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繁峙特大矿难 我们这样揭开黑幕

华商报


记者邓小卫（中）在采访中


记者雨藤（右）为矿难者家属捐款本报资料照片


2002年6月28日本报在国内独家报道繁峙矿难

背景资料：

　　2002年6月22日下午2时30分许，山西繁峙县义兴寨金矿区零号脉矿井发生特大爆炸事故，数十矿工罹难。为逃避责任，矿方不但不组织抢救遇难矿工，反而隐匿并焚烧尸体，毁灭证据。28日，本报独家披露了这一震惊全国的消息，引起国务院领导的关注，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吴邦国同志作出批示。矿难黑幕由此被层层揭开，涉嫌贪污受贿的当地官员纷纷落马，将与不法矿主一同受到严惩。

接到热线求助立即出发

　　2002年6月26日，一自称陕西旬阳县籍矿工的读者向本报新闻热线求助：山西繁峙县一金矿发生特大爆炸，数十矿工罹难；矿方封锁消息，谎报“两死四伤”；幸存矿工、罹难者家属被限制自由并遭威胁、恐吓；黑心矿主将罹难者尸体连夜运走隐藏……“我们被人软禁了，我冒着生命危险给你们打电话。”

　　经核实和短暂的讨论后，报社决定派深度报道组记者雨藤、薛振宇、摄影部记者邓小卫和景春胜、张强两名司机立即前往繁峙。随后，本报记者胡国庆也前往增援。

　　27日，下午2时。记者赶至砂河镇，这里距离出事金矿约20公里。车遇红灯停下来，坐在前排的雨藤正查看地图，一彪形大汉突然拉开车门，嚷道：“你们去哪里？”在雨藤厉声呵斥下，大汉讪讪离开。下午3时许，坐在车后排的邓小卫突然说，后面好像有辆桑塔纳车跟着我们。司机老景立即将车停下，那辆桑塔纳也停了下来。随后的一小时，3辆桑塔纳交替在记者的车前车后“护卫”着。

　　为了尽快与提供线索的矿工联系，采访车快速离开砂河镇，向108国道北京方向开去，试图甩掉“尾巴”。一个小时过去了，“尾巴”没甩掉，反而增加了两条。这5辆桑塔纳前后交替出现，司机老景一个急刹车，两条“尾巴”刹车不及超了过去。趁此机会，记者赶紧与提供线索者联络，约好接头地点后，掉转车头再次往砂河镇方向赶去。

　　在砂河镇附近的108国道边，两名提供线索者慌慌张张地钻进记者的车。一男子自我介绍名叫胡江，陕西旬阳县赵湾镇人。他说，他们所住的“旅游宾馆”里外有人看守，禁止罹难者家属出入，他俩是从窗户上跳出来的。“要让他们抓住，我俩就没命了。”此时，两条“尾巴”又出现了。胡江告诉记者，他们与记者联系时，被金矿一陕西籍“股东”听见了，“股东”立即和矿方商议，布置人在繁峙县城严密注视所有前往砂河镇的陕西牌照新闻采访车辆。

　　司机老景不断加速，快到繁峙县城时，将车拐进路旁一条巷子里，记者薛振宇和邓小卫、司机张强带着两名线人下车，迅速走进一家小旅馆，雨藤和司机景春胜继续开车领着“尾巴”转悠。40分钟后，“尾巴”失去跟踪的兴趣，自动离开。与此同时，邓小卫和薛振宇已从线人处拿到金矿爆炸的第一手资料。

　　胡江，陕西旬阳县人，矿难发生时，他就在附近。“本来当天该我下井，因为身体不舒服请了假……要不，我也躲不过。”据胡江说，6月22日下午1时30分左右，金矿一步井（竖井代号）内电缆着火，由于当天刚运了3600公斤炸药到井内，当时矿上有人提出赶快通知井下作业的工人，防止炸药爆炸。但这个提议并没有引起重视，三步井和四步井内的工人仍在继续作业。下午2时30分左右，井底发生爆炸。“当时在井内作业的矿工有117人，共有46人死亡。”事后，住在矿井附近的罹难者家属被矿方限制了自由，不许往外打电话，不许与外人接触，“6天了，还没有见到亲属的尸体。”

国内第一家报道繁峙矿难

　　经过短暂而紧张的采访后，为了保护线索提供人，记者将胡江及其同伴辗转送至一安全住处。晚7时，记者再次赶往砂河镇。在砂河镇“旅游宾馆”附近，果然看到几名大汉把守着门口，宾馆四周戒备森严。

　　晚10时许，记者拨通了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电话，一位值班的姓罗的同志说，他们已接到繁峙县一金矿发生矿难的消息，派去调查核实的人已赶到繁峙，不久就会向罹难者家属通报有关情况。搜集来的一切信息得到证实后，我们开始写稿紧急传回报社。

　　晚11时许，记者见到中国青年报社两同行刘畅和柴继军。他们认为尚未得到第一手证据，不急于发稿。

　　6月28日，本报独家刊发了《山西金矿爆炸数十人遇难》的报道，新浪及几家门户网站与国内多家报纸及时进行了转载。本报的连续跟踪采访报道也每日接连刊发，时间持续达一个月，繁峙金矿的黑幕由此揭开。

　　6月28日上午，在五台山宾馆，山西省繁峙县委、县政府突然一改往日的躲避态度，开始联系我们，想就“6·22”矿难召开首次新闻发布会。在场的只有《华商报》与《中国青年报》两家媒体的5名记者。

　　6月28日下午3时许，在记者的要求下，繁峙县政府工作人员带路到发生爆炸的金矿。在此我们了解到，该矿在义兴寨金矿开采区内，属协议开采，是一个股份制企业。该矿有一个生产井口和一个通风井口。6月22日下午2时30分左右，通风井下47米处的巷道中存放的炸药发生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井口冲成呈放射状的20余平方米的大坑。大坑已被一堆尼龙袋盖住，如果没有矿工指认，一般人不可能看出这儿就是爆炸现场。

　　据矿工介绍，6月22日爆炸发生后，繁峙县委、县政府领导曾来过矿上，但领导们刚走，矿主就派人用尼龙袋伪装了井口。

看了《华商报》才知道问题严重

　　6月28日，繁峙县金龙宾馆。本报与《中国青年报》等5名记者等候着繁峙县政府通报矿难情况。此时的金龙宾馆成了临时“指挥部”，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6月22日，事故发生后，这里就是“抢险指挥部”，县上的领导都在，不过很快传来消息说，仅死了两个人，指挥部很快就撤了。今天一大早，突然来了几十名县政府的工作人员，“宾馆一下子乱了套，说《华商报》报道了这件事，还说死了几十个人，县政府的人就是为这个忙起来了。”

　　这名工作人员的话很快得到了验证。记者在等待了三个小时后，终于等来了繁峙县委办公室主任丁文福、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钟文秀。据他们介绍：6月22日下午5时25分，县上接到砂河镇报告，说义兴寨附近的金矿发生爆炸，死伤情况不明。县上立即组织力量抢救，县委书记王建华、县长王彦平以及公安局、安监局等部门领导当天下午6时35分即赶到现场，伤者已被送往医院抢救。当时矿上汇报说，爆炸造成2人死亡，4人受伤。钟文秀主任说，他们刚从网上看到《华商报》的报道，“现在，我们也认为有可能不仅仅死了2个人，但是，死了几十个人的说法也得有证据。”

　　从6月28日开始，有关矿难调查进展的消息少得可怜，有关部门给记者的答复一直是“正在调查”。6月30日凌晨，公安部、国土资源局、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等中央部门成立的联合调查组已抵达砂河镇，繁峙县有关部门更是以此为挡箭牌，“中央来人了，我们不能告诉你们什么。”

县公安局局长王法躲避采访

　　28、29日两天，本报三记者兵分三路，雨藤、薛振宇走访知情者、目击者和矿井附近群众。据罹难者家属讲，爆炸发生后，居住在金矿周围山梁上的家属们都围到井口，在井口腾起的烟雾和尘土笼罩下，数百妇女、儿童和未下井矿工哭成一片。陆续被拖运出井口的8具尸体，被暂时放在距离井口不到5米远的一间工具房里。不久，公安局来人了，有矿工认识领头的是局长王法。“他（指王法）领着人在井口转悠了几圈，听矿上的人说死了两个人就走了，临走还对矿上的人说‘赶紧处理’”；“他在井口转悠的时候，8具尸体就在他身边的工具房里，门上还沾有血迹。”针对群众的这种说法，记者决定采访王法。

　　30日下午，记者在五台山宾馆找到钟文秀主任，钟文秀说，公安局局长王法正在开会。记者在门口等候期间，见一瘦高男子出来，赶紧走上去询问王法局长是否在房内，该男子粗暴地回答：“王法不在。”大约一小时后，该瘦高男子匆匆离开，路过记者身旁时还恶狠狠地说：“别找王法了，他不在。”随后从房里走出四名男子，记者再次询问哪位是王局长，其中一人惊讶地回答：“刚才跟你们说话的就是王局长呀。”记者快步追出大楼，王法已坐上汽车扬长而去。

记者深夜在荒野里看守尸体

　　6月30日下午3时许，记者突然接到从陕西赶来的岚皋县法院副院长储刚的电话，储刚非常急切地告诉记者，他在繁峙县金山铺乡碱峪梁村附近找到了遇难矿工的尸体。记者立即赶往现场，路上看见几名岚皋县遇难矿工家属朝碱峪梁村方向跑，记者便拉他们上车。下午3时30分左右，到达现场，在路边的一条沟里可以看到，刚挖开的土里用蛇皮袋子裹着一具被电线捆着的尸体。沟边的一块平地上，还有两处焚烧过的痕迹，约有三四平方米，被盖上了土，但土里居然挖出了几块人骨。遇难矿工家属终于找到了藏尸处。

　　岚皋县法院副院长储刚和县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张本树向记者讲述了发现尸体的经过：6月23日凌晨四五点，事故金矿的负责人派车把岚皋遇难矿工家属从矿上运往阜平汽校旅游宾馆。经过碱峪梁村时，遇难矿工家属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吉普车，车边有两人。遇难者家属认出这辆车就是6月22日晚拉运矿工尸体的车。当运送死者家属的汽车走出几里后，那辆北京吉普追上来叫住了司机，司机下车与北京吉普上的人嘀咕了一会儿才继续上路。这一幕留在了饱尝丧夫之痛的岚皋县王显翠脑海中，当她见到家乡政府派来看望他们的人时，将这一可疑之处说了出来。储刚等人立即在几名死者家属的带领下，赶到碱峪梁村。他们在一处新土上挖了几下，就找到了一具尸体。储刚立即让挖土的人停下来，并向繁峙县公安局报了案。当他们第一次向公安局报案时，对方说正在开会，把电话挂掉了。他们再次拨通公安局的电话，称再不出警将直接向公安部报案，对方才派人来到现场。

　　7月1日零时50分，记者在繁峙县政府安排的住处，听说公安局在碱峪梁村的藏尸点只移走了部分尸体，还有几具埋在那里无人看管。记者非常震惊，也担心有人趁机偷走尸体，于是赶到藏尸点。记者跳下藏尸的大坑，点燃打火机一步步查寻，发现三个藏尸坑都有被挖过的痕迹，七八个可能用来装尸的尼龙袋凌乱地扔在地上。回到车上后，大家打开暖气，拥挤地靠着，一直等到天亮，直到看见闪烁着警灯的车辆开来。

岚皋县处理矿难联合工作组到繁峙

　　记者在繁峙采访期间，一直与报社保持不间断的联系。当知道遇难者大部分是陕西矿工后，采访中心连夜和相关的岚皋县、旬阳县县委、县政府联系，了解民工的情况，落实细节，取得旁证，同时及时将前方记者传回的信息反馈给当地政府，促成两县县委、县政府分别派出工作组，前往繁峙进行了解和救助。

　　遇难的岚皋籍矿工中有该县横溪乡人大主席邱洪刚的哥哥，邱洪刚与其他死难者家属一道赶往山西处理善后事宜。没想到一到当地，就被几十名流氓跟踪监视。矿方称人已死了，每人只能给1至2万元了事，如果不愿意就别想活着离开。邱洪刚等深感恐惧和无助，便通过电话将此事告知岚皋县委。与此同时，本报编辑部将前方记者掌握的相关消息通报给岚皋县委。县委书记陈勇闻讯后，立即与县长、县政法委书记等负责人召开紧急会议，决定由储刚（时任县法院副院长）、张本树（时任县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胡旭东（时任县公安局巡警队队长）三人组成联合工作组，代表岚皋县委、县政府赴山西处理有关事宜，储刚任组长。

　　6月30日上午，储刚等人赶到山西，立即与岚皋籍死难者家属取得联系，得到一份20人的死亡名单，但矿方及当地有关部门仍对外称总共只有3名矿工死亡。由于此前《华商报》已率先独家报道了矿难有关情况，储刚等迅速与《华商报》记者取得联系，共同努力揭开事件真相。

　　6月30日中午，储刚等人根据金矿岚皋籍矿工提供的线索，找到被焚烧后掩埋的8名死难者尸体。储刚在第一时间通知《华商报》记者，并与记者一道坚守现场直至当地警方赶到。至此，矿方和当地有关部门的谎言不攻自破。随后，其余死难者尸体也相继被发现，繁峙矿难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