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喜欢坐在客厅和里屋之间的那道门旁边，
因为那是回家的每个人都要经过的地方。
每次我从那里经过，
他都会伸出手来想要抓住我。
而我也总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向里逃窜，
因为饥肠辘辘的从学校回来，
最想知道的就是厨房里外婆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可是那道门太小了，
我总是被擒获。
然后会被外公用他那钢针一样的胡子扎我的脸作为对俘虏的惩罚。

外公喜欢抓着我的手跟他比谁的手掌大。
也是在那时候，
我才仔细的看过那双手，
那些皱纹像是百年的老树皮，
厚厚的茧子让我怀疑是不是还能被针刺破。
左手的小拇指有些弯曲，
听外婆说那是以前做工的时候受过伤。
外公就是用他那双刻满沧桑的大手跟我十指相对，
然后很得意的笑。
大概因为从他那个方向根本就看不见我的手，
所以他没有争议的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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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的爱好不多，除了酒。

他是嗜酒如命的。
据说我这一生的第一口白酒，
就是外公用筷子点在我嘴里的，
那时候我还躺在摇篮里。
家里的人都劝他少喝些酒，
可是他都不听。
甚至在我的一个表姨父因为饮酒过量而过世之后，
外公都没有一点要收敛的样子。
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
医生下了严格的命令要他少喝，
外婆只好把家里的酒都锁起来。
一天半夜里，
外公也不敢开灯，偷偷爬起来找酒喝，
结果摔倒了，摔很严重。
医院里曾经一度说救不了了，
家里所有的人都吓得不轻。
好在外公福大命大挺过去了，
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出院了。

可是出院以后，
外公的神智就有些不清楚了，腿脚也不太利索了。
于是客厅里那张很老的藤条椅子就成了他的专座。
那以后每周回家的时候，
总是第一眼看见藤椅上的外公。
我加大嗓门向他报告“外公，我回来啦”
然后他总是点点头
用他那粗重的声音回答我，
“ZR回来了，你是在一中读书么？”

有时候我从学校带回去一些小糖果给外公，
他小心翼翼的拨开糖纸，
把糖放进嘴里的时候，
就会象孩子般的望着我笑。
我想那时候他是真的开心吧，
人在最单纯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满足最容易快乐的。

再往后，
外公渐渐的连很多家人都分不清了。
可是他却一直记得我的名字。
那一年全家的团年饭，
妹妹很体贴的要帮他盛饭，
他说不要，要我来盛。
然后开始唠叨那些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说我很勤快，老帮他做饭，
帮他端洗脚水，帮他看房子。。。
其实这些事情我一件也没帮外公做过。
后来我常常在想，
也许外公心里是希望我能帮他做这些事情的吧，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要求过。
只是我这一生都再也没有机会为他做些什么了。

高中毕业之后，
我去北京上了大学。
那是中国的最高学府，
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可是我的外公却体会不到这种快乐。
大一的寒假我回到外婆家，
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喊“外公，我回来啦”
他也还是照旧点点头说，
“ZR 回来了，你是在一中读书么？”
我心里有些难过，
但是我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问候。

对于有些人来说，
有时候习惯突然间被打破是可怕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天我回到家里，
那张熟悉的藤椅上再也看不见那张熟悉的脸。
客厅里大幅的黑白照片很刺眼的告诉我，
那个真心爱我疼我的人，
永远的离开我了。
那种震惊是难以想象的，
时间似乎突然的停止了，
脑子里一阵错乱。
直到我突然开始失声痛哭，
我才清醒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那已经是在外公去世半年之后了。

我想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
那么外公现在一定在怪我吧，
这个孙辈里他最疼爱的我，
在他离开之后那么久才去给他一声问候。
我是真的想说对不起，
可是我亲爱的外公，
你能听见么？
你会原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