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你脚步走（一）

听到机场里的扩音器再次报告说我的班机又要延迟，我放下手中已经半凉的咖啡，打开电脑，启动我的网卡，开始给你写信。

『亲爱的A,

我的飞机又晚点了。我想我已经习惯了印度这个国家的习惯了。在印度境内飞了那么多次，几乎没有一班机是准时的。如果是一年前的我，我想我已经在抓狂了吧！那会像现在这样，冷静地坐在这个设备简陋而且空气污浊的候机室里默默等待呢？印度让我学会了忍耐，我也在印度学会了凡事强求是没有用的，该发生的时候，自然是会发生的。』

写到这里，我抬头望望四周，身边站了个年轻妈妈，手里抱着个小男孩。她友善地跟我笑笑，然后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了。孩子长得非常可爱，大眼睛长睫毛，肤色白净，一看就是雅利安人的后代。我一边逗着孩子，一边和妈妈搭讪。

不到几分钟，我们就攀谈了起来。年轻妈妈刚从芝加哥飞到M城，正要转机回N城的娘家。我心里暗暗想到，我果然没有猜错，她和A是一个城市的，孩子和她都有着属于他们民族的高鼻梁和肤色。

我问起孩子的名字，她妈妈说：“是Axxxxx！” 我心头一震，随口叫了一声这个我在心底呼喊过千万遍的名字。

年轻的妈妈睁大眼睛，非常高兴地说道：“你把孩子的名字念得好准喔！我在芝加哥有好些中国和韩国朋友，他们没有一个拼得出我儿子名字的呢！”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我不单止会拼，我还知道这名字的意义呢！就是婆罗门族祈祷时用的一种谷物。”

年轻妈妈这会儿就更惊讶了，说：“哇！你好厉害，即使是印度人，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意义的人都不多呢！” 我随口敷衍了几句，就不想再攀谈。我本来就不特别善于交际，和陌生人能说的更是不多。

我低下头，继续写我的信：

『我刚刚遇见了一个和你同名的小男孩呢！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娃娃。我就在想了，你小时候不晓得是不是一样可爱呢？你一定猜不到我今天要飞去的城市，我想你大概也不知道我现在身在xx吧！上一次和你联系是什么时候呢？九个月还是十个月前了？我的信，你都收到了吗？你都看了吗？如果都没收到，你怎么狠心不查你的邮箱呢？如果你都收到了，你怎么又那么狠心都不回信呢？』

写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阵黯然，过去的一年我是怎么过的，我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你给我打的最后一通电话。

你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语才能够表达内心的感受。我的命运是奇特的，两年前我信心十足而且非常天真地承诺我自己，还有你，我们将永远在一起，我要给你我能力范围内最多的爱和照顾。我认真地计划着我们的未来，我期待着把你带回属于我们的家的那一刻。

可命运总是那样的捉弄人。就在那个时候，那一纸聘书来了，那份我梦寐以求的工作，那个我从小就梦想进入的机构，我不可能放弃。

跟你说我们的婚礼必须要延迟的那一刻，我以为你会伤心难过，你会生气。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你最激烈的批判，可你没有，你比我雀跃，你比我骄傲。你一句让我难堪的话都没说。

然后我就跟我自己说，我要加倍的爱你，我要一辈子的对你好，我知道一拖再拖的婚礼会让你面对多么大的家庭压力，我知道你要面对父母亲戚的许多问题。可你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下来了。你在最有权力叱责我的时候你却选择了为我的骄傲而骄傲，为我的快乐而快乐。

我所不能预料的是，我进入XXX后的生活发生了180度的转变，它就像是一个大漩涡，一进去了就不自由主地出不来了。我的计划，我的生活一切的一切，不再由我掌握。一个我不熟悉的专业，排山倒海的资讯，我必须要学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吸收最多并且配合大家的脚步，我没有时间和精力思考其他的事情，我再没有时间给你，给我们。我知道这让你非常的难过，和不解。

可是我真的没有能力让你明白，这份事业对我的意义，我觉得我这些年的努力，就为了这一刻。

你第二次被美国大使馆拒签的时候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你记得吗？我才发现让你一个人过来美国跟我结婚对你而言是多么的难。你说得对，婚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父母养育你这么多年，让他们安心，让他们看着你出嫁是我们应该给予父母的尊重。读完你的信，我思考了一天一夜，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有这个福分得到你的爱。我知道我没有权力让你一再地为我等待，为我流泪。

我的母亲不久前和我有过一次争执，她把我痛骂了一顿，说她教出一个生命中优先排序严重颠倒的儿子。她说凭什么人家一个好好的女儿要来承受你这没日没夜的忙碌生活，凭什么人家一个好好的女子要来过这守活寡式的日子？妈妈说婚姻是需要百分之一百的投入的，是一辈子的承诺，是一辈子的努力。我如果给不了你时间，也给不了你关爱，我有什么权力要求你一个人，离乡背井的，千山万水地跑来跟我过日子呢？』

我记得那一刻，我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机，握得我的手都泛白了，手机把我的耳朵压得发疼，我一字一句仔细认真地听着你说话，我的另一只手，捂着我的口。泪，大滴大滴地，滴在我的衣襟上。

我太了解你，我也知道你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你在电话那头叫着我的小名，那个只有我父母才叫的名字。你说：『你是个好女子，你应该得到幸福，你值得得到幸福。而我，我只能是个负心的男人。这辈子我承诺你的没能做到，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的双亲。今生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亲自跟你爸爸妈妈道歉。而你，我只能祈求上天的怜悯，让我下辈子有机会，好好地完成我对你的承诺。

我请求你，不要再为我难过，不要再为我守候，我不值得你那样。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懂得珍惜你，更懂得尊重你的人，和你厮守一生，给你最多的爱，让你幸福，让你快乐。我对不起你，我不祈求你的原谅，你有权力恨我，你有权力生气我。我只能说这辈子我再不奢求爱情，我将献身科学。也许老了我会后悔，也许我现在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可我目前也只能这样。爱情婚姻固然重要，可人生确实有比这些更大更旷阔的事物，我不能祈求你理解。只能说我真心的希望你能得到属于你的，幸福与快乐。”

你说完我就默默地放下了电话，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只记得那天我觉得好累好累，累得我只想躺下好好地睡一觉，最好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原文写于 2011年2月7日

--待续--

跟着你脚步走（4）

回到班城后我似乎把心里的包袱也一起放下了。对A，我全心全意地爱过，也全心全意地等待过。一个女人在当时的情况下可以做的，我都做了。我已经无怨无悔。

然后我就开始正式地和N约会，他不出差待在印度的日子就想着办法带我到处游玩，每个周末坐6个小时的火车来班城看我，再坐六个小时的火车回去上班。和N相处的时候很温馨，也很平静。

我另外开了一个邮箱做私人用途，然后渐渐地，就不再去查那个充满记忆的旧邮箱了，刻意地要忘却过去。

渐渐地大部分时间我不再苦涩，我不再失眠，慢慢地不再难过。虽然我知道我的内心，是永远地缺了一角，永远不会再长回来了。

半年后我和N的感情越来越稳定，然后婚期就提上了议程。我是比较保守的，我是那种属于婚姻的女人。对感情，我都是以婚姻作为前提去进行的。

我和N的婚事在双方家长都完全没有异议的情况下决定了。婚期终于定下来的那一天，我心情复杂沉重。我以为我已经痊愈，我以为我已经走出伤痛，可是那一夜，我还是失眠了。

我在闷热潮湿的夜晚里翻来覆去一直不能入眠，凌晨时分我终于忍不住，爬起床来，打开那个许久不查的邮箱。。。。。。

邮箱打开的那一刻，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我邮箱里的未读邮件数目是六百多，我擦了擦眼睛，再重新刷了一次屏，仍然是六百多的那个数字。我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心里默默地祈祷，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是他的来信，老天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那么残酷。。。。。。

终于我还是点开了那个邮箱，我最害怕也是最期待的终于还是发生了。邮箱里六百多封信，全是A写的。

我点开最早的那一封信，是三个月前某一天写的，信里写到『好久不查我的邮箱，一是忙碌，二是没有勇气，没有勇气面对你，没有勇气直视我对你造成的伤害。

可你却是那么特别的一个女子，你在过去的几百个日子里，天天给我写信，一如既往的跟我述说着你的生活你的事情。

你还去了印度，你居然去了印度！还去了N城，我无法想像，你的爱有多深，才会为了我，做这些事情。你都是默默地在付出，你的爱如此深沉，如此独特。

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天我打开我许久不查的邮箱，看见里边六百多封你的来信。我的心里有多么的震惊。我知道你是个好女人，我也知道你感情细腻，可你永远让我惊奇，你用了三百多个日子向我呈现了什么叫爱。

我花了一个星期，终于把你的信件读完，那个星期里的每一天，我恍恍惚惚，完全不能自己，我想像着你伏案给我写信的日日夜夜，我感觉我似乎无时无刻的都在你的生活里。

然后我就知道了。这辈子，我是再也不会遇上第二个你。而这些年来，我也真的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看完这第一封信，我看看其他来信的日子，几乎也是一天两封的样子。然后我仿佛看见了，他一步一步地，跟着我的脚步，走在他缺席的，我们的过去。

我不敢往下看，我承受不住，我没有这个能力。我捧着我的头，完全没有力量面对这个命运跟我开的玩笑。

思考了一夜，第二天我给他写了一封信。

A,

认识你多年, 从来不曾跟你道过再见.

让我写这封信真的很不愿意。 但是, 人生总是难免会有些遗憾的吧!

我们的开始如此美丽, 我们的结束......我也不愿意它是丑陋的。

你的世界离我很远, 我没有能力和你接轨,你的理想对我而言是个很大的负担,我尝试过的, 我失败了....

既然已经渐行渐远, 就让我们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吧!

你曾经说过, 不管我后来怎么选择, 我们之间将永远不会有恨;我很以为然。

我将快乐, 因为我选择了快乐.

爱过你, 我不后悔。

我希望你也一样。

盈盈

XX年XX日

第二天,A 回了短短的一行字.

他写道:

我将独身, 今生。

A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跟他联系。

对A，我没有任何的愧疚，我等待过，我爱过，我努力过。而N，他在我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给了我温暖，给我支持，给我爱。我的立场是明确的，而我的选择，也是明确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