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鸳鸯偷当贾母物品的情节,我的理解是此事鸳鸯应该不会像凤姐受邢夫人委屈那件事一样转头便告诉贾母。因为这两件事的性质不同。
我认为凤姐受委屈的事主要还是人情纠纷,而鸳鸯主动告知贾母实情更多可能是为了替凤姐抱不平。或者说,此事帮理帮亲鸳鸯都应该让贾母出来表明态度。于理,这是邢夫人自己不顾贾母八十大寿的大局,也不顾主仆规矩的正理,硬要借题发挥才使凤姐受了委屈,这件事说给贾母,若是贾母采取行动是有益于贾府端正家风的;于情,鸳鸯素来便与凤姐亲厚,“强娶”一事之后又厌极了贾赦两口子,这事恰好便出在凤姐与邢氏这对婆媳之间,鸳鸯从情感上是很容易选取立场站队的。
我们来看到鸳鸯回贾母时一来便说:“二奶奶还是哭的,那边大太太当著人给二奶奶没脸。” 这句话并不是完全客观中立的,一开始便给邢夫人针对凤姐的态度定了调了,贾母紧接着的言语里便立马附和(复制)了一样的话。联系后文里鸳鸯在李纨、尤氏面前回护凤姐的那一大通话,鸳鸯同情凤姐要为凤姐“撑腰”的立场是很鲜明的。当然,鸳鸯这个立场也确实是符合事实的正确立场,这是鸳鸯能准确拿捏分寸的一大好处。
话又说回来,MM真的相信凤姐不愿让贾母知道邢夫人给她委屈受的始末吗?鸳鸯主动挑起凤姐“受气”的话题时,凤姐说“谁敢给我气受,便受了气,老太太好日子,我也不敢哭的。” 这句话听在贾母耳里那不正是哪怕有委屈也要顾及老太太的意思么?实在是既讨了好儿,又为自己“雪冤”埋下了伏笔。我认为以凤姐之威,她哪里会甘愿默默蒙受冤屈呢。自己受了婆婆的气,可不要在婆婆的婆婆那里留点影子么?哈哈,这是我们的凤姐呀。
但偷当贾母私物的事很不一样。
首先我想说,贾珍在第五十三回说出凤姐“搞鬼”的话,为的是说明荣府还没有到“精穷”的地步,但贾珍也是承认现今是“外头体面里头苦”,荣府此时绝对是大不如以前了。我们看夏太监来“借”钱买房子那一档子事便知道,贾府实实在在是在财政上出现了危机,而如今需要当东西才能填补亏空便是贾家衰落的直接证据,这也是凤姐两口子实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想出的权宜之计。
但这一情形即便告诉贾母,贾母又能怎样呢?她老人家能想出什么有效的生财之道吗?所以即便鸳鸯说给了贾母也于大局并无益处,只是给老太太徒增伤悲而已。况且我感觉贾母自身是很抵触有关家世衰颓这一类见闻的,比如第七十五回王夫人聊到甄家抄家的事情时,曹公写道“贾母听了正不自在”,转头便说“咱们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咱们八月十五日赏月是正经”。可见贾母连白听听别人家衰落的消息都不情愿,哪里愿意听自己家财力不济的事呢。鸳鸯那么明白贾母的心思喜好,瞒下此事不愿让老人家担忧也是情有可原的(关键还是即便她告诉了贾母也无济于事)。
其实家里不好的事大家都瞒着老太太也似乎是一个惯例,比如MM举的人参成灰的例子,王夫人最后只能掏钱去买,还吩咐不许下人跟老太太说出实情,只说还是用的老太太给的人参。第八十回迎春归宁,向众人倾吐在孙家遭受的万般不幸,王夫人也是吩咐不让老太太知道。这都为的是不愿让老人家伤心忧虑。我认为在贾母那里“报喜不报忧”该是贾府全家上下的默契,鸳鸯也应该深知此理。
另外,虽然偷当贾母私物是不得已,但到底是个“错事”,凤姐和贾琏也是不愿意让贾母知道的。贾琏在央求鸳鸯的时候说的是“说不得,姐姐担个不是,暂且把老太太查不著的金银家伙偷着运出一箱子来,暂押千数两银子支腾过去。不上半年的光景,银子来了,我就赎了交还,断不能叫姐姐落不是。”这段话说得很恳切,也很明确,首先是要老太太“查不着的”东西,然后明说了是“偷着运”,非常明白是要鸳鸯瞒着贾母的意思。我们都知道鸳鸯是个正气之人,如果她认为此事违背了自己做人的原则,大可回绝此事(贾琏这个要求原本便是“出格”的),也犯不着答应了人家去做又在背后偷偷告诉贾母。当然,鸳鸯不是贪财之人,即便她最后答应贾琏帮着“偷”那也不是为了自己能从中获利,不过是出于为解家中燃眉之急的公心,更兼出于对凤姐贾琏承诺赎还的信心才愿意相助的,那么她既然应了这次求助便该有这份担当,又怎会私下再主动“告密”于贾母呢?
不过我认为即便鸳鸯不说贾母也是有可能获知此事的,连邢夫人都听得风声前来以此要挟贾琏,贾母也是有概率从各种途径知道的。比如偷当一事一经泄露平儿第一个怀疑的便是傻大姐的娘,而傻大姐的娘正好就是老太太的人。不过MM说贾母对鸳鸯在此事中的举动完全知道,我暂时还未能想到什么文本证据,还请MM帮忙指点一下。
但我认为贾母即使得知了此事也未必会找鸳鸯“对质”,也就是个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的道理。我们想想,如果贾母知道实情,她愿不愿意拿出自己的私藏交给凤姐贾琏周转呢?我认为以贾母的明智与慈爱,她多半会肯的。而鸳鸯能做主“偷当”也未必不是提前摸清了贾母这层容许之意。而贾母也一定是信得过鸳鸯的品性和为人的,鸳鸯既然瞒着她做了“偷当”之事便必然有她思虑周全的道理。所以,贾母应该也能就此推想出此时贾府的财政状况,因此默许凤姐贾琏暗中“借当”也是可能的。
而如果贾母直接跟鸳鸯挑明也未见得有什么好处,两人颜面上挂不住不说,窗户纸一经捅破,那么“偷当”一事便可能成了例了,以后再有什么人想来走鸳鸯这个门路,鸳鸯也未必能理直气壮地回绝了。所以我想贾母就算从旁知道了“偷当”的始末也可能还是希望大家都“瞒”着她, 一是因为她根本不想追究此事,二是因为只要她没有明面上许可这样的事,以后大家都还会存个忌惮,再有谁动了这样的心思(比如贾赦两口子)也还随时可以反口喝止,不让“偷当”、“借当”什么的成了子孙眼中可行的惯例。
所以我认为贾母和鸳鸯之间很可能便是这样心照不宣的互相打着马虎眼儿,鸳鸯“瞒着”不知道,贾母“装着”不知道,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也都酸楚,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对主仆之间能默契至此也实是可敬可叹呐。
这便是我说鸳鸯瞒着贾母却还是忠心的理由,上次一句话未能说得明白,还请MM见谅了。
至于“入赘”一事确实是我浅陋了,我们南蛮之地媳妇、丈人的腰板都是又直又挺的,哈哈,所以我竟从未把倒插门儿当做不得了的道统礼法上的过失。不过我顺着MM的指点查了查,其余人不清楚,左宗棠“入赘”之事确实也有被人瞧不起,只是旁人也确实不可能以此就把他“搞下台”罢了。只是回到薛贾两家,我们也确实没有看到任何人以“士商婚姻”对他们有所诟病哈,且先前的几篇论文似乎已经可以让我们不再将平常的“士商婚姻”与贾薛联姻做附会了。薛家行商是职业,不是等级标签,他们家是“仕宦名家”,不是“市井庸人”,薛贾两家是门当户对才是,所以我认为支持“金玉”的人(尤其是作为皇妃的元春)是不应该有道统和礼法上的思想负担的。
她们懂规矩,把规矩浸润到了心里身上,所言所行,明面上,无可指摘,反而是大家眼中的“菩萨”“老实人”。
可你不能触犯她的真正利益,一旦触犯,你会知道她们的厉害处。
可是王夫人和袭人不同,袭人性格是天生的,她生来就周到,是服务型人格。即便私底下和宝玉有越礼的举止,可言谈举止也是“娇俏妩媚”,和她对待别人,不管上下亲疏,都是一致的。
换言之,袭人并不扭曲,所以也是可亲甚至可敬的。
可是王夫人不是,王夫人在贾母贾政等当权派,或其他外人不在场时,无人约束时,说的话,做的事,和她在人前时是截然相反的。
这个相当可怕,从心理学上来说,这样的人,真得是有问题的。
所以这是我为何不信王夫人在贾母面前的沉默是“孝顺”,是柔顺。美眉说她应对得当,这个我同意,王夫人在人前就没有应对不得当的时候吧?有人说她佛口蛇心,这我倒觉得不至于。
可是心中无情,为人世俗势力,不是真正体贴仁慈之人,还是可以在细节中看到的。在黛玉初进荣国府时,和王夫人私下初次相处,是这样的情形。客气很多,疏离也很多。
王夫人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姐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或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往庙里还愿去,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这话乍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有礼有节,还有长辈的叮咛嘱咐。
可是细究,代入情感,会发现这样的王夫人“冷冰冰”。黛玉是远道而来,失了母亲的孤女,王夫人做为她的舅母,没有一句安慰,问候,或其他任何体贴的语言。只是一句嘱咐,这嘱咐听来倒似告诫,叫黛玉不要睬宝玉。
如果真是担心宝玉不懂事会在黛玉处失礼,惹黛玉不快,这话不应如此说。我倒是觉得,王夫人这话很有深意,不管她有没有告诫的意思,是怎样想的,那话语里不叫宝黛亲近的意思,却是很明显的。
可我们依然无法说这样的王夫人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王夫人就是很得体,但是没有情。
她不是不认识黛玉的母亲,她在后文说过,黛玉母亲贾敏在闺中时,和她相处过的。
所以我对王夫人这样“冷冰冰”的初见言行,是觉得,她好自私,至少完全没有什么对他人的同理心。她完全没有体贴黛玉此时的心情,对这个孤女没有任何怜惜。她一心想的,是不要亲近我的宝玉,不要招惹他,生出什么祸事。
这样想当然是很有道理的,可也是分明无情的。
cristal2011 发表于 2/22/2017 7:37:52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4191037#74191037][/url]
是的,我认为王夫人确实值得咱们好好探讨一番。其实我这一遍重读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注意王夫人这一人物的整体性和一致性,而在此之前我对这个角色也是没有半点好感(坦白说就是现在也谈不上喜欢)。也和MM一样,因为王夫人是宝玉的生母,且和宝玉有非常频繁的互动,所以爱屋及乌,我也不得不重视和重新审视这位母亲。
MM说王夫人在不同场合的言行举止是不一样的,这个观察我是同意的。王夫人的确在贾母与贾政前表现得娴静寡言,而在晚辈与奴仆前却有其威言厉色的一面。但我想并不能仅凭王夫人的不同行事风格便把她看做是个“可怕”的人,因为客观上来说,“守经达权、随时守分”与“两面三刀、阳奉阴违”都可能表现为言行上前后不一致,当然这是两个极端,而王夫人在我眼里是在中间靠近前者的位置。
在我看来判断一个社会文明与否的其中一个标准便是人与人之间社会身份及社会关系的细分,以及个体是否懂得在不同的场合实现不同的社会角色;而要达到这一标准便需要个人掌握多套言行礼仪规范,并在适当的场景加以合理地选择与应用。比如正规商务会面时你不能与上司称兄道弟,私下聚会时也没必要与亲友之乎者也。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且是正常生活和工作能平稳进行的必要保障。
而MM所谴责的应该是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不真诚,这样的为人也是我一直不赞同的,但我感觉王夫人还不至于此。在我看来王夫人的言行与心思并没有前后矛盾,她的一贯主张便是要维护和服务于封建礼教与社会等级制度,所以她在地位身份高于她的人面前(如贾母、贾政、贾赦等)她只可表现为“恭敬顺从”, 而在地位身份低于她的人面前(如凤姐、宝玉、各大小丫鬟)她必定要表现出“权力尊严”,这其实是统一的。
而正是因为王夫人有这样一套一以贯之的伦理道德观,她的行为才是可预测的。她不喜欢丫鬟“勾搭”主子这是从头到尾一致的,她认为媳妇应该服从婆婆这也是从头到尾一致的。而王夫人认定的这些行为“准则”不仅前后一致,且可以说是众所周知,她似乎也从来没有隐瞒或掩饰自己有这些想法和“标准”。所以王夫人和那些真正“言行不一”的虚伪小人还是有差距的,至少我目前还看不出她藏有什么心机。
MM说王夫人“无情”,我认为这个判断似乎有些绝对了。我也还是结合具体情节说说我的看法吧。
先讲讲黛玉初入荣国府时王夫人说的那番话吧。
首先我想说,MM形容王夫人“冷冰冰”的,我大致是同意的。在我眼里,王夫人也是一个拘束到股子里的人,时时都要“端着”。记得刘姥姥极富娱乐精神地说出“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那席话时,曹公笔下的众人都笑得那个四仰八叉歪七倒八的(记得MM还特地引述过这段),唯独这个王夫人最“矜持”,只是“笑的用手指著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看看,在大家都欢乐得无所顾忌的时候她自己一边乐着还不忘一边指着凤姐加以“责怪”之意呢(当然这一段里根本没提宝钗,呵呵)。可见王夫人在性情上是一个非常受羁绊与束缚的人。
但MM说王夫人对幼年丧母的黛玉并无安慰之语,由此判断她对黛玉是无情的,我认为这便可能不一定符合当时的情理了。黛玉是先与贾母相见,再去贾赦处,然后再到王夫人这里来的。与贾母见面的时候两人一个哭女一个哭母是着实伤心了一阵,于是众人都上前苦劝,当时王夫人便在场,我想她一定便是在那群从旁“宽慰解释”的“众人”里的。这时贾敏新丧,黛玉正是忍痛节哀之时,且又病体孱弱,我想就是我自己在黛玉身边也会尽量不常提起这件伤心事,避免黛玉再度痛极伤身。王夫人这把年龄,本不会再像凤姐这般年轻气盛,她不再另做“安慰”也可能正是出于对黛玉的疼惜之意。
而虽然曹公没有明写王夫人单独对黛玉在言语上的宽慰,却有写到这位舅娘对外甥女很实际的照拂举动。比如王熙凤一出场,王夫人便嘱咐她备下两匹缎子给黛玉裁衣裳,当然,这话是当着贾母吩咐的,我们也可以理解为这是王夫人一句“讨情”的便宜话。但接着王夫人在独自领着黛玉去贾母处吃饭的路上,还特意介绍凤姐的住处给她,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在我看来这都是实打实的“关照”啊,这时反复提黛玉故去的母亲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惹得黛玉伤心的漂亮话儿。倒是真的亲自把贾府最要紧的生活资源介绍给黛玉才能让她真正安心,才能减少她背井离乡的孤清感不是么。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黛玉进府后第一次私下拜见王夫人时不肯造次,只在椅子上坐了,而经“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这里曹公都不是说“再三”而是说“再四”,可见王夫人是热情亲厚的。而王夫人身为舅母自是不必“讨好”黛玉的吧,此时又是私下见面,她也不用“做戏”给谁看,所以这个举动大概率还是一处真情流露,王夫人此刻多半还是疼顾黛玉的。
那么再来看看王夫人嘱咐黛玉不要亲近宝玉的那段话。坦白说,我当时看到这句话也觉得刺耳,宝黛如此情投意合,你跟我说不要黛玉去“沾惹”宝玉?!其心可诛啊!但我仔细一想,我的这种想法是基于已然知晓后几十回情节的视角,而王夫人当时未必知道宝黛就能琴瑟和谐呀。
客观来说,宝玉的性情也一直是在逐步“成熟”的过程中的。在冷子兴口中,七八岁的宝玉是“淘气异常”的,第八回怒撵茜雪,第三十回误踢袭人都是宝玉心性尚不稳定的影射(这些嗔怒的对象可不是婆子老妈妈们,而都是他素来珍爱的女孩儿们呐)。我想也是在日后经历了人生的丰富和无常才让宝玉的心性慢慢“沉淀”了下来的。
那么王夫人就很了解宝玉么?她能看清宝玉心智的成长历程么?我和MM都同意王夫人绝非宝玉的知音。在她的眼里,只知道自己儿子“淘气”,也就是她所说的“孽根祸胎”与“混世魔王”,她哪里知道宝黛今后会是相爱还是相杀呢?谁又晓得黛玉会不会在宝玉那里受到委屈呢?所以对于王夫人来说,可能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让黛玉事先防备着和宝玉保持距离。
再退一步说,哪怕此时王夫人想的不是黛玉是否会“受伤”,而只是想着她一如既往所在意的“礼法”,那我认为也是无可厚非的。宝黛能从小能耳鬓厮磨,一桌吃,一床睡那是受贾母的特殊照顾才形成的非典型情感关系。在古代的世家大族里哪有姑表兄妹从小杂处、长日相伴的道理呢?所以即便王夫人此时不希望宝黛太过亲密也是一种自然心态,为双方名誉计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建议。
但即便如此,王夫人此时绝对没有要“孤立”黛玉的意思,她言语中是非常希望黛玉能亲密无间地与三春作伴的,这一点是很明确。
所以仅凭这段情节我很难论断王夫人对黛玉“冷淡”甚至“无情”。如果一一细究王夫人的各种言语,都是这样“有理有礼”“得体大方”,但分明无情的。比如说凤姐儿那里。美眉分析了一大堆王夫人如此言行的“合理”“得体”处,表示她也是无奈之举,权衡利弊,遵照礼法,她只能如此。
我万分同意。可这和我说的,王夫人无情势力,俗气之极,冲突吗?
我觉得没有冲突。
她那样应对凤姐儿是合理的,只是凉薄极了。
美眉说她要考虑自己的身份,考虑礼法,考虑大局,可她纵考虑了,难道就不能有更有情,更合理的做法吗?
贾母、凤姐儿都明白的事,她这个荣国府当家主母会不明白?
邢夫人是她嫂嫂她不能说,尤氏呢?那是她侄儿媳妇,尤氏当着她面撤了凤姐儿梯子,别说王夫人没看懂,她虽无能,但又不是傻子。可她连句话都没有,不过是要息事宁人,不愿叫人说她“厉害”,不愿为了无关自身利益的事得罪人。
这样的性情,如果我是凤姐儿,我真寒心呢。辛辛苦苦打理这个家,是谁的家?是王夫人的家!可是遇见要撑腰的时候了,王夫人一句“听你婆婆”的就打发了!要凤姐儿帮着管家的时候,怎不说“听你婆婆”的?
我觉得王夫人纵然不从有情无情,凉薄还是宽仁的角度来说,就说明辨是非,治家理事的角度来讲,她也是不合格的一个大家主母。
在她的管理下,主不主,仆不仆。凤姐儿一直和她就没有同心同德过,宝玉婚事可见,有凤姐儿投靠贾母的原因,也有王夫人不值当凤姐儿依靠的原因吧?
一个当权者,不能在关键时刻给自己得力干将撑腰主事儿,这样的人,谁会真心助她?
所以当王善保家的挑唆王夫人时,没人提醒她,反都架秧子煽风点火。
cristal2011 发表于 2/22/2017 7:37:52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4191037#74191037][/url]
关于贾母八十大寿邢夫人给凤姐“没脸”的事,我也再说说为什么王夫人在凤姐难堪之时也不能直接表现对尤氏有所不满。
是的,此时尤氏是拆凤姐的台了,但这事的前因后果王夫人之前不得半点消息,全都只是听凤姐一面之词讲了一遍(且凤姐当时的状态也不甚冷静)。哪怕王夫人当下便选择相信凤姐,但尤氏这个当事人的证词是“连我并不知道”,王夫人此刻能立即便对尤氏做出指责,说她不仗义吗?为表明上的公正计,起码也要走过场似的“调查”一番才能下结论吧,万一凤姐所言不实呢(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对吧)。
我们想想,如果王夫人只听凤姐解释一遍便立刻帮着自己的亲侄女儿说话,指责你珍大奶奶得了好儿还不领情,还要故意给我们凤姐儿下套儿,这会显得这位王夫人是多么轻信草率、亲疏有别啊。
其实另外还有个道理。尤氏虽然是晚辈但毕竟是东府的人,此时是为了老太太大寿过来荣府帮忙的。明面儿上讲人家原本是好心瞧见荣府这边的管理有弊病想帮着整顿,不想却被两个不懂事的婆子给冲撞了,荣府这边本来就是理亏兼失礼的。
凤姐捆了那两个婆子,一是为了彰显规矩家风,二是为了给尤氏挽回面子,但至始至终这都是凤姐自己的决定,尤氏可是撇得干干净净的(凤姐派林之孝家的来问尤氏的处理意见时,尤氏可半个字也没说呀)。那么当邢氏就凤姐捆人之事发难的时候,尤氏若是能站出来帮凤姐说两句呢那是她仗义,若是两手一摊装聋作哑呢那她还确实半点责任也没有。王夫人这个时候有什么理由去指责尤氏呢?这事儿可不就只能凤姐哑巴吃黄连了么?所以此时若要为凤姐抱不平只能从贾母这个权力制高点直接对邢氏发话,鸳鸯的做法是有效的,而王夫人是没有立场去强加干涉的。
只是王夫人虽然这次没能维护凤姐,但平日里我看着还是非常爱惜凤姐的。比如第十三回,贾珍想请凤姐协理宁国府,王夫人便唯恐凤姐儿因经验不足、能力不济而受人笑话,所以一再为凤姐挡驾,还悄悄问凤姐她到底有没有信心,在我看来这便是一种回护了。第六十九回,王熙凤为显得自己贤良携尤二姐去见贾母,这时王夫人很是欣慰,曹公写道“王夫人正因他风声不雅,深为忧虑,见他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当然,这两例里王夫人都是以世俗的脸面、名声为出发点在为凤姐考虑,MM可能不以为然。但我想说,我看一个人是否正气真诚的一个标准便是看ta是否出于ta自己最重视的价值在为别人考虑。比如如果此人最重视时间,那么我就看ta是否也珍惜他人的时间;如果此人最重视养身,那么我就看ta是否也珍视他人的健康。王夫人是把脸面和名声看得极为重要的人,她能以此为凤姐操心忧虑,那便是真心待凤姐了。
还有一个更直接的例子,也就是MM也提到过的七十七回人参短缺的事。大家以为王夫人是在为谁寻人参呢?不就是为病中的凤姐吗?书里是这么写的:“王夫人见中秋已过,凤姐病已比先减了,虽未大愈,可以出入行走得了,仍命大夫每日诊脉服药,又开了丸药方子来配调经养荣丸。”这里说得很清楚,凤姐的病已经好转了,王夫人还“仍命大夫每日诊脉服药”,细致到如此还说这位姑妈不心疼这个侄女儿么?而王夫人先在自己那里找不到人参时,曹公还用了“焦躁”一词,我们全书里看到王夫人“焦躁”过几次呢?接着王夫人去凤姐处找、去邢夫人处找、去贾母处也找了,都没有找到好的人参,后来才经宝钗提起想到可以花钱往参行里寻几两“好的”,可王夫人还是不放心,偏要宝钗亲自去传话给薛蟠,试问整部书里除了平儿,还有谁对凤姐的身体健康如此上心过呢?
而到了第七十八回,凤姐过贾母处来“省晨”,王夫人唤凤姐到跟前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她丸药可曾配好,在我眼中,王夫人心中对凤姐的安稳是时时刻刻都挂心的呀。
还有一处非常值得注意的例子,第二十五回,凤姐宝玉姐弟俩受赵姨娘与马道婆的联合蛊害,也是王夫人独自伺候病榻上的二人直至康复的(这个例子我之后会重点说明),所以MM说王夫人对凤姐凉薄我还是不大同意的。
至于凤姐自己对王夫人的看法,我一直认为她对这位姑妈还是非常敬重的。王熙凤的人物轮廓一直非常清晰,她的价值、观点、心思从来是被曹公交代得最明确的,尤其是凤姐对某些人物的不满态度和负面情绪,如对尤二姐、赵姨娘、邢氏等等,曹公从来没有为她掩饰过丝毫。
而书中从未交代过她对王夫人有任何不悦或不敬,相反,王熙凤在理家掌事的过程中还尤其在乎王夫人对她的批评与肯定,她看王夫人的视角一直是“仰视”的状态。
而在我心里,王熙凤还是算与王夫人“同心同德”的,比如第五十五回,凤姐与平儿在讨论探春其人时便提到可以引探春为理家管事的臂膀,说“按正礼天理良心上论,咱们有他这一个人帮着,咱们也省些心,与太太的事也有益。”这话里便把襄助“太太的事”作为“正礼天理良心”来看待,所以我不认为凤姐有悖逆王夫人之心。
而关于MM指出王熙凤一开始便站队“木石”,我认为这的确是事实,但不能作为王熙凤与王夫人离心离德的证据。
第一,此时除了元妃有比较明确支持“金玉”的倾向,王夫人并没有表明态度。所以我们最多能认定王熙凤没有依照元妃的意思,而不能说她不与王夫人齐心(关于王夫人对宝玉婚事的态度我近来有一个新的视角,之后再慢慢跟MM道来)。第二,宝玉婚事虽然事关重大,但也只是荣府诸事中的一件,就好像一个公司里董事长与总经理再有默契也可能在某项决策上存在分歧,所以,不能凭此一项决议不合便说二人一直不同心。第三,王熙凤支持“木石”未必就是要站边贾母或者王夫人,她也可能只是私心为己,因为客观上看宝钗的理家之才不在凤姐之下,为个人今后权利地位计,王熙凤也有可能希望是黛玉这个俗事勿扰的妙人儿来做这个宝二奶奶。第四,除了于宝玉婚事上可能存在的分歧,我并不认为书中贾母和王夫人存在对立关系(就连二人在宝玉婚姻一事上的态度也可能并不矛盾),事实上仔细看书不难发现,文中大小情节但凡二人均在场,其行为、观点多是以“贾母、王夫人”或“老太太、太太”并写的,大多数时候这二人根本就是同一立场,我认为王熙凤可能并不面临投靠王夫人或者贾母的抉择。
这是我眼中王熙凤对王夫人的态度哈。
书里写邢、王二位夫人,我觉得是两相对照着写的。
邢夫人的不是都很粗鄙,都在明面。王夫人的不是,都很隐晦,都在暗处。
真正和她们这些传统世俗贵妇人做对比的,是贾母。
贾母也讲规矩,治家,要大局。可在每件具体的事,对待每个具体的人,贾母是善的,是有情的。
对一个乱跑乱撞的小道士,贾母的反应是“他也有老子娘的,打坏了他老子娘也心疼的”,对来家的穷亲戚家的女孩子,贾母的反应是“好生叮嘱,不叫那些势利眼的奴才慢怠了”。等等等等。
王夫人这个人人口中宽仁慈和的人,却从没有这些宽仁慈和的举动。至少我没看到,美眉如果看到了,可以提醒我。
cristal2011 发表于 2/22/2017 7:37:52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4191037#74191037][/url]
至于王夫人此人是否真的“慈善”,我的感觉是她大体上是有“善心”的,只是有一个一触即炸的弱点,那便是宝玉;也就是只要不牵涉宝玉的人、事,王夫人都能以仁爱宽宥之心对待,但一旦涉及宝玉她便有可能失了常性。
举个例子吧,第七十四回,王保善家的借“绣春囊”事件想趁机告倒园中伺候姑娘们的丫鬟们,说“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面对这些挑唆诋毁,王夫人的回应是“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你们该劝他们。连主子们的姑娘不教导尚且不堪,何况他们。”我认为这句话还是中肯的,园中的丫鬟娇惯伶俐的颇多,这的确是实情,但她们是伺候小姐们的,金贵些也难免,当以教导为主。而不久前王熙凤才提议要把园中大一些的丫鬟“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王夫人当即便以小姐们不够人服侍为由不予应允。可见,王夫人虽然知道园中大丫鬟里有自负拿大之辈,但并不忍心下手撵逐,她很能理解小姐身边丫鬟的特殊性。我认为这是王夫人在理智下的判断。
但接着王保善家的捏住王夫人的要害,狠说了一通晴雯在宝玉屋里是如何妖媚装乖,这下王夫人才失了公允,才开始一系列针对晴雯的言行举动。所以我认为王夫人平常时候还是“向善”的,也并不是伪善,这是她长期以来作为管事夫人让人服气与尊重的地方(王夫人的理家之权也该是贾母授予的)。然而宝玉就是她的致命弱点,若是被拿住了这个“七寸”,王夫人便极容易被人摆布利用了。
当然,我个人并不认为王夫人这种“向善”是真信仰,真正的信仰应该一以贯之,不以特例为自己开脱。但我也同时不把王夫人看做是伪善藏奸之人,因为她不允许任何人“带坏”宝玉是一贯“原则”,其做法虽然粗暴,但这的确是王夫人时时刻刻都在向外散布的讯息,她从未有过丝毫的掩饰。且撇开宝玉周边之事,王夫人还是做过很多好事善事的,这个我后面再陆续说明。
不过王夫人“护子”之心确实太过太偏执,以至于铸成了她此生最大的“孽”。我看书中王夫人大怒的几个情节实实在在都是因宝玉而起的,从宝玉烫脸、到金钏遭撵、到晴雯受谤、再到晴雯被逐,每一次王夫人这个“菩萨脸儿”破功都无一例外是因为宝玉“出事”(当然,她也为凤姐“焦躁”过一次)。只是如果这样都还不能认下王夫人对宝玉的爱子痴心那我认为也是不合理的。我的看法是,王夫人固然是心肝儿一样地疼宝玉,但她对宝玉的爱也确实是自私的。一旦宝玉那里“出事”,王夫人慌乱间便可能不顾青红皂白地损害其他个体的利益(如金钏、晴雯),这确实不是一种理智而宽厚的爱。
不过但凡一件事不涉及宝玉利害,那么王夫人又可以返回一颗“慈心”,暂时跟MM提几个我看到的例子吧。
首先是第八十回,迎春误嫁中山狼,归宁之日一腔苦水终于得以哭诉。而长辈中能让迎春好好倾诉委屈的有谁呢,唯有这位王夫人。迎春言语中凄苦异常,其中有一句很让人心惊:“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在大观园的姹紫嫣红中,迎春一直是受忽视的那一朵,回忆里最闪光的日子也就是个“心净”而已。而想想迎春在贾府的日子,其生母卑微又早亡,邢夫人虽为母亲却不但对迎春并无半点疼爱反而是百般苛刻万般数落,父亲贾赦又如此不堪,至于贾母这位祖母,她身边心疼的孩子实在太多,迎春挤不进去啊。所以,在迎春眼中这些年唯一给她温暖和庇护的人恐怕就只有王夫人这位婶娘了。所以,至少在迎春这位侄女的心里,王夫人是慈爱的。
第四十二回,我们从平儿口中得知王夫人送予刘姥姥一百两银子做立家之本。平儿的原话是这样的:“这两包每包里头五十两,共是一百两,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或者作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当然其余诸人对刘姥姥都有相应表示,但我认为王夫人这一百两银子对于刘姥姥是最实用、最救命的。一百两银子相当于贾府一位姨娘四五年的月钱了,对刘姥姥来说是什么概念呢,用刘姥姥自己的算法是,足够他们庄稼人一家四五年的用度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王夫人能想到出资让刘姥姥一家从根本上改善经济状况,我认为她对刘姥姥是慷慨又用心的(对比邢夫人对其兄嫂)。
顺便说一句,书里好些情节都反映出王夫人一个我认为还能算优点的特征,她真的不是很在意“钱”(相较于其他如邢夫人、凤姐、李纨这些夫人奶奶们)。
又比如五十八回,老太妃薨逝,各官宦之家不得养蓄优伶戏子。尤氏与王夫人商量家中小戏子去留问题时,王夫人便说“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咱们如今损阴坏德,而且还小器。”
老实说从王夫人的言语里我们能听出她是很看不上“唱戏”这个“职业”的,但她此刻依然能客观地看待这些唱戏的女孩子,说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并做主要将她们归还给家人,可见在理智的时候王夫人的是非观是很“正”的(而王夫人之后之所以会对这些唱戏的女孩儿如此深恶痛绝也正是因为她们触及了她“宝玉心肝儿”这个情感弱点,才使她“情令智昏”)。
这些小戏子们可是贾家当初迎接元春省亲时以重金买下的,即便现在不能蓄养了那么卖给别的人家或者外面的戏班子都是一项收入吧,但王夫人却要放她们回家,还要每人发放银钱盘缠,客观上是让这些孩子们从“贱籍”转为“良民”的大恩德啊,可不是一件大好事么?
不过经尤氏分析,这些女孩儿被放出去后可能还有被再次倒卖的风险,王夫人审情度理,立马便笑着拍板可以依这些女孩儿自身的意愿选择去留,这时的王夫人也算得上慈善的吧。
说到这里,我也想再说说我对大观园“撵人”事件的看法。
这些小戏子们留下后进入园中其实客观上是打破了大观园原有的平衡的。她们经过长年的曲艺培养,不习针织也不干粗活,心性上却又极其自尊自负,事实上并不适合做婢女,也确实给园中的人事管理摆出了难题。而这些女孩儿与其干娘们间的激烈矛盾甚至直接激化了大观园里几处势力的冲突升级,最后矛盾爆发便集中体现为“抄检大观园”和“清理怡红院”。我并没有怪罪这些女孩子的意思,她们有非常纯真可爱之处,尤其是藕官儿,但这却是一个对的人被放在错的地方所引发的悲剧,这是我目前的想法。
然后便是我刚才提到的王夫人心存慈念否定了凤姐“撵丫鬟”提议的那一节。
王夫人向凤姐问罪“绣春囊”一事,经凤姐解释清楚之后,凤姐提议要裁减园中丫头。凤姐是这么说的:“再如今他们的丫头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闹出事来,反悔之不及。如今若无故裁革,不但姑娘们委屈烦恼,就连太太和我也过不去。不如趁此机会,以后凡年纪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难缠的,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一则保得住没有别的事,二则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这话如何?”
老实说,我真心觉得王夫人清理怡红院的念头是从凤姐这里起的,听这句“拿个错儿撵出去配了人”,说的不正是晴雯等丫头的下场么?且遭撵的晴雯、四儿、芳官等个个都符合“咬牙难缠”这个描述。
可这时王夫人却并没有答应凤姐的提议,她说“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从公细想,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也不用远比,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象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象个人样,余者纵有四五个小丫头子,竟是庙里的小鬼。如今还要裁革了去,不但于我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虽然艰难,难不至此。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屈了他们。以后要省俭先从我来倒使的。”
王夫人这话里可是很恳切地透露出对园中几个姊妹的怜惜之情啊,不忍裁她们屋里的丫鬟,认为她们的丫头太少、太小,不堪使用。既然执意不肯裁姑娘们的丫鬟,便只好从自己省起。
事实上王夫人也确实是克己之人,金钏死了之后,她主动不添人,把金钏那份月银补给了玉钏。后来彩霞大了,且多病多灾,王夫人也开恩把她放出去给父母自行聘嫁了。所以现在王夫人自己身边比较得力的也不过只剩一个玉钏了(如果彩云和彩霞是一个人的话)。这其实正是王夫人亲身实践了第七十二回林之孝跟贾琏提出的“该使八个的使六个,该使四个的便使两个”的俭省方案。
事实上王夫人和凤姐也的确没有裁掉姑娘们的固有丫鬟。司棋因为与其姑舅表弟的事“罪证确凿”,不出去是不行的,但就连入画偷带私物进园也并未被重罚,不过是惜春执意要赶她回宁府那边去罢了。
所以在我来看,王夫人在裁减丫鬟这一问题上,对园中几个小姐们都是相当怜顾的。
当然,怡红院成了裁员的重灾区,只是在王夫人眼中,怡红院就是“咱们家的”,宝玉屋里跟她自己屋里是一样的,且怡红院的确人浮于事久矣。
我们从三十六回可以得知,怡红院原有大丫鬟七个,小丫鬟八个,加上袭人和后来的芳官一共十七个丫鬟(对比园中几个小姐们的丫环配备,宝玉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呐)。坦白说照贾府当时的形势,即便晴雯、芳官等人没有被拿住“妖妖娇娇”的错儿,怡红院里也会有一波儿人被放出去的。这实在已经是贾府提上日程的俭省措施了。王夫人在怡红院裁员时确实是根据她自己的喜好来决定丫鬟的去留,但如MM所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认为还不至于,这时裁员已是势在必行,众丫鬟本来已经都被放在了“末尾淘汰”的pk台上了,王夫人作为全府主管,留下自己喜欢可意的下人,放出自己疑忌生厌的下人,我认为也算可以理解。
在这样的形势下原先呆在园中的小戏子们也是留不住的了。但哪怕王夫人对晴雯、芳官、四儿这三人动了怒,事实上所有被放出去的人都是以“赏”或“白放”的形式离开贾府的(不是像金钏、坠儿一样被真的作为奴才“撵”了出去)。也就是无论她们以前是奴籍还是乐籍,此后都是自由人了,是可以由父母自行聘嫁的;其性质可以说是一种“恩赏”(春燕和她母亲甚至还盼着这一天呢)。
自然,晴雯、芳官、四儿这三人的名声是受到了巨大的损害,这一点王夫人要负重大责任(但其他被放出去的女孩子的名誉是没有损伤的);且客观来说这些小戏子大都没有亲人在身边,如果由其干娘们择人配嫁也未必都能得个好归宿,这一点的确让人同情和担忧。
只是站在贾府管理者的立场上,如今出现财政危机,这些女孩子不但不擅做事反而时不时伙同闹事(不得不说这些小戏子们的确都非常团结),贾府也确实没有义务再把她们白养在家里。所以这一节我希望能尽量细致地分析出来给MM参考,王夫人虽然做法过于简单粗暴,但也并不是心狠到把这些女孩子直接“撵”出贾府的,她也算是手下留情地给她们留了个“自由身”。
我还想重申一下当时的贾府处在一个等级划分极为森严的社会,普遍来说在主子眼中奴仆都被极端“物化”,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奴仆与主子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因为存在“生殖隔离”)。慈善之人如薛姨妈,见金桂捻酸撒泼不成样子一时生气还真的便要卖掉香菱。就连MM一直引以为仁爱之主的贾母也在第三回宝玉摔玉时大喊“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老太太更在“情辞试忙玉”那一回拉着紫鹃让宝玉打她。所以这实在是新旧两个社会在意识形态上的重大隔阂(也是宝黛二人超越时代的可贵之处),如果我们要求王夫人这个主母持家断案时时事事都以平等慈爱之心去思虑这些下人,我认为也的确有些苛刻了(也确如MM所说,王夫人没有这个情商和智商)。
而此后有一个细节倒是很让我唏嘘,芳、藕、蕊三人“出去”后不服干娘们的“管束”下定决心要出家。王夫人先是不允许,以为她三人“不过皆系小儿女,一时不遂心,故有此意,但恐将来熬不得清净,反致获罪”。谁知反倒合了两个拐子尼姑的意,便对王夫人一顿忽悠洗脑。王夫人自然不识尼姑的诡计,也着实拗不过这三个女孩儿的执意,事一多,心一乱便答应了。只是王夫人一定要三个女孩子亲自到她跟前来询问清楚了才肯放人。
曹公这里是这样写的:“王夫人问之再三,他三人已是立定主意,遂与两个姑子叩了头,又拜辞了王夫人。王夫人见他们意皆决断,知不可强了,反倒伤心可怜,忙命人取了些东西来继赏了他们,又送了两个姑子些礼物。”
不知MM是否觉得此处王夫人的反应虚假可憎,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倒是挺感慨的。如果说王夫人是打心眼里厌恶这些女孩子,该是巴不得她们走得越远越好,再不要在自己跟前晃悠讨嫌才最好呢,哪里还有心思管她们出不出家,是否自愿出家,又是不是下定决心要自愿出家的呢?更没有必要为了这些女孩子再“破财”打点了。
文中说了此时贾府“家中多故”,王夫人心烦事多但还一定要人领三个孩子来当面拜师,且拜师之前还要询问再三,以确定她们的真实心意。我倒觉得这里的王夫人至少是很负责任的,也似乎是真心在为这些女孩子惋惜伤怀。说到底,她不想芳官亲近宝玉,也需要裁减园中人员以图节省,但她内心究竟也不愿看到这些青春女儿从此便苦守青灯古佛,在我看来王夫人这样的感伤也是出于真诚的善念。王夫人的宽仁慈和在于吃斋念佛,在于把人逼死后,痛悔流泪,表示自己真没想到,真不知情。
我们再来看王夫人一些具体的言语行为吧:
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
“……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差不多。”
这里,撵金钏时暴怒的王夫人,是和“温顺沉默”“宽仁慈厚”不沾边的。如果真的性格如此,纵然一时怒了,打了人,要发落,是可以理解的。
可王夫人可怕在事后要掩盖她的这种行为。当着外人时,金钏是她口里的那个“女儿一样”,贴身贴心伺候她很多年的大丫鬟,她不知道她会跳井。
好,我们姑且认为她真的不知道。这里我是存疑的,金钏哭求时就说了,“跟了太太十来年”“还见不见人了”,后面又说她“苦求”,有多苦?只怕出去就再不能活了这样的话必是有的。
大家也可以说,王夫人或许不会信金钏真会寻死。好,我再相信一回。
那咱们那再看撵晴雯。
美眉之前剖析了王夫人撵晴雯一事的心情,我都同意。不过我之前就说过,撵晴雯等人是在金钏死后发生的,也就是说,王夫人已经知道,金钏晴雯这样的大丫鬟,被撵出去,尤其是因为“狐媚主子”的原因被撵,是极有可能活不下去的,是会死的。
这和茜雪因一盏茶,伺候不周被撵,或小丫鬟坠儿偷东西被撵,是两码事啊。茜雪失职,被撵只是生计会艰难些。坠儿本就失德,因此被撵,不过咎由自取,自去过她无德的日子去。
可“狐媚”“爬床”被撵,对丫鬟们来讲,无疑被订上了耻辱柱。无论王夫人在宝钗等人面前如何遮掩,这些丫鬟,都很难生存下去了。她们是贾府奴仆,又无法自谋生路,金钏还有老子娘,都受不了死了。晴雯呢?必死无疑啊!
更何况到了晴雯这里,王夫人连遮掩都没有了,瞒着的只有贾母一人罢了。
所以,王夫人并没有一丝一毫考虑过这些丫鬟们的生死。
美眉对她这些行为的动机、成因分析了很多。我都同意。
可有原因的冷酷无情便不是冷酷无情了吗?
被触了逆鳞的王夫人,表现出和平时迥异的性格,就顺理成章,没有任何问题了吗?
凤姐儿整死尤二姐固然狠毒,可到底还是表里如一的,凤姐儿就是那样狠毒的性子,她不扭曲,不矫饰。
王夫人呢?真正戳她心窝的赵姨娘她碍着名声不能怎样,不过也是趁着贾环犯错时才把赵姨娘叫来骂一顿解解气。大家还觉得她不妒,仁慈。
可到了宝玉这里,她怎么就如此理直气壮整治这些狐狸精了?不过是因为,礼法给了她这个权力。她再怎样狠毒发泄,也都站得住脚。
金钏也好,晴雯也罢,就是犯了弥天大罪,王夫人这个当家主母如果还有一丝仁慈,在金钏苦求时,心软一点点,就暂且让她先待着,然后找人嫁了她,全了她的脸面,金钏还会跳井?
晴雯就更是无妄之灾了,“眉眼像林妹妹”“妖妖乔乔”“谁准你打扮得病西施一样”,连个实证都没有,就是听了婆子的话,她心里厌恶这样的妖精,就下死手撵她,要逼死她?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也是有道理的?这不是无情冷酷?这还是有理有据的得体处事?
恕我无法认同。
王夫人是个不合格的主母,不合格的当权者,不管是从情还是从理,她的智商情商都是双低的。
更可怕是性格扭曲。当然,这不能全怪她,那个扭曲的社会要负一大半责任。可是剩下的一小半,王夫人要自己负,这是肯定的。
cristal2011 发表于 2/22/2017 7:37:52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4191037#74191037][/url]
MM或许会认为王夫人对金钏的感情不实,但我还是认为王夫人是真的为金钏之死而伤心。我的理由很简单,宝钗闻讯而至的时候“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王夫人此时是一个人独自在落泪,如果她不是真的难过又是在做戏给谁看呢?
而我也还是倾向于王夫人事先确实没有想到金钏会刚烈到投井的地步,金钏出去之前的话语里也并没有要寻死的字眼。其实我想王夫人自始至终应该也没有对外宣布金钏被撵的真实原因(她只对凤姐这个管事奶奶提到过,但连宝钗也是隐瞒的),她这么藏着掩着,哪怕不是为金钏遮羞,也该为宝玉饰过。“调戏母亲丫鬟”对于宝玉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罪名啊,如果不是王夫人当时并没有公布实情,宝玉后来那顿毒打恐怕就要被提前了。
当然,以荣府里错综复杂的信息网络来看,这样的事是掩饰不住的,以至于被赵姨娘打听出来,又由贾环添油加醋地说给了贾政。
所以我一直认为王夫人自己也绝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会明知金钏要寻死还见死不救,因为整件事情的后果直接关乎宝玉的名声甚至性命(贾政可是真能下死手的严父呀)。
事实上我们看后来玉钏的态度,也只见她记恨宝玉,可没见她对王夫人有半点的怨怼,或许以当时人们的眼光来看,王夫人真的不算过分呢。自然,无论是王夫人、宝玉还是金钏自己,无心之过也是过,事实后果的确非常严重,我想这三方都必须反省。但我的看法是,就王夫人而言,哪怕是“过失杀人”也和“蓄意谋杀”在犯罪性质和量刑上都是不一样的,且无论从情感还是理智上来分析,王夫人都绝对不愿看到金钏自杀。所以若说她险心冷酷、硬是眼睁睁逼死了金钏,我觉得也有失公允了。
至于王夫人对宝钗说的那句“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我认为如果把此话理解为“我把金钏当女儿一样看待”,那王夫人肯定是夸张了,洗不掉为自己减过饰过的嫌疑。但这话还有另一种理解,王夫人的意思可能是“金钏素日伺候我就像亲女儿伺候母亲一样”(其实我自己一开始就是这么解读的),那么这里说的便是金钏生前的好,而我认为这一种理解也很通顺。因为在当下这个语境里,王夫人与宝钗聊的是金钏的妆裹善后,那么王夫人联想到金钏生前的好处,想到她以前对自己是怎样的亲近周到,便越发觉得自己该尽力补偿这位死去的侍女,这也是顺理成章的。如果我们这样理解的话,那么王夫人这句话也不算是在旁人面前邀好,倒是有些自责之意在其中了。
关于晴雯,MM说王夫人逐人没有实证,这一点确实是她这位主事人的失察,但我也想站在王夫人的视角为MM分析一下这个天大的误会。
第七十四回王善保家的背地里恶告晴雯,王夫人虽然当时便极为重视,但她对晴雯本人是没有太深印象的,只依稀觉得像是那个曾被她撞见打骂小丫头的漂亮丫鬟。所以王夫人才要把晴雯叫来当面认清。
而晴雯或许是出于“自保”的原因,谎称自己只是老太太叫去怡红院看屋子的,十天半个月才能和宝玉打个照面(如同小红以前在怡红院的状况),曹公接着便写“王夫人信以为实了”。这说明王夫人以前确实不熟悉晴雯,也暂时信了晴雯的权宜之辞。那么既然王夫人连晴雯这样的大丫鬟都不了解,也更不可能熟识芳官、四儿等人了。可能也正是因为王夫人真的以为晴雯只是个外围丫头,才决定暂且放了晴雯一马,准备先向贾母请示再做处理。
但晴雯这个谎言哪能支持得了多久呢?从王夫人“清理”怡红院那一节里我们得知,在从七十四回到七十七回这段时间里王夫人并没有闲着,连四儿与宝玉的私房话都打听出来了,难道还不知道晴雯在怡红院的地位,更要紧地,难道还不知道现在宝玉外间守夜的一直都是晴雯吗?
当王夫人知晓晴雯事实上夜夜都和宝玉睡一处,其受惊程度我们应该都能想见。晴雯为什么要谎称自己只是个看屋子的外围丫头呢?她凭什么可以在怡红院里这么霸道得宠?她到底和宝玉亲密到什么程度?这一切在此时的王夫人眼中好像根本不需要再问了啊。那么再经嬷嬷婆子们的煽风点火,王夫人一定恨极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小丫头,更怕极了这个模样出挑身量娇娆又心思活络的大美人儿了。
这也似乎能解释为什么王夫人宁可越权违礼都要立马把这个老太太派去的丫鬟扫地出门,甚至不惜蒙骗老太太一次也要确保晴雯再也回不了大观园。所以王夫人事后便在贾母跟前谎称晴雯得了“女儿痨”,还说自己三年前便留心晴雯了可惜发现她言行性情上的种种毛病。 不知MM玩不玩狼人杀,在我眼里,此时的王夫人就好像一个受了狼人蛊惑的真女巫自作聪明末置位强行起跳,谎报银水刀形,硬是要把她心目中的狼人强归出局;因此晴雯这个发言不太好的假狼人终于被成功扛推了,而王夫人这条“大鱼”也成功钻入了“狼坑”。这简直是个惊天大误会啊!
无可回避的是,这个误会要了晴雯的命。王夫人若是睿智一些再宽容一些,或许能再多找几个信息来源,经多方查证之后再对晴雯的人品下结论。可王夫人是没有识人之明的,这件事也的确触及到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即宝玉),因此她自己可能认为已经无需细查便足以对晴雯论罪了。
其实此处有一个贾母的例子可以用来参考。第六十九回秋桐在贾母王夫人跟前污蔑尤二姐因悍妒而恶意诅咒凤姐和她自己,贾母听了一面之词也立即信以为真,还评论二姐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凤丫头倒好意待他,他倒这样争锋吃醋的。可是个贱骨头。”这话其实跟王夫人认为晴雯皮肉生得好骨子里就不安分的偏见是一个逻辑啊。我绝不是要批判贾母的意思,只是想说贾府的确是个人际关系极为复杂的地方,每个人都各怀鬼胎,上位者稍不注意便会一叶障目,实在难以时时事事都保持清醒理智。连贾母如此英明睿智的主事老手,还有鸳鸯这个公正明理细心得力的好帮手,尚且会被谗言所惑沦为别人杀人的刀俎(曹公写了,贾母此话一出众人便对二姐肆意踩踏起来),又何况王夫人本就是个平庸不智之人呢?(在MM眼中贾母和王夫人可能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但我的感受是她俩在智力、能力、审美、情感等诸多方面确实都有巨大差距,但在意识形态上其实并无太大差别)
若说晴雯病中遭逐,没有亲爹热娘从旁照料,最后悲愤含冤而死,实在是可怜至极。可晴雯确实是病死的,这和“逼死”有本质不同。在王夫人的视角里,她只知道晴雯家中有兄嫂,未必清楚她与兄嫂的关系如何啊。且既然她已经认定晴雯是虚诈藏奸的“刁奴”便觉得再没有对其怜恤照拂的义务了。再者,奴才生病便必须“出去”,这原本就是贾府历辈的规矩,连宝玉都是深知此例的(见第五十一回宝玉差人传话让李纨瞒报晴雯生病一事)。因此,说晴雯之死是王夫人犯下的“弥天大罪”,我认为用词实在太重了。
可能是我比较“宿命论”吧,我觉得悲剧里不一定都有一个“坏人”,当好人为难好人的时候,我虽满腔忿恨,却无从归罪,有时便只能认为是“命”了。或许现实一点,我们不必太执着于让坏人变得更“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该更积极地敦促好人们变得更“智慧”呢?
所以我认为无论是对于金钏还是晴雯,王夫人并不是意识清醒、居心叵测地要把一个“好人”逼到绝境,而是自己糊里糊涂地做了“坏人”。
希望我这样的分析能为MM就王夫人所犯下的错多提供一个视角。
其实有句话我实在有些不吐不快啊,如果有所冒犯MM还请见谅。我认为MM在把王夫人和凤姐做对比的时候的确是“双标”了,MM认为王夫人虚情假意或冷酷无情我们是可以探讨的,但怎么能认为凤姐“表里如一”、“不扭曲、不矫饰”呢?凤姐只是霸道得根本不顾底下奴才们怎么看她而已,但她在老爷太太们跟前的戏可是做得足足的啊。
看凤姐是怎么处心积虑地折磨死尤二姐还同时把自己标榜为贤妻善主的就是了。
凤姐提前好些日子便在府内做起功夫来了,把尤二姐新房按正房奶奶的规制布置得和凤姐自己的一模一样,花言巧语骗得二姐入府,当面姐妹相称,背地却差丫鬟做各种生活克扣、言语虐待。老太太、太太那里她都表现得宽厚贤良,事事讲礼法(孝中不圆方)、时时重子嗣(为此王夫人还为凤姐的“华丽变身”而深感欣慰,贾母也大悦),暗自却又教唆张华告状索亲,若不是旺儿动了一念之仁凤姐还要杀张华灭口的呀。二姐有孕之时凤姐又是如何一面旁激秋桐对二姐恶言相谤,一面利用秋桐谗言挑拨二姐与上层太太们的关系,自己却站在一旁温良恭俭让的呢?于贾琏跟前,凤姐也是表面百般讨好,私下釜底抽薪,二姐吞金自杀之后贾琏才发现他存在二姐处的家当早就被凤姐掏空了,若不是平儿仗义相助,贾琏连二姐的丧葬之用都凑不出来。而凤姐这场戏也演得够长够久,直到二姐去世一周年了,凤姐还在以要为二姐“烧纸”的借口在贾琏处套钱。
就这些举动而言,凤姐真是全应了欣儿当初向二姐描述的那番话,“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当然,这一特征也正是此人物的精彩之处),在我眼中凤姐的过错和王夫人犯下的错根本不是同一性质,如果王夫人是受人蛊惑、武断失察,那凤姐全程都是周密部署、掌控全局的那一人啊,她当时那些害人的细碎功夫实是让人心惊胆寒。
老实讲,以前我因为“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这句话恨了王夫人好些年,可后来我意识到连凤姐犯下如此重罪我尚能对她喜爱至深,那我又为什么要对王夫人始终饱含敌意呢?究其原因便是我私心爱黛玉、晴雯实在胜过尤二姐千百倍呀。也正是带着这样的反省,我才在这次重读的过程中发现原来王夫人和宝玉这对母子间也有非常温暖动人的画面,发现王夫人内心也有挣扎与矛盾(说严重点便是她的执与痴),发现王夫人虽不可爱,但也没那么可恨了。
另外,我似乎觉得王夫人和赵姨娘之间也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妻妾争宠的局面。
请MM看六十七回这一段,此时赵姨娘收到宝钗留给贾环的礼物,盘算着要去王夫人面前讨好一番:
忽然想到宝钗系王夫人的亲戚,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自己便蝎蝎螫螫的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边,陪笑说道:“这是宝姑娘才刚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他疼他。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欢喜欢。”王夫人听了,早知道来意了,又见他说的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他,说道:“你自管收了去给环哥顽罢。”赵姨娘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到了自己房中,将东西丢在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一面坐着,各自生了一回闷气。
看这个细节,我认为二人之间的权力关系是很明确,王夫人具有绝对权威,而赵姨娘作为下位者只是一副奴颜婢膝之态,一味阿谀卖乖,尽显“近则不逊远则怨”的小人模样。我是这样想的,王夫人肯定不喜欢赵姨娘,但是不是MM所说的嫉妒入骨呢,我认为也未必。王夫人对赵姨娘的态度是有些不屑的,其看赵姨娘的眼光有点像:你平时自己不着调就算了,少到我面前来晃悠,我都懒得搭理你。
事实上,赵姨娘虽然育有一子一女,但因为自身为人处事有严重偏差,所以在贾府黑白两道中都根本没人看得起她,众奴才对她最多也就是利用而已,众主子便根本只把她看做探春的拖累,连贾政似乎也只视她如保姆般使唤,对她呼来喝去,并无半点爱顾(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这真是万古常理啊)。这样的一个既没有权势也不得宠爱的妾室似乎也不值得王夫人嫉妒。所以MM说王夫人心里妒忌,只是顾及“贤妻”的美名才不敢“收拾”赵姨娘,我看着不太像。
说真的,王夫人若是存心想折磨赵姨娘,又何须摆到明面儿上来让人知道呢,她是主事太太,平日里能克扣挤兑赵姨娘的机会多了去了(参见凤姐“斗”尤二姐),且赵姨娘本来就是个受万人嫌弃的角色,就算受到挤兑也未必会有人同情。但王夫人始终没有对赵姨娘有任何不公平的待遇。相反,第三十六回周姨娘赵姨娘丫头的月钱被“外头”减半,王夫人还主动出面过问,暗示凤姐处事需要公正,为此凤姐还略有微词。
所以在我看来,至始至终明里暗里使坏害人的都是赵姨娘母子,王夫人对她并无过分用心。我反倒觉得王夫人正因“失察大意”才养虎为患,MM觉得她对赵姨娘有什么“心机”,我着实觉得不像。
MM指出王夫人是个不合格的主事人,这一点我非常同意。我自己分析起来也觉得甚是有趣。王夫人身边两个近身的丫鬟,一个金钏,一个彩云。金钏不用说了,虽是多年的贴身近侍,却偏偏触动了王夫人最紧绷的那根弦,以致引来灭顶之灾;彩云更离谱,与贾环相好与赵姨娘亲近也就罢了,还干脆为赵姨娘母子往屋里偷起东西来了。再来,如果书中彩霞跟彩云不是一个人,那么这个彩霞也还算能干,但就这么一个能用上手的大丫鬟还早早地让旺儿家那头猪给拱去了。最后就只剩个看起来不怎么灵光的玉钏了,也就她,温驯里还有那么些倔强,也绝不“沾惹”宝玉,还能跟王夫人过到一处去。其实这些女孩子都有自己资质过人的一方面,只是王夫人没有用心培养发掘,以至于这些人才都被埋没、流散了。从这一点来看,王夫人真是没有识人之明,也没有调教之功,幸好凤姐、宝钗两个嫡亲的侄女儿天生奇才,探春这个庶女也志高才厚,又都真心待她,所以王夫人“任人唯亲”也能于家事上襄助一二。
这可比起贾母差远了。鸳鸯自不必说,那在丫鬟中也相当于马中赤兔了,就是袭人、晴雯、紫鹃这三个也是各有各的好处。尤其是这个袭人,不仅自己得力尽职,还能着手培养出麝月这样的后备人才,贾母的眼光真是毒且独到啊,她老人家本身简直就是一所婢女名校。只可惜贾府夫人辈里后继无人,王夫人也就是矮子中稍微高了几毫米的那一个,奶奶辈儿里倒是有几个能干的,可惜秦氏短命,凤姐太专,宝钗又不得其时。
总之,我认为王夫人还是个被赶鸭子上架误放到管理职位上的普通人,能力匮乏,还独裁武断,只会一味遵从礼法规矩,却不会对现实生活做灵活思辨。但虽然王夫人的缺点和过失都非常显著,但在我心里其本性还是不算坏;换一个角度来想,在主母这个位子上也的确是多做多错,换一个人来未必比她做得更好(试想一下邢夫人当家),王夫人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对了,MM指出曹公是把邢、王两夫人与贾母对照着来刻画出当时贵族妇人的多重影像,我认为这个角度非常独到。不过我和MM对于这些夫人奶奶们的人物功能和对照关系可能理解不大一样。跟MM说说我的想法哈。
我认为以一个贵族家庭的媳妇的标准来看,邢夫人是“无才无德”的典型,实在乏善可陈;王夫人算是“有德无才”,毁誉参半;凤姐虽不能说是“有才无德”,但也绝对是“才胜于德”,便也算得上持家理事的中坚力量了;而贾母的确能称得上“才德兼备”,实在是贾府的“定海神针”。
对于王夫人对宝玉的“爱”,我想引用武志红的一段文章,从传统的“孝”讲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这句话也是孔子所说,是孔子被奉为经典的《孝经》的第一章《开宗明义》中一句话,接下来一句话也触目惊心:“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这句变态的话,就是民间说法的孔圣版吧——父母给了你身体你就欠父母的恩情,你怎么还都还不清。这句话像是在说,作为孩子,你的身体不是你的,是父母的,父母可以处置你的身体,而你不能。
这就是科胡特说的“自体客体”,虽然对于父母而言,孩子是客体,孩子是另一个人,但你还是父母自体的一部分。如此看来,我们文化对孝顺的强调,不过是将“自体客体”的现象给圣化了。我们都是巨婴,都想找到一个好妈妈做自己的“自体客体”,但真正是婴儿时,这个努力都失败了,反而做了父母后,有权力有资格让孩子做自己的自体客体了。
再强调一下,让孩子做父母的自体客体,意思就是,孩子是父母自身的一部分,孩子要完全如父母所愿,父母的愿望,通过孩子的身体来实现。
一谈到孝道,很多人会说,孩子赡养父母,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首先,在成熟的国家,如欧美,孩子没有赡养父母的义务。
其次,我自己认为,我们的确不是成熟国家,所以孩子应该在物质上赡养父母。我从来没有反对过这一点。如果说,这就是孝道,并且要加上孩子对父母的敬意,那我百分百支持。
但是,我认为,孝道从孔孟那儿开始,强调的就不是物质上的好,你看刚才那几段论述,那一段讲的是物质上的赡养?它们讲的,全都是精神上心理上的东西,讲的就是孩子在精神上心理上“孝”父母。
每个生命都该是独立自主的,而这意味着,每个人要为自己的感受负责,而孝道的这些古典论述则说,孩子要为父母的感受负责,不能让父母不高兴,只要父母不高兴了,你就是不孝。这简直是没道理,如果父母本人就是高兴不起来怎么办?]
武老师这段话,大约是我对传统“孝道”的看法,很多人批判武志红的《巨婴国》哗众取宠,太过偏激,还有人骂他数典忘祖。
我却觉得,他说出了我们国家传统文化一切腐烂污糟的根源。孝,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天伦人情,而是违背人性,控制教化下的鬼蜮伎俩。
父母对儿女精神上的控制,不是爱,只是控制。这不是不够好的爱,这根本就不是爱,究其根本,是自己欲望的投射和延展,是自我对自我的爱,不是对儿女的爱。
cristal2011 发表于 2/22/2017 9:33:14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4191987#74191987][/url]
关于“孝”,这是个很大也很敏感的话题,我自己也是很挣扎地在认识这个问题。其实前段时间躺着养病的时候很多时间都在想怎么在“孝”这个传统观念上来和MM探讨。我想,既然MM也认同“孝”是一个精神概念,那么我可以先跟MM讨论一下这个精神概念于我到底复杂在哪里。
首先,我认为一个意识形态上的主张或理论本无其绝对固有的价值,它的价值是由它所在的社会现实来决定的,也是在与众多其他观念意识的相较中被定义的。
记得大学的时候读过Jack London的一篇短篇小说叫The Law of Life, 故事讲述的是一位游猎部族的老者在迁徙过程中因为衰老而被儿子(也是部落首领)和部落的其他成员丢下,独自面对荒野饿狼的最后时刻。说实话,这一直是在我心底特别“disturbing”的一个故事,也是让我切身感受到巨大文化差异的一个故事。但我让自己客观看来,一个老人对于一个游猎部落来说的确是一种负担,其衰退的身体机能不但不能再为族人带来食物和资源,反而会在部族迁徙时形成拖累,所以留下此人符合全族的客观利益。但对于世代长期生长在同一块土地上的农耕文明来说,老人的角色是不一样的。老人掌握着丰富的生产经验(不得不承认游猎比起农耕对身体条件的依赖更多,而对于智力经验的依赖相对少一些)、复杂的社会资源(包含名誉、声望、人情网络等),以及最重要的,土地的所有权(游猎民族对于土地所有权基本没有概念),这些知识与资源都直接关乎于家族年轻一辈的生存和繁荣。所以,农耕文明中的年轻人抛弃逐步衰老的双亲是不合适的。
因此我认识到,一个思想观念的形成与传承具有地域特殊性,而“孝”这个概念究其根源恐怕还是咱们黄河、长江流域这片肥沃的土地。
坦白说,我对于一切以西方价值为标准的主张都是非常警醒的,不是排斥,就是习惯性地要让自己多推敲几遍。自五四以来我们所上的“全盘西化”的当已经太多了,差点连汉字都丢了,我想我们不得不戒备。
除了地域性,我们也要考虑到某个观念从产生到演变的时间性。以亲子关系为例,古代社会与现代社会的亲子两代间已然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这些变化有些是现代医学带来的,有些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突变所导致的
。
比如在古代,医疗条件非常落后,生产对于每一个孕妇来讲都是生死攸关的考验,这才有了“儿奔生,娘奔死”的俗语。而现在呢,孕妇生产死亡的比率大幅下降,尤其是秉承西方价值观的发达地区,妊娠分娩已不再事关生死了(当然,拔牙时注射一针麻药也有概率导致休克死亡)。如果我们逼着一位用生命产下孩子的古代母亲和一位可以自行决定分娩时间和方式的现代母亲用同一种眼光去看待她们诞下的孩子,那我认为这也是削足适履的。
同样的,如果有朝一日社会发展到所有孩子的出生基本都是从精子库里出来的精子与从卵子库里取来的卵子在实验室里批量结合,那么我们便根本无需“亲生父母”这个概念的存在了,而那时上下两代人的关系又自然与今天截然不同。
又如,在古代,饥荒战乱频发,社会资源普遍匮乏,一个婴孩(尤其是女婴)如果没有亲生父母的照料培养,很大概率是活不长养不大的(古代“育婴堂”这样的慈善机构也只能福及极少数孤儿)。但在现代文明社会,即便一个刚出生便被抛弃在医院的弃婴也能依赖社会的力量找到合适的养父养母,或者进入相应的社会福利体系,其基本的生存权是能得到较好保障的,甚至也能享受到和其他孩子差不多的衣食住行、就学就业等社会资源。
再如,古代孩子长大后的就业途径还是以“子承父业”的方式为主,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与族中长辈事实上还承载着如现代社会中老师、老板、资方等多重社会身份;而现代孩子长大后的职业规划大多可以完全独立于自己家族之外,其自由择业的空间很大,社会整体就业率甚至还是非常受政府重视的经济指标。
因此,一个孩子在古代社会与现代社会对于其亲生父母的依赖程度是有根本差别的,我们也不能要求不同时代的儿女用同一种态度去对待自己的父母。
这是一个思想观念的时间特殊性。
另外,在我看来一个思想观念还有其个体适用性,也就是因人而异,因事制宜。
这一点我想我和MM的看法是一致的。一个主张或者理论即便再自洽再完备也不可能精准描述所有个例与现象,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对吧?
比如在刚才所谈到的游猎部族里,如果那个儿子对于父亲的感情极为强烈,硬是要把自己首领位置传给他人,自己留下来陪父亲等死,那我认为也不能以理性去批判他不顾全族死活。同样,如果一个孩子出生在古代中国,从小就受尽父母的压迫虐待,若是一定要勉强他去爱他的父母,那我认为也是强人所难了。这也是我看“二十四孝”有时会觉得别扭的地方,我想其中好些故事都是文学意义大于教化意义。
就我个人而言,我心里把“孝”这个概念剥解为一种最质朴的感恩。我记得以前也跟MM提过,我这个人不以关系来界定情感,而以情感来定义关系。所以我不会认同“她是我的母亲,所以我就该怎样怎样”,而希望是“我爱我的母亲,所以我愿意怎样怎样”。
因此我也一直认同《论语》里的这一则: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这一段我以前也引述过,宰我认为守孝三年时间太长,可能导致“礼坏乐崩”。孔子问他只为父母守一年的孝心里安心么?宰我说“安心”。孔子就说你要是安心就这么做吧。但孔子心里还是不认可宰我的,他的理由是,(在当时的社会)一个孩子出生三年之内是离不得父母怀抱的,那么既然父母曾经给予了孩子三年这样不离身不爱释手的爱,在父母死后子女回报以三年守丧之礼应该是恰当的。
这里很清楚,第一,哪怕孔子不认同宰我的做法,也并没有勉强他一定要行三年守丧之礼,只问他安心与否;第二,孔子并没有“只要是父母便要为其守丧”的强盗逻辑,而是强调以“守丧”作为对父母最初三年养育心血的情感回馈;第三,事实上孔子在言语中也对父母提出了要求,父母在儿女出生后付出真诚的情感和心力,这才是子女对其回报的前提,如果父母没有尽到相应的责任,那么也就没有女子回馈的道德基础了。
所以在我看来,父母爱护子女、善待子女便是对子女有恩,有恩就应回报,这是一种良性的道德约束。
但事实总是复杂的,父母和子女之间除了爱和恩,还通常掺杂着矛盾甚至激烈的冲突,这便也产生了“怨”。这就好像曹公说宝黛相处之初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越是相爱亲密便越容易产生摩擦龃龉。
那么应该怎么来面对“怨”呢?孔子也说了,“以直报怨”,也就是该怎样就怎样(而不是大家通常所误解的儒家宣扬什么“以德报怨”)。父母有错儿女也该直言相告,只是要注意说话方式,这才是孔子的一贯主张。所以孔子向来认为分辨与处理“德”与“怨”是需要智慧的,哪里是一句“天经地义”就能简单粗暴地概括得了的呢?(孔孟思想的核心是“仁、义、礼、智”,其中“智”常常会被世人忽略,而“孝”则从来不再其中)。
因此我认为,即便是孔子眼中的“孝”也是以真诚和感恩为内核的情感实践,绝不是是非不分、蛮不讲理的道德绑架。
那么就来说说MM所引的武志红老师的这段文字。其实我并没有读过这位作者的任何文章、著作,也就只能对这几行文字说说看法哈,如果管窥蠡测了还要请MM批评。
单凭这几行字我其实不太清楚作者引用《孝经》是想批评这部书本身,还是想指出传统孝道的思想与实践已经不再适用于现代中国社会(或者两者都有)。但我认为作者对原典的有些理解是不太准确的。
比如作者引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这句话,在我看来这句话的意思是,想到身体发肤都是来源于父母,所以应该珍惜爱护,谨慎小心,不敢轻易损伤,这便是行孝的开始了。这里的“不敢损伤”是一种不忍兼敬畏的态度,并不是指无论如何都“不能损伤”的结果论。
也就是说,当我遇到可能要让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的时候,要想想这是源自我父母的,所以要再三戒慎,只要心里有这个真诚的念想便是“孝”的萌芽了;至于我最终能不能控制/避免所面临的伤害,这个不是此处主要强调的。所以我不明白作者为什么会从这句话得出“父母给了你身体你就欠父母的恩情,你怎么还都还不清。这句话像是在说,作为孩子,你的身体不是你的,是父母的,父母可以处置你的身体,而你不能”这层意思。原文里根本没有提到父母有权伤害子女的身体啊。
至于“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句话,我承认“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这两句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是挺刺眼的,是非常功利的价值观。但这句话是以“立身行道”为起始,所以最重要的是立正气之身,行仁义之道,而“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则是继“立身行道”之后的结果。
所以这里的“扬名”、“显父母”所指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忠义贤德之名,就好像孟子之于孟母,岳飞之于岳母,这样想似乎也是符合儒家价值的。当然,后世里也有非常多的人故意省略了“立身行道”而只谈“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他们自然有他们的居心和所图,但不能因这样刻意曲解的行为而殃及原典。所以我认为似乎作者也选择性地把这句话理解得太世俗浅显了些。
的确,儒家著作里倡导子女应该重视父母的情绪,但“孩子要为父母的感受负责,不能让父母不高兴,只要父母不高兴了,你就是不孝”这个意思不知是作者在哪一部经典里面见到的。
在我的认识里,儒家虽然倡导“忠君爱父”,但绝不主张“愚忠愚孝”;背离天理良心地服从君、父绝不是孔孟之道。
我也可以引述一段《孝经》:“故当不义,则天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这里说得非常明确,如果君、父要行不义之事,那么臣、子便要据理相争,如果盲目服从父亲错误的命令便不能被称为“孝”!
所以儒家的“孝”是以道德仁义为前提的,哪里有说子女必须不辨是非地确保父母“高兴”呢?我倒觉得作者这话像是在引述当今有些家长故意篡改古人的思想,好借“负疚感”从精神上“掌控”子女,但这绝对不是夫子的本意。
我认为,“孝”其实是一个关于“爱”的话题,那么“怨恨”便一定不是探讨这个话题的最佳状态。哪怕是探讨情感,如果不是只为倾诉或者发泄的话,理性的分析也是必要的。
又好像作者提到“每个生命都该是独立自主的”这句话,其实这样的话在当今社会每天都有人说,但它是不是适用于任何时期的任何社会呢?我是这样理解的,“独立自主”是现代社会赋予现代人的生存理想,并通过科技、教育、法律、政治制度等各个方面的进步使得我们看见这个理想在一步一步实现的希望。但如果把这句话也作为古代人的生活标准,那我只能认为这是一句便宜且不切实际的漂亮话。在一个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民众都是文盲,一人犯错可能全族连坐获罪,且所有人联合起来辛勤劳作都未必三餐稳定的社会,“独立自主”这个词是不是显得有些太不真诚了呢?
我想作者一定看到了“孝道”作为一杆道德大旗在历代中国被世人利用、篡改的某些乱象,或许也察觉了这个传统与当下中国社会现实的种种格格不入。但坦白地说,我认为ta的立场还是不够客观。公平来讲,如果“孝道”可以被滥用成禁锢自由人格的“铁丝网”,那么“独立”也可以被包装成自私凉薄的“通行证”,但事实上一个人可以既真诚地爱着ta的父母,也同时享有着独立自主的人格追求;重要的还是两代人之间情感与沟通的质量。就好像婚姻咨询师一定要同时为出现婚姻危机的双方做出理疗分析一样,解决亲子关系的问题也不能只针对一方的不足与过失开方下药。
总结起来,我认为“孝”的确是中国文化里一个非常关键的概念,它事实上又与几千年来的封建君主制度环环相扣,也确实常常被许多不负责任的家长用做控制、摆布、甚至折磨子女的借口;但一切问题也绝不是只需完全否定它的意义,把它从我们文化里连根拔起就能轻松解决的。我也认同咱们中国传统文化走到今天的世界局面,一定有太多不合时宜的地方。但我坚持的一个态度是,我们如果要批判所谓的经典,起码要先好好研读经典;如果要摒弃所谓的传统,起码要先好好认识传统;这样做才算公允诚恳。
所以,如果作者仔细研究“孝”的传统文化,再认真对比当前中国的社会现实,从而指出这个传统在今天的中国社会里有哪些不适用,又该如何改进,这样一个探讨我认为是非常有意义的。但是如果作者只是秉着当今社会的某种价值标准去给古人论罪,那我认为这个视角可能有待商榷。这么说吧,“一览众山小”是因为脚下的山高,可不是因为观景的人高;而眼下云里雾中的小山头也可能有我们未曾见过的气象万千呢。
以上便是我这段时间养病躺着的时候望着天花板对这个“孝”字做的一点思考,我认为咱们确实不能跳脱出地域、时间、以及个人实际经历的差异来笼统定论,这样的讨论容易不着边际。所以我自己可能还是只能仅限于《红楼梦》的时空语境,或者仅依照我自身的人生经历来聊这个“孝”字。
当然,我必须说我也真心希望看到能有更多年轻一代中国人对“孝”这个传统思想做出严正的思考,去认识也好,理解也好,辨析也好,修正也好,能结合时代意义对其做系统“刷新”便更好了。只是目前我个人的真实感受是,剥去一切“易老”的礼教与形式的外壳,这个“孝”字的基底还是温暖而隽永的。武老师这段话,大约是我对传统“孝道”的看法,很多人批判武志红的《巨婴国》哗众取宠,太过偏激,还有人骂他数典忘祖。
我却觉得,他说出了我们国家传统文化一切腐烂污糟的根源。孝,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天伦人情,而是违背人性,控制教化下的鬼蜮伎俩。
父母对儿女精神上的控制,不是爱,只是控制。这不是不够好的爱,这根本就不是爱,究其根本,是自己欲望的投射和延展,是自我对自我的爱,不是对儿女的爱。
当你真正爱一个人,正常的人,自然而然会生出同理心,即便一时不理解,可意愿上至少想要去了解去靠近去体贴。
这才是爱。
这世上真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多。只是拿责任、义务、控制当做爱,或者把自我的延续,本体客体那样的认知,当做爱,美其名曰是“父母对孩子殷切的期望”。
当然有真爱孩子的父母,有在这爱意中真正殷切的期望。可,更多的,不过是世俗的“光耀门楣”“给我长脸”。
像袭人给王夫人“告密”时说的话,“太太脸上也好看”“可以堵了那起子小人的嘴”等等。
所以我说,袭人是不懂爱的,她对感情的理解贫乏到只能用“功利”二字来解说。
那么袭人对宝玉的那些细微周到的好,是爱吗?我觉得不是!这个我们之前论证过很多,这里不再说。
那么单说王夫人。
美眉引用了很多原文,王夫人怎样和宝玉亲密互动,王夫人怎样关心宝玉身体等等。
美眉觉得这就是爱,只是不够好罢了。
我却觉得,如果这就是爱,那很多家暴中的施暴者对被虐者,也是爱,只是不够好罢了。美眉不要觉得我在偷换概念,王夫人对宝玉精神上的控制,逐金钏,撵晴雯,这样的举止,举着“为你好”
的牌子,难道不是精神虐待?不是另一种无形的暴力?
古人难道就不是人?不会有心理疾病?只是那样的时代,种种因此禁锢生出的异样,被人忽略,被人说成别的什么东西罢了。
比如宝玉最后的悬崖撒手,断不会有人说是王夫人逼的。可是,在金钏死后,晴雯死后,宝玉分明已经受到了难以形容的情感伤害。那么焉知宝玉出家也好,怎样也好,不是被这样一次次的伤害伤到无法再忍受了呢?
美眉例举自己的例子,我非常能理解美眉的想法,也很高兴你找到了一个“理解”的方式和你的母亲和解,很开心你仍旧能确定你的母亲会为了你“奋不顾身”,会为了你死,是深深爱着你的。
可是,我想美眉大约是独生女吧?
你或许理解不了,如果你的母亲在你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时,说出“如果你哥哥在,打死一百个你也可以”这样的话时,你会如何感想。
我有个弟弟,我妈妈恰好就是爱我弟弟远远超过爱我。
我妈妈就像王夫人对待宝玉那样对待我,很关心我的身体,很控制我的精神。她也不会鞭策我多努力读书什么的,但我不能偏离她理解认知中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从着装到职业选择,她都要控制,她最期望的,就是我“孝顺听话”。
曾经我也把这理解成爱,只是不够好罢了。毕竟我妈妈也不是圣人,对吧?她有自己的局限。
可是当我成年后,在我开始恋爱后,我发现一个很可怕的现实,那就是我妈妈是不爱我的。
一开始我是不承认的,拒绝承认。因为这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自己的妈都不爱自己啊!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事实是,我妈妈,确实不爱我。
我想很多家长生气时,都会和孩子说一些绝情的话,比如“真后悔生了你”,“你怎么不去死啊”,等等吧。这些气话很伤人,可是孩子们自然会选择忘记,因为,只要父母是真爱他们的,这些气话早晚会被爱遮盖。
可我妈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是无法忘记的。她说“我跟你就是没缘法。如果不是母女,我看你一眼就恶心。”
具体什么情况下说的,我忘了,只记得是我小学毕业那年,我没有考上重点中学,我妈费力气帮我安排进小学再读一年六年级,然后复读的那一年,几乎每天都是各种她气不顺的打骂,因为我让她丢人了,一个院儿里住着的,只有我一个人没考上重点中学。
那一年简直是我的噩梦。不过我并没有做过什么相关的噩梦!这点要感谢我天生的粗大抗摔打的性格,哈哈。我看到美眉说你现在还做“当众弹琴”的噩梦,我很心疼啊。
不过美眉还是幸运的,你还是可以确定你妈妈是爱你的,对吧?
我第一次有我妈并不爱我这个模糊的想法,是在复读那一年结束时,我如她所愿,考上了重点中学。我妈很高兴,于是带我去买裙子要奖励我。
我喜欢一条浅色的,我现在还记得,有些露肩,她一定要我穿她喜欢的红色半袖的。我表示了不满,我妈像疯了一样,在大街上骂我,我逃都不敢逃。如果我逃了,我妈可能会当街追着我打我。
骂得非常难听,她是知识分子,不会骂什么脏字,可是像“穿成那样像个妖精”“不要脸”这样的话,我妈是当街就骂得出来的。
那一刻,我模糊觉得,这样的妈妈我不想要了。我还生不出什么她爱不爱我这样的念头,我只是本能地再拒绝把她当做我最亲爱的人。
然后到我中学后,我弟弟考初中,也没考到重点。可我妈虽然不满意,也觉得没给她长脸,可她骂了我弟弟两句,就一切照旧了。
当时我根本没意识到这样有什么不对,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我妈一直对我弟弟和我是双标的。因她哪顿做的饭不好吃,没吃很多,我妈会问我弟弟“怎么了,不舒服啊?”,对我,一般都是“又挑食,就你嘴刁。”
各种细节吧,可我都习以为常。
直到我很大了,开始恋爱。我发现,我好像有我妈的影子,我老想控制别人。遇见的爱人,比如初恋,我根本就不爱他,只是他很听话,我说什么他都觉得对,我就觉得这就是爱了。
一直到我真正爱上一个人,我开始学着去体贴去理解,他有什么和我不一样的,我不是打压,不是一定要他和我一样才高兴,而是会琢磨他为何那样?他有什么苦衷,他这样或许也是对的。
我变得更包容,更细腻,更能从心从情感中去体谅理解别人。
这不是什么圣母,我觉得这就是真正的,正常的爱就会自然而然生出的东西。
然后我开始反思我妈妈对我的感情。我惊讶的发现,除了吃喝拉撒睡,念书找工作等“常事”“大事”,我妈妈从未体贴过我,生病了是会照顾,也会好吃好喝伺候我,好像我在这里说,这不是真正的爱,实在是太“不孝”了。
可在那些事情里,我真得没有感受到过爱。
再对比我爸爸。我要无比感谢上帝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爸爸。
我爸爸也骂过我,甚至还打过我一次屁股,因为我旷课了三天,自己溜达着玩儿,which我自己都觉得该打!
可我爸爸理解尊重我,每次小的大的人生选择,都是我爸爸力顶我妈妈的暴怒,尊重了我的选择权。每天每餐饭,每句问话,我爸爸给我的都是体贴和温暖。
所以,虽然认识到我妈并不爱我,我也没有崩溃。可能也是因为,我确信我爸爸是无比爱我的。
我是个抗击打,很皮实的性格,可我同时又特别敏感,情感丰富。我能纤毫毕现地体味到一个人对我的真实感情,好像就是一种天分吧。
所以,我是承认我妈妈不爱我的。现在我也正视这件事。我能和我妈妈和睦相处,很奇怪也是我正视这件事之后。
我妈现在很巴结我。因为她觉得自己老了后,如果病了,恐怕还要指望我照顾她。我妈就是这样现实又俗气的人。她爱自己胜过爱任何人。
我觉得这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
我妈对她自己的母亲和兄弟姊妹,都是这样利益为先,也维护着很好的关系,自认有情有义。可我明白,那不是爱,她甚至自己都在我们面前毫不掩饰这一点。
可我不愿意自己像她那样生活。
我觉得没意思。
我想真正去爱别人,不是事事都讲道理,说利弊,在任何大局也好,社会也罢的压力下,如果我真爱这个人,我会先问他,你想要什么,而不是我希望你要什么,或者要什么才是对你最好的。
我觉得,那样才能活得有滋有味。
所以,我对王夫人对宝玉的爱,是不认可的。我觉得不理解不体贴的爱不是爱,是控制。
那是很世俗很功利的一种感情,或许是依赖,或许是期许,或许是别的什么,但唯独不是爱。
不能因为很多父母都只有这样的感情对儿女,所以就认为这样是有道理的,这样是对的,这样就是爱。
我最近在看的一部日剧叫《妈妈,我可不可以不做你的女儿》,直面这种畸形的,但却都被人称为最伟大的母爱的病态亲子关系。
我是不认为这样的感情是爱的。如果把这种功利的“我只能依靠你了,所以你必须要好好的”这样的感情称为爱,我觉得是对真正的爱的亵渎。
或许我太偏激了,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美眉指正。
再次祝美眉感冒早早跑掉,哈哈。
cristal2011 发表于 2/22/2017 9:33:14 PM [url=http://forums.huaren.us/showtopic.aspx?topicid=2085074&postid=74191987#74191987][/url]
其实我是又哭又笑着看完MM这段自陈的,也牵扯出我自己小时候的很多回忆。我想MM如果认定母亲如此偏心弟弟还与弟弟保持非常亲密的姐弟关系,这说明MM是个心地纯善也不迁怒的人,也为弟弟能有这样一位好姐姐而感到高兴。
只是MM的家事我的确不好做评论,也只能以自己的成长感想为材料和MM聊一聊我的家人,这就算作给MM的回应吧。
其实上次说到我自己的母亲是因为文字里的情与理都在那个当口,我也未能完整地把我这个妈妈说个明白。
事实上我妈妈也确实是有她虚荣、世俗的一面,也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MM说到自己考重点初中的事,这也让我想起自己考高中的那个暑假,那也着实是我少年时期最苦闷的一段时光。
其实事实说出来MM可能会认为太“作”了,我当时的分数是在本校的录取线上的(也是当地的一所重点中学吧),但的确是考砸了(“早恋”的锅,哈哈)。我一考完就知道不好,但还是被电话查分那头的数字惊到了,我至今都记得我告诉正在一旁等分的母亲时她脸上瞬间僵硬的表情,少不更事的我呀,当时觉得自己好像犯了诛九族的错。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很夸张,换做别的家庭说不定还会为上高中的事终于定下来了而出去庆祝呢。但我们家却好像如临大敌,我自己觉得自尊心极度受挫,而我妈妈也为痛失一次炫耀的机会而捶胸顿足。当然,我当时也是得失心太重,现在想起来挺扭曲的,也挺可笑的(我老公现在还经常取笑我中考“失利”呢)。但我妈妈一个成年人竟然比我还更受打击,看我时满眼里都是不争气的怨恨与鄙夷,于是我们吵了一个暑假(都是惊天动地的大drama)。
所以我从小确实是被我妈妈“挑剔”着长大的,她自己很讲“体面”,所以也对我的衣着发型指指点点;她自己从不输于人,所以也要求我事事比人强。我小时候在家里被追着打那都是常有的事(你知道我长大后知道居然有人自小到大从没挨过打时的感受吗,如我老公,简直怀疑人生了!)。好在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聪明,所以我虽然经常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但她也没少吃我坑蒙拐骗的亏,哈哈,因此小时候的我也时而使些小坏,然后在背地里“腹黑”地窃喜。
但我必须公正地说,虚荣和现实也并不是我母亲的全部,事实上,我人生里关于情感很重要的一课是她给我上的,这是我不得不承认的。
我十三岁那年,外公大脑里发现肿瘤,可惜手术失败,从手术室出来之后他便再没有过清醒的意识。我们家请了护工,我外婆也天天守在身边,因为我母亲在医院工作,所以每日都会亲自看视外公的状况。我记得外公躺在床上的那一年多,我们每天晚上都在外公家吃晚饭,饭后妈妈就进外公的屋子里,喂饭喂水,跟他说说话,捏捏脚,更重要的是,每两天都会亲手帮助外公排便,真的就是带着塑料手套用手,风雨无阻。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是亲眼见过护理一个不能说话、不能活动,只能转动眼珠子的老人是怎样的腌臜与琐碎。可我妈妈真的,我对天发誓,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她绝对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这可能跟她的工作专业性有关,但也绝对是因为她深爱她的父亲。我妈妈甚至亲口跟我说过,她对她的母亲的照顾可能很大程度是出于责任(她俩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仇怨”),可她对她的父亲却是发自内心的爱大于责,我外公是她从小最敬重、爱戴的人。
之前她常常跟我讲一个我外公小时候的故事,在我外公考上大学进城之前世代都住在一个非常偏远的农村(从最近的马路边下车后还要在田坎间步行一两个小时的那种地方)。那个年代社会普遍贫困,外公家里曾是八代贫农。妈妈说,外公小时候放学路上在田边偶尔会捡到遗落的花生,如果是双粒的便自己吃一颗,留给寡居的母亲一颗,如果是单粒的便揣回家直接给母亲。外公的妈妈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妇,她不懂得读书的意义,只知道跟我外公说,儿啊,你现在好好读书,以后帮别人写几封信也能多吃几顿肉。可在我妈妈眼里,外公和他母亲是她见过最真诚的母子关系。而事实上,虽然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在我眼里,我妈妈和她父亲也是我见过最温暖的父女关系。
所以当MM说到“孝”这个概念的时候,这些便是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我在想,西方人有上帝,所以他们把个体的大部分爱与感恩都给了他们的上帝。中国人没有上帝(也不一定需要上帝),所以我们把大部分的爱与感恩都给了最质朴的生命传承。就我自己而言,我不迷信血亲,但我看重十几年旦夕相见的缘分,我相信这也是最有机会转化为“情分”的缘分。所以我很珍惜这份缘与情,并天真地想将它还从我这里传递下去,这是我心底的愿望。
在我外公去世后很多年偶尔有人提到他,我妈妈的眼眶便会立马红了,真的,我曾经出于实验求证的“歪心”,每到这个时候我便留心观察我妈妈的神情,屡试不爽。就连现在我们每周语音通话时,但凡有谁一提到我外公,她便立刻沉默、哽咽、岔开话题。说真的,我妈妈不是一个很有精神追求的人,甚至有些“俗”,但这辈子目前只有她亲身用一个个细碎的行动把“爱”这个字诠释得最丰满有力,让我每当看到“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这句话便忍不住在心里点头,让我承认琴瑟在御的爱很美但碗瓢相碰的情也能很美。从此,我真的无法认为我母亲是一个无情的人。
说了这么一段,我想跟MM表白一个心迹。我知道,一个人对某个人好,并不代表ta会对所有人好,而一个人对所有人好,也不代表ta会对某一个人好,这的确是常有的现象。就好像我外婆永远都在埋怨我妈妈对外公比对她好,但作为旁观者,我打心眼里认识到我母亲是个有能力去爱的人,我外婆也是个可爱的人,但她们经年累月的矛盾(火星撞地球一样的矛盾)真的是源于长期缺乏没有质量的沟通与交流,彼此都认定她们的关系已经在今生被定格了。但我妈妈对外公的情感让我清晰的看到她在真诚地爱一个人,不因为他的社会坐标,不因为他的知识能力,不因为他有“父亲”的标签,只是本能地为他能好好活着而努力。由此我便很有信心地认为她也可以这样来爱我,虽然我当时并不是她如此自然地、无私地爱着的那个人。
诚然,我是独生子女,在我的视角里我妈妈也“只能”爱我。这兴许也是独生子女唯有的几处“幸运”之一吧。不过的确是因为在我妈妈身上看到了“爱”的可能,我才能放下十几年的偏见,用另一个视角去看她。
一年一年过来,尤其是我出国之后,我们的关系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善。当然,这样的关系是建立在“平等互重”的基础上的,我们如今彼此经济独立,我不靠她接济,她无需我养老,这才开启了两个平权成年人的交流方式,但我们都知道,无论谁的家庭遇到变故和危机对方还是最亲最值得信任的至亲骨肉,这是我们当下的默契。
我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拿我和人比较(好在如今我自己这边已然放下了),每到这个时候,我倒还能逮着机会对她“教育”一番,绝不吵架,但求诚心诚意、平心静气把她说个心服口服,哈哈,其中我也偶尔能将从小心里的委屈倾吐一二,我妈妈有时也会讪讪地转移话题,但我知道她是听进去了。这样一来两人都不用“忍着憋着”也不再“借题发挥”,只是为了理解而沟通,又因沟通而理解,一来二往也能达到一个彼此都还算“舒服”的位置。并且如今我还在继续“推动”这段母女关系,不仅是母女,也是朋友。
这些便是我在看了MM的诉说之后所联想到的一些往事,不一定能引得MM的共鸣,我也并不能看到MM视野里的全部。但我想MM兰心蕙质,一定明白这确实是我这些天来一直有冲动想对MM说的话,字字无虚。
好了,我还是转回咱们的《红楼梦》里来吧。
MM提到王夫人对于宝玉的情感里有“控制”的成分,这的确是很明显的。王夫人尤其重视宝玉周身的“清净”,重用袭人、麝月除了妥帖照顾宝玉饮食起居之外,也不无“监管”的用心。只是我想和MM在概念上较个真儿,单纯的“控制”不是“爱”,这个毋庸置疑;但情感关系里只要有“控制”就不算“爱”了吗?这似乎是可以区别的两回事情。
拿我自己为例,我和我老公从小就在一起了,彼此相知相许也算此生无憾。但扪心自问,这段感情开始的时候,我也免不了动些“占有”、“控制”的小心思,也会耍一些“操纵”、“哄骗”的小伎俩,就是现在我也不敢说我给他的就是如鱼得水毫无束缚的爱(当然我自己还在“修行”之中)。所以,我认为完全没有“控制欲”的爱是一个很高的要求,如果一有“控制”的杂质便不成其为“爱”,那这世上能有多少人配说真正“爱着”呢?
但我非常同意MM说的,一段好的感情关系就是会推动人不断反省、不断改进、不断成长,真诚的爱也确实会让人变得更宽和、包容,我本人也深受此惠且心存感恩。只是这是需要一个学习与犯错的过程,几乎没有人天生便能行施完美的“爱”对吧。我自己反思我的母女关系、夫妻关系,也无一不是饱受考验与挫折。
那么王夫人也未必没有在努力啊,我认为她正是在痛失贾珠之后,深为自省,所以才在宝玉的教育上比起以前对贾珠采取了更为“宽纵”的方式,这也是一种自我修正不是吗?
又如第七十九回,宝玉因遭受“抄检大观园,逐司棋,别迎春,悲晴雯”等重大打击得了一场重病,此时曹公写道:“王夫人心中自悔不合因晴雯过于逼责了他。心中虽如此,脸上却不露出。只吩咐众奶娘等好生伏侍看守,一日两次带进医生来诊脉下药。”这里有提到,这位死要面子的王夫人看到宝玉悲惊成疾也在“自悔”啊,如果当初早知道怒撵晴雯会给宝玉带来如此巨大的伤痛,我想王夫人是会考虑采取更温和怀柔的处理方式的。
我想王夫人的爱子之心也在促使她偶尔自我反省,自我革新,只是她对宝玉的“爱”在前八十回结束的时候还没有“进化”到一个比较完满的状态。
事实上贾府上层的所有长辈都对子孙都有着某种“控制”,比如对子弟读书上进的要求、礼仪举止的规范、结婚生子的选择,这里贾母作为最高行政长官应该首当其冲;这实在是制度对个体的“异化”,当然,个体受“异化”后也反过来服务于这个制度。
只是站在家长们的角度,社会制度已经是客观存在,难道要冒险纵容甚至鼓励自己的儿女去叛逆和反抗吗?其结果真的就是为子女好么?我想在当时的社会很少有家长拥有这个见识和魄力能放任/指导儿女逆社会主流而行并最终获得成功。
拿薛姨妈做例子,薛蟠该读书时不读书,薛姨妈纵了,结果薛蟠不学无术;薛蟠素来惹是生非不计后果,薛姨妈纵了,结果薛蟠打死冯渊,欠下人命债;薛蟠自行相准夏金桂便讨着要娶过门,薛姨妈纵了,结果薛蟠误娶河东狮,一家不得安宁。我们必须想到的一点是,对于王夫人来说,宝玉还是个未成年人,如果一点控制与管束都不能实施,那不成了养而不教、放任自流了吗?所以,对于一个非完全责任人的孩子,父母的爱里是需要掺入一些理性的“控制”的,只是王夫人的“控制”有些简单粗暴,这才是我们应该反思的。
再说到责任,我想咱们不能因为古代子女对家族、对父母有责任便单方面觉得他们委屈或者受压迫,事实上权利和义务原本就是对等的。
我前面说过,古代社会与现代社会是有根本区别的。现代社会的个体可以宣称“独立”,是因为社会尽量保障了他们温饱、医疗、教育、就业等基本生存“权利”,所以个体对家庭的依赖相对减弱,而对于“社会”的依赖却相应增加,因此个人对其家庭的一部分“责任”也随之转向了社会。所以从根本上讲这其实是权力与义务关系的转移,并不是个人从此便没有“责任”了。
而我们现代人看似“独立”,其实只是因为个人“尽责”的对象成了“社会”这个抽象概念,所以表面上看像是咱们都是无人索责的“自由人”了(当然,逃避义务完全不想负社会责任的人也大有人在)。但古代社会不一样,个人,尤其是一个贵族成员,ta从小到大的一切资源几乎都是ta的家族提供的,ta享受了作为家族成员的“权利”难道真能完全不履行“义务”吗?这是什么道理呢?
以宝玉为例,咱们不提锦衣玉食、世职前程,这些都不是宝玉所看重的。但宝玉酷爱诗词歌赋,是谁提供给他上学的机会以及万卷藏书呢(古代书是很贵的),是谁让他不必担心温饱可以倾注大把的时间在闲情雅趣上呢?是他的家族。宝玉珍惜家里众多的姐姐妹妹,是谁修筑了大观园这个青春乐园让他能安度几年尽欢穷乐的时光呢,是谁养活了怡红院大小十几个姑娘日夜和宝玉相知作伴呢?也是他的家族。这些宝玉平生所最珍视的精神意象都是由贾府的物质基础所保障、所供养的,难道宝玉不该为他的家族履行义务吗?
所以,我认为问题不在于宝玉该不该履行义务,而是理性地分析要履行什么样的义务,且如何履行。
其实古代家族对于子弟的“管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从政治和律法上讲,那的确就是一个全族“荣辱与共”的社会。
我们可能比较容易看到古代家长“逼迫”自己孩子“光宗耀祖”的一面,但或许会忽略子弟中一人不贤全族受殃的“连坐”风险。这是一个极为残酷的社会现实,个人犯错动辄便牵连全家,不止抄家入狱,明代可是出过方孝孺“夷十族”的事例的。
那么作为族中稍有见识和责任感的长辈,如果看到族里似有“不轨”迹象的子弟,哪还能不战战兢兢朝乾夕惕呢?所以以前我一直很难理解贾政毒打宝玉的那个场面,亲生父亲怎能如此狠心?直到近来这次重读的时候,当我看到“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听他说出那句“弑君杀父”,心里真的酸楚异常。贾政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只是徒劳地死死盯住宝玉这个“痴”儿子,可他哪里挡得住贾家最终毁在一群不肖子孙手上的既定命运呢?
因此,在我看来,只有“一人做事一人当”才能“一代不管二代事”,这实是我们现代人的福利。而古代中国是个极度 “interdependent” 的社会,“独立”、“自由”二词在当时实在是太奢侈。
至于“父母对孩子的殷切希望”这个现象,我的看法是,当孩子还小的时候适当的“希望”是可以带来良性的鼓励和引导作用的,是可以采用的一种教育方式。只是,当这种“希望”变得虚荣、专横和不切实际的时候便会带来伤害。便如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如果我给她“长脸”她便给我一张笑脸,如果我给她“丢脸”她便给我一张臭脸,这曾让我以为她只爱“长脸”的那个我,这便是伤害。
但我见王夫人对宝玉的感情并不是这种状态。王夫人是在宝玉“长脸”的时候非常喜悦(这也是自然的),但在宝玉“丢脸”的时候她的怜子之情也丝毫未减。比如宝玉挨打之事,这可是震动全府的“大糗事”,由此宝玉“调戏”金钏,宝玉“招惹”戏子的举动连府里的小厮们都知道了。但哪怕宝玉这次“丢人”都丢到忠顺王府去了,王夫人自始至终除了心痛怜惜,对宝玉并没有半点真心嗔怪啊(除了当着贾政象征性地数落了两句)。她费尽心思想让宝玉养伤养得舒服自在,送玫瑰汁子,做荷叶汤,每日不是自己亲自去瞧病,便是差人送汤送药,或是找怡红院的丫鬟来问情况。就连袭人主动来回话,王夫人见到她的第一反应还是“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伏侍他呢?”袭人问有什么吩咐,王夫人说“也没甚话,白问问他这会子疼的怎么样。”王夫人是生怕宝玉得不到周到的照顾啊,心心念念都是宝玉的健康安稳。这不是亲妈是什么呢?
其实MM大可不必把王夫人口里常念叨的“以后靠谁”的话看得太重。若说王夫人真想要宝玉以后为她挣“诰命”,如今也不会对宝玉如此宽纵,不敦促他每日好好念书了。若说她今后要靠宝玉生活,贾府里哪位老爷太太是靠着儿子养活的呢?何况王夫人是生养过两个儿子和一个皇妃的主事太太(事实上邢夫人无儿无女也是衣食无忧啊)。
从功利上讲,王夫人能靠宝玉的不过就是在外人眼里到老还能有个活着的亲儿子在跟前尽孝的这点“幸运”与“理直气壮”,但哪怕如此,这又能抵消掉她对宝玉至亲骨肉的疼爱吗?这两种心理情感是完全可以同时存在的啊。所以在我眼里,王夫人所说的以后“靠宝玉”这些口头禅不过是封建礼教社会里的一种思维惯式,要说“靠”,她对宝玉实在是情感依赖大于物质(功利)倚靠。
另外,我们顺便还可以说回王夫人偏心的话题。MM有理由因王夫人在宝玉命悬一线时说出的那句“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便怀疑王夫人偏心贾珠,但我认为还需要综合王夫人的其他言行来判断。
我在想,如果王夫人真的更爱贾珠,那么对于贾兰这个贾珠唯一的遗腹子又该是什么态度呢(且李纨绝对该是王夫人中意的儿媳妇吧)?
又要说到七十七回贾政携玉环兰三人外出赴会,出门前贾政当着王夫人有一番对宝玉与环兰才学的评论,贾政说“宝玉读书不如你两个,论题联和诗这种聪明,你们皆不及他。”曹公写道王夫人听后的反应是“王夫人等自来不曾听见这等考语,真是意外之喜”很明显,王夫人把这句话视为只对宝玉的夸赞了,为此大为欣喜,这里看来她爱贾兰不会比爱宝玉更多吧?
后面有一个情节便更直接了,第七十八回,玉环兰三人果然做得好诗,还每人都得了好些奖赏归来,王夫人喜悦之余,曹公特地写了她“只将宝玉一分令人拿着,同宝玉兰环前来见过贾母”。王夫人此时自然是去向贾母邀喜的,但她却只让拿宝玉的一份嘉赏,而不顾环兰所得之物,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宝玉独得贾母欢喜么?
行胜于言,要说偏心,王夫人应该是偏心宝玉才是。
当然,作为父母长辈,无论心里偏心谁都不该这样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不过在当时的社会,宝玉嫡且长的身份也确实使得他与别个待遇不同),但我真的并不认为王夫人更爱贾珠。或者这么说吧,无论贾珠生前如何,在我看到的故事里,宝玉才是王夫人心里的“第一”甚至“全部”。而我认为,贾珠已然去世,王夫人心中对已故长子的情感(或许还包含有愧疚)对于宝玉来说非但不是威胁,反而会形成某种庇佑与遗泽。
其实有一个细节曹公虽并未展开描写,但是我自己通过“脑补”便觉得很是动人。
第二十五回,凤姐与宝玉被马道婆施魔法魇住,眼看小命休矣,好在一僧一道前来驱魔祛邪才得以化解凶险。那和尚重新给通灵宝玉“开了光”,临走时的嘱咐是这样的:
“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悬于卧室上槛,将他二人安在一室之内,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
所以凤、玉二人连同通灵宝玉都被送入王夫人房中,由“王夫人亲身守着,不许别个人进来”,连众姐妹也都是只在外间等候消息。那么在这三十三日之内可不只有王夫人一人端茶递水,喂汤喂药,服侍二人内室静养么(好在二人当晚已经苏醒,大便小便应该是能够自理的)?
自然,我注意到这个情节也和我外公生前卧床的那段记忆有关。不用曹公细述,我闭上眼睛便是王夫人在如何细致入微地照顾姐弟二人的场景,调整靠枕位置,捏手捏脚,擦洗身体,服侍起夜等等。所以我实在很明白对于一个常人来说,照顾床上病人是怎样的辛苦与烦琐,何况此时病榻之上是他姐弟两个人,何况王夫人本身是油盐不碰的侯门千金?这里有一句脂批深达我心:“昊天罔极之恩,如何得报?哭煞幼而丧父母者!”我真心觉得,王夫人对宝玉哪怕有错,但同时也万难否认她对宝玉有情有恩。
综上,我非常同意王夫人对宝玉的教导方式过于简单粗暴,我也认同她与宝玉间存在不容忽视的精神鸿沟,但我始终不能因此否定王夫人爱子怜子的真心。我们可以说这份母爱琐碎、世俗、甚至偏执,但完全否定它的存在便真的有些太残忍了啊。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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