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尘世中的微笑——记《西游记1》中江华的玄奘

从小喜欢西游记，视内地80年代的《西游记》为经典之作，但是，我记得所有西行路上的人，却留不住唐僧的样子。不管世人如何看待“唐僧”这一人物，我固执地认为，那个在28岁孤身一人西去天竺的玄奘，那个为求佛法不惜违抗王命偷渡出关的玄奘，那个胸怀天下一心要普渡众生的玄奘，绝对不应该是西游记中那般的懦弱、胆小、爱哭、欺负猴子（我属猴子）……
直到江华的唐僧出现，石破惊天。
唐僧在泾河龙鬼面前力保唐太宗不卑不亢大义凛然，面对观音设下的生死美色重重考验从容应对心如止水，一出场就不同凡响，我于是一路迫不及待地看下去，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被这个唐僧搞到泪流满面，我终于明白，这就是我在心中等了20多年的玄奘，天上地下，仅此一人。
江华的唐僧，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最重要的是，江华演出了唐僧身为男儿的铮铮风骨，他勇敢、坚强、自信，在任何妖精面前，他都能迅速地从归初的惊恐中镇定下来，还常常见缝插针地宣扬几句佛法，虽然通常都是被一嗓子吼回去。佛学教人参透生死，只有参透生死才能有这份勇气，而这份勇气正是唐僧西取佛法的最基本的支柱。他勇于承担责任，车迟国斗法中悟空和羊精在寒冰池比试，猴子捣蛋，藏在水中不出来，羊精以为猴子已死大发羊威，唐僧道：“我既为师自当领罪，请国师放过我的两个徒儿。”白骨精一战，唐僧以为孙悟空滥杀无辜，在白骨精变的老汉前下跪道：“事已至此……贫僧甘愿以命偿还。”其为弟子担当的情怀，感人至深。
唐僧慈悲为怀，这慈悲体现在徒儿身上，就是一份浓重的关爱。在梦魔控制的梦境中，他和沙僧均无还手之力，他虽然害怕却仍对梦魔说：“施主，你只想要贫僧而已，请你放过我的徒儿。”孙悟空被红孩儿三昧真火烧回原形，唐僧抱着小悟空向天祈求：“贫僧恳请苍天施以神力救我徒儿……贫僧就算折福20年也甘心情愿。”他哀伤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是对弟子深深的爱意，平静却震动人心。宝象国中，猪八戒为做附马诈死，唐僧在倾盆大雨中紧紧抱住那个骨灰坛，知道真相后，他把那捧骨灰撒向大海，被弟子背弃的悲哀在他无言的沈默中越发沉重，但随后他仍竭尽全力地劝八戒回头。在白骨精的追杀下，唐僧在恐惧之中的第一个反应是沙僧的安危，他脱口而出的那句“悟净……”使白骨精也不得不佩服他“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那个废物”……
然而唐僧始终是一个凡人，他也有自己的脆弱和孤独。取经的队伍刚组建完成之际，猴子过分顽劣，总想着快去快回恨不得用飞的，猪则胆小怕事一有难处就要分行李，沙僧无限尊敬和崇拜他的师父但天性愚钝，三个徒弟没有一个能够分担唐僧心中的责任和重担。唐僧一个人，面对一条遥远不知尽头的路，一条绝不可以回头的路，孤独地扛着所有的寂寞，他的心中有整个天下却没有人可以听他说，这份孤独压着他与三个半仙磨合着上路，还要一路教他们佛门之中的做人道理。偏偏有两个有事没事就打架，不仅如此还一边打架一边吵，还是在唐僧身边转来转去的又打又吵，唐僧会烦，会生气，会念一通紧箍咒劈头盖脸地骂他们一顿然后自己一肚子火到一边委屈。这种缺乏沟通的磨合在三打白骨精中将他和猴子的矛盾激化到顶点，当唐僧护住白骨精变成的村姑坚决不让悟空伤她的时候，我们的猴子居然对唐僧说：“师父你是不是看她有几分姿色就动了凡心如果是的话你跟我说没关系俺老孙立刻砍柴劈竹搭间大屋再多杀几只回魂鸡让你跟她成亲我们也不用再取什么经了……”@#$%^&*……这是有西游记的一千多年来猴子顶撞唐僧最过瘾的一次，结果就是差点把唐僧给气晕过去。唐僧一路以来一心爱护和教诲的弟子居然说出这种话，对唐僧来说不啻于睛天霹雳。孙悟空一棍子打下去的时候，在唐僧心中他对悟空所有的教诲也同时被打击得烟销云散。唐僧误以为悟空滥杀无辜而责备他，孙悟空一句“你再这么昏庸就不配做我师父！”把他顶得目瞪口呆，那种不被理解的孤独和恨铁不成钢的悲哀从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倾泄出来。眼见唐僧被孙悟空气到浑身发抖，第一次，看三打白骨精我为唐僧心疼。猴子被逐出师门的时候，我依然哭到唏哩哗啦，但却不恨唐僧，因为这一次，我实在是分不出这师父和我们家猴子是谁欺负谁了……
洪荒世界是全剧中唐僧大放光彩的一幕，可称本剧的精华篇章。在孙悟空都飞不出的人间炼狱，唐僧面对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对弟子几乎崩溃的意志，艰难地吐出一句：“不见佛祖，绝不回头……”随后的一段心经念到人痛彻心扉，他对弟子反复叮咛即便自己死了也要他们三个到达大雷音寺取得真经，实现自己未竟的渡尽世人的理想，这至死不渝的信念感动到悟空变出假雷音寺，唐僧苏醒后在三个徒儿的搀扶之下西望雷音，刹那间闪过一丝历尽劫难之后的凄苦的微笑：“雷音寺……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雷音寺然后他强打精神，一路踉跄着走向他心中最神圣的地方。在寺中，唐僧面对经书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他缓缓打开一册经卷，深情的目光落在上面，目光中夹杂着喜悦、辛酸，还有不负此生的释怀……他手捧经书苦苦一笑，微微一摇头，转瞬即逝的一丝笑容却给我揪心一般的疼。
紧接着他开始为三个徒儿请功，真情流露的一席话语让三个徒弟痛哭失声。悟空收回法术后，唐僧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慢慢消失，洪荒世界重现眼前，他缓缓转过身，失神的双眸带着询问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徒弟，随后轻轻问一句：“悟空……”我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女儿国一节改动比较夸张，但有两个地方却很让人回味。一是要救活飞虎大将军必须给她一口清气，悟空用排除法把师兄弟三人全都排掉，然后三双眼睛非常之贼兮兮地盯着唐僧看，唐僧环视一周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如此，就让为师来吧。”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只有真正心无挂碍，才会有这份坦荡从容吧。另一幕是唐僧给悟空讲释加牟尼修行的故事，意在说明释加当年为寻找可以解除世间苦难的方法，舍却王子之位抛妻弃子，终在菩提树下悟出佛法以救世人，他当年的行为并非绝情而是最大的慈悲。悟空领悟到师父是要大家效法释加，此时的唐僧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又亮，抿着嘴点点头，说道：“为师正是此意。”然后缓缓绽开一个非常非常开心的笑容，笑到刚刚又大又圆的眼睛变得弯弯的，目光中闪着星辰般的光华。唐僧平时多显严肃，故而这难得一见的开心的笑容，就像穿破云层的阳光一般，仿佛可以照亮整个世界。
本剧中另有一处是我个人的挚爱。这便是车迟国斗法中的隔板猜物。悟空跑到柜子里作弊，唐僧则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手执毛笔，扁着嘴一脸委屈地低头看着桌上白纸，隔一会儿很小心地偷偷地抬起头斜着目光瞄那柜子一眼，再慢慢收回目光低眉顺眼地看着那张纸，如此数遍。虎精在一旁挑畔时，唐僧抬起头相当无辜地看他一眼，继续转回头盯着纸委屈。直到悟空出来，唐僧刹那间展现的笑容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笑开了花。第一遍看这组镜头的时候，我的状态是傻眼，傻眼，完全傻眼。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这般阵势——这充满孩子气的纯真和委屈。当时我特别想做一件事，那就是跳进去也欺负欺负唐僧。（咦？好象有人扁我——我闪——）
整部《西游记》看完，我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西游记》经典的概念。TVB这一版的剧情拖沓，布景一般且多有重复，大部分细节经不住推敲，但在某些片段中对人情人性的刻画以及些许演员精湛的演技又是其它任何版本没有做到的。最最重要的是江华，他演出了一个有情有义有个性的唐僧，他善良、纯真、勇敢、正直、睿智，同时也有无法与外人道出的孤独、脆弱和悲哀，唐僧不再仅仅是被护送的一件珍品，而是西行路上四人组的灵魂和支柱，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完全打破了其它任何人的演绎，清新脱俗，不染凡尘，是真正的天下无双。我知道，从今而后，我心中将有一个永远抹不去的玄奘——一袭白衣，削瘦的身影，在天地间静静地站着，风吹过他的衣角，他温和地笑着，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那是江华的玄奘，在茫茫尘世中留下一个永远清亮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