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头戴睁眼玩家之高帽的脂批如何说:
「閑上一段女兒口舌,卻寫麝月一人,襲人出嫁之後,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雖不及襲人周到,亦可免微小敝等患,方不負寶釵之為人也。故襲人出嫁后云:「好歹留著麝月」一語,寶玉便依從此話」
这里可以看出几点:一,袭人出嫁后宝玉宝钗也已完婚,不然不会和着说二人身边。二,除了袭人,二宝身边还有一人,这句话表明其他人都不在了,只有袭人麝月留到了最后,而袭人嫁后,只剩麝月。三,就是麝月也不是一定会留的,不然袭人不会说好歹留着麝月。四,宝玉依从了袭人,可见宝玉此时又是有能力留着麝月的。
那么什么样的情况下,丫鬟们都散了,二宝成婚,袭人麝月陪伴,袭人最后也不得不嫁人,徒留麝月一人相随呢?
晴雯四儿芳官不说,死的死,撵的撵。还有秋纹碧痕等人呢?哪里去了呢?
我们先看麝月的命运谶语:开到荼靡花事了。麝月的“花像”是荼靡,原本就是春尽之花,可见三春去后诸芳尽,麝月便是送春人。甚至“花”袭人之事已了,麝月这荼靡花还兀自开着。所以麝月是陪伴宝玉到最后的那个人,这是文中早就定下的。荼靡又称佛见笑,这就又与宝玉出家暗合了。而花袭人的花事了,究竟是个怎样的了法呢?
有什么样的情境是袭人这个宝玉身边第一人必须出嫁,而麝月却可留住的呢?
目前为止,很多猜测我觉得都不符合这一点。
比如有人说袭人大约是贾府抄家后并一干大丫鬟都被发卖了,然后蒋玉菡救了袭人。可参照脂批,如果是被发卖,那怎么麝月就可留着呢?如果袭人都被卖了,无道理麝月不被卖呀。而且麝月袭人相比,若只能留一个,那必须是袭人呀。晴雯被逐死了,宝玉心中最后百般凄苦无奈,想的也是这许多人,恐怕只有林袭二人可长相陪伴呢。所以,如果宝玉宝钗有留麝月的能力,无道理会不留袭人。
也有猜测是抄家混乱中袭人先被卖了,机缘巧合嫁了蒋,而麝月则暂时隐匿了。待尘埃落定,麝月寻了回来,嫁了的袭人知道了,就说好歹留着麝月吧。可脂批又说,袭人出嫁后,宝玉宝钗身边还有一人,这就说明麝月一直是在二宝身边的,那麝月抄家时隐匿就不可能。再说也不现实,逃奴是无处容身的,麝月又不像小红有老子娘照拂。那既然麝月能一直在二宝身边,袭人没有道理会是在抄家混乱中失散甚至还出嫁了。这也是不通的。
更有人推测,比如刘心武,是猜测贾家落难后,对头比如忠顺王府强夺了袭人,为了羞辱贾府,遂把宝玉的枕边人配给了戏子蒋玉菡,袭人为了保全宝玉忍辱嫁了。这个说法乍看是可以自圆其说的。毕竟袭人是宝玉的宝贝,薛蟠都知道,还广而告之。拿袭人羞辱宝玉和贾府可以说得过去。不过这种说法细究就有些可笑了。世家倾轧难道是小儿吵闹嘛?忠顺王府难道会为了羞辱贾府,为出宝玉交好蒋玉菡的气而拿一个小小的袭人做筏子?怎么想都觉得太幼稚。
且不说贾府此时在推测中已落难,抄家没族是肯定的,忠顺王府有何必要再踏上一脚,徒留落井下石的骂名呢?就说真要羞辱贾府,也不会拿袭人开刀,袭人根本不够格,正经的主子奶奶一堆呢。而世家倾轧,若到了羞辱的地步,那羞辱完势必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可袭人出嫁后还能交待二宝留着麝月,证明袭人和二宝乃至麝月都好好的,无有性命之忧。所以羞辱一事我觉得有些不成立,太儿戏了。
我还是觉得高鹗的写法有合理可信的地方,安排宝玉出家后王夫人发嫁了袭人。虽不符合脂批说的袭人先出嫁再嘱咐宝玉留麝月一节,但情理上讲得通,能自圆其说。
还有说法是袭人背主求荣,危难时离开宝玉嫁给了蒋玉菡。还有说法是王夫人将袭人发嫁为宝钗挪地方。第一种说法是完全站不住脚的。我之前受后一种说法影响,觉得尚且能说得通。但是我对袭人实在注意力不够,导致很多错误的看法,现在仔细推理,发现王夫人也好,宝钗也罢,自发主动发嫁袭人这一说法也是站不住的。
首先袭人是奴,这就不可能自卖自身,卖主求荣,或者主动逃离贾府嫁给蒋玉菡了。清代律法对逃奴有严苛的惩罚。这就排除了袭人背主主动嫁给蒋玉菡的可能。
这里我要为袭人正名。
那么,会是王夫人等人主动发嫁袭人为宝钗“清君侧”吗?
首先,贱民是不能与良民通婚的。在《大清律例》有“良贱为婚姻”一条,规定“凡家长与奴娶良人女为妻者,杖八十。女家(主婚人)减一等。不知者,不坐。其奴自娶者,罪亦如之。家长知情者,减二等......若妄以奴婢为良人而与良人为夫妻者,杖九十。各离异,改正”。
可见,贱民与良民间的婚姻是违法的。
袭人是奴,贱籍无疑。那么,蒋玉菡是良民还是贱民?在《大清会典》中规定,“奴仆及倡优隶卒为贱”,明确这些人群是区别在在军、民、商、灶四类良民之外的。蒋玉菡是优伶,贱籍。
所以袭人不是脱了奴籍嫁给了良民,而是带着奴才的身份嫁给了同为贱民的优伶。
如果是王夫人或宝钗主动发嫁,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目的,都不会将袭人嫁给蒋玉菡这样并非本府奴才的外面贱民。只会要么是书里说的拉了出去配个小子,要么就是发还本家,也就是给了卖身契,脱了奴籍自行婚嫁良民。像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女儿,应该就是托了老子娘的功劳,王夫人给放了出府,脱了奴籍,所以可以嫁给古董商人冷子兴这样的良民。还有贾母身边的赖嬷嬷也是全家脱了奴籍的,这是主子恩典。
可袭人嫁了蒋玉菡这样的贱籍,那说明袭人没有除奴籍,不然不可能成婚,违法呀。那她还是贾府奴婢,怎会嫁给外男蒋玉菡?
之前我们分析过,不大可能是贾府遭难时被卖等理由,袭人又不可能是主动嫁的,那除非是袭人犯了错,被王夫人等主子撵出府,像晴雯那样,仍旧奴籍在贾府这里,可又被主子厌弃不用,如果再无家人照管那就是死路一条的。袭人家人比较有可能在这样的情景下给她找了蒋玉菡这个同为贱籍的人成婚,好歹活下去。可这点推测也是不成立的,且不说袭人性格不可能犯什么王夫人等人要撵走她的大错,单说王夫人若撵她,也不会任由她又嫁给蒋玉菡,毕竟她是宝玉身边人儿,除非宝玉没了。
所以,高鹗续书情节安排就是宝玉出家后,袭人身份未名,王夫人就发还本家,让花家嫁了她。不过高鹗也没有讲清楚两位的贱籍身份,反说蒋玉菡家中是富户,这就违背前八十回了。这点也不可取,更和脂批相背,宝玉都出家了,怎么还能依从袭人留着麝月呢?
所以王夫人“宅斗”发嫁袭人也是不可取的。
再有说法,就是说宝玉送探春出嫁,总之意外噩耗传来,黛玉死,袭人也被王夫人发嫁。后宝玉又归家,只得听从母命娶了宝钗,袭人也已经嫁了,无奈只有交待宝玉好歹留着麝月。
这个说法,乍看没有纰漏。可细节处推敲还是和脂批不符。除了上面列举的脂批,还有如下和袭人有关的脂批。
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开始,庚辰本有一段总批道:“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卅回犹不见此之妙,此曰‘娇嗔箴宝玉,软语救贾琏’,后日‘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今只从二婢说起,后则直指其主。然之日之袭人、之宝玉,亦他日之袭人、他日之宝玉也。今日之平儿、之贾琏,亦他日之平儿、他日之贾琏也。何今日之玉犹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琏犹可救,他日之琏已不能救耶?箴与谏无异也,而袭人安在哉,宁不悲乎?… … ”从此段评语中可知,在作品的后三十回文字中,有“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风知命强英雄”一回,而从“箴与谏无异也,而袭人安在哉”的批语看,就在薛宝钗讽谏贾宝玉这一回时,袭人已嫁出去了。
在第二十一回中,贾宝玉因袭人睹气不理他,书中写道:贾宝玉“因此便横着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家也要过的,如此一想,却倒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这里,庚辰本也有一段脂批道:“此意却好,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三大病也(按前有第一、第二大病)。宝玉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能‘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玉一生偏僻处。”此段评语中,先说袭卿辈不应如此被弃,是指宝玉不该这样情极之毒,要把和袭人的情分完全丢开。后头说起宝玉悬崖撒手,却只说“麝月之婢”,未提及袭人,亦可见宝玉出家时袭人早己出嫁了。
那么,上文推测说在黛玉死时,袭人嫁时,宝玉完全置身事外,并不在贾府,甚至被误以为死了,就和脂批的“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之语相违背了。脂批说宝玉再也不听袭人的劝谏,而袭人终因宝玉情极之毒所弃,这有宝玉一心向佛的意思,可仔细看,在袭人嫁后,宝钗还是能做为妻子讽谏宝玉的,说明袭人并不是和宝钗麝月等人一样是因宝玉出家而被弃。那么袭人因何被宝玉所弃,引得脂批说玉一生偏僻,为袭人等人抱不平呢?
所以之前种种推测都被破了,所能立的也渐渐清晰了。
我自己妄加猜测一下,就像袭人说的那样,宝玉凡事拿她打头,也拿她结局,不论好坏福祸,都是袭人自己争来的,花袭人争荣夸耀的心灭了一半在宝玉的窝心脚下,那么另一半呢?会不会是宝玉另一个误会错怪之下的重大迁怒呢?袭人做了什么被宝玉误会,终被宝玉所弃,也被宝玉发嫁,而王夫人宝钗也并没有挽回呢?
我觉得这个要和黛玉之死有必然的联系。除此一事,再不能撼动袭人在宝玉身边的地位。而袭人不可能充当什么坏角色,做出什么真正损害黛玉的事,这不是袭人的性格。我觉得恐怕还是袭人的见识局限,自以为是,一心为宝玉好,处处想着太太,惹下的天大误会。
具体故事是怎样的,我还没有编好细节,哈哈。先把这个想法提出来和美眉参详,如果美眉有何不同意见,咱们可以再讨论完善。
cristal2011 发表于 1/19/2017 8:08:51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896144#73896144][/url]
哎呀,这果然是MM认真细致的一个大工程啊,着实让人敬服!
我非常感激MM能把这众多的猜想和说法放在一起,又循着脂批的暗示逐一排查,真是造福一方之举呀!我真的实为感佩,还请MM定要把这项工程进行下去才好~~
我对于后世的续书之论远没有MM涉猎得广,想象力也逊色得很,只能以MM所拟为纲,讲讲自己的一点感想,或能为MM参考一二哈。
根据MM的分析,袭人出嫁该在二宝成婚之后,且是时宝玉身边唯独只剩下麝月可用了,这点我深以为然。只是“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这里的“一人”,可以理解为除了麝月真的就没有别的仆人了了,也可以理解为只有麝月一个是以前用惯了的“老人”(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些)。这么一来,关于宝玉当时的处境可能就有两种推测:
第一种是宝玉身边又被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主动或被动),虽还有众人服侍,但都是新人换旧人了;第二种便是那个时候贾家整体已经是风雨飘摇,所以家丁离散,不然不会连秋纹碧痕都没了踪迹。我看前书里有个地方可能关于怡红院众人之后的去向有所伏。第六十回,春燕的妈妈大闹一回被收拾得服帖了,春燕为让自己妈妈以后能“安分”些,对她说到“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 所以这段也可作为怡红院昔日众人之去向的一层考虑因素。自然,如果贾府那时已经大祸临头了,那么“片甲不留”也是不稀奇的。
而MM质疑得极是,即便要只留一个,那么也该是袭人而不是麝月。所以必得为袭人想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自己琢磨着MM提到误传宝玉遇难,袭人另嫁一说,似乎还比其他说法更符合情理。我在想,把事情发展的先后顺序重组一下,有没有可能是黛玉先去世,宝玉娶宝钗,宝玉送嫁探春(也可能是其他差事),误传噩耗,袭人另嫁,宝玉回乡,袭人说“好歹留著麝月”,这样一个顺序呢?也供MM参考一下哈。
MM关于贱籍良民不可通婚的材料补充也让我很受益。袭人若是被“放”出去,应该不会嫁给一个“乐户”贱籍的蒋玉菡。所以MM所分析的袭人犯错,被逐出,以“奴籍”嫁“乐户”是合理的。
但我想有没有另一个可能性是蒋玉菡也因为某种“恩典”脱离了“贱籍”呢?比如,我似乎看到过一些文章讨论雍正年间有过“开豁乐户贱籍”的恩赦命令,使得一些倡优乐人能够得以“从良”。如果是这样的话,蒋玉菡变成“良民”,凭借昔日与各个达官显贵的交往(如北静王)而摇身一变成了个“富户”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如果要“做好”蒋玉菡的身份除了需要借用“皇恩”之外,还要处理他和忠顺王府之间的纠葛仇怨,那便恐怕便要把忠顺王府“做坏”了,哈哈,也不省事就是了。
另外,关于MM“他日之玉已不可箴”的那段分析我看得不是特别明白哈。我看“贤袭人娇嗔箴宝玉”那段是袭人以“冷战”的方式最终获取了战术上的“胜利”,所以当时算是“箴”成功了的。但冷战途中宝玉却起了“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的念头,实是不祥。而这话果然应在宝玉最终舍宝钗、麝月撒手而去这上头,所以脂批说“今日之玉犹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可能是因为他日之玉已然彻底情灭心死了。
我想脂砚斋那句“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所指的宝玉要弃“袭卿辈”在当下语境里应该就是指“焚花散麝”之念,而不一定就是遥指后来宝玉真要“弃”袭人本人哈。不过,袭人是宝钗的分身,麝月又是袭人的分身,所以即便袭人另嫁也倒像是“去而未去”的。所以这里说宝玉弃“袭卿辈”,倒也可能和后书里宝玉弃宝钗、麝月之时遥相呼应。不知MM觉得如何?
至于袭人会不会做了什么让宝玉怨恨之事,我认为有这个可能。袭人明着大概是不会设计陷害谁的,但她不懂宝玉把黛玉视为“一体”之心。比如,黛玉病危,袭人隐瞒消息,使得宝玉引为终身大憾这样的事,我估计袭人是做得出的。甚至她也可能有意阻止二人见面什么的,还要看MM怎么发挥奇想啦。
其实我看到“好歹留著麝月”这句话时,除了感受到溢于言表的一种无奈之外,倒还觉得是一句情深义重的话。这“情”要么是为的是二宝,要么是为的是麝月。若是为“二宝”,那么便可能是在二人处境已经非常潦倒的时候,身边众人一一被遣散,好让大家能各寻出路,而袭人希望二宝能留下麝月,也是希望好歹能有个还知冷知热的人照料他们(估计以怡红院大丫头的手脚工夫,做个针线纺织什么的也是能卖钱过日子的)。若是为“麝月”,那便是二宝处境尚还能够支持,与其麝月大了被“放”出去配人,不如留在二宝身边得以照拂。当然,这又是以善意在揣摩袭人了。
另外我想袭人抽取的花名签上的诗一定可以作为袭人后面故事的参考,现贴在这里:
寻得桃源好避秦,
桃红又见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
怕有渔郎来问津。
这首诗大概也有两种解读的方式:
第一种便是袭人在贾家“坏事”之前出嫁,后来贾府遭难,二宝寻得袭人蒋玉菡夫妇,便暂得一个“避秦”的地方,小日子过起来,心里希望不要走漏消息,免得祸事又找上门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这种理解倒是符合了“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棋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以及“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昌“花袭人有始有终”这两段脂批。但我认为不妥的是,明明谶的是袭人,怎么主角变成宝玉了呢?不够严谨呐。
第二种便是指贾家遭难时,袭人自己遇得蒋玉菡这个避祸的好去处,从此获得“第二春”,但又怕消息走漏,昔日故人来询问。这个理解倒是把主角选对了,但不太符合袭人“有始有终”的人设啊,也与脂批冲突了。
所以贴在这里,看MM有无更好的想法。
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MM看看有没有可取之处吧。期待MM进一步的推演成果哈!
哈哈,想不到我的一个疑问引得MM如此用心的一段旁征博引啊,也由衷感谢MM能不吝赐教!我想我自己所读的史料文集诚然不如MM多,也就全凭一股子热忱和认真再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必须先承认一个错误哈,我说薛家“永沐皇恩”确实容易引起误解,这个“皇商”头衔的确不一定是皇帝直接授予的。我的意思是说与皇家做生意和跟平头老百姓做买卖是不太一样的,需要选拔资历、动用资源,也是一份恩典了。这就很难说不是仰仗了薛公打下的根基,也有可能是皇帝顾念的旧情。如曹公在讽刺薛蟠“游手好闲”时也提到他“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可见祖上的殊荣和旧情是能福泽后人几世的。
我举刘备的例子也是为了说明祖上福荫(哪怕是谎称编造)即便过了十几辈儿都还能被用做重要的政治资本,所以在封建时代祖宗荣耀是提升个人或家族社会地位的重要(而非唯一)因素。就像MM所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从荣、宁二公算起到宝玉是第四代,宝琴与宝玉同辈,那距薛公也还在“五世”之内呢。若说薛家一点也承接不到祖上的荣光那也是有些勉强的。
然后还是想澄清两个观点。
首先,我看我那段文字并没有要把薛家与贾、史、王三家相齐的意思,我说得很明白,薛家与这三家相比是“单薄”的,只是恐怕比之寻常“耕读之家”会贵重些。如果MM以为我硬要说薛家也如其他三家尊贵显达一般,那便可能是误会了。
第二,诚然,在封建社会,若是在朝为官自然是序爵的(好像在今天的军队里一样),但我们现在比较的是薛家和甄士隐家,是两个“在野”的家庭,那么我的观点就是,一个“在野”家族的社会地位有一个综合考量,除了要看他们当下的营生之外,还要看祖上是否荣耀显达,甚至或许还包括其社会关系、人际网络等各种资源的对比,而不是仅凭一个“职业”因素便被一刀切地分为三六九等。所以我自然也不会认为薛家出过一个“紫薇舍人薛公”就会千载万世地贵气下去(薛蟠便是个门祚终结者),但我想他们家在宝琴这一辈也不会因为一个“皇商”身份便落入普通的市侩商贾一流。这是我的出发点。
至于薛家算不算得上“读书人家”,我想我们都承认宝钗是谦逊之人,只会把自己从高往低说,而决然不会毫无根据地出语抬高自己身份的。若是邢夫人这一品的人说出“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这样的话来我们还可以怀疑她是没羞没臊地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宝钗如是说,揣度她平日谨慎持重的举止风度,最大可能性便是薛家就是个“读书人家”。至于李纨与贾母说不说得出“也算是”这样的话,那还要看具体场合、前后语境和情节需要,我认为不能因为这两个人物没有说过类似言语就质疑宝钗这句话,这样说不通啊。
而在第四回,曹公介绍薛蟠出场之时便交代过“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书香继世之家”。这里很明白,薛家是“书香继世之家”,出了薛蟠这个“呆霸王”实属家门不幸(也确实埋下了薛家败落的种子),而细看宝钗、薛蝌、宝琴这三个才是薛家门下“正常”该有的读书知礼的子孙。
我想这“书香继世”继的必然是薛公了,而“紫薇舍人”一职虽是曹公虚设,但听着也是文官,大约薛公本人也是位饱学之士。而我们看“兰言解疑语”这一回里,宝钗也提到自己祖父“藏书”如何(“薛公”可能是宝钗曾祖父),也叙述了薛家“大人们”是如何严厉地管教这些看杂书的子孙们的。这样的家风想来也的确像书香门第(请再次忽略薛蟠这个没有父亲管束,而反被薛妈妈宠坏的“独根孤种”吧)。
我们还可以看看曹公叙述宝钗进京“选秀”的缘由时是怎么说的:“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这里很明白地说皇帝是“崇诗尚礼”才采取了这一选拔女官的机制,那么选拔的对象自然该是出自“诗礼之家”的,更没有道理去一个商贾末流之家去征选了。而后文也说了应选者皆为“仕宦名家之女”,那么薛家也自然算是“仕宦名家”了,不然宝钗也决然没有资格进京应选的。
自然,MM对于薛家原型的分析我也多是认同的,也许现实里的薛家就是因和曹家沾亲带故的缘故才领得了“皇商”这一实惠的差事(而据我所知也有另一种说法是薛家原型本是官家,曹公这个“皇商”反倒是在小说里编排上去的)。甚至说曹公是为了宝钗进京编了一个由头,才给了薛家这样一个“仕宦名家”的身份地位,我都觉得是有道理的。但我还是要以书里描写的薛家为准,曹公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始终还是写了一个大富大贵的薛家,虽不及贾、史、王这三家尊贵,但比起一般商贾是要贵重得多的。所以书里的薛家虽顶着“皇商”的头衔,但也的确有着“诗礼”的血脉,绝不是冷子兴等普通商贩可并论的。
而说到薛家的姻亲关系,MM举了年轻一代的部分例子。我的感受是夏家和邢家都不如薛家,而薛家向这两家都是娶媳妇,不是嫁女儿。我看《红楼梦》虽然主张“门当户对”,但书里有个在本阶级内“低娶高嫁”的规律(大约中国文化里都是这个“道理”,这可能也是符合封建社会的基本形态的)。比如MM也说了,贾母提到过宝玉娶媳妇家世背景是不那么看重的,又比如当薛姨妈看中邢岫烟时也竟然还把她家境贫寒当做一个优点来看待(这也是薛姨妈仁善明理之处)。我看着书里一个明显不符合这个规律的便是迎春,孙家原本从根基上是够不着贾家的,不符合“高嫁”,而这也的确成了迎春“速亡”的直接原因。
顺便说说我对邢夫人的理解,曹公明言过邢夫人“禀性愚强”,看书里也是个势利、自私、又不明事理的人。在盘算岫烟与薛蝌亲事之时,我想着她也未必会以邢家之弱势来审度这门亲事,而更可能是以她荣府大太太嫁侄女儿的立场在计较谋算,若薛家只是一个寻常商人之家,她定然也会挑三拣四的,比如她所盘算的便恐怕会变成“薛家虽无甚根基,但现今大富...”。所以如果连邢夫人都认为薛家“根基不错”,那我认为还是可信的。
再说宝琴,且不论贾母是否真心中意娶之为孙媳,但她这样示意了,又立马得到了王熙凤的附和,连薛姨妈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后来紫鹃也这样跟宝玉诉情,揣度这众人的反应,那只能说明,宝琴在家世背景上是能和宝玉匹配的,是份属同一阶级的议亲行为(虽然也是“高嫁低娶”)。我们想想,如果这里涉及的是如冷子兴一流的平常商人之女,那众人还会觉得顺理成章吗,贾府上下可不得吵翻天了么?想来贾母即便是在打马虎眼,也绝不会拿一个身份地位太悬殊的人来充数,婚姻大事实非儿戏,贾母可会舍得这么作践宝玉么?而宝琴是确确实实聘予梅翰林家的,且不说梅翰林家富贵与否,单听名号也至少该是个“读书人家”,那么薛家如果只是寻常商贾之家便一定是“跨阶级”高攀了,所以宝琴还该是世家女子才对。
最后再看看宝钗,一个“金玉之说”在书中从头至尾被反复唠叨,宝钗若是根本配不上宝玉又哪会有人当真呢?且“都道是金玉良姻”这一句是出现在《终身误》曲子里的,若是宝钗和宝玉都不是同一阶级,那为什么还会“都道是”呢?应该改成“谁道是”才对啊。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在何等情况之下,宝钗最终是嫁予宝玉做妻的,这便是宝钗做得“宝二奶奶”的铁证了。而在曹公眼里,薛家与贾家在阶级地位上恐怕还是能结下“良姻”的呢。
而薛家往上几辈里更是与三大家族屡屡联姻了,薛姨妈就是王子腾和王夫人的胞妹,也就是正如门子所说“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所以在我看来,薛家“皇商”的头衔是个营生,也许会一定程度上降低薛家的社会地位,但不能作为其身份地位的唯一判别标准。我虽没有看过太多关于清朝“皇商”地位的考证研究,只间接有所耳闻,但我在想,既然我们可以把薛公“紫薇舍人”当做曹公一笔虚设以为薛家“添光”,那么我们为什么又要对这个“皇商”头衔做这许多的现实附会呢?
不过还是要再承认我先前的唐突,如MM指出的,这个“皇商”身份也确实不一定就是皇帝亲自颁发的。然而综合各层因素看来,薛家也的确同时是“诗礼之族”,且也是与贾、史、王三大家族休戚相关的姻亲贵族。
自然,就连像贾府这样的勋爵世家其爵位都不免逐辈递降,薛家之势也必然在流变稀释之中,这是四大家族终极倾覆之大势不可挡。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各家才会在内寄望于诗礼传家,以期后人中能有科举入仕之才,好搏个家族中兴;在外依仗于姻亲联合, 力图积涓成河,唯恐独木难支。所以虽然有人对清朝“皇商”身份做各种考证推测,我还是更倾向于相信曹公是把“四大家族”看做唇亡齿寒的命运共同体的,借“皇商”之名给了薛家一个“财富”的标签,不过是为了彰显其经济上的功能(权而无钱也实难长久),但其里子还是豪门贵胄,哪怕只排在四大家族之末。故此我不能只因一个“商”字便将他家剔除这一政治、经济、社会资源的核心共享集团(阶级)。我还是相信,至少在宝琴这一辈儿,仅凭薛家女儿的身份便已出身不低了。
再来还要说说宝琴被认作贾家干女儿这一节,MM认为这是后来的际遇,所以不能作为宝琴身份地位的考量因素。但秦可卿乃秦业养女,也是因后来际遇嫁予贾蓉为妻的,如果要追溯她的“本源”也不过是一个育婴堂的弃婴;若后天际遇不能作数,那么可卿能否进入十二正钗呢?再看宝钗,她与宝琴是同祖父的叔伯姐妹,若宝琴的出身只是商贾之女这么低微,且又不算宝钗嫁入贾府这层“后天际遇”,那宝钗的身份又怎能进入十二正钗呢?
所以至此,我依然还是认为宝琴生在薛家,又是进过贾族宗祠的荣府干女儿,出身应该高于香菱这样的“耕读之家”的。
说真的,看香菱幼时被拐一节,让人心痛如绞,可叹英莲若真是豪门幼女又可会仅让一个男仆(霍启)抱上街看花灯呢?当时她们家并非“旅居”在外,众奶妈、婆子、丫鬟们一个都不跟着么?这不像是世家规矩。看巧姐年幼时连自家园子都不常去的,偶一进园也是奶妈婆子丫鬟跟着。也不说贾府,就是宝钗宝琴,无论在家还是客居,可有只随一名男仆上街的道理呢?所以我的想法是,书里所一再提及的“规矩”才是一个家族尊贵的“里子”。
因此,我虽也很感谢那些关于“皇商”地位的材料,它们让我明白薛家比起贾、史、王、林这样的簪缨勋爵之族以及现有要职傍身的为官做宰之家是有距离的,但比起寻常地方上的“望族”恐怕还是在门第上略高一等。
当然,我非常同意MM所说的曹公可能是出于其他原因将香菱排在宝琴之前,这也是我这几天在苦苦思索的,只是“出身”一说未能说服我(倒是MM提到的曹公个人喜好的因素让我有些动心呀)。
也请MM放心哈,咱们当下确实只论人物门第出身,而不对她们做人格、性灵上的褒贬,且香菱、宝琴二人均是我所钟爱之人,这实是我们的共识了。1011s 发表于 1/21/2017 4:40:30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911525#73911525][/url]
其实美眉是偏向把宝琴宝钗的薛家看做一体,更认同书里所写的薛家诗礼与商贾并存的家族身份现状。
我则偏向把宝钗宝琴两人背后的薛家分开来看,并且从实际现实出发,觉得一个家族不可能既是士族阶层,又是商户身份。
虽然书里说宝钗宝琴两人父亲是“叔伯兄弟”,并未分家,可两人的人生经历来看,家庭氛围环境和教养是大不相同的,虽然二人都一样优秀,甚至宝琴看起来比宝钗还要精彩,但我还是觉得宝琴的父亲不是如同宝钗父亲那样的家族嫡支。宝琴随父亲周游也罢,经商也罢,四处游历是真的,这真不是美眉所言贵族阶层或者诗书清流家族教养女儿的规矩。
我好像更脱离书中表面的描述,联系了更多的现实。那时的现实就是,即便在野,贵族士族或读书人家,也不大可能转而经商,除非没落至走投无路,或别支弟子自主转身份。清朝还好一些,商家子弟可以捐官,可以科举,所以商人地位已是大大提高了的。可是纵然如此,士族和商户,也是绝计不可能同时做为一个家族的身份状态出现在同一时期的。贵族如贾,史,王,家里出息多靠田庄土地,还有就是联姻薛家这样的豪富之家,给自己找个钱袋子。并且士商联姻也一般是家族向上攀爬时必要的钱权结合,如美眉所言王家将女儿嫁入薛家,薛姨妈的出嫁绝对算下嫁了。而像贾家这样的勋贵,他们最紧要是维持权力巅峰,他们不需再向上爬,所需钱财只是挥霍奢侈与同阶层间的礼尚往来,面子而已。
那么我们看和薛家联姻的王家,在爵位上他们家绝对比不过贾史二家,可现实呢?王子腾无疑是三家中最如日中天,依旧站在帝国权力中心最近处的那一个。那么王家往上攀爬时,联姻都是如何的呢?王夫人嫁入贾家,是高嫁,乃勋贵之姻亲,可助王家更接近勋贵老派势力。而薛姨妈嫁入薛家,乃下嫁,是财富之联系,可助王家攀爬时的财富所需。所以,王子腾不升九省都检点谁升呢?
我们仔细读原著时,会发现曹雪芹很多笔触看似闲笔,比如一开始写王家王子腾还会亲至贾府,给贾政贺寿等。后期王子腾就再也没出现在贾府过了。因为他升官了,可外放回京后,也没再来过贾府了。此时,王家和贾家的势力已经有了迥然的区别了。一开始门子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倒是存疑的。因为凤姐儿判词那句“哭向金陵事更哀”,我觉得如果理解成王家在金陵也败落了,恐怕没有那样哀。我倒是觉得,恐怕王家并没有损,反而升了也未可知,这样的王家斩断和贾府的纠葛,翻脸不认人,连王夫人凤姐儿也不管不顾,所以凤姐儿被休后无家可归才“更哀”,我是有这个推测的。
啊,又扯远了。
说回来,贾家在未败落时,不会和薛家联姻。所以我还是觉得薛家不会如曹雪芹描述的那样,既是个诗书之家,又是个皇商身份,因为现实中不大可能。我倾向于皇商为实,诗书只是“历史遗留”,或宝钗祖父这一支的优良家风。美眉更倾向于诗书为实,皇商只是作者给薛家豪富的添笔。
这个我们各自有偏重,认真找文本,也各有佐证。所以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所以就不再纠结了吧。
不过有几点我还是要说一下。
美眉说薛家甄家都在野,所以就需综合来看各自身份地位的高低。祖宗遗泽,家族财力等都是考量的标准。这个,我并没有否认呀。社会现实中,薛家当然是碾压甄家的,薛蟠可以打死冯渊就是证明呀。我一直说的,都是正统道理上,也就是当时社会主流官面文章的价值判断上看,耕读之家就是比商家地位高,这是道理,毋庸置疑。我从来没有否认现实里,薛家会是各方面都高于甄家的。可那时候真论起一个人的出身,清贫耕读人家的弟子,在出身上,绝对高于皇商家的弟子,这也是那个时代的道理。不知道美眉可认同这一点。当然,还是上一个问题,就是薛家是皇商身份是前提,美眉觉得这个做不得准,那我们就不好判断了。
还有美眉说金玉良缘是“都道是”,可我并不觉得书里实际描写中是“都道是”啊,贾母凤姐儿等人都没说过呢,就是王夫人,如果薛家真是在阶层上和贾家是一样的,王夫人也不会有那样大的阻力成全金玉良缘的。我觉得这首曲子很明显是宝玉的口吻,这更像是宝玉的个人感受,和下一句“俺只念”相映成趣,宝玉觉得如此而已。
至于宝钗和宝玉成婚并不能做为两人同属一个阶层的佐证呀,因为,我们不知道二人是何时成婚的,也许那时贾府已经败落,连命都保不住了呢?哪里还有什么阶层之别,抱团儿活下去才最重要呢。
至于贾母提亲宝琴,我并不觉得众人觉得理所当然啊。我还是认为贾母是拿明知不可为的宝琴做筏子。至于美眉说的,提商户女的亲就作践宝玉,我不觉得,本来就不可能的事,贾母才正好拿来提啊,但凡有一丝可能,贾母也不会故意装糊涂去提,熙凤也不会配合去演,薛姨妈也不会瞬间领会贾母意思了。而贾母凤姐儿更是连宝玉名字都没提,是薛姨妈心中立刻想到宝玉而已。我从不认为,这是贾母真心要为宝玉求娶宝琴,因为不可能嘛。而紫鹃后来问宝玉此事,只是想确认宝玉的态度,想明白宝玉对此事的看法,黛玉也一样,她自始至终关心的只有宝玉一人的心,宝玉是否心里有金玉良缘,宝玉是否爱恋宝钗,宝玉是否会和湘云有情,宝琴亦然,在我们外人看来不可能的事,在黛玉那里都是会担心的各种可能,所以紫鹃才会去问宝玉。这不能做为宝琴宝玉姻缘,或金玉良缘都“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原因吧。
而且薛家也不是普通商户,是皇商不说,不是还是王夫人亲戚吗?书里细节,贾母凤姐儿都是一直以礼待客,尊重薛姨妈的,很多家宴场合,薛姨妈都和贾母一个地位,王夫人反执子媳礼在下端。后期薛姨妈待黛玉如同亲女后,贾母更是放心将黛玉乃至整个大观园都托付给薛姨妈看顾,可见虽然薛家是商家,可薛姨妈是王家女儿,是王夫人亲姊妹,贾母也不会轻看了她。宝钗除了薛家血脉,也是王家血脉。所以我说宝琴和宝钗出身是有不同的,同是薛家女,但出身绝不会一摸一样。宝琴还是不能和宝钗比的吧。
还有,美眉说到秦可卿,我觉得可卿虽然是抱养的,可她的确自小就是被秦父收养,是秦家的女儿。这是可卿的出身啊,虽不高,但也不是商家,官再小也仍旧是士啊。而可卿能入正册,不是她后天际遇提升了她的身份,而是,一,她是贾家正经的媳妇,二,她是宝玉性启蒙的对象,三,她是宁国府罪孽消亡的“败家根本”,这三点中,后两点才是她入正册的最主要原因,不然尤氏做为贾珍这个族长的妻子,更有可能凭借后天际遇就入正册呀。要说后天际遇比贵贱,那巧姐后来是嫁入农家,岂非身份又低了,上正册更奇怪?所以,可见后天际遇不是判断出身高低的因素啊,出身,就是你出生之时或你未成年时你原生家庭的状态,对吧?所以宝琴认王夫人做干娘,和她的原生家庭有何关系呢?香菱做妾,又和她乡绅小姐的原本出身有何干系呢?
这是我说的,宝琴从出身上,身份地位低于香菱的原因了。当然,美眉不认为薛家是商家,而是士族阶层,这就又绕回上一个话题了。
不过仅后天际遇这一点,我觉得美眉是把出身的定义,和个人总体成长背景搞混了。
至于美眉说的,香菱被一个男仆抱着去看灯,确实是甄家普通乡绅,并非世家的证明。可宝琴自幼便跟随父亲四处游历,难道不也是她并非世家小姐的证明吗?香菱那时才几岁,父母是谁都不记得,宝琴却是很大了还在外游历了,而且游历在外,难道还会跟随很多仆人吗?所以按照当时社会标准,宝琴家教养女儿更“没有规矩”吧?
综上,薛家究竟是士族阶层还是商家阶级,我们意见不同,暂且搁下吧。
可宝琴和宝钗的不同小家庭背景,不能忽略。宝琴和香菱后天际遇确实不能判定各自出身高低,这一点我也是坚持的。至于俩人的原生家庭出身到底谁高谁低,我们也可各自保留意见,可要说宝琴一定高于香菱,我还是难以被说服的。
美眉如果还有什么论证,可以再说给我听。
哈哈,MM这段对宝玉一步步企近“佛意”的分析掐得很准呢。仔细想来宝玉对于俗世、生死的看法的确有这样一个“受点化”的过程。
我想人大概都是飘忽的生命,若还有点念想倒还算得了个“根”。宝玉的根就在这个“情”字上,好像MM后文所引,脂砚斋所批的“情极之毒”。起初的宝玉是总有个“非如此不可的”,只要相聚,不要分离,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姐姐妹妹(包括秦钟等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可人生的本质大约就是“离别”,老天爷何等残酷,生生地把这些他心爱的人一个一个从他的生命里撕扯去了,让他尝尽了爱别离的苦。
在聚多离少的时候,宝玉有时会“灵光一闪”,但终究不悟。比如,一篇《庄子》让他知道世间还有个物毁情灭的“清净”,但就算续出“焚花散麝”之文也到底还是在宣泄个人满腹的愁郁;一支《寄生草》让他悟到人生还有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随缘”,但就算写出几句偈语也不过只为排遣自己一腔的忧闷。可能的确是到MM说的妙玉这里才渐渐有了些由衷的(也同时是被迫的)“了悟”。
我想,也是亲身经历了一场场离散,宝玉对于“生死”的认识才有了“层层递进”的演变过程。我以前就感叹过,宝玉天赋异禀,一生都在修“情”悟“道”。秦可卿去世之时,宝玉急痛攻心,口吐鲜血,这还是身理反应(但一般人也恐怕很难“痛”得如此真诚)。秦钟死时,宝玉亦是心痛难耐,但已有几分孩子不该有的“镇定”。金钏冥诞,宝玉策马郊外,井边撮土为香,还得黛玉一句敲打“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经这一点拨,宝玉还真的“开窍”了。而等到MM提到的“真情揆痴理”这一回,宝玉受藕官祭菂官之事的触动,竟说出下面这番话来:
“愚人原不知,无论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一‘诚心’二字为主。即值仓皇流离之日,虽连香亦无,随便有土有草,只以洁净,便可为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来享的。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设一炉,不论日期,时常焚香。他们皆不知原故,我心里却各有所因。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甚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所以说,只在敬不在虚名。”
可见直到这里,宝玉所修的“情”也便开始有了些近“佛”似“道”的意思了(我有时也在想,曹公的这一个“情”字,可否跳出儒释道,在哲学甚至宗教思想里自成一脉呢?)。
此后,但凡身边每“去”一个,宝玉心中的“道”便再生长一寸,黛玉去了,贾家散了,估计宝玉的“道”也成了。
想来神瑛侍者因“凡心偶炽”才得以下凡,俗世来去一回,却是用红尘洗铅华,红彤彤一颗心褪变而成的“无色无垢”究竟是虚无还是通透呢?正如这红楼一梦换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到底是荒诞还是彻悟呢?我这个读者真不知是喜是悲,可能要的就是个无喜无悲吧。不悟,好难。。。
“岫烟”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名字,没有之一。经MM这一解更是空山碧霭,让人神往啊。只是名字虽美,神女仙姑可用,凡人却不敢轻易借取的,听着隐约有种薄命之兆。
有时我在想,宝玉杏子阴下惋惜的到底是这些青春女儿的如花容颜呢,还是少女那股子清泉一般灵澈天然的气性呢(或者两者兼有)?如果是前者,那便是无解之题,花开花落自古难逆,凡人也只得花开堪折直须折了。如果是后者,那我们还是有幸生活在当代的,认真做自己的事,真诚待所爱的人,也不用像那个时候的已婚妇女一样每天受累在无休无止的人情往来之中,那么若是幸运的话,七老八十还能保持一颗纯澈柔软又逗比的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了。哈哈,看来我还是很乐观的。
宝琴这个人物我今日还在加紧看书哈,有什么心得再来跟MM讨教。
1011s 发表于 1/21/2017 12:53:39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910181#73910181][/url]
尤其是“情”之一旨,可于儒道释三家外,跳脱出去,自成一家,这样的高论叫我忍不住击节,赞叹美眉的巧思妙想,玲珑剔透。
我想就是曹公听到这一句大约也是会欢喜至极的。
红楼梦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可以“勾连”出多少痴男怨女,由情生万物,由万物又归情,何时空,会否空,就是自己把握之契机了。
我和美眉讨论了这么多,觉得越来获益越多。比单单自己去读那些红学家的书还进益良多。就是我们对一些问题有不同见解,意见相左,也可以尽量走向互相理解,哪怕最终求同存异,也是各自磊落,愈发明白,这未尝不是另一种进益。
很喜欢美眉说的,我们有幸生在这个时代,七老八十还得一颗纯澈柔软又逗比的赤子之心保持不变,真是要感恩四方宇宙了。我喜欢美眉这样积极乐观的心态。
美眉有什么对宝琴的新发现新感悟,欢迎随时抛出来,我现在觉得宝琴好神秘,不像我们之前讨论袭人,好歹有了个较为清晰的形象,宝琴倒是越讨论越糊涂了,哈哈,希望美眉能加油,帮我把宝琴的面纱揭下来。
哎呀,这果然是MM认真细致的一个大工程啊,着实让人敬服!
我非常感激MM能把这众多的猜想和说法放在一起,又循着脂批的暗示逐一排查,真是造福一方之举呀!我真的实为感佩,还请MM定要把这项工程进行下去才好~~
我对于后世的续书之论远没有MM涉猎得广,想象力也逊色得很,只能以MM所拟为纲,讲讲自己的一点感想,或能为MM参考一二哈。
根据MM的分析,袭人出嫁该在二宝成婚之后,且是时宝玉身边唯独只剩下麝月可用了,这点我深以为然。只是“寶玉寶釵身邊還有一人”这里的“一人”,可以理解为除了麝月真的就没有别的仆人了了,也可以理解为只有麝月一个是以前用惯了的“老人”(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些)。这么一来,关于宝玉当时的处境可能就有两种推测:
第一种是宝玉身边又被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主动或被动),虽还有众人服侍,但都是新人换旧人了;第二种便是那个时候贾家整体已经是风雨飘摇,所以家丁离散,不然不会连秋纹碧痕都没了踪迹。我看前书里有个地方可能关于怡红院众人之后的去向有所伏。第六十回,春燕的妈妈大闹一回被收拾得服帖了,春燕为让自己妈妈以后能“安分”些,对她说到“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 所以这段也可作为怡红院昔日众人之去向的一层考虑因素。自然,如果贾府那时已经大祸临头了,那么“片甲不留”也是不稀奇的。
而MM质疑得极是,即便要只留一个,那么也该是袭人而不是麝月。所以必得为袭人想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自己琢磨着MM提到误传宝玉遇难,袭人另嫁一说,似乎还比其他说法更符合情理。我在想,把事情发展的先后顺序重组一下,有没有可能是黛玉先去世,宝玉娶宝钗,宝玉送嫁探春(也可能是其他差事),误传噩耗,袭人另嫁,宝玉回乡,袭人说“好歹留著麝月”,这样一个顺序呢?也供MM参考一下哈。
MM关于贱籍良民不可通婚的材料补充也让我很受益。袭人若是被“放”出去,应该不会嫁给一个“乐户”贱籍的蒋玉菡。所以MM所分析的袭人犯错,被逐出,以“奴籍”嫁“乐户”是合理的。
但我想有没有另一个可能性是蒋玉菡也因为某种“恩典”脱离了“贱籍”呢?比如,我似乎看到过一些文章讨论雍正年间有过“开豁乐户贱籍”的恩赦命令,使得一些倡优乐人能够得以“从良”。如果是这样的话,蒋玉菡变成“良民”,凭借昔日与各个达官显贵的交往(如北静王)而摇身一变成了个“富户”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如果要“做好”蒋玉菡的身份除了需要借用“皇恩”之外,还要处理他和忠顺王府之间的纠葛仇怨,那便恐怕便要把忠顺王府“做坏”了,哈哈,也不省事就是了。
另外,关于MM“他日之玉已不可箴”的那段分析我看得不是特别明白哈。我看“贤袭人娇嗔箴宝玉”那段是袭人以“冷战”的方式最终获取了战术上的“胜利”,所以当时算是“箴”成功了的。但冷战途中宝玉却起了“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的念头,实是不祥。而这话果然应在宝玉最终舍宝钗、麝月撒手而去这上头,所以脂批说“今日之玉犹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可能是因为他日之玉已然彻底情灭心死了。
我想脂砚斋那句“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所指的宝玉要弃“袭卿辈”在当下语境里应该就是指“焚花散麝”之念,而不一定就是遥指后来宝玉真要“弃”袭人本人哈。不过,袭人是宝钗的分身,麝月又是袭人的分身,所以即便袭人另嫁也倒像是“去而未去”的。所以这里说宝玉弃“袭卿辈”,倒也可能和后书里宝玉弃宝钗、麝月之时遥相呼应。不知MM觉得如何?
至于袭人会不会做了什么让宝玉怨恨之事,我认为有这个可能。袭人明着大概是不会设计陷害谁的,但她不懂宝玉把黛玉视为“一体”之心。比如,黛玉病危,袭人隐瞒消息,使得宝玉引为终身大憾这样的事,我估计袭人是做得出的。甚至她也可能有意阻止二人见面什么的,还要看MM怎么发挥奇想啦。
其实我看到“好歹留著麝月”这句话时,除了感受到溢于言表的一种无奈之外,倒还觉得是一句情深义重的话。这“情”要么是为的是二宝,要么是为的是麝月。若是为“二宝”,那么便可能是在二人处境已经非常潦倒的时候,身边众人一一被遣散,好让大家能各寻出路,而袭人希望二宝能留下麝月,也是希望好歹能有个还知冷知热的人照料他们(估计以怡红院大丫头的手脚工夫,做个针线纺织什么的也是能卖钱过日子的)。若是为“麝月”,那便是二宝处境尚还能够支持,与其麝月大了被“放”出去配人,不如留在二宝身边得以照拂。当然,这又是以善意在揣摩袭人了。
另外我想袭人抽取的花名签上的诗一定可以作为袭人后面故事的参考,现贴在这里:
寻得桃源好避秦,
桃红又见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
怕有渔郎来问津。
这首诗大概也有两种解读的方式:
第一种便是袭人在贾家“坏事”之前出嫁,后来贾府遭难,二宝寻得袭人蒋玉菡夫妇,便暂得一个“避秦”的地方,小日子过起来,心里希望不要走漏消息,免得祸事又找上门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这种理解倒是符合了“茜香罗、红麝串写于一回,棋官虽系优人,后回与袭人供奉玉兄、宝卿得同终始者,非泛泛之文也”以及“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昌“花袭人有始有终”这两段脂批。但我认为不妥的是,明明谶的是袭人,怎么主角变成宝玉了呢?不够严谨呐。
第二种便是指贾家遭难时,袭人自己遇得蒋玉菡这个避祸的好去处,从此获得“第二春”,但又怕消息走漏,昔日故人来询问。这个理解倒是把主角选对了,但不太符合袭人“有始有终”的人设啊,也与脂批冲突了。
所以贴在这里,看MM有无更好的想法。
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MM看看有没有可取之处吧。期待MM进一步的推演成果哈!
1011s 发表于 1/21/2017 5:06:44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911675#73911675][/url]
对于宝玉噩耗误传一节,按美眉的情节安排也是说得通的。只是,如果是那样,麝月也会被遣出的吧,宝玉都去世了,还留着丫鬟们做什么呢?如果要宝钗留着麝月好使唤,那袭人不会等宝玉又回来了,才想起交待二宝一起留着麝月吧?脂批不会说袭人嫁后二宝身边还有一人等语。所以我觉得这个推测细节上和脂批也有悖拗。
美眉提出的袭卿辈不可如此弃一点,也可能是指不应“焚花散麝”,这一点提的很好,我也觉得自己想得不够全面了,这段脂批是可以做这样解释的,不一定是指以后弃袭。
不过就像我分析的,宝玉近佛有个步步接近的过程。而袭人之于宝玉,是个开始,雨云也好,打人也罢,袭人自语不管何事,都要拿她打头才对。所以,宝玉弃宝钗等人,应该也会从弃袭人开始吧?而袭人除了是个宝玉凡事打头儿的人,还是宝玉尘世间诸事有个了局的最后一人,这就是花袭人有始有终了。
所以,我倾向袭人先被宝玉因大误会而弃,比如我和美眉分析的黛玉去世时袭人可能的作为,会被宝玉当时误会厌弃。可宝玉宝钗颠沛流离时,袭人却又会是那个有始有终的贤良之人,宝玉此时会对袭人百感交集吧?怨哉?怜哉?爱哉?谅哉?宝玉如何看自己对袭人之情呢?
而且,袭人曾被宝玉误踢心窝,有了吐血之症。如果再被宝玉误会遣出贾府,嫁给蒋后,焉能不更加郁结在心。或许在救助宝玉夫妻不久,袭人就吐血之症加重呢?或者就因此死了呢?
书里,宝玉亲口说你死了我就做和尚去,一为黛玉,二为袭人,袭人黛玉又是同天生日。所以袭人死后,宝玉又当如何自处?他心中视为终生不会分离的二女,黛玉袭人都死了,他此时不做和尚何时做呢?宝玉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人生了吧?宝钗麝月恐怕也难以挽回宝玉此时的情极之毒,心灭之空。
这样分析,我越来越觉得,袭人实在是继黛玉宝钗之后,红楼书中最紧要的一个人物。我们之前长篇大论说袭人,很是应该的呀。
再有,美眉说的那首袭人的花语谶诗,我的理解很浅陋。此诗应该就是写袭人被宝玉遣出嫁了蒋,反倒因祸得福避了贾府倾灭的大祸。只是前两句先暗合了袭人因祸得福,避过抄家之祸这个结局,后两句虽然有莫遣,怕有这样的词,可也是暗合“花”被遣出,“玉”郎问津这个袭人和蒋的巧合因由。因为是引用现成的诗,所以顾不得因果颠倒,也不会字字句句都贴切无比了,大体意思是这样的就对了。
这是我对这首诗的理解,美眉有啥不同意见咱们再讨论吧。
我接着去琢磨袭人续命的事儿了,越发觉得兹事体大,美眉有啥思路也赶紧告诉我,省的我又跑偏了,哈哈。
哈哈,MM真是捷思神速,每每都让我这个“龟爬党”自惭不已呀。
今天且容我上外面去溜达一天,明日再来好好回MM,不然要“后院起火”啦
再次祝大家周末愉快哈!
1011s 发表于 1/22/2017 11:53:12 A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917585#73917585][/url]
咱们这些红楼梦小迷妹们,要加油,虽不能称得上什么红学研究者,但做为普通爱好者,也要尽心尽力,畅所欲言,也算对得起自己对红楼梦的一腔热爱了。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没能腾挪出时间来,上来跟MM告个罪。最近周一一再爽约,的确该打,请MM包含。
冯老先生逝世实在让人遗憾,他老人家近百岁高龄,不知算不算寿终正寝的喜丧了。桌上还有冯先生校注评批的《红楼梦》,字里字外都是他对此书的思考与感悟(虽然也有我不能完全同意的),满满的热情和长长的爱,捧之可感。大概有毕生之事业的人都会这样虽死不死,虽去未去吧。
咱们就好好读书吧,能为这条生命河里加一滴水也是甜蜜的贡献了。
对于宝玉噩耗误传一节,按美眉的情节安排也是说得通的。只是,如果是那样,麝月也会被遣出的吧,宝玉都去世了,还留着丫鬟们做什么呢?如果要宝钗留着麝月好使唤,那袭人不会等宝玉又回来了,才想起交待二宝一起留着麝月吧?脂批不会说袭人嫁后二宝身边还有一人等语。所以我觉得这个推测细节上和脂批也有悖拗。
美眉提出的袭卿辈不可如此弃一点,也可能是指不应“焚花散麝”,这一点提的很好,我也觉得自己想得不够全面了,这段脂批是可以做这样解释的,不一定是指以后弃袭。
不过就像我分析的,宝玉近佛有个步步接近的过程。而袭人之于宝玉,是个开始,雨云也好,打人也罢,袭人自语不管何事,都要拿她打头才对。所以,宝玉弃宝钗等人,应该也会从弃袭人开始吧?而袭人除了是个宝玉凡事打头儿的人,还是宝玉尘世间诸事有个了局的最后一人,这就是花袭人有始有终了。
所以,我倾向袭人先被宝玉因大误会而弃,比如我和美眉分析的黛玉去世时袭人可能的作为,会被宝玉当时误会厌弃。可宝玉宝钗颠沛流离时,袭人却又会是那个有始有终的贤良之人,宝玉此时会对袭人百感交集吧?怨哉?怜哉?爱哉?谅哉?宝玉如何看自己对袭人之情呢?
而且,袭人曾被宝玉误踢心窝,有了吐血之症。如果再被宝玉误会遣出贾府,嫁给蒋后,焉能不更加郁结在心。或许在救助宝玉夫妻不久,袭人就吐血之症加重呢?或者就因此死了呢?
书里,宝玉亲口说你死了我就做和尚去,一为黛玉,二为袭人,袭人黛玉又是同天生日。所以袭人死后,宝玉又当如何自处?他心中视为终生不会分离的二女,黛玉袭人都死了,他此时不做和尚何时做呢?宝玉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人生了吧?宝钗麝月恐怕也难以挽回宝玉此时的情极之毒,心灭之空。
这样分析,我越来越觉得,袭人实在是继黛玉宝钗之后,红楼书中最紧要的一个人物。我们之前长篇大论说袭人,很是应该的呀。
再有,美眉说的那首袭人的花语谶诗,我的理解很浅陋。此诗应该就是写袭人被宝玉遣出嫁了蒋,反倒因祸得福避了贾府倾灭的大祸。只是前两句先暗合了袭人因祸得福,避过抄家之祸这个结局,后两句虽然有莫遣,怕有这样的词,可也是暗合“花”被遣出,“玉”郎问津这个袭人和蒋的巧合因由。因为是引用现成的诗,所以顾不得因果颠倒,也不会字字句句都贴切无比了,大体意思是这样的就对了。
这是我对这首诗的理解,美眉有啥不同意见咱们再讨论吧。
我接着去琢磨袭人续命的事儿了,越发觉得兹事体大,美眉有啥思路也赶紧告诉我,省的我又跑偏了,哈哈。
cristal2011 发表于 1/21/2017 7:40:13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912706#73912706][/url]
哈哈,故事还是MM讲得好听。我就只负责撒大网般地向MM提些情节发展的可能性,添砖加瓦、穿插连接的精细活儿还是要看MM的决断了。
我觉得MM说袭人该是“第一个”被“遣”出来的,这个很妙啊,的确很符合花袭人这个怡红院“第一人”的身份设置。当然,如果要设计是宝玉因误会袭人而怨之弃之,那么这个“事件”还要编得精巧才好,既要找准时机让宝玉说弃便弃(袭人以前可是经常用自己要离开这一点来“要挟”宝玉的呀,要宝玉主动弃袭人很是不易的,较之弃宝钗麝月恐怕更难),又要不伤袭人整体大节,还要为以后二人重逢“合好”留下余地,想想真是烧脑的功夫啊,还要看MM怎么穿珠联璧了呀。
另外就是关于蒋玉菡的身份问题。要一并将忠顺王府“拉倒”的确是个大工程。但“两败俱伤”在历朝政治斗争中也是有过的事。不知道MM要不要一并猜想一下贾家“失势”的缘由呢?
我看有些考证曹家兴衰史的学者还是把曹家的败落归咎为政治上“站错队”。听说康熙九子夺嫡时,曹家站队的是废太子胤礽,而当时四皇子胤禛(雍正)是属于“韬光养晦”型的,相对来说比较激进的则是八、九、十四这个阵营的(怎么感觉像在说狼人杀...)。我看宗顺王府那个嚣张劲儿倒像是这个“冒进”的八爷党的,那么自然雍正一上台太子党和八爷党都得死了,这样一来贾家和忠顺王府先后遭难也是有史可寻的“情节”了。
当然,牵涉政治斗争就是更大一盘棋了,MM也可以先下完袭人眼前这一盘哈。
至于袭人的花签诗,MM这样理解也是圆通的。只是一点,如果袭人是因“误会”而被“遣弃”,那么她寻得“桃园”之后为什么会怕有渔(“玉”,这个“玉”字解得好啊)郎来问津呢?她不是应该希望宝玉来找到她好让她把“误会”解释清楚么?
或许她被“遣”出后,另嫁蒋玉菡之事宝玉压根就不知道,所以袭人才怕以“另嫁”之身再次见到宝玉而心中有愧。但这又似乎违背了脂批说袭人是出嫁后才对宝玉说了“好歹留着麝月”这番话。所以我还是想不明白,还要看MM妙思开解这个“结”了。
嗯,MM继续加油哈,愿早日大功告成!
尤其是“情”之一旨,可于儒道释三家外,跳脱出去,自成一家,这样的高论叫我忍不住击节,赞叹美眉的巧思妙想,玲珑剔透。
我想就是曹公听到这一句大约也是会欢喜至极的。
红楼梦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可以“勾连”出多少痴男怨女,由情生万物,由万物又归情,何时空,会否空,就是自己把握之契机了。
我和美眉讨论了这么多,觉得越来获益越多。比单单自己去读那些红学家的书还进益良多。就是我们对一些问题有不同见解,意见相左,也可以尽量走向互相理解,哪怕最终求同存异,也是各自磊落,愈发明白,这未尝不是另一种进益。
很喜欢美眉说的,我们有幸生在这个时代,七老八十还得一颗纯澈柔软又逗比的赤子之心保持不变,真是要感恩四方宇宙了。我喜欢美眉这样积极乐观的心态。
美眉有什么对宝琴的新发现新感悟,欢迎随时抛出来,我现在觉得宝琴好神秘,不像我们之前讨论袭人,好歹有了个较为清晰的形象,宝琴倒是越讨论越糊涂了,哈哈,希望美眉能加油,帮我把宝琴的面纱揭下来。
cristal2011 发表于 1/21/2017 6:50:34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3912409#73912409][/url]
啊,MM这段是谬赞了。但是自己情盛之下的臆想能引起MM的共鸣,也觉得惊喜。若真是要拜,也该是我拜怡红公子才对,还要在心里时常瞻拜曹公,感念他能留下这样一部奇书点化世人。
其实不妨讲个笑话,我小时候外婆和隔壁老太婆们整天研习“法轮大法”,最后竟然“走火入魔”(高血压、糖尿病、伤风感冒交迫)还宁死都不就医吃药。还好我母亲“强势干预”,从医院开回药水自己在家里给我外婆“治”(楼主妈是专业的成年人哈,小朋友们切勿模仿),病好后我外婆就再也不信她的“大法”了。当时电视里正在演黛玉泣帕题诗,我看着这个妹妹哭得又美又虔诚的样子,觉得她该是有个更好的“大法”吧。
后来自己长大一些了,觉得又何尝不是呢,情和眼泪就是黛玉一辈子的因果,这和宗教没有什么区别的。但那个时候我只是被黛玉的“情情”迷得不要不要的,所以也把自己变成了个“爱憎分明”的小姑娘了;只可惜倒同时把宝玉的“情不情”误解为“滥情”了。所以当MM说从小喜爱宝玉,更觉得自己像宝玉的时候,我心里便觉着这是个多么有“慧根”的MM呀。
要说我开始同情、理解并且欣赏宝玉这个情根情种还是近两年的事。越成长越觉得宝玉之情是泛而不滥,而事实上他给每个人的情感虽是一样的真诚,但其内容和形式又都是各有各的不同,他的心该是细腻到每一寸肌理的吧。博爱之人必然劳心,说王熙凤“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说黛玉“心比比干多一窍”,那宝玉之心也一定是千沟万壑的了。
一颗千沟万壑的心,如果没有个信仰,在这个沧海变桑田的世界便不是会被挫钝磨平便是会变得“千疮百孔”了。我自己是个宗教之外的人,但我猜宗教的意义便在于能带来个人与这个客观世界的终极和解,以及给予个人和自己主观内心的最终安顿吧。儒家的“仁”,佛家的“空”,道家的“自然”,最后也该是循着这个“道”的。那么达到这个“道”的途径除了修齐治平,除了斋戒随缘,除了不争无为,就不能是“真心至情”么?
其实程高续书里宝黛“弱水三千”“如有三宝”的那段对白我还很喜欢的,让我觉得他们两人“悟了道”。华视版电视剧里宝玉丢了玉,对袭人等人有句台词是,他修黛玉,黛玉修他。我不知道这一段是不是也取自续书(如果是的话我倒该趁这次重读好好续着读下去了),但真的让我很受启发。宝玉是黛玉此生全部的修行,而黛玉也正是宝玉一生修行中最重要的一关。我就想,宝黛这是信了一个只有他俩的“教”吧?
要说《红楼梦》里的宗教皈依,各个“风流冤家”的确都是被和尚、道士化走了,但我猜曹公的本意不会是让他们又入“佛”又入“道”的,而是统统都归入了警幻的“情宗”。我甚至也在疑惑,宝玉最终的“悬崖撒手”似乎在形式上也不该是“成佛”了(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道士”是白忙活一场了么), 而是超逸出了“孽海情天”才对(不过所有的“道”其实质恐怕最后都是殊途同归的,抑或打破宗教形式才是曹公的本意?)。
说真的,我每每读到宝玉的时候心里脑里总有一个画面,觉得他像一个被万千情丝牵住的氢气球(当然是红色的),他身边每有一个心爱之人“离开”了,我仿佛都能听到一根情丝“嚓”地一声断掉,生怕这个气球就这么脱离地表飞上九天了...
但我想在曹公著书之时尚还需要“佛”、“道”的概念来阐述这一终极归属(如书中的宝玉便只能说自己要去做“和尚”)。但既然《红楼梦》已成书,那么围绕着“太虚幻境”这个精神空间也似乎自成了一套修情悟道的体系。所以,以后要是真演化出这么一支以曹公为宗师,以《红楼梦》为经典的“情教”也大概是不足为奇的。而这一派“收”的恐怕就是如书里这般“正邪两赋”之人,而能“得道”的还该是像宝玉一样情极悟高的“痴人”才是。
当然,我想曹公的哲学观和宗教观依然还该是复杂而多元的,书中人物也大有在世里世外获得“安顿”之人(如甄士隐和刘姥姥)。但我想曹公在为我们点拨出儒、释、道这三家并行于世的修行之道的同时,也可能无心插柳地(或是有心栽花也未可知)另辟出这第四条“情宗”之路,这大约也是这位大师能做到的吧。
咱们再接着这么彼此启发下去吧,说不定哪天真的就把一本《红楼梦》读成“经”了,哈哈~~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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