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这个词，是由“sexy”直译过来，在我的辞海里，便是中文的“风情”。自从性感登上了台面，就不停地被扭曲，被糟蹋。就像对漂亮的初级认识就是“双眼皮大眼睛”一样，性感在初级阶段被理解为“脱”、“暴露”和行为上的“大胆”。夸一个女人性感，往往是夸她有出格的道德观，等发现出格的道德观人尽有之，女人个个穿吊带，着短裙，提倡一夜情，对性感的认识才由初级阶段上升到中级阶段，即回到美本身，比如朱丽亚·罗伯茨的嘴，詹尼佛·洛佩茨的臀——但终究是固态的性感，一个局部，几个基本点，一些时尚的基本元素。


　　真正的性感要动起来，是液态的风情，流动的暗香。我身边的男人个个爱张曼玉。《花样年华》里她裹了旗袍提了便当在弯弯曲曲的弄堂里走，看得连女人也要吸口气。风情是一个女人多年修得的风姿，包含这女子的容颜、仪态和审美观，乃至她的做人和心地。所以有“风情”，更会有“不解风情”。


　　金庸便不解风情。前阵子吃饭，有当编辑的朋友发愁，问我们《天龙八部》里哪个女演员最合适上封面。大家想了一想，简直想不出来。阿朱太正，阿紫还像个女童，又实在讨嫌，王语嫣则是典型的“双眼皮大眼睛”，木呆呆没得一丝风情。要说金庸这样的人才，写出《天龙八部》这样的武侠巨著，为何里头一个风情女子都不见？这其中也有个缘故：金庸的小说，是男人的小说，也是儒家的小说，他刻画出来的女子，若是他喜欢的，就分给笔下的男主人公当老婆——顶好是妻妾成群。老婆是不能性感的，不得有一点风骚。妾也须适可而止，最多像木婉清那样小打小闹，添些情趣。而金庸终于藉《倚天屠龙记》的后记里说，他心目中，最爱小昭——那简直是一定的。小昭是怎样的？最温婉最忠诚最体贴服侍。小昭是什么人？是主人公张无忌的婢女，其行为举止完全像个奴隶，但身份最终是波斯国的公主。金庸绝对是有等级观念的，小昭是他制造出来最符合大男人心态的妻——公主、处女、奴婢般的忠心，这三项皆毫无风情可言。


　　黄蓉、赵敏算金庸小说里最具风情的女主人公了——聪明机智是一种智慧的性感——所以金庸令她们死心塌地爱上了最不解风情的郭靖和张无忌。之后便一心一意，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献给夫君。一个人但凡为别人而活，是怎样都不会有风情的。王语嫣便是明例，先是天天嘴里只有“表哥”，后是夜夜眼里只有“段郎”。而风情里必得有一点自尊和自爱，不同意者请回家好好研究一下潘金莲——在我眼里她自是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