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交恶 众高管另立新门户
民企十年 俞敏洪独驾老东方

南方周末　 　2004-11-11 16:01:59
　　□本报驻京记者　庞瑞锋

　　在中国，新东方曾经是一个奇迹，一个与社会风潮应和互动的创业奇迹，一个改变成千上万青年人和自身命运的奇迹。但在11年后的今天，随着众高管的退场，那些当初让新东方如稗子般生长的生猛活跳的气息发生变异，这究竟是一家民企成长中的烦恼，还是成长的必然代价？

　　分裂的气息
　　再过几天，11月16日，新东方将迎来它的11岁生日。
　　但就在这节骨眼上，这所中国第一民校的两位高层———胡敏、江博相继出走，或自立门户，或另投他主。此事令外界猜疑不定，究竟是新东方出了问题，还是出走的人出了问题？
　　11月4日，北京巨人集团和江博正式签署协议。这位原北京新东方学校执行副校长、号称“激情派”的创始人，成为巨人集团的CEO兼北京巨人学校的校长。
　　在发言中，江博对在新东方的岁月表示了感谢。不过，他也表示：“新东方的发展正如很多企业的发展一样，出现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有的我不能理解，有的我无法接受。”于是，江博选择了离开。
　　这是在不到一个月之内，新东方第二次卷入“高层人事地震”的漩涡。
　　10月份，新东方一位更为显赫的人物、原新东方集团总裁兼北京新东方学校校长胡敏在沉寂大半年后，宣布了他的重新复出。他创办了一家新的民办英语培训学校———新航道学校，这将是新东方的直接竞争对手。
　　10月16日，位于北京白颐路农科院内的新航道学校正式开课。目前已经开始招收英语四、六级、考研和雅思（IELTS）班。这四大项目正是胡敏在新东方时一手创办，如今在新东方的收入构成上超过半壁江山。
　　除了教室设备比新东方的要新一些外，这是一所深深带有新东方烙印的学校。
　　和新东方学校在北京的总部一样，新航道在教室里张贴着校训，总部一楼也设有一家英语学习及留学类的书店；新东方每月出版一期《新东方英语》，新航道创办之初也每月一期《新航道》。
　　在新东方，有人曾根据授课风格，将英语教学分为三大流派。一是以俞敏洪为首的“激励派”，二是以胡敏为首的“学院派”，再就是江博的“激情新概念”英语。
　　如今，一月之内，新东方的三派失去了两派的代表人物。在去年，北京新东方学校另一位副校长、著名TSE（英语口语测试）教学专家杜子华离开了管理层。现在他是华诚研修学院院长。
　　对于在新东方上课的学生来说，或许他们只是失去了几位名师。对于作为民营企业的新东方而言，它不仅失去了几位高层管理人员，而且还可能在英语培训市场上平添强劲的对手。虽然直到目前，新东方的江湖地位还无人能够撼动。
　　接下来的危险还在于，多位高管辞职另谋出路可能带来的分裂危机。
　　其实，在2001年8月，新东方曾面临过一次分裂。当时新东方的创业三位元老之一的王强决定出走。事后在叙述这段历史时，中国青年报记者卢跃刚在他的《东方马车———从北大到新东方的传奇》一书中，曾以凝重的笔触写道：“在场的人都清楚，新东方可能正沿着一个大家十分熟悉的道路向下滑行，可能面临一个私营企业由于决策失误、理念不合、利益纷争而导致的内部分裂，有可能出现盛极而衰、灰飞烟灭的庸俗结局。”
　　后来，大家担心的那种庸俗结局并没有出现。在新东方创始人俞敏洪的极力挽留之下，王强最终没有离开。
　　但是三年之后，分裂的苗头似乎再次冒了出来。虽然江博和胡敏二人是今年4月低调离开新东方，但“人事地震”却是在他们高调复出时引爆。此时，俞敏洪正奔走于新东方在各地的分校。

　　个人英雄时代
　　在不同的人眼中，新东方可能具有不同的含义。
　　在学生看来，新东方是国内最为知名的英语培训机构。尤其是在短期英语培训上，新东方鲜有对手。仅今年暑假两个月，新东方在各地的学校就培训了29万人。今年它的总培训人数将达到70万人。
　　所以卢跃刚曾评价道：“在中国，任何一个企业都不可能像新东方这样，站在几十万青年命运的转折点上，站在东西方交流的转折点上，对中国社会进步发挥如此直接而重大的作用。”

　　全民学外语的风潮是新东方快速崛起的基石　　Phototex
　　但在商人眼中，新东方也是一家企业，一家出身草莽的民营企业，一家在全国有11所分校并已经发展到相当规模的民营企业。2003年，即使受SARS的冲击，它的收入仍然达到4.5亿元，今年则预计达到7亿元。像众多民营企业一样，当新东方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它似乎也没能逃过高层人事动荡的命运。
　　胡敏和江博似乎都没有理由离开新东方。他们的擢升曾经是新东方高管成长的典型模式，即“教而优则管”。
　　新东方以11年之功，能拥有今日在英语短期培训市场上的霸主地位，固然与许多外部因素有关，比如留学考试升温和全民学英语的热情等，也和一些新东方式的风格特点直接相关，比如擅长激励学生和营造课堂气氛等。
　　此外，不容忽视的是，在新东方的中前期岁月，俞敏洪的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和“诸侯分封制”的策略也功不可没。彼时，如果一名老师授课出色，并有想法，就有可能被俞敏洪委以重任，独当一面，负责开拓新的培训领域，逐渐成为高层管理者。
　　俞敏洪后来说，这是新东方的个人英雄主义时代。那时候的俞敏洪更像一个收“租子”的土财主。这些得到“分封”的老师利用新东方的招牌，开创一些新的培训项目，拓荒成功后和新东方分成。胡、江二人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胡敏曾被认为是少年得志。15岁考上湘潭大学英语系，19岁登上大学讲台授课，28岁时获破格提升，成为当时中国社科类最年轻的副教授。但是，胡敏真正扬名英语培训市场，却是在新东方。
　　在新东方，他的上升是一个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故事。1995年，胡敏成为一名普通的兼职授课教师，从教托福考试开始。不过，胡敏证明他不仅仅是一名优秀教师。一位新东方的人士评价胡敏说，他冷静、勤奋和踏实，并具有商业头脑。
　　新东方在中前期，为了吸引优秀人士加盟，对授课教师的薪酬非常优厚。胡敏在新东方的第一次工资，就是俞敏洪亲自用一个黑色塑料袋装的，把胡敏吓了一跳。不少老师满足于这种高薪授课的日子。
　　胡敏却不满足于当一位好老师。
　　在新东方，他先后开创了雅思考试和英语四、六级、考研英语等培训项目。自2001年起，在新东方的收入构成上，这些培训项目已经与新东方传统强势培训项目GRE、托福等呈分庭抗礼之势。
　　2001年，俞敏洪决定一改过去“分封制”做法，决定新东方进行股份制改造。改制过程中，新东方创业元老徐小平和王强对俞敏洪产生信任危机，此时羽翼渐丰的胡敏站出来，坚决支持俞敏洪。为平衡新东方的“政治”生态，俞敏洪将总股权的6％（当时价值2000万元）赠予胡敏。随后，胡敏出任北京新东方学校校长，次年再兼任新东方集团总裁，集行政大权于一身。
　　加上胡敏分配到的股份，他在新东方里的总股份达到8％以上，仅次于三位创业元老。而且除俞敏洪外，胡敏所持股份与徐小平和王强的相差并不大。这种高度是后来加入新东方的人所不可想象的。
　　在回顾这段经历时，胡敏说：“我是靠自己的实干上来的。一是因为我有判断力；二是有执行能力；三是有拓展能力。”他认为新东方虽然待他不薄，他也对得起新东方。
　　江博在新东方的经历与胡敏有相似之处。1998年，他加盟新东方，开创了新概念英语培训项目，自成一派。到2002年，他已经升任北京新东方学校的副校长。离职前，他已经是新东方集团董事、北京新东方执行副校长。

　　变革的后果
　　胡敏和江博的离开，俞敏洪认为，这是新东方推行内部变革和人事调整后的正常反应。
　　在胡、江二人高调复出后，新东方开始只是低调应对。对于本报记者的采访请求，俞以在外地考察为由予以拒绝。在新东方眼里，高层离去并非光彩之事。而且，俞敏洪素以宽容著称，对离去的旧将不愿恶言相向。
　　后来觉得事态严重，新东方拿出了一份由俞敏洪亲自修订的《关于新东方近期高层变动答记者问》。
　　在这份解释里，俞敏洪表示，新东方在2000年内部改革之前，基本上处于诸侯割据时代，管理粗放，走的是个人英雄主义路线。在2001年进行股份制改造后，2002年又开始进行内部变革。企业做大以后，新东方提出走多元化和国际化的道路，需要更加规范化的管理手段和人才，一些出身教师的高层未必适应这一变化。
　　这场变革宣告了个人英雄主义时代的终结。在他看来，胡敏和江博的离去，是内部变革的正常现象。“一个机构大了以后，它的限制一定是多的。这种限制可能是他吃不消的，或者他不想受这个限制，所以他出去自己干。”他说。
　　真实的原因可能更为复杂，一件小事也许就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去留决定。
　　胡敏抱怨说，新东方内部环境有太多“政治因素”。当想推动一件事时，往往阻力太大。而据知情者说，胡敏后来虽居于新东方高位，并持有相当的股份，但代表管理层的他与新东方的创业元老合作并不顺畅。
　　“因为遭到元老们的忌惮，他的离去是迟早之事。而且他的肚量和能力不足以做总裁。”新东方的一位老员工说。他曾与胡敏长期共事。据他评价，胡敏虽老成持重，但缺乏人格魅力，做事比较独断。
　　“他独断到什么程度，在他任新东方总裁的2003年，连一个副总裁都不设。”这位老员工说。
　　最受争议的是关于“出书风波”。胡敏曾长期负责新东方的图书出版。这也为他招来诟病。有人说他搞独立王国，大量出版自己的图书，很多其他老师的书却没机会出版。像徐小平和王强干脆在外面另找出版社。
　　胡敏则表示，他本人并不太看重利益。在新东方，他从未就薪酬待遇与俞敏洪讨价还价。不过，也许是为了平息其他老师的不满，新东方后来作出规定，总裁不能出书。这当然又让胡敏受到了伤害。
　　据知情人士称，胡敏任总裁时，管理层薪资水平很高，导致集团整体利润率下降，董事会和管理层之间又为此产生了矛盾。当2003年遭遇SARS影响导致全年业绩大幅下滑时，这一矛盾升级。
　　这后来成为胡敏离开新东方的直接导火索。
　　胡敏认为，新东方采取的是大班教学模式，在那段人人自危的时期，业绩受到严重冲击是正常的。但是，由于各种新旧矛盾交织在一起，这种解释并没有让新东方的董事会信服。
　　去年底，当新东方的董事会第三次开会讨论业绩时，胡敏再也忍不住了：“我当时是拍案而起，愤然离去，后来发现手都拍肿了。”会后不久，胡敏辞去两大要职，明升暗降，出任集团副董事长。
　　从彼时起，胡敏萌生去意。在他看来，业绩下滑只是逼他走人的借口。而且，新东方有些政策的出台似乎是出于“政治需要”。“比如说，去年推行亲属回避原则，主要负责人的亲属不得在新东方任职。但过一段时间后，这个规则好像又不适用了。那么这个规则是不是出于一时的政治需要呢？”
　　新东方实行亲属回避原则，本意是防止企业的家族化色彩过于浓厚，但客观上却也造成了某种分裂。胡敏、杜子华和江博都在受牵涉之列。比如杜子华的弟弟杜伟是南京新东方学校校长，江博和胡敏的妻子都在新东方任教。
　　也有人认为，江博和杜子华的离开，是因为他们的期望值比较高，目前新东方难以向他们提供合适的舞台。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些在新东方曾名噪一时的名师和高管们最终都决定离去。
　　对于胡敏来说，他在新东方留下的悬念还包括：如何处理他在新东方拥有的8％以上的股份？现在，他既是新东方的第四大股东，他创办的新航道却又是新东方的最直接竞争对手。针对这一问题，胡敏没有给出答案。
　　新东方则表示，一些高层的离去，不会影响新东方变革的步伐。不过，新东方目前正在考虑，今后对于新东方的高层管理者，将依据国际惯例增加一定的“竞业限制”，即限定新东方股东和董事以及高管层的人员，在离开新东方的一定时限内，不得从事和新东方有竞争关系的业务。


　　新东方简史

　　俞敏洪今年42岁，曾于1980年考入北京大学西语系。其间患病休学一年，1985年从北京大学毕业，留校任职。
　　1991年9月，俞敏洪从北大辞职，进入民办教育领域，先后在北京市一些民办学校从事教学与管理工作。
　　1993年11月16日，俞敏洪创办了北京市新东方学校，担任校长，从最初的几十个学生开始了新东方的创业过程。截止到2000年，新东方学校已经占据了北京约80％、全国50％的出国培训市场，年培训学生数量达20万人次。新东方目前分别在上海、广州等地设立了11所分校。
　　2000年，俞敏洪及领导团队成立了东方人投资有限公司，向教育产业化运作迈开了一大步。同年，新东方与联想合作，由联想注资5000万、新东方出品牌资源各占50％股份成立了联东伟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专门从事新东方远程教学。
　　2001年，为了统一管辖各个领域的产业，新东方学校注册成立了新东方教育集团，组建了董事会，俞敏洪身兼董事长和总裁职务，这一举动却遭到和他并称为“新东方三驾马车”的另外两个创始人———王强和徐小平的不满，这次事件也导致他们二人先后离开管理层。
　　2002年，联想从新东方集团撤资，联想从当初出资的5000万元中撤出4000万元，在新东方集团下属公司新东方教育在线中占有的股份，也从当初的50％降至10％。
　　2002年，新东方IT培训创始人周怀军在离开新东方后，创办了北京新科海学校。
　　2003年，新东方学校主管国际合作的副校长、著名TSE（英语口语测试）教学专家杜子华离开了管理层，现在为华诚研修学院院长。
　　今年10月，原新东方集团总裁、副董事长、北京新东方学校第二任校长、人称“中国雅思第一人”的胡敏创办了一家新的民办英语培训学校———新航道学校
　　今年11月，新东方学校常务副校长、以讲《新概念英语》著称的江博，成为巨人集团的CEO兼北京巨人学校的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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