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may
一色春 (更至91章)--- 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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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04 11: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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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霜,天水派大小姐。为人爽朗,性格淡定幽默。华人论坛9 Z1 z1 y: {4 X' t*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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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三位奇女子之一,人尽皆知的“南水桃花”,深谙闺房之术。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2 ?& v3 x! i$ D& `
南霜十九岁出阁,嫁与万红阁二公子,却在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在江南少主穆衍风的床上。
一次噱头弄砸一门亲事,南霜嫁万红阁不成,却被江湖人见人怕的小魔头于桓之,糊弄着嫁去流云庄。
至此,南霜生涯突变,跌宕起落,天光春色,一发不可收拾。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9/16 17:44:55编辑过]
第01章
人这一辈子,总有几个污点。
而南霜这一生,却因一个污点一错再错,错得一发不可收拾。她觉得有些憋屈。
事情还要追述到那年万鸿阁与天水派结盟。南霜是天水派的大小姐,江湖人士通常晚婚晚育。南霜长至十九岁,才被父亲招到跟前,说:“最近我派与万鸿阁结盟,他们家二公子我看不错,人长得很是俊秀,腰板笔直,你嫁去吧?”
南霜心想女大当嫁,于是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答了声:“好。”
南九阳却不由怔住,半晌摇头叹口气:“女儿长大喽。”
送亲队出发时正值晚夏,空气里桂子飘香。天水派在京城内城,门开临街,俨然一副官家行头,郁郁葱葱的枝头缀在翘檐红门上,南九阳站在门口,看着女儿一身吉服,胭脂红妆,不由垂泪感慨。
岂料南霜昂首阔步迈进轿子后,良久又掀帘探出个头来,唤道:“爹,莫难过,女儿这番嫁了就回来。”
南九阳哀伤的表情刹那僵了,眼神变得十分诡异,且看南霜笑嘻嘻对轿夫道了声:“走咧。”一时间锣鼓喧天,喜气洋洋,南九阳心想难不成宝贝女儿把嫁人当作走镖,不吵不闹是因为她以为可以回来?
南九阳觉得十分不妙。
其实南霜不过想着跟未来夫君商量一番,允许她每年深秋至来年开春,回家陪着父亲。
理由她都想好了,开春至仲夏半年时光,她留在万鸿阁,是时气候好,天气暖,宜行房事,适合繁衍。
一路顺风顺水,日日天气晴朗,和风凉凉。南霜出生至今,便是一个顺风顺水的命,遇到最大的磕绊,便是小时与邻户几个公子哥上学堂,夫子讲课提到“房事”一词,半大的小孩们都羞红了脸,只女扮男装的小南霜拍案而起,学着父亲的语气道:“这,是件妙事。”
当时学堂内寂然无声,树枝喜鹊叫得叽叽喳喳,正值开春,猫儿也分外躁动,一声“喵”叫让七老八十的夫子浑身打颤,牙齿漏风地说:“孽,孽障!“当天,南霜就在一片鄙夷的眼光中,被夫子逐出了学堂。
其实那年的南霜并不知道“房事”一词的玄妙含义,她只是依葫芦画瓢地把南九阳的原话说出来,未想引来一场欷歔,也酿就了人生最大的污点。
南九阳知道女儿被赶出学堂的原因后,十分郁结,他端坐在书房几案前,很忧愁地看了南霜一眼,叹了两声道:“言传身教,耳濡目染,是为父的错,是为父的错哎。”
好在南霜当年女扮男装去上学,唯教书先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南九阳用银子封了老先生的口,南霜也未落下个不耻的名声。
同一年,南九阳请了个落第秀才到府上授学,南霜至此再未去过学堂,没了同龄人的竞争,诗词歌赋学得七零八落。
女子无才便是德,南九阳也不操心。七年后,天水派与万鸿阁结盟,那万鸿阁的二公子长的是长身玉立,英俊潇洒。南霜已到了懂事的年纪,南九阳心想,这孩子开窍极早,若嫁了去,必定深谙驭夫之术,天水派与万鸿阁的关系,定能更上一层楼。岂料南霜一句“我不日便回来”让南君杨委实心颤了一把。
万鸿阁坐落在凤阳城外的玉山中,山路十八弯,隐约见一飞檐廊脚,白墙楼阁巍峨耸立,在枝蔓掩映间,愈发幽静庄严。时已初秋,枫叶变作黄橙色。
万鸿阁本名万红阁,只因深秋时节,大片红似火的枫叶飘落于楼台亭榭间,如万点飞红过眼而去,妍丽且多姿。然此阁在江湖上地位平平,“万红”二字不免让人联想到秦楼楚馆,戏称其为“江湖妓院帮”,遂改名成“万鸿阁”,以鸿雁高飞之气象重振声势。
轿至阁前。正午艳阳天,秋高气爽,良辰吉时。万鸿阁正门前站了一行人,排头一个身穿红服锦衣者,便是正牌新郎官欧阳熙。
南霜在外声名是极好的,都说天水派大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勤苦耐劳,身材婀娜,肢体柔韧……不必赘述。
欧阳熙觉得自己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娶了七仙女般的田螺夫人。他在门口站得是笔直发僵,僵中带软,软里还掺和着些么柔情似水。明白人看了知道他是紧张,外人见了,便是一副已然腌菜的模样,皆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下了轿,移莲步,吹来一阵金秋风,掀起红盖头一角。南霜隐约撇的新郎官修长身材,正抿着嘴角弯弯笑,心中感叹爹爹言语不虚,的确腰板笔直。
敬了酒,行了天地礼,新娘便被送入洞房。
万鸿阁三间大院,内有无数小院,虽不大,格局亦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南霜的洞房在中间院子的正南方。
是夜,院外流水席仍旧人声鼎沸,屋子里凤柱鸾梁,南霜有些闷,便自己掀了盖头,在桌上拿了些糕点吃,吃着吃着,却闻到一股幽香,抬头见房内红烛幽幽,影影绰绰,竟觉得有些困倦。
南霜心想不若小憩片刻,养精蓄锐,方可云雨至天明。
朦胧中,新房内仿佛有声响。
“轻点,别把这玩意儿摔地上了。”清越的声音如泉水淙淙。
“公子,这丫头看着轻巧,扛着还挺重。”旁又传来一个更为年轻的声音。
“挺重?”
“公子,扛着这丫头,我使不出轻功,等下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唔……她一副豆芽菜模样,沉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嫁衣。来,把她衣服扒了。”
“公子,这……不太好吧。”
“唰”一声,折扇打在一个人头上,“反正等下把她扔少主床上,迟早也得扒衣服。”
“公子,不是说放你床上么?难道……你你你给少主下药了?!太狠了!!”
“少主镇得住场子。”
于是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诶诶让你扒嫁衣,亵衣给她穿上。“
“公子,这肚兜带子松了,如何是好……”
“……我来。”
万鸿阁除了府内那三苑,还有一个外院叫迎客轩,若有身份极尊贵的客人来,便落榻轩内。迎客轩侧旁有一画廊,沿着山势高低起伏,连着二院。这夜,画廊外树影掩映,画廊下流水淙淙,画廊内,春光乍泄。
一少年面如敷粉,杏眼水灵,约莫十五六岁,正驮着被拔去了嫁衣的南霜。
少年的身旁,另有一人身形修长,对背着空旷的山色,夜风扬起他的发,若一泓水墨骤然倾散在夜色中,淡青长衫映着月华,似灼灼有光。
“童四,走。”青衣人淡笑一声,抬手将嫁衣抛掷空中。那嫁衣在天际展开一抹绚烂的红,青衣人足尖点地,接力腾空而飞,伸手一拉一旋,将那抹艳红收于手中。
被唤作童四的少年哀叹几声,驮着南霜顿地跃起,随那身影而去。
南霜翌日醒来神清气爽,山间苍翠,树木遮天蔽日,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鸟叫。屋子东南角洞开的窗子,几枝红枫探进来。看着几片枫叶坠地,南霜心里十分纳闷。
明明记得新婚洞房在一楼,难道如今的枫树皆生得如此矮小荡漾,弯腰驼背非要进洞房来一窥春光。这么想着,南霜忽觉不对劲。翻身向内,竟正对上一张陌生的脸孔。
男子半醒未醒,睡梦中咂咂嘴,缓缓睁开眼睛,愣了。
南霜亦是愣住,然而两相相对,心态完全不同。
南霜的目光从他飞扬的眉毛,移到他抿紧的柔软的嘴唇,最后移到他半敞的衣领内红彤彤的脖子根,敛目低眉娇羞唤了句:“夫君。”
男子浑身痉挛,跃身弹起,指着南霜大叫一声:“禽兽!”
南霜彻底懵了,用手撑起身子,打量了下彼此衣衫,又看了看洁白的床榻,便自以为是猜到了事实,笑道:“瞧夫君这话说的,如今你我虽还未有夫妻之实,然则已有了夫妻之名。夫君总不能因为自己不举,而怪夫人我是禽兽吧?”
说着她又打探了她“夫君”两眼,只见他眉峰飞扬,凤目凌厉,鼻挺若峰,唇如刀削,总的来说,是一副很有神采的英俊皮相,甚至比她预料的还好上十分。然而想起他床第不能,自己十分惋惜,不由又连叹三口气。
那叹气声十分扣人心弦,床上男子气得发抖,如春天炸毛的猫,瞥见南霜肆无忌惮的眼神,他又扯过被子,遮住要害部位,努力镇定着,放低声音道:“你,你出去!我不是你什么夫君。”
南霜不屑地叹口气,心中压根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平静接了句好,下地穿鞋找衣服穿。
这一找,她彻底呆了。房间内清风雅静,墙角大瓷瓶上印着蓝色碎花,瓷瓶旁有一条长案,案上放着一架古琴。南霜分明记得洞房是一片红彤彤的喜庆装束,如何变得如此素淡。
心下暗道一声“糟糕”,忽然听到房外传来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言辞间,又听人在赔不是,说什么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搜过了,只余少主的迎客轩,又说什么丢了新娘是大事,不仅关乎熙儿的幸福,还关乎着天水派与万鸿阁的情谊。
南霜听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转头恰恰与方才那男子对视,二人脸上都很无奈,齐齐叹了口气道:“你与万红阁有仇,为何把我也拖下水?”
此言一出,二人对视片刻,又齐齐道:“哪里是有仇,我也一头雾水。”
于是两人又对视,须臾恍然大悟:“被人算计了!“电光火石间,南霜往床上奔去,抢过被子将自己裹在其中,男子抬手把南霜揪下床来,拖到物柜边,扯出一件藏蓝长衫扔给她说:“赶紧换了快跑。”
南霜说:“可是人都来了哎。”
男子道:“翻窗子出去。”
南霜点点头,正要换衣,只听人声已到了房门口,“砰”一声门开了。
进来的三人见床榻无人,刚要回身说误会,转瞬却瞧见墙角处,站着衣衫凌乱的两人,女子揪着男子的外衣,男子扶着女子的双肩抵在物柜上,齐唰唰往门这边看来。
第02章
进来三人不是他人,正是万鸿阁的阁主欧阳岳,他的三夫人储轻燕,和大公子欧阳无过。
话说欧阳岳为人实诚,行事四平八稳,说得好听是端的镇定从容,说得难听是墙头草见风使舵。欧阳无过是他的已逝大夫人穆红影所生,大抵因为是早产,人虽生得相貌堂堂,性格却极其窝囊。
欧阳岳一生匿居在万鸿阁,足不出户,若有生意,年轻时靠老爹,长大了便靠二儿子欧阳熙。唯一一次出门,便是上京与天水派结盟,其目的也是为了多个靠山,以后可以在万鸿阁呆得更加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坐井观天造成了欧阳岳目光短浅,哪里见过这等香艳刺激场面。
于是他眉毛耸拉成倒八字,目光从凌乱的床榻,迤逦在地的被子,一直移到狗男女身上,嘴角一塌露出个惨烈的笑容,颤声道:“少主好威武。”
欧阳无过喜滋滋道:“确实啊,这都几个时辰了。”
任何一个男人,在一炷香时间内,先被人认定为不举,再被人认定为很举,都有那么些受不住。于是少主彻底炸毛了,负手喝道:“我穆衍风是随意强抢民女的人么?!”
南霜扶额,这厮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本事可谓登峰造极。
然而一声怒喝后,莫说是屋内,连屋外也安静了。
穆衍风拽住南霜的胳膊肘,沉声道:“你跟我出来!”硬是把愣怔的南姑娘拉出了厢房。
南霜这才发现,自己原是在迎客轩的松斋内,楼高三层,自己正处于最高处。
楼下,数十双眼睛看着,楼上,一双虎目逼视着。
穆衍风不倦怠地吼:“你,你给他们解释清楚!”
这句话说得十分玄妙,二人身着亵衣在房内拉拉扯扯被几十个人逮了个正着,现下穆衍风吼的“解释清楚”与大姑娘被人玷污后凄恻一句“你还奴家青白”如出一辙,南霜一听便噗地笑出声来。
穆衍风愣怔了,他心底此刻只有七个字:毁了……这下全毁了。
南霜转头瞥见穆衍风萧索的表情,余光瞄见楼下总人恍然大悟的神色,呆了半晌,心底也只剩下了七个字:坏了……这下坏事了。
但见欧阳岳晕头转向站不稳,楼下众人不解的目光化作怒火汹汹燃烧时,南霜未来得及想清楚“穆衍风”这个名字为何如此耳熟,楼下便有人喊出声来:“江南少主了不起啊?!江南少主就能在新婚之夜抢别人老婆啊?!就是你老爹武林盟主来了,我们也不能任你在万鸿阁胡作非为!”
闻此言,方才裹足不前的众人如打了鸡血一般,拔剑抽刀扬鞭,指着穆衍风便道:“你小子等着!”说着汹涌澎湃涌向楼道。
穆衍风的表情很愁苦,南霜的表情很愣怔,半晌,她勉力朝欧阳岳笑道:“伯父,这都是误会。”语气飘忽连她自己也很质疑。
却听楼道中隆隆作响,众人以千军万马之势朝楼上奔来。穆衍风浑身一个寒噤,转头与南霜道:“还不快跑!”正要顿地往楼下跃去,却被南霜扯着袖口,“我轻功至多跳二楼。”
楼道间的嘶喊声如开水滚滚沸腾,南霜指了指楼下,又指了指自己,神色很镇定,很坚决。
穆衍风吐一口恶气,心想反正事已至此,也不怕抹得更黑,于是将南霜环腰一抱,足尖在栏杆上一点,借势飞下楼去。
众人奔至三楼,见奸夫□已然落于院子枫树下,顿时觉得武艺受辱,气得七窍生烟,愈发叫嚣着要收拾穆衍风和他的姘头。
穆衍风此刻已冷静下来,拍拍衣衫,朝楼上道:“你们还是上面呆着吧。”
楼上人不服气,说:“你小子带种!”掷来飞刀利剑数枚。
穆衍风带南霜轻巧闪避了,抽空解释道:“否则等你们下来,我又上去,如此太费功夫。”
楼上又掷来几柄梅花镖,毒蒺藜。
南霜数了数,在楼上的人,连同欧阳岳一家,一共二十来人。
人数不多,想必这等丑事,万鸿阁的人也不愿惊动武林同门。思至此,南霜不由舒了口气,又转头看向穆衍风。
她这会儿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身着……呃,亵衣的公子,便是江南流云庄的少主。
穆衍风的爹穆昭,是上一任的武林盟主,武功盖世。传说与他过招之人,除了于小魔头的爹,没有人能撑到五十招以上。
在江湖,穆昭的武学造诣,于这百年间,都是一个传奇。
历来武林盟主之位,都由三年一次的英雄会决定。然而不知何故,穆昭却于前年英雄会的前夕,让出盟主之位,退隐山林,云游四海。
江湖中,有不少野心之辈,均对悬空的盟主之位垂涎三尺。表面上,他们口蜜腹剑,唤穆衍风一声“江南少主”,然而私底下,个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说起来,这窝囊的“江湖妓院帮”与声名赫赫的流云庄也沾亲带故。穆昭的已逝亲妹妹穆红影,早年嫁与欧阳岳为妻。因此若攀亲戚,穆衍风还需唤欧阳岳一声“姑父”。
南霜走神那么一刹那,再回过神来,她与穆衍风已站在院中,与冲下楼来的众人成对峙之局。
欧阳岳颤巍巍走下楼来,欧阳无过为人十分怯懦,此刻见形势不好,便与他的小娘储轻燕躲在欧阳岳身后。
南霜这才上前解释道:“欧阳伯父,我与少主虽同处一塌,缘由不明,然而并无云雨之实。”
她性格憨直爽快,脾气又好,说话向来直奔要害,然而众人一听此言,却欷歔再三,叹说不知廉耻。欧阳岳嘴角抽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穆衍风认为南霜解释得很到位,也拱了拱手,一脸正气道:“请叔父相信衍风。”
欧阳岳叹一口气:“不是叔父不想相信你,其实你与……南姑娘,这般状况被人撞见,纵使我相信你……”说着指了指他二人,又抽搐两下。
“爹——”正门忽然迈进来一个男子,人群见了此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那人的双眼布满血丝,五官十分端正。他身着一身红袍吉服,正是万鸿阁的二公子欧阳熙。
欧阳熙路过南霜时微微一滞,随即上前扶住欧阳岳。
南霜见他一身礼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想必是寻自己寻了一夜,心中不由赞叹,人品极佳,好夫婿。
谁料欧阳熙只清淡扫了喜悦的南霜一眼,转头对穆衍风道:“我与南姑娘虽礼毕,然未有洞房之实,表兄若喜欢,可将她带回苏州。”
南霜心中咯噔一跳,瞪大眼睛望着欧阳熙。
欧阳熙继而道:“我万鸿阁明媒正娶让她嫁入欧阳家,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我们与天水派的联盟,只当作废。”
南霜心中又是咯噔两跳,这才回过神来,讷讷问道:“你这是要休了我?”
她清澈的眸子中,没有怨恨,只是带了些疑惑,看得欧阳熙不敢直视。他偏过头,说:“不算休,只当是……没有这回事。”
本是第一次见面的小儿女,言语间,竟生出几分凄恻之情,众人不由放低了声音,看着他们三人。
“哈哈哈。”良久,穆衍风忽然开怀大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欧阳熙怔住,南霜纳闷地问:“明白什么?”
穆衍风上前两步,拍拍欧阳熙的肩,“表弟,为兄知道你是欲擒故纵!”
秋风拂过,摇落一树枫叶雨,穆衍风在簌簌落叶间,笑得酣畅淋漓:“你既然说了此番不算休妻,只当未嫁,就表明你相信南姑娘的清白。其实为兄明白,你是想再娶一次,好好洞房花烛,毕竟这‘南水桃花’……”
南霜咳了两声,穆衍风住了嘴,神神秘秘地笑。
其余人登时呆了。
同时间同地点,松斋的屋顶上,有人扶额发出一声长叹:“我的天——”
童四窃笑出声:“公子,再这么被少主忽悠下去,恐怕霜姑娘真要嫁入万鸿阁了。”
青衣人目光浅淡从童四身上掠过,又落在穆衍风身上,忽然笑了一声:“有我在,怎么可能?”说罢,衣衫划空一掠,“童四,下去凑凑热闹。”
屋檐上,飘飘然落下两人。一人身形不高,面目水灵,另一人身着青衣,头带斗笠,帽沿悬着黑纱,遮住他大半张脸。从南霜的角度望去,只见他长身玉立,下颌的弧度十分好看。
青衣人上前两步,对穆衍风略一拱手,道:“少主。”
南霜一怔,这声音委实好听了些。
穆衍风也迈步上前,伸手拍拍青衣人的肩,豪爽大笑道:“小于,你来的很是时候啊。”
青衣人轻点了点头,却说:“少主与霜姑娘,穿得甚为稳妥。”
那语气中,三分莫测,七分笑意。
南霜听了此言,也发现自己只一身白色亵衣站在人群中,脸不禁红到了脖子根。
穆衍风见状,拍拍青衣人的肩,道:“你替她挡着。”于是顿地飞上三楼。再出来时,他已身着一袭绀紫长袍,眉目间更显器宇轩昂。
穆衍风落地将手上的藏蓝衫子一抖,递到南霜手里,道:“南姑娘莫介意,我这里只有男装,你先将就将就。”
他目光掠过她的脖颈,只见锁骨下方,有一处桃花似的胎记,在衣衫内若隐若现,如一色春光乍泄,穆衍风不由吞了口唾沫。
青衣人见穆衍风的神情,嘴角微微一动,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叹。
“欧阳公子——”待穆衍风转过身,却见欧阳熙面色煞白,怔怔地立在众人前。而欧阳岳,欧阳无过,与万红阁上下二十余位家丁皆面露惊惶之色,腿脚发颤,几欲站不稳。
良久,欧阳岳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青衣人道:“姓于……被称作公子……与穆少主一路……你,你,你是……”
青衣人风仪古雅地躬身,点头笑道:“在下于桓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空气中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只一刹那间,忽然有一人叫道:“于桓之来啦——”众人登时一跃三尺高,以奔命之姿朝门口跑去,间或有几人大喊:“快,下山!下山!万红阁要灭门啦!!”
于桓之十分无奈,截住腿脚不好尚未逃出的一下人,自己还未说话,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于大爷,桓魔头,小的求您小的求您,赐小的一个全尸,让小的一头撞了吧。”
南霜看不清于桓之的面容,只见他面上的黑纱轻微一动,像似在笑,“你若敢撞,我杀你全家。”
那人霎时间脸色惨白,抬眼惊悚地望了于桓之一眼,嘴角抽两抽,吓晕过去了。
“小于,风采不减当年啊!”这边厢,穆衍风幸灾乐祸地说了句。
于桓之隔着面纱走近几步,看了看穆衍风,又瞥了眼南霜,忽然又轻笑出声。南霜被他笑得发毛,穆衍风被他笑得炸毛,吼道:“有事直说!不晓得你爷爷我最不待见人这么藏着掖着?!”
于桓之不理会他,却对南霜道:“在下于桓之,见过霜姑娘。”
“我知道你。”南霜点点头,又乐道:“大名鼎鼎啊你。”
于桓之怔了一下,问:“不怕我?”
南霜想了想:“怕你笑。”
旁边,童四掺和了句:“一针见血。”
于是于桓之又笑了,拍拍穆衍风的肩道:“待我把山下那群人赶回来,有件好事等着你。”
第03章
对于桓之的笑,穆衍风一直有些心里阴影。
后来回了苏州,穆少主与南姑娘说起于魔头种种劣迹,两人一拍即合,得出这么个结论:桓之一笑,天昏地暗;桓之二笑,礼乐崩坏;桓之三笑,苍生涂炭。
于桓之听到这个结论后,亦认为十分绝妙,找南穆二人喝茶闲谈,掲了黑纱帽,露出英气逼人又清隽温润的面容,无辜地对着他们笑了一天。南霜的小心肝险些受不住,穆衍风拍桌的力道摇落一阵杏花雨:“你小子有话直说!不说本大爷就砍人了!”
雪白花瓣拂过于桓之的唇,亦拂过南霜的眼,四目相接不由愣怔片刻。南霜冲于桓之憨直笑笑,于魔头不自在地偏过头轻咳两声。
穆衍风欣喜地睁大眼,他不但在小魔头脸上找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不自在,而且在他耳根后找到一抹疏淡的微红,于是大而化之的江南少主仰天长笑,说:“难得啊难得,小于,你可是被本大爷的雄风震慑住了?”
穆衍风期盼的是一片喝彩,起码几句赞叹。没想到话音落入虚无,簌簌花落,洁白如雪的飘洒在石桌上,绿荫里。
须臾,于桓之转过来头,脸上是一枚十分少见的淡如疏烟的笑容,仿若冬日的浓雾被晨光一照,熹微,模糊,且十分美好,“霜儿,衍风,上次说要结拜。呐,我们结拜吧。”
然而当他们还在万鸿阁初结识的时候,于魔头的笑容远远没有后来那般营养无公害。当他抛下一句“有件好事等着你”,施展轻功朝山下飞去时,穆衍风呆滞的面孔上,渐渐露出难以言喻的凄苦,他握起拳头,狠狠砸向旁边的树:“黑云压城城欲摧,古来征战几人回。”
南霜听了很是欢喜,难得见到诗文水平跟她旗鼓相当的人,遂笑逐颜开地安慰道:“穆大侠,没事儿,人生自古谁无死,赢得身前生后名。”
俗话说的好,满灌水不响,半灌水晃荡。穆衍风遇上南霜,那是乞丐遇上要饭的,同病相怜,蛇鼠一窝。
两人在诗词修养上,一直郁郁不得志,今日相见,如俞伯牙遇上了钟子期,即刻引为知音,大呼相逢恨晚。更何况穆衍风听到“大侠”这个尊称,心中实在有点得瑟,犹如千里马遇到伯乐一般,他立刻将两蹄子搭在南霜的双肩:“南姑娘,本大爷欣赏你,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义妹,有事我穆少侠罩着你!”
南霜同样有点得瑟,然而她比穆衍风冷静些。眼下局势很明显,万鸿阁上上下下都不待见她,然而所有人都惧怕于桓之,这个小魔头与江南少主交情匪浅,于是她也笑道:“穆大侠唤我霜儿妹子便可。”
南霜生得水灵漂亮,笑起来时,双眼弯弯如皎月,露出一对小虎牙,灵气中又添几许憨直的傻气,甚为可爱,穆衍风看着这笑容,觉得春阳暖照,大呼一声:“好!霜儿妹子,不若你我便以此枫树为证,就地结拜,从此江湖上……”
“结拜?怕是不行。”院外一个清冷的声音蓦地打断穆衍风的好事。
南霜与穆衍风同时颤了颤,朝门口望去。只见方才逃下山的几十个家丁,听到“于桓之”三个字不明所以连滚带爬跑下山的人,三人一排,灰头土脸地回到院子。
未至正午,金秋天高气爽,一阵风凉凉地拂过,吹动廊檐铁马。屋檐青苔有些潮湿,滑落几滴露水。
于桓之负手跟在众人身后,赶鸭子似地将他们驱回迎客轩。那群人一进院子,便自觉找了一块空地,蹲成一个方阵,个个环臂抱头,十分萎靡。
南霜曾听说过江湖小魔头于桓之的一些传闻。
据说此人杀人,有一个嗜好,绝不杀形单影只的人。美其名曰“福,许有双至;祸,绝不单行”。因此,人越多,他越是杀得兴致勃勃,且每个人的死法都千奇百怪,从不重复。如果被杀之人想要留个全尸,那么只有一个条件,听话。越是听话的人,越是死的痛快。
于是又有江湖人总结道:若一个人遇上了于桓之,那么趁其他人未至,赶紧逃跑;若是一群人遇上于桓之,那么列队,蹲地,抱头,等着他一招解决自己,如若不从……自求多福。
淡泊的光晕罩在于桓之的青衫上,似初春的新叶尖迎着朝霞,柔润且温润。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仍能感到一丝白如雪,轻若梦的气质。
南霜的爹,南九阳曾说,其实于桓之也并非多么可怕,小孩子顽劣些罢了;讨人嫌的是于桓之那位早年失踪的白眼狼老爹,于惊远。
如今见了于桓之,南霜亦认为这样高洁的人,不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顽劣小魔头。
然而下一刻,她动摇了。
于桓之环视一周,虽隔着黑纱幔,凌厉的目光也让人心惊胆颤,最后他看向院子的东南角:“欧阳公子。”
欧阳熙脸色煞白地立在原地,扶住欧阳岳,而欧阳无过,早已跌坐在地,浑身发抖。
“桓公子。”良久,欧阳熙吸了口气道
魔头,是于桓之的诨名。而桓公子,才是他江湖上真正的称号。
于桓之偏头看了看满地的草包,“这些人,若万鸿阁不救,我就留着喂刀了?”
欧阳熙有些恍神,看了看南霜,似乎不相信她会与于桓之为伍。
“救。”良久,欧阳熙才道:“不知桓公子有何条件?”
于桓之轻笑一声,指了指南霜和穆衍风,“霜姑娘与我家少主的私情,今日被这万鸿阁上上下下撞见,不知欧阳公子是认,还是不认?”
“不认。”欧阳熙道。
“嗯?”
“认。”
“好。”于桓之又笑了一声,“那万鸿阁对外,是说还是不说?”
“不说。”欧阳熙道。
“嗯?”
“说。”
“很好。”于桓之再笑了一声,“既如此,出了这样的事,欧阳公子与霜姑娘的亲事只能作罢。然而此事的起因,全是因为我家的少主……”说着,他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瞠目结舌的穆衍风和南霜身上,“我家少主行事光明磊落,岂是不负责任的人?此番他抢了霜姑娘,深感愧疚,决定——”说到这里,于桓之故意停顿了一下,直到满意地听见穆衍风和南霜的抽气声后,才道:“决定迎娶霜姑娘为流云庄的少夫人,不知欧阳公子和欧阳伯父肯是不肯?”
“就这样?”欧阳岳问道。
“就这样。”于桓之点头,随即又望向欧阳熙。
本来南霜在外的声名虽有些争议,但娶她为妻,是天下所有男子梦寐以求之事。都说天下三大奇女子之一的“南水桃花”,深谙闺房之术,身肢婀娜柔韧,是不折不扣的销魂窝。
而今日,欧阳熙见了南霜,只觉她确实貌美如花,然而眉宇间却并无妖娆艳丽,反而是几许如烟似雾的朦胧,一颦一笑又透出几分憨直傻气。他为人正直,本对传言中的南霜无甚好感,但见了本人,却不由有几分不舍与心动。
不过,若要在美色和小命之间做个取舍,他定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何况还是一院子人的小命。
“好。”他无奈地看了眼南霜,却听欧阳岳猛地咳嗽起来,欧阳熙忙抬手为他顺气。
于桓之满意地笑起来,转身走向溃不成军的南霜与穆衍风,拱手弯身行了个礼,“恭喜少主,此番离府迎得美人归。”
穆衍风的神情很庄严:“小于,这次玩得过分了啊。”
于桓之道:“非也,这一次,桓之是认真的。”
“你让我嫁给他?”南霜认真地问,见于桓之点头,她忙摇头道,“不行。”
“为何?”于桓之笑了笑。
穆衍风也不由纳闷:“你连我表弟欧阳熙都愿意嫁,我穆少侠难道不比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许多?”
那边,欧阳熙的脸抽搐了一下。
于桓之道:“霜姑娘大可不必在意盟主与令堂的意见,待回了苏州,于某自当去信告知二老。”
南霜又摇头:“不是为这个。”然后她望着于桓之,正儿八经回说:“我与穆少主,虽初初结识,然甚觉彼此志同道合,引为知己,并非所谓男女之情,如此结为夫妇,十分别扭。”
穆衍风极为赞同:“霜儿妹子,唤我穆大哥既可。”
于桓之笑道:“其实可以换个说法,霜姑娘与少主,虽云雨未果,然则已有同塌情谊,结识不过三两个时辰,便共苦与共,情投意合,此为天赐良缘。”
南霜的笑容有些僵,“杀人于无形”是她现下对于桓之的印象。她不是善辩之人,听着于魔头咬文嚼字扭曲事实,只得铩羽而归。
穆衍风前赴后继,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抬臂勾住于桓之的肩膀,将他拐进一个小角落,一脚踏在旁边的石凳上,语重心长道:“于兄弟,南姑娘是姑娘家,如此嫁了我表弟不到一天,又改嫁于我,你让江湖上的人怎么想?”
于桓之慢条斯理看他一眼,用只穆衍风可以听见的声音道:“方才少主瞥见南姑娘锁骨下的桃花胎记,一色春光乍泄,少主血气方刚男儿,就不曾心动?”
“一色春光……”穆衍风听了此话,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到底是哪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想了想,又接着解释道:“参差荇菜,君子好逑。”
于桓之低头暗笑一阵,好半天才不动声色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思服’才是你说的那一句。”
“差不多差不多,这些句子都是《蒹葭》府上的。”
于桓之一本正经道:“是《关雎》。”未待穆衍风又作解释,他又添了一句:“关雎和蒹葭都是《诗经》府上的,并非《史记》。”
穆衍风讪讪地笑,满脸一副“你真了解我”的诚挚表情。
于桓之拍拍他的手臂,遂走回南霜所站的树下,对南穆二人道:“霜姑娘此次离开天水派,本是为嫁人,如若少主不愿收她,那么她只身回去,被人在新婚之夜发现与少主私情的事,必定会传得天下皆知。如此一来,霜姑娘便会落得个不洁的声名,日后莫说是亲事,就连在江湖行走也会被他人耻笑。
“少主,你既已将霜姑娘视为甘苦与共的义妹,你就应当将她带回流云庄,娶她为妻,为她正名。”
“霜姑娘,天水派与万鸿阁结盟,你若孤身回去,此盟约必定作废,你父亲想必也会十分失望,你若嫁给少主,想必凭着流云庄在江湖上的名声,这次结盟仍有挽回的余地。”
穆衍风与南霜都是性情极为直爽,头脑极为单纯的人,被于桓之这么忽悠一番,也未追究事情的起因,皆连连摇头叹气,两人一个悲秋,一个伤春,最后忧郁地看了看于桓之,嗟叹:“你说的在理。”
于桓之在面纱下弯起双眼,走至众人前,将天水派小姐改嫁流云庄少主的喜事广而告之,众人一听,皆愁苦地欢欣雀跃起来,欧阳熙郁闷地牵了牵嘴角,欧阳无过真诚地上前道贺,只长年不出户的欧阳岳颓坐在一片阴影中,皮肤松弛苍白,老态龙钟。
门口传来一阵马鸣,童四牵来一辆马车,于桓之转头笑道:“少主少夫人,这便回庄吧?”
南霜和穆衍风对看了一眼,如丧考妣般一前一后垂头出了院子。
于桓之跟在二人身后,看着正午艳阳圈圈光晕,心情亦是秋高气爽。
出门孤家寡人,回家领了一双。
第04章
玉山去凤阳城三十里路。
从万鸿阁所在的山腰往下望去,只见草木葳蕤,树荫葱茏,山道蜿蜒而下,若有若无地掩映在繁密的树景里。
秋日天际高阔,丝丝白云如练,万里清光倾洒在山头红枫上,发出淡泊且炫目的光彩。
红枫下,万鸿阁的白墙前,两匹马恹恹地鸣了两声,甩了甩马尾,不耐烦地看了穆衍风一眼。
穆少主仍然十分固执:“小于,我堂堂江南少主,理应纵马驰骋,笑傲江湖,这马车,爷今日坐了,爷我就是姑娘!”
南霜从马车里探出头,沮丧地插了句:“姑娘我笑傲江湖多年,今日被逼上了马车,亦觉得自己十分烟花。”
穆衍风侧过脸,炯炯有神地称南霜为“知己”,于桓之淡淡侧过头,南霜碍于他的淫威,又老实缩回车棚中。
车外,穆衍风仍是一副“你今日让我进马车,我就死给你看”的神情。
于桓之笑了笑,道:“少主离家两月,不顾庄内大小琐事。不知此事若被盟主知道了,该如何处置?”
穆衍风脖子一僵。
于桓之接着道:“离家避于万鸿阁,强抢民女,夺表弟之妻,于成亲当夜,与其云雨之。”
穆衍风怒吼:“这里头定有冤情!”
于桓之又笑了笑。
穆衍风怔了半刻,表情颇有些沮丧,半晌又讨好说了句:“小于,我帮你把马牵过来。”
马车是用胡核木做的,样式简约。四角镂着如意祥纹,顶棚罩一毡毯,冬日暖和,夏日阴凉。窗四周有栅格,前挂鱼跃龙门的乳白布幔。
马车前栓着一匹白马,穆衍风将另一匹黑马牵到于桓之面前,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他,笑道:“小于,你的马。”
不知是否起了风,于桓之面前黑纱轻轻一动,抬手刚要去接,却见穆衍风以迅雷之势将缰绳抛掷半空,左手凝掌推马,右手并指成风,朝于桓之左肩点去。
那马匹受力,仰空嘶啸,迈开前踢便往山下驰骋。
于桓之似早有准备,足尖旋转扬起薄薄一圈沙尘,双臂舒展如翼,朝后空飞去。
穆衍风得意笑笑,翻掌在车前白马上一拍,施轻功追上黑马。
白马受此一掌,也嘶鸣一声,迈开蹄子一路疾行。
南霜在车内只觉一个冲力将自己向后甩去,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车外童四喊了声:“南姑娘,坐稳了!”扬鞭一声脆响,童四清凉“驾”了一声,震落满树红枫。
于桓之在红枫似雨中眯了眼,面纱被疾风扬起,露出好看的唇角,挺秀的鼻翼。他俯身落于马车上。
南霜只觉顶棚一声轻响,如桀骜的鹰振翅滑过,轻微点足借力。
于桓之单膝跪地,抬首只见穆衍风纵马的身影已远如一点。他勾起唇角兴味盎然地笑了笑。
南霜在车棚内,只听一人声音若山涧清泉忽得一缕阳光:“霜姑娘,坐稳了!”
话音刚落,于桓之撑地顿起,青衫如影在日晖下一个空翻。
南霜掀开车帘,正巧看到这幅场景——被风鼓起的衣袖像展开的鸟翼,于桓之俯身而下,足落车前马匹,再借力一踩,顿身飞于高空,如展翅的雄鹰。
然而车马受此一惊,嘶鸣得嗓子发哑,越发疯狂地奔跑。
马车极其颠簸,南霜的心肝脾肺险些都要抖出来。她还未来得及说一句“坐得稳才怪”,却见童四脸色惨白,握紧缰绳的手颤颤发抖。
南霜忽然觉得不妙,非常不妙。
穆衍风纵马驰骋得正欢,忽听身后风动衣袂,不由心下大惊。千钧一发,他翻身立于马上。
马还在疾驰,于桓之跃过他,立于他的面前。
至少年时,二人一起习武,若说资质天赋,他们平分秋色。但若只看平衡力,穆衍风着实差于桓之一大截。
此刻,于桓之负手立于颠簸窄小的马背,看着对面穆衍风东倒西歪,露出清风闲月的笑意。
穆小少主瞥见那唇角一抹笑,顿觉得毛骨悚然。然而还未等他做出反应,于小魔头已缓缓伸出右手,缓缓地,轻巧地,在他腰带上一拉。
穆衍风一句“我/□大爷”还没骂完,紫袍如忽然张开的旗帜,山岚股股涌来,带起一股力道将他往后甩去。
穆小少主落地时心生一计,当下抓紧马尾,望着诧异的于魔头邪气一笑,卯足力气往下狠拽。
可怜的马疼得声嘶力竭,扬起前踢顿空直立。
于桓之大惊,当下弃马落地。穆衍风趁这一瞬空隙,又飞身回马,于桓之也瞬时顿地而上。
兔起鹘落间,二人在马背上回闪换位,已过了十数招。
脚下的马被他们折腾得精疲力竭,迈开小步,得儿得儿往山下跑。
马背上,两人打得正欢,却听山头又一阵嘶鸣,马蹄疾驰之势如千军万马齐发,所向披靡。
于桓之与穆衍风皆露出纳闷的神情,手中招式渐缓。于魔头坐了个“停”的手势,穆少主点点头,翻身回马,勒住缰绳。
山这头,穆小少主和于小魔头牵着马,一脸困惑立在山道边。
山那头,一片黄沙漫天中,气势汹汹奔来一马车,雷霆万钧之势遇神杀神。
等黄沙稍褪,于穆二人定睛看去,只见童四脸色紫青,嘴角发抖,如八爪鱼般扒在车门前,而门帘早已不知去向。
车内坐着神色十分淡定的南霜,随着颠簸之势,时不时一蹦三尺高。
于魔头抚额,穆少主垂头。那马车风驰电掣的掠过二人,加速往黄泉路上奔。
立在道旁这匹马也似受了鼓舞,喉中发出一声低吟,前踢蹬土,蓄势待发。
于桓之与穆衍风对看一眼,穆衍风当下翻身于马上,狠一扬鞭,“驾”的一声,那马卯足力气,前奔如离弦之箭。
于桓之右足遁地,左足在山道枫树上轻轻一踏,才叶翔空,施展轻功飞身往前。
远远望去,只见滚滚红浪般的枫叶剑,一抹清影如醉,快疾如梭。
穆衍风连连扬鞭打马,前方的马车却不见丝毫缓和之势。正焦急时,却见于桓之衣衫翩然落于车棚顶。
童四听到响动,哭也似叫了声:“公子。”
马车速度太快,风很大,吹松于桓之的发带。一条青色布巾脱落,于桓之如墨的发丝如浩海般飞舞轻扬。黑纱下,他眯起双眼,朝童四伸出手去。
童四咬咬牙,方才松开扣在车门的右手,马车疾行的力道便将他极力往车下甩去。就在这一刹那,于桓之左右握牢他的手腕,将他朝空中一带,片刻见又听一人朗声喊道:“童四,落雪无声!”
于桓之这么一点拨,童四顿如醍醐灌顶般,在身子落于树叶的一刹,他所幸舒展四肢,往后以后空翻。下落之际,手指逐渐在枫叶上轻点而过,落地时竟无一丝声响,一点尘烟。
穆衍风一路疾行,眼见离马车越来越近。于桓之松一口气,双手撑住车棚,一个翻身闪进车内。接着,他愣住了。
南霜仍旧淡定地坐于车子中,只是她身旁的两个软垫,从座位转移到她的头上。
但见南姑娘将门帘撕成布条,将两个软垫放在头上,用布条绕了两圈固定好。她还双手撑着坐下的垫子,以免它经不起折腾飞走了。
车型极其颠簸,南霜在内上碰下庄,左磕右绊,然而她上下都隔着软垫,亦是颠簸地十分镇定。
见了于桓之,南霜无奈地瞪她一眼。于小魔头晓得马匹失控,是因为他和穆衍风争马所致,本想好好道歉,然而看着南霜的模样,却禁不住笑了起来。
车外,穆衍风总算追上了马车。他单脚扣在马镫上,猴子捞月般,正要握住狂奔的白马,不料却听此马忽然一阵嘶鸣。
穆衍风大叫一声:“小于!不好!”
那马因一路奔跑太剧烈,竟在一个陡坡上,失了前踢。
于桓之余光瞥见马身向下陷去,当即大喝道:“南霜!趴下!”说着,他伸臂衣袖一挥,南霜仿若见得暗淡的车棚内,有两道如冰雪般锐利的刀刃四彩流光。
于桓之双手持刃,跪地环身。一瞬间,烁烁光彩仿佛冬日飞雪,雪花如刃,割在车身之上。
于桓之顷刻收起刀刃,俯身将南霜拦腰抱在怀中。车棚爆裂开那一刹那,他带着她,飞身而出。
日晖千照,山岚凛冽。
先前罩在头上的垫子不知去向。二人散开的发丝飞舞纠缠在一处。
黑纱掀起,南霜看见万斛秋光罩在于桓之好看的嘴角如惊鸿照影,又似一曲晚笛吹破秋暮月夜,月间花朝,青歌袅袅。
而于桓之的眉梢眼底,尽落在衣衫掩映间,那抹细干圆叶滟涟盛放的桃花胎记,仿佛万紫千红都不如这惊世一瞥,深深印在锁骨下,任凭醉笑春风。
他抬头,对上她在迷离的眼,眼梢略长,清和的角度,于是于小魔头生平第一次,不由地,不知为何地,连吞三口唾沫。
第05章
南霜很郁闷,南霜很无奈。
山道弯弯,小风儿凉凉。南霜的心情一如壮士西去,慷慨悲歌唱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她也实在没心情回头看那两位肇事者一眼。穆衍风,于桓之,二人并作一排,默不作声跟在南霜身后,下山。
穆衍风嘴里叼着一片红枫,杜鹃泣血的色泽,里里外外诉说着冤情。
在穆少主看来,这次事故不过是一串连环案。若无于魔头逼婚,就没有后来的抢马,若不抢马,他跟小魔头就不会分别给马一掌踩马一脚,于是那匹马就不会疯,不会狂奔,不会马失前蹄以至马车爆裂。
其实南霜心里,或多或少地赞同这个逻辑。归根究底,还是于魔头逼婚惹得祸。
当于桓之环抱着她,在红枫雨万斛秋光中翩然而下时,南霜认为这是一个十分别扭的男人。
挥刃时英姿飒爽,夺马时轻功如飞,临危时镇定自若,激辩时巧舌如簧,然而抱着她落地的那一瞬,于魔头的身体仿佛在冰窖中冻过一般,僵直难耐。
大而化之的南霜猜不到,亦想不到,这是于桓之生平第一次将一个女人搂在怀里,并且还是一个身体柔韧,特征明显的女人。
当危机过去,他忽然感到胸前软软地贴着什么。气血顿时上涌,脸色煞白煞白,他猛然放开南霜,不自在地偏过头,抬起右手,不自然地抚住感觉甚为异样的胸口。
在穆衍风与童四看来,是这样一副场景——马车爆裂,两人石破天惊蹦出来,飞到空中,转几圈,落地。然后于小魔头身子一僵,猛然松开南霜,抚着心口,呼吸有些急促。
童四惨叫一声:“公子!”
穆衍风连忙上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南霜:“你……做了什么?!”
于桓之直起身板,抬目望天边的云,淡淡解释道:“我刚刚岔气了。”
如果说之前,南霜对穆衍风还有一点同病相怜的怜悯,与童四还有一点患难与共的交情,对于桓之还有一点滴水之恩的感激,那么此刻,她只觉自己的遭遇万分悲怆。
一抹无力又无奈的愁思蹙在她眉间,南霜叹道:“等去了凤阳城,我先给我爹去信,如此大事,还是问问他的意见好。”
南霜心底自是巴不得南九阳将自己接回家,从此不论婚嫁二字。
穆衍风知南霜有些不快,忙吐了口中的枫叶,劝慰道:“霜儿妹子,方才是大哥不对,误会你了。”
南霜性子随和,听了此言,又爽快笑道:“穆大哥,没事儿。”小虎牙晶晶亮,南霜微笑时,唇边的梨涡时隐时现。
谁料于桓之却莫名咳了两声,亦笑道:“去信也好,早日将亲事定下来。”说罢,他又转头对童四说,“去将方才的黑马追回来,我先一步去凤阳,打点些事。”
南霜听了前半截话,脸便黑了,抿着嘴,半晌不言。
于是于桓之又道:“霜姑娘何须介怀?怕是人一生,都无法这样惊心动魄一次,有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语双关,是某个魔头的典型特征。塞翁失的那匹马,除了刚刚被于小魔头逼疯那匹,还有被穆衍风和于桓之彻底搅黄的亲事。
南霜学着南九阳的样子,在心里直叹呜呼哀哉。她见那欧阳熙是个老实人,万鸿阁亦是块风水宝地,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盖窝下蛋,繁衍生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砸了她的如意算盘,跟她说:姑娘,此乃塞翁失马。
纵使她脾气再好,此番也有些愤懑了。南霜心想失你个头啊失,遂整了整衣襟,正儿八经对于魔头三人道:“知道乘马车,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吗?”
三人摇头。
南霜说:“打从马车开跑,你只听到了那声‘驾’,却始终没有听到一声‘吁’。”
一片沉默后,只穆衍风哈哈干笑起来,童四抬眼瞟了瞟两位主子,溜号追马去了。于桓之轻了轻嗓子,抬头看山中风景,一脸惬意模样,就差没哼一曲江南小调。
南霜气结,抛下一句:“下山!”挥袖转身走,不再回头。
穆衍风又呆了片刻,却听身旁于小魔头清风似撂了一句:“跟上”,青衣飞袂,颇有出尘之风采。于是穆少主大喇喇追上,与南霜并肩,跟魔头保持丈遥距离。
午过,日头偏西且不浓烈,却恹恹将人晒出一丝倦意。山中间或有清溪,缓缓流淌,上面浮着几片残叶残花,泥沙见底。红彤彤的枫树下,几株野菊开得如火如荼。
然而南霜却无心赏景,至清晨到现在,她滴米未尽。穆衍风对车马一事,有些愧疚,趁着空档,上蹿下跳地采果子,如活泼可爱的猴子一般,用爪子将最大最红的果刨干净,递到南霜面前,说:“妹子,吃吧。”
南霜爽朗道一声谢,又陷入深思。
出生至今,南霜一直得过且过,如此费心思考一件事,南霜认为自己很深沉。
从出阁,到成亲礼毕,一路是畅行无阻,马到成功。偏偏洞房花烛夜时,出了岔子。
习武之人,睡梦中都易惊醒。但是那一夜,南霜好端端困倦起来,沉沉睡去后,非但没醒,反而被乾坤大挪移至穆衍风床上。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此人绝不是万鸿阁的人,也决计不是穆衍风。穆少主大大咧咧,不是干偷鸡摸狗的事的人,即使他偷人,也会偷得八面来风,唯恐天下不乱。
想到此,南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黑面纱轻扬,于桓之微微冲她点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南霜回过头,心想,若此事是于桓之所为……她蓦地十分头疼。若将她偷到穆衍风床上是于桓之所为,那么利用这个噱头,让她嫁入流云庄,便是于魔头的目的所在。可是于小魔头如此做,意欲为何?难不成还想利用婚嫁,吞了她天水派?
且不说天水派表面江湖,实际经商,还内通朝廷,十足十伪武林门派,即便有朝一日,天水派能坐镇一方,也敌不过江南少主的流云庄,敌不过神秘莫测的暮雪宫,更敌不过蜚声天下的武林绝学,《天一功》和《暮雪七式》。
南霜有一个特点,遇到脑筋打结的事,就容易开小差。一开小差,就要差个十万八千里。于是这次的惨痛经历,让她不经意联想到此生中,另一次惨痛经历。
若说因“房事”一词被赶出学堂,还可以用银子压下来,不落众人口实,那么这件事,真真是南霜的奇耻大辱。
事情发生在房事事件的一个月后。小南霜离开学堂,新教书先生未至,她日日清闲地在后园逗鸟。后园有一个鹅卵小径,曲折通往八角亭。
亭外草木葳蕤,夏日槐花开,阵阵芬芳,又有绿荫匝地,分外凉爽。
每隔十天半个月,南九阳便与他的狐朋狗党们在此一聚,畅谈所谓男人的话题:江湖,女人,房中术。
这日,南霜正在逗一只八哥。公八哥到了繁衍的季节,格外躁动。它郁郁不得志地被南霜玩弄在股掌之上,一心想找母八哥下蛋。
正巧南九阳一群人以“江湖”开篇,以“女人”带入情绪,以“房中术”让激情四起的谈话,进行到了关键期。
公八哥眼珠子转两圈,从南霜手里挣脱飞走,扑扑打着翅膀,落在亭子顶上,活脱脱的梁上君子。
话题正到激昂处,众人唾沫横飞,丝毫不讲究口忌,不雅词如“上下”,“进出”,“快慢”层出不穷,听得亭上八哥兴奋得浑身颤动,羽毛直飘落。
小南霜为寻八哥,找来八角亭,恰逢她猥琐的老爹欣喜若狂地拍桌:“江兄!此房中术妙极,真是妙极!”
至从南霜的娘亲去世,南九阳时常落落寡欢,看着爹爹开心,南霜亦是十分开心,脆生生唤道:“爹——”
刹那间,夏晖暴涨,满世界一片亮堂堂。亭中七尺男儿,个个萎靡如见不得光的蟑螂,阉鸡子似,面色灰白,身形佝偻,哭笑不得地望着南九阳。
南九阳的神色堪称阉鸡之首,哭也似地唤道:“哎,女儿啊——”
南霜欢快地扑进他怀中,追命夺魂般问一句:“爹爹,房中术是什么功夫?”
南九阳告饶般回道:“霜儿啊,这功夫十分玄妙,易走火入魔。去逗鸟啊,逗鸟。”
听了“逗鸟”二字,周围的窃笑声此起彼伏。
南霜好奇地问:“那爹爹会么?”
南九阳心想,万不可在人前失了面子,于是他说:“会,爹爹我,自然是会的。”
此刻却有人不怀好意加了一句:“你爹堪称翘楚。”
小南霜激动了,两眼放光,双手抓住南九阳的手臂,摇啊摇:“爹爹,女儿逗完鸟,便来寻你,也习那房中术,日后定成翘楚!”
南九阳颓然坐在石凳上。其余人欢笑后,皆劝说是童言无忌,只当小孩子开个玩笑。
然而此事过后,江湖上渐渐流传起这样的说法:天水派大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刻苦耐劳,身姿婀娜,肢体柔韧,深谙……闺房之术。
江湖上,此类流言总能传得沸沸扬扬,因而几年后,南霜列位三大奇女子之一,人称“南水桃花”,寓意:南姓女,祸水,桃花命。
南霜长到十五岁,对男女之事,房中术的真实含义,有了些认识。她自幼背负盛名,早已习惯,因而养成淡定温和,且憨厚爽朗的性子。
南九阳却远不如南霜镇定,他至此再不敢在女儿面前提及“房中术”相关事宜,连与之挂钩的“情爱”二字,也不允下人在南霜面前提及。
南霜看的戏文,除了打斗,便是弄权,所以她对这世上的“情爱”二字甚是懵懂,仿若天边一颗星,听说很美,光晕撩人,但那星子若有朝一日黯淡下来,也无关紧要。
所以她以为,姻亲,洞房,不过是一个人必经的历程,无关乎风月,无关乎痛痒。
南霜沉默许久,于桓之思绪如暮霭沉沉,时而想起一抹桃花红,时而又想起当年,暮雪宫外一式回风,破雪傲霜。
穆衍风与南霜一般,走神走了九万里,当一个念头呼之欲出,穆少主猛然大喝一声:“原来是你于桓之!”时,山下跌跌撞撞奔来两人,面如菜色。
看到山上走下几人,这二人忙不迭叫唤:“大侠救命啊大侠。”
这几声唤,把穆小少主先前振翅欲飞的念头惊缩了回去,于桓之很无辜地问:“什么?”
穆衍风想了半天,皱眉作深思状,也问:“什么什么?”
南霜听了他们的话,转头疑道:“什么跟什么?”
远处,童四打马扬鞭,驰骋而来,喜滋滋叫了声:“公子——”
第06章
童四纵马而来,见山道上的两人哭天抢地奔向他两个主子,不由勒马远远看着。
那两人衣衫褴褛,一人矮小,一人高大。惶恐的神色掩不住平日养成的凶厉气质,沥青色杂乱虬髯,靛青发黑的粗布短衣,褐色裤腿扎在黑靴子里,头发高高竖起,身上还背着弯刀。如斯模样,就差没在脑门上刻下“山贼”二字招摇过市。
于是南小桃花张口便称:“二位贼……”
穆衍风一听,腮帮子鼓得圆滚滚,满眼是憋笑的痛苦。面纱下,于桓之不着痕迹抬了抬眉,唇角弯起。
好在那二人惊魂未定,未听清她说什么,南霜又改口道:“二位兄弟怎了?”
小桃花此刻还身着男装。穆衍风的紫衣她穿着大了些,袖子挽了好几圈。两个山贼矮的叫王七,高的叫王九,自报家门后,见三人器宇不凡,忙跪地道:“大侠救命啊,大侠。”
“大侠”二字听得穆少主十分受用,他阔步上前,扶起二人,放声道:“你们且说说有何难处。”
南小桃花乐了,当下光景,若摆个案几,放块惊堂木,再杵几个官差喊一声“威武”,穆衍风就一活脱脱青天大老爷。
王七仍有些哆嗦,王九道:“这位大侠,我二人是对面虎头上的山贼,他是七当家,我是九当家。我们当家的都姓王,名字按编号排。”
南霜好奇地问:“那你们八当家是谁?”
穆衍风很庄严地看她一眼,似在说“公堂之上,切勿喧哗”,转头正欲叫那二人继续,忽而也恍然问道:“那你们八当家是谁?”
后面,于桓之轻笑了两声,慢条斯理捋了捋衣袖,一副看戏的惬意模样。
王九颇有些愁苦,郁闷道:“二位大侠还真是问着人了。我们虎头山上的九位当家,唯独老八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大当家知道他是谁。”
穆衍风颇为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南霜乐呵呵道:“确也是位人物。”
王七哀叹一声:“二位大侠有所不知,我们虎头山的山贼,皆因命苦而落草为寇,虽做些鸡鸣狗盗不大体面的事,也算盗亦有道。本来安分守纪了好些年,未想今日,竟惨遭灭门离散之灾。”
穆衍风错愕:“仇家寻来了?”
王九摇头:“比仇家还可怕。”
南霜问:“那是为何?”
王七惊慌地左右张望,山岚过树,静谧宜人,他迅速凑近说了三个字:“于桓之。”
穆衍风怔了怔,干笑起来。南霜忆起于桓之这一路紧锣密鼓地折腾自己,竟然还能顺道剿了个贼窝,不由叹道:“好传奇啊。”
穆衍风附和道:“对啊,小于明明就……”南霜咳了一声,穆衍风接着道:“在水里啊,就像花儿开在山那头。”
王七王九云里雾里地笑得颇为悲情。
于桓之冲童四招招手,童四骑着马一路小跑到小魔头面前,跳下马唤了声:“公子。”
两位山贼一听这称呼,又见于桓之面悬黑纱,先是一惊叫,再是一惨叫,最后手抖抖指着于魔头问:“你你你你是……”
穆衍风胳膊往于桓之身上一搭,拍了拍,朗笑道:“这是我哥们儿。”
此言不虚,于桓之是穆衍风哥们儿,穆衍风的哥们儿就是于桓之。
那二人松了口气,道:“我们以为是于桓之。”
下午天有些转寒,袅袅兮秋风,落木萧萧。于桓之牵过缰绳,飘然上马之姿如雨燕,他勒马回身,青衣黑纱随风扬起,“我有事先去凤阳城,明日一早在渡口等你们。”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南霜身上,风过,摇落一树红枫,于桓之在点点嫣红中,策马而去。
待他走远,童四笑盈盈上前道:“少主,走吧?”
童四虽入了流云庄,按理穆衍风才是他的正经主子,但他从小跟于桓之在暮雪宫长大,此番留下,不过是为了帮小魔头看着这“少主少夫人”。
王九道:“三位大侠可否带着小的一同下山?”
童四奇道:“你二人来这玉山,分明就是想求万鸿阁庇护,如今怎又要与我们一同下山了?”
王七哭丧着脸:“我们来这万鸿阁,也是兵行险招。孰料那魔头轻功极好,神出鬼没,虎头山已岌岌可危,若万鸿阁也被殃及,我二人岂不没了活路。”
王九忙说:“正是正是,小的见三位大侠器宇不凡,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还望收了我二人,打杂跑腿,粗活重活,我们绝无怨言。”
童四听了二人所言,不由诧异。南霜抿嘴不言,穆衍风忽然笑道:“也行,但你二人若入了我派,决计不可多问不可反悔。”
王七王九连忙说好。南霜眼珠子闪了闪,又乐呵呵笑了。
趁天还透亮,一干人等也不耽搁,便往山下走去。路上,王七王九把所谓的“灭门”与众人细说了一遍。
原来这日晨时,并不是所有逃下山的人,都被于桓之赶回了万鸿阁。有几条漏网之鱼跑到了对面虎头山,大叫几声“于桓之来啦”,惊得山贼们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要知道,山贼都是一窝一窝的,正好满足于小魔头的杀人怪癖。于是众人抱头鼠窜,几个不争气的当家更是带头晕了过去,只王七和王九灵机一动,一路跌跌绊绊跑来万鸿阁寻求庇护。
岂料他二人千算万算,却不知这于桓之正是刚刚祸害完万鸿阁出来。
南霜听了颇有些感慨,她以为江湖流言,不过污一污她的声名,熟知还能灭门于无形之中,想到此,南小桃花不禁感慨:“你们这窝灭得,也忒出神入化了。”
下了玉山,又雇了几匹马,总算于天黑前到了凤阳城。
凤阳城城门巍峨耸立,乍眼看去,南霜以为自己回到了京城老家。绵延数里的朱红城墙,高耸入云的鼓楼,如暮黄昏灯火,恢宏的城楼上,霞光一色满长天。
几人下了马,南霜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兴奋,抬袖指着城门上斗大的“承天门”三字,笑道:“祖皇帝的老家在此,听说迁都京城后不久,便照着京城的模样,在这里修了座皇城。”
那紫衣袖口宽大晃荡,南霜一小节细胳膊露出来,穆衍风看了,忽然想今夜得去给他妹子弄几件好衣服。
南霜兴奋不减,呵呵又笑:“我早几年听爹说起凤阳,便一直想来看看。”
凤阳城分外,中,内三城,中为中都城,需要凭文牒出入,内城是所谓皇城,皇帝南下住的地方,自是不可入内。
秋阳染红天边云彩,红彤彤火烧模样,似玉山的枫叶。几只候鸟展翼飞速掠过长空。风动人间,天幕下的凤阳城,热热闹闹的市井风情,不禁让人心生雀跃之情。
穆衍风从小便在江南,几次出门,出了到万鸿阁打打牙祭,过过小日子,也不过是春风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不曾留意这厢俗世风景。
南霜更是自幼便长在京城。虽说凤阳城门与京城酷似,然则京城的繁华喧嚣中,透出的是一份肃穆和庄严,相较之下,凤阳则活泼许多,形似神不似。
两山贼跟在童四身后,帮忙寄了马,五人一道,浩浩荡荡欢欢喜喜进城。
十里长街,古宅高阁鳞次栉比,楼楼相连,撑出尺长的杆子。杆上打着布帐,杆下挂着红灯笼,明明晃晃烛色满街。
穆衍风与南霜显然很欢喜,东摊子一瞅,西摊子一望,穿梭在行人间。行人熙熙攘攘,三五成群的姑娘浅笑盈盈;成群结伴的小孩手持糖葫芦,追打着穿过巷头。
街头巷陌间或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参差在高低的楼群间。梧桐树下摆着小摊,或是算命卜卦的江湖术士,或是捏泥人,吹糖人的漂泊艺人。
然毕竟一日未进食,待走马观花看了几眼,一行人便找了个客栈祭五脏庙去了。
客栈名叫“喜春”,十足十喜气洋洋,三层楼高,遗漏打尖,二三楼住店。梁上雕龙画风,壁上挂着色彩斑斓的百鸟朝凤图。
四人甫一进门,酒保就迎上招呼,恰巧那边厢,一位蓝衣华服的客人走来。
南霜乍眼看上去,认为很是惊艳。
来者是位男人,左右跟着两跟班。他头戴羽冠,脚踏金丝履,手持绒毛扇,眉眼十分俊秀,眉心还有一点红,见了南霜眼睛一亮,折扇收起敲敲手心,笑道:“我等的人来了。”说罢施施然朝众人走来,不待人询问,便自报家门道:“在下姓江,名蓝生,敢问阁下可是天水派大小姐,南霜南姑娘?”
南霜有些怔然,答道:“正是。”
江蓝生一喜,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恭敬拱手道:“在下有一事相告,实乃肺腑之言,望南姑娘能听一听。”
南霜呵呵道:“你说。”
江蓝生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穆衍风等四人,穆衍风大度解释道:“我是霜儿妹子的大哥,不妨事。”
江蓝生很喜悦,扬扇一拍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自家人,不若去二楼雅座一道用食?”
那句“自家人”不禁让穆衍风眼皮跳了跳。
雅座与雅座间隔着屏风,上画四季各色花种,牡丹富贵,水芙蓉清雅。
几人方坐下,江蓝生就冲小二道:“把你这最好的菜都拿上来。”
等上菜的功夫,南霜问:“不知江公子要与我说甚?”
江蓝生将绒毛扇放在桌上,提起茶壶,为南霜和穆衍风添上茶,这才问道:“我听说南姑娘嫁万鸿阁不成,这门婚事算是黄了?”
南霜望了一眼横梁,心道如今江湖人越发闲得没事做了,早晨搅黄的亲事,到了晚上普天下皆知,“是。”
江蓝生又问:“听说南姑娘要改嫁给江南流云庄的少主?”
南霜呛了一口水,道:“此事,还有待商榷。”
穆衍风听了半晌,没听出个所以然,于是道:“不知方才江公子要对我妹子说什么?”
江蓝生抿了口茶,锁眉想了想,很庄重地说:“南姑娘,在下素闻你行事爽快,说话不喜绕弯,故而江某也直言不讳了。刚巧姑娘的大哥也在,做个见证也好。”
南霜愣愣地点点头。
江蓝生道:“趁南姑娘还未嫁入流云庄,不如跟在下一道私奔了吧?”
穆衍风呆了,童四惊了,两个山贼很是欣喜。南霜平静笑笑,她确定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江蓝生又端起茶抿了一口,气运丹田金石掷地地说:“我,很是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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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南霜的心中甚荒凉。
她虽不谙情事,亦懂得所谓“花前月下”,且以为若男子对女子表明心迹,定要寻个繁花开遍月满楼,水光粼粼楼台小谢的去处。眼下的光景,让她委实难堪。
她曾以为,自己声名不洁,若能顺利嫁为人妇,便是修成正果。孰料今日铁树开花,来了个面冠如玉的公子哥,切切要带她私奔。可是她的余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心想花前月下也就罢了,谈论风月之事,好歹也该寻个清风雅静的地儿。
如今,穆小少主睁眼盯着,童四小厮瞪眼瞅着,还有两个山贼吆喝一声:“哎呦我的娘,这可是活生生的断袖?”
王七王九见南霜身着男装,只当她是位侠客。他们方才站得远,客栈又喧闹,未听见南霜与万鸿阁的姻亲,以为江蓝生将南大侠唤成“南姑娘”,是断袖人士的怪癖。
南霜抬头望了眼雕花梁木,颇有些忧郁,今儿个,她的姻缘铁树开花了,且曼妙地开了一朵油菜花。
江蓝生的目光灼灼,见南霜沉静低眸,又淡定抬目,他的心肝也忽上忽下。良久,南小桃花端起茶,咽了口水道:“我以为此事不妥。”
江蓝生问:“为何?”
小二端了热腾腾的菜,满桌琳琅地布满蟹粉狮子头,茶叶熏鸡,八公山豆腐等等菜式。
南霜看着那熏鸡,咽了口唾沫,“一来,我不认识你;二来,为何你喜欢我,我就要跟你私奔?三来,我并未做好给你生孩子的打算。”
最后一句话,听得穆衍风一口水呛出来,咳了半晌道:“霜儿妹子,不必如此深谋远虑。”
南霜点点头,转念一想,又有些忧愁地望向他。两人目光交汇,心有灵犀地想到于桓之逼婚一事,又齐齐叹了口气。
江蓝生见此情此景,以为南霜是有难言之隐。他江蓝生,素来是个耐心且识大体的公子哥,因此他关怀备至地为南霜斟茶,笑道:“那私奔一事不急,不若江某先与南姑娘做个朋友,日后行走江湖,也好有个照应。”
凡成事者,需步步为营,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
“行走江湖”四个字,听得南霜十分受用,随即便一声应下。
正此时,隔间雅座忽然来了几个江湖人。卸下钢刀往桌上一放,便开始八卦近日的江湖趣闻。
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头一桩头一件,便是穆衍风万鸿阁抢亲一事。
只听隔坐人举手拍案,朗声道:“嘿!你们是没看见,当时那叫一个精彩。且说那江南少主,本不愿抢这南水桃花儿,谁料就在此时,于桓之竟然冒出来了!”
众人一阵惊呼:“于桓之冒出来了?!”
“对。江湖上只道,这于桓之是人见人怕的小魔头,孰料,他其实根本不是人……”
一片静默后,响起颤巍巍的声音:“那……他是什么?”
说话之人咂嘴:“他平素里,总带着一个黑纱斗笠,话说啊……”那人声音放小了点,“话说这于桓之,练的是采阴补阳的功夫。他爹留下的《暮雪七式》残谱,不得配合《神杀决》一起练么?可这《神杀决》早年就失传了,所以他走火入魔,面容扭曲,只好用块黑纱挡着,采女子纯阴之气压制内息。”
另一头又是一阵抽气声。
南霜颇有些困惑地望了望身边几人,王七王九早就吓得脸色煞白。江蓝生很温情地为她夹了块鸡肉,摇摇筷子,啧啧两声:“江南流云庄,是非之地。”
穆衍风不与他计较,与童四一样,从容不迫地夹菜吃饭。
江湖上有关于桓之的说法太多,有些流言,离谱到天花乱坠,比如什么于桓之本是从石头里蹦出的妖怪;比如小魔头需日日一碗人血将养着,不然就狂性大发;再比如于桓之的父母,一个是青鸟怪,一个是鲤鱼精,两妖修仙路上狭路相逢,产生爱的火花,遂诞下作恶多端的于小魔头。
因此说起来,隔坐几人对于桓之的看法,还算有些靠谱。
说话人又咂咂嘴,接着道:“这面目扭曲后,不能示人不是?于是他就找来一张画皮。调戏良家女子时,便披在身上,那叫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等采花完毕,再脱下来。”
那厢抽气声变得更为急促,又有人问道:“那他采阴补阳,跟穆少主又有何干系呢?”
“怎么没关系?”隔壁人拍桌,“穆衍风抢的人是谁?南霜,天水派南九阳之女,南水桃花!”
“哦——”众人恍然大悟。
江蓝生又啧啧两声,拿起白绒扇,为南霜扇了两把,道:“南姑娘熄熄火。”
南霜瞅他一眼,抬手摸了摸额角,道:“我现下,亦是很冰冷。”
“这个于桓之,老这么采阴补阳,用一个丢一个,也不是办法。若自己提亲,江湖上的女人,哪个敢嫁给他?这穆衍风是他的哥们儿,于桓之出面,逼得南水桃花嫁去流云庄。这朵桃花,素来便以房中术著称,表面上是嫁穆衍风,实际上……”那边厢放低的声音带了几许笑意,“是给于桓之熄火去啦!”
隔间爆发出一团恍然大悟的哄笑。
穆衍风虽说小事上亦炸毛,然而真正遇事,却是颇为冷静的。此刻他虽有些为南霜鸣不平,但也知晓若提剑过去,将一干江湖小毛贼一网打尽,一来伤了流云庄的体面;二来更将事态越抹越黑,实属不智。
于是他与童四纷纷举箸夹菜,往南霜碗里送去。
南小桃花有些沮丧。二楼的雅座临着窗栏,她侧目望下,可见凤阳城灯色迷离,流光如长虹,点点烛火似碎星子。
此情此景,看得南霜一手拿过江蓝生的白绒扇,呼呼地扇风。瞥见江蓝生诧异的目光,她平静解释道:“我现下,亦是十分得燥热。”
“喜春”客栈生意兴隆,一楼满桌,充斥着吵嚷声,小二的招呼声,客人的酒令声,以及歌女低婉的乐音。
隔坐人猥琐笑完后,方才说话那人又道:“其实穆衍风抢亲之事,顶多能在江湖近日大事中,排个榜眼。”
这一说,又挑起了众人的兴致,纷纷问道:“那状元是哪桩?”
那人压低声音,“据说,于桓之暗地里,在各大地方集结了势力,意欲重振暮雪宫。”
穆衍风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江蓝生兴致高昂地挑眉“咦”了一声。
有人拍桌道:“胡说!于桓之早入了流云庄,怎可能存了重振那魔宫的心思?”
又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当年暮雪宫,也不过在蜀地西北一带,虽无人能敌,然从未延伸过势力。他爹于惊远,也未想称霸武林,难不成于桓之有这般狼子野心。
辩解那两人 ,虽说得义正词严,然而语气间,却透出一丝恐慌。
这边,南霜等六人 ,都放下筷子 ,静静听着。
只听说话之人又道:“势力打哪里发起的,我也不知。原本我也不相信这回事,可于桓之近日不是在凤阳么?据说他找齐了《暮雪七式》的武功谱,亲点了七个头目,每人授以一招暮雪七式。”
顿了顿,那人又道:“昨天夜里,巨虎帮的帮主,胡一鸣上醉凤楼寻萧满伊时,岂料那暮雪头目之一,师涯也在那儿,二人一言不合,师涯当众使出一招‘傲雪凌霜’,断了胡一鸣的手腕。”
穆衍风听到“萧满伊”这个名字,脸色有白转红,由红转青,埋下头吃饭了。
萧满伊的名讳,南霜自是听说过的。
江湖三大奇女子,除了她“南水桃花”,另有一位“双面伊人”,听说也是一位绝色,云游四海,专与青楼打交道,时常卖艺不卖身的献舞一曲。又说她舞姿惊似天人,容颜堪比貂蝉西施。
然而南九阳至“房事”事件后,对江湖上此类传言,十分敏感,不允人玷污他家小桃花的思想。因此“双面伊人”的绰号缘何而来,又有何故事,南霜便不得而知了。
隔坐又响起一阵欷歔声,“此番凤阳城倒是热闹,连萧美人也来了,她莫不是为了寻……”
南霜还未听完,穆衍风蓦地喊了声:“霜儿妹子,吃饱了吧?”
南霜被他的嗓门惊得一颤,点了点头。
江蓝生以为,他江公子,是一个耳聪眼慧的公子,见南霜的“大哥”在听了萧满伊的名讳后,反应如此惊惶,便猜出了穆衍风的身份。
他又扬开白绒扇子,喜滋滋问:“南姑娘可想去一睹双面伊人的容姿?”
南小桃花心里自是十分想的,然而她思量半刻,自认为她南霜是矜持且从容的人,遇事需得冷静理智。白绒扇一摇一晃一摇一晃,南霜跟着节奏,淡淡问:“你带我去么?”
江蓝生欢喜地点点头。
南霜郑重地说:“十分不妥。”
于是饭毕,众人各回各屋,各扫各幸。
江南之地,鱼米之乡,本就富庶天下。流云庄非但是武林第一大庄,还占了苏州这块风水宝地,常年做南北买卖,攒了几座金山银山。因此庄里的人行事,极为铺张浪费。
天字号房,从第一间要到第四间,南霜躺在柔软的雕花木塌上,仍在琢磨着她天水派亦可说是富得流油,然而跟流云庄一比,实在有些壮志未酬。
她又翻身坐起,盘腿坐在床上细细思索。眼下形势十分微妙,天水派与万鸿阁结盟的事,算是暂且泡了汤。
于桓之非要让她嫁给穆衍风,那心里一定有鬼。至于是否为“采阴补阳”,南霜以为,此事还有待观察商榷。
而凤阳城恰恰又传出于桓之要光复暮雪宫的流言。这时候,偏生又冒出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人物,江蓝生。
事情虽有些琐碎,然诸事齐发,绝非巧合。
天下武林,说到底是势力瓜分,强者为王,败者为寇。她天水派向来只隔岸观火,绝不趁火打劫,当是没什么仇家。
南小桃花隐隐觉着此次,自己仿佛被牵连入什么纷争漩涡中,她迷惘的同时,又有些兴奋。
南九阳经常这样教育女儿,盟主什么的,江湖什么的,争霸什么的,最是莫须有了。百年也不会变个调调。最后你死我死大家死,留下几个孤家寡人,路见不平一声吼,狭路相逢打一场。其实拼的是什么?拼的都是寂寞,拼的都是流年。
但南霜以为,自己多年修养生性,已到了入江湖的最佳时刻。思至此,她整衣出门,决计从事情的起端顺藤摸瓜,先去寻那双面伊人。
她想,如此一来,她南小桃花便淡定地涉足江湖,权且掀起一点淡定的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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