?
“我自小就想做脑外科医生啊。我身体挺好的,你看这里急诊室的活儿也不轻松,我也扛得住。”舒远摸摸头,有点羞涩地笑了。
像是印证了舒远的话,一台救护车“哎哟哎哟”响着号就进来了。
“江南,我要开工了。”舒远赶紧站起来进去。江南看看表,陈老师的娃娃只有1岁多,小孩子睡得早,怕该要回家睡觉,这会子回去正好。
口腔科的值班室就在急诊室楼上,小小一间只放得下一张高低床。用玻璃隔开的床外边是两把椅位,家伙什倒是齐全。江南上到楼梯口,正好看见陈老师帮老公把孩子绑在背上。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见里面电话铃响。
“陈老师我去接,你忙你的。”江南低了头快步走向电话。
接完电话,江南拿了东西下楼去了。陈老师目送老公骑上单车背着孩子离开,转身看见乱糟糟的急诊室一角,江南正弯腰给病人清创。
车祸外伤,伤口在右脸从颧骨到下颌角,清理完发现伤口很深,需要分层缝合。陈老师瞄了一眼,转头问:“家属在吗?”
一个面容焦急的女人迎了上来。陈老师拿过一张缴费单,刷刷写了递过去说:“先把费用交了。”
见那女人走开,她才低声在江南耳边说:“下次记得先开单,收到费用才好继续。”
江南没说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手里并没有因此停住,专心找合适的线开始缝合。
很快,家属带回了盖过章的缴费单和发票递到陈老师手中。陈老师望望江南,拿了发票便上楼去了。
舒远看完X光片开了医嘱回来,正好听到江南在跟病人讲话:“麻药我打得不太多,主要是怕伤口周围软组织肿得太厉害,不好对齐,愈合以后伤痕可能会明显。脸上的伤口缝合得平整愈合会好些。你要是疼呢,就举手我再给你补点麻药。”语速很慢很低,不是平时响亮的声音,但很坚定沉稳,让人莫名的安心。
结果又是一个忙乱的夜晚。车祸的、打架的、慢性病急性发作的、急病急性发作的,救护车不停地送了人来又离开,满世界搜寻需要救治的人。江南觉得医院真是聊斋中蓝若寺一样的所在。白天敛着气息收起神通,并不打眼;到了夜里,又是一番景象。四周的商店居民区都睡了,黑黑的安静的夜里,只这一处人声嘈杂热闹拥挤。大楼顶上霓虹灯牌的光穿过暗黑的云层投射向远方,灯塔一样,让人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得清楚;红色十字牌立在那里,更像古时候人们挂在屋檐处的红灯笼。那一点红,是黑夜试图吞噬一切时张开大口露出的咽喉。
吞下去了,也就没了生气;吞不下去的,到白天再恢复原状。
在这里,生死只是平常,只不过是隔着腔子里一口气的日常。这里,是阴阳的交界与交融。这红色里面有生命的尽头,这红色里面有生命的开始。
在这里活着的或者死去的,都是红尘中打滚的人们。他们和别处的人没有不同,一样沾染了烟火气,跳不脱尘世诸般牵绊感念。
忙活了一夜走出急诊楼的江南,见医院门口围了一堆堆人在看什么。本来这时候下夜班和上白班的人们,加上排了队挂号的病人们,应该如潮水一般人流涌动。可这会儿像是被下水道被塞住了,人们经过那处拥挤,要么停下来看住了,要么放慢脚步张望一下就又奔往该去的地方。
江南是打算去医院对面的巷子那里吃米线之后回家睡觉的。路过那人堆,不免也多瞧了几眼。透过缝隙,隐约见是什么人坐在地上,摆着块牌子。别是哪个病人家属来闹事的罢,江南心里叹口气,想着这种热闹还是不瞧得好,拔脚要走开,就听见一个洪亮的男声重复地喊:“刘副院长,徇私舞弊,殴打同事,天理不容!”
哎?这又是什么桥段?断不是病人家属闹事会念的词啊。再听听,这声音是听过的。江南猫着腰下力气往里钻了钻,在人与人挤着挨着的腿之间瞥见了。
坐在地上的那男人,一件白衬衣退到腰间袖子交叉绑着,精赤了上半身白花花地迎着众人的目光;他并不退缩,反而生怕众人瞧不清楚,时不时回转身把背脊献出来供人瞻仰。
脊背上,有几条红色的抓痕,从右侧肩胛下方斜挎至左腰上方,深浅不一。最厉害的那一道,也不过露了几颗血珠子,且早已经凝住了;浅的那几道,更像是精于化妆的女人腮上涂的红,模糊的一团,和周围的肌肤颜色融合地很自然但又隐约看得出血气来。
江南凑得很近了,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这男人她认识哎。这不是消化内科的余晓鸣老师么?
余老师也是江南学校毕业的,比她高好几级,算起来也快30岁。内科学到消化系统的时候,他给他们讲课,也领着学生们去病房看病例去门诊看诊。江南对他印象很好,因为这个老师讲课很有趣,不是刻板地念书本,常见病的主要症状病理改变鉴别诊断分门别类讲得条理清晰,还给学生们总结一些他自己的记忆方法。间或穿插些自己闹过的笑话。整个内科学下来,就消化系统江南记得最轻松,比其他老师们东一点西一点到处是重点看完记不住一点好太多了。而且这余老师声音好听,长得也好看。那会儿就算韩剧的男主角也还都是浓眉大眼,单眼皮还没成为主流。可江南莫名地觉得余老师的线条流畅的单眼皮配着高挺的鼻梁,安在下颌线分明的脸上很耐看。甚至看多了,觉得单眼皮清爽利落更有韵味,比着双眼皮倒有些累赘了。
余老师平日里都是笔挺板正的衬衫配白大褂,头发也洗得干净整齐,一派清爽的气象。因此江南盯着那单眼皮认了半天,终于相信,衣冠不整坐在地上像个孔雀一样骄傲地不停转过来转过去展示自己身体的男人,真的是余老师。那张平日里对着X光片侃侃而谈的嘴,此刻正对着大喇叭用力嘶吼。
不忍心自己心里那个形象被彻底破坏,江南按下迫切想多听些下文的念头,挤出来三步一回头地走向马路对面的米线馆子。远远看见医院保卫科来了人,疏散人群维护秩序。
江南替她们科的李主任松了口气,接下来怕是该消化内科主任接了他的班去行政办公室报道了。
之前铁拐李和何仙姑的撕扯,怎么都只能算是不团结的内部矛盾。当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伤疤翻开给自己人和外人一起看,那性质就上升了一大步,凭白让人笑话了去不说,还造成了很坏的社会影响。而且攻击的是分管后勤的刘院长,这就不是关门进行政治学习能安顿得了的。
没过几天,处理结果写了贴在了医院宣传栏。事情经过大概是余老师因为没分到房子因此对分房小组长刘副院长怨恨在心,卷了铺盖睡到了刘副院长家门口,严重干扰搅乱了刘院长一家的生活作息。并且威胁,分不到房子就不走。被堵在家门口的刘福院长劝导无效,推搡中动了手,于是就有了门口”撒泼喊冤“那一幕。医院党委再次重申,不允许任何人干扰分房小组的工作,所有工作按照流程规则公正进行。党员余晓鸣停职停薪一个月,党内记过处分一次。
刘副院长觉得自己可能是中国最后一代因为房事头疼的领导了。好端端实行了几十年的福利分房,偏选在自己任期的最后两年内结束,眼看要退休也没个安稳。想起来老憋屈了。年轻当兵在部队啥人没见过?啥刺头没遇过?淌些汗打几架啥事儿整不平?这要搁以前,把这小子拎起来痛痛快快打一架,打到他趴下才是。再说分房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评分制度出来,吵吵嚷嚷也是有的,还没谁扛着铺盖卷儿在自己门口赖着不走的。
道理咋说都不停,也不折腾,就安安静静睡自家门口。过会儿敲敲门,笑嘻嘻地要借个厕所用,倒让刘院长不忍心把门砸过去。这个白面小医生韧性又极好,自带干粮水把自己照顾得妥妥地,坐在楼道里兴致好得像出来郊游的孩子。遇到上下楼的人,居然还挨个打招呼。
门口坐着这么一尊神,老刘老婆和外孙都不敢出门,给娃吓得在家嗷嗷叫唤。山东大汉刘院长没憋住,出去揪着小余打算撵走。推搡几下,还没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力气使出一两分,这小医生就跑了。
一跑就跑到了大门口,一跑到大门口还脱上了。惊起呀声一片,急得老刘差点住院。
老刘管后勤这么多年,最怵的就两件事:分房和医闹。哪样都让人上火而且憋屈,有力气没地儿使。
分房好点儿,有个打分的规则管。工龄多少年,职称是什么,有没有杰出贡献,一条条按着来算积分。
用分数来判定房子归谁,和用分数判定学习好坏,是异曲同工的。
工龄长文凭头衔高有杰出贡献的或者是双职工家庭,那都是学霸。及格是妥妥地,房子是有份地,住的是能更上一层楼的。因此大多数能端正地气定神闲地接受拥护打分标准和结果。
资历浅刚入行的小年轻,则属于学渣一样的定位。工龄短职称低,差距大得就算突击学习离及格线也差老多,干脆也就放弃不去关心。他们态度最端正,平静地冷眼旁观。毕竟分房比学习好糊弄多了,只要等,熬够时间了总有机会。
最着急最折腾的就是中间这些学习不好也不差的。努努力,就评得上优等;或者争取争取,就能及格达标。他们把自己的所有条件拿出来,用打分标准细细反复称量,尽量为自己找出可加分的砝码。算来算去,心情在分得到房子的狂喜和分不到的失落中荡漾,两脚在分房那条标准线内外徘徊,踩出比心率失常病人心电图波段还颠簸杂乱的脚印。
这群人,往往意见最多也最不安分。抱着质疑和批评去检阅评分规则,他们恨不得将硬邦邦一刀切的评判标准,绕成柔软的棉线,织出自己最想要的图案。
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他们大约都是这样在那里等待著,努力着。像沙滩上的小鱼虾一般,挣扎向着海岸线爬过去,期待着浪花经过,被裹挟着卷入大海开始幸福的生活。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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