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捞月 师父与我一夜详谈,说了许多往后的事。 事实证明他的预测是对的。 宵朗终归扛不住苍琼的施压,被迫同意和月瞳他们的苛刻交易条件,用我换回元魔天君的头颅。 这次交易,月瞳和周韶的头脑完全是超水准发挥,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他们选定的地点竟是罕有人知的锁龙谷。那里有上古仙人留下的封魔屏障,虽几近废弃,依旧能克制住进入其中的魔族大部分力量,唯有仙人方可来去自如。如今他们要求魔族只准派一魔将将我送来,待魔气封锁后,双方的实力差距就被缩小,将我成功换回去的机会也大大增加。 苍琼派出的交易人选是炎狐,魔界有名的阴险狡诈之徒,也是蝴蝶的前任主人,恐怖的变态□狂。 宵朗告知我这个消息时,一直专心看我神色,然后嘲讽道:“高兴吗?你可算称心如意了。” 我认真回答:“能见故人自然高兴,但你不抓我,才算称心。” 他默默无言,牵起我的手,走出院子,斜斜坐在梨树下,原本洁白美丽的梨花,经不住魔界污浊的空气,早已凋零大半,看起来憔悴不堪,惹人心疼。池塘里的锦鲤被灵气围绕,也没有胖上半分,依旧是懒洋洋的不爱动。只有生命力顽强的青草,还在欣欣向荣。 我坐在碧青的草地上,看宵朗锁着眉头,狠狠地将周围的落花一片片抛入池塘中喂鱼,周围环绕着几乎看得出的低气压,所有侍女都察觉主人不痛快,都离得远远的,不来碰霉头。 “阿瑶,你还恨我吗?”宵朗忽然开口。 我点头道:“恨。” 宵朗:“恨一辈子吗?” 我:“恨。” 宵朗笑起来,漂亮的眉头舒展开,没有往日蕴含着的算计,没有嘲讽,没有戏弄,只是很单纯的在笑,有点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正在快乐地验收成果,他问:“有多恨?” 我:“非常恨。” 宵朗:“打个比方。” 我思索片刻,尽可能地描述道:“大概是想把你一片片撕下来,活活吃到肚子里,再把骨头拆开,丢地上踩几脚的恨。” “很好,”宵朗的表情更快活了,他丢完最后一片花瓣,待鱼群散去后,斜斜躺下,枕着我的大腿,过了好久,闭着眼道:“ 刻骨铭心地恨我吧,我要你时时刻刻想着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了我,无论和谁在一起,都抛不开我的影子……” 他的神情,让我有落入圈套的感觉,我硬着头皮道:“离开你,我就会漠视你,当你从不存在。” 宵朗猛地睁开眼,摸着我的脸颊,阴森森地笑道:“那我只好更残忍地折磨你,直到你的身体再也忘不了我。” |
我觉得事情快落幕,为口头之争吃亏不划算,妥协道:“我会恨你的。”
宵朗满足了。
半轮明月缓缓从满天乌云中露出面孔,朦胧而美艳,徐徐投影在池塘水面上,微风吹过,几片鱼鳞般的光点,继而平静。
我和宵朗相对无言,他便无聊地伸出手,似乎想捞起水中的月影,将它打碎,待月影重聚时,再度伸手打散,一次又一次,忽而抬起头问我:“你在笑什么?”
我轻轻“咳”了一声,收敛唇边笑意,嘲弄道:“你就好像《僧只律》里的猴子捞月故事般,玩得津津有味。”
宵朗没有生气,他抬起湿漉漉的手,撩起我落在眼睛旁边的几缕长发,笑道:“故事的结局,那群猴子展转相捉,树弱枝折,尽数落水而死。”
我说:“真蠢。”
宵朗叹息,轻声道:“是啊,那群为求求不到的月亮而落水身亡的猴子,确实很蠢。明知道结局不可逆转,还去强行扭转的人,更蠢。为什么他们明知道是蠢事,还要做呢?”
他是在反问,所以我没回答。
“虽然阿姐将你交换出去,但我不会放弃的,”宵朗抓着我的手,玩着上面修剪得圆润指甲,懒洋洋地回答,“你尽管去吧,很快你又会回到我身边。”
我抽出手,冷冷地问:“你是打算死了才放过我?”
“不,你错了,”宵朗的神色恢复原本的不羁,他邪恶地看着我,吐着地狱的誓言,“贪魔是不会死的,所以我永远也不会放过你。除非你魂飞魄散,否则我生生世世都会缠着你,直到你接受我为止。”
我说:“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喜欢你这种只懂欲望的魔头。”
“幼稚的孩子,”宵朗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夜风吹落花瓣,弱不可闻,“爱与恨是一体的,爱与欲也是分不开的,只是有些人怎么也不明白……”
我用同样细微的声音回答:“你的欲望里,从未有爱。”
“或许吧……”他有些粗暴地再度吻上我的唇,吮吸着,掠夺着,他的双手揽上腰肢,触摸着肌肤的温度。他的呼吸急促,身体滚热,将我从地上一把抱起,带回房间,解下衣裳,紧紧相依。大面积肌肤紧密相触会带来奇妙的感觉,就如动物们相依偎,需要的是彼此的气息,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孤独,让心灵获得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师父说,人的身体不能受欲望支配。
可是,宵朗对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有时候脑海里会浮现出师父,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我渴望被师父拥抱,被他触摸,亲吻,甚至有点渴望他对我做出这种事情。
欲望是罪的根源。
师父对我的爱是纯洁无瑕的。
我不应该像宵朗一样放纵欲望去亵渎他。
我对自己的念头感到可耻,于是用自制力将它牢牢压入心底最深处,谁也不告诉。
习惯了的身体更适应入侵,阵阵快感让人颤抖。
只要闭上眼,忘了眼前的人是谁,就会沦陷。相似的容颜,迷乱的神智,疯狂的入侵,偶尔会让人陷入困境,我甚至会忍不住唤出师父的名字,结果遭致对方的更强烈报复,他会勒令我睁开眼,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告诉我现实。
我默默地看着,将指甲掐入肉里,抑制下所有的欲望,将感觉变得冰冷,闷闷地接受他无尽的撞击。
没有爱,就不需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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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交易 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指定的交易。 万千魔将停在离锁龙谷相距百里的山峰处,苍琼身着金色鱼鳞甲,饕餮纹头盔将满头秀发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如同众星环绕中最耀眼的明月,可紧锁的眉头和肃穆神情驱散了她身上与生俱来的诱惑力。 炎狐与几个不认识的魔将在与她低声讨论着什么,宵朗和亲近他的赤虎等魔将则站在五步外,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时不时飘往我身上,不露半点心思。 我留意到,苍琼的目光由始至终,就没看过宵朗一眼,仿佛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 两姐弟的关系已恶劣如斯了吗? “时间差不多了。”苍琼朝炎狐点点头。 炎狐回首对上我,挤了挤眼,刚刚严肃的表情又变成不正经,嬉皮笑脸问:“阿瑶仙子,准备好了吗?你家两个乖徒弟怕是等得急了。” 我没什么可准备的,除了一套简单的衣服,苍琼没允许我身上带任何东西。饶是如此,临行前还被她派来的侍女再三搜查,再被灌下迷仙露,封锁大部分法力,唯恐夹带出什么魔界的机密物件,或是交易时做什么手脚。 这女人警惕至此,她用血腥手段和冷酷心肠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就连她的亲弟弟宵朗,也得不到丝毫信任,怕是十天八荒根本没有她愿意信任的人吧? 宵朗死死地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让我犹豫了一下。 炎狐催促道:“快走吧。” 我急忙转身,跟他上路。 空中传来羽翅扑腾的声音,一根火红的羽毛飘然落下,伴随着乱七八糟的恬噪叫声:“阿瑶是淫妇!主人金枪不倒!主人大战三百回合!主人最威猛!快点!我要师父!” 我听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炎狐停下脚步,朝天伸出手,接下蝴蝶,爱怜地摸摸它凌乱的羽毛,安慰道:“小宝贝,吃了不少苦头吧?晚点我接你回家。” 蝴蝶死命地往他怀里蹭。 我默默感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物似主人型,有些东西怕是怎么也纠正不过来的了。 藏在它体内的凤煌自己通晓魂术,没让我帮忙取出,说是晚点事情完结再离开,所以我也由得他了。 一路上没有用法力,走得不快。 炎狐自持苍琼器重,色胆包天,没顾忌地调戏 我,再配合蝴蝶的添油加醋,猥琐主仆组,恨得人牙痒。 最后,我咬牙切齿道:“若你再胡说八道,我便跳下悬崖,变成玉佩摔碎!” 炎狐的手脚总算老实了,眼珠却还在我胸前转溜,一幅豆腐不吃就亏大了的表情。 我怒道:“苍琼怎会看上 你这种魔将?她眼光实在……” |
我上上下下把登徒子打量了一番,保留意见。
待步入锁龙谷后,浓郁仙气夹杂出封印,将所有魔气压抑,炎狐的喉咙动了几下,脸色如作呕般难看,他右手握紧腰间宝剑,左手死死攥住我的手腕,紧扣命门,小心翼翼地行走,忽而他停住脚步,伸手射出两枚魔钉,前方乱七八糟草丛中藏着的爆炎符喷出熊熊烈火,他又挑了挑脚尖,拉动一根藤蔓,露出一个深深的大坑,里面布满尖刀。
炎狐看看我,同情地摇摇头。
我对我家徒弟和月瞳的布置陷阱能力,深感羞愧。
炎狐一路过关斩将,好像拆孩子布置的机关似的,连法术都不用,轻松前进。
“喵呜!”
似乎想恐吓众人,效果却很可爱咆哮声从密林深处传来。只有蝴蝶畏猫,如惊弓之鸟,扑翅而逃。
高处一阵晃动,是月瞳抖着雪白皮毛,瞪着两只鸳鸯色漂亮眼睛,翘着胡子高高站在树枝上,可惜长年的监禁折磨,让他对魔族有刻骨的本能恐惧。如果忽略他四只在发抖的爪子,或许也算得上威风凛凛……周韶则压根儿不见影子。
我有些心疼地看着月瞳。
炎狐清了清嗓子,坏笑着问:“是以前逃脱的那只小灵猫吧?长得越发美貌了。”
月瞳连尾巴尖都开始抖了,兀自镇定道:“交……交易,把玉瑶交给我们。”
我摇头告诫月瞳:“你根本不应该和魔族交易的。”
双方都不理交易物品的意见,炎狐直接问:“天君头颅呢?”
月瞳开启天路,周韶探出,半只脚站在里面,半只脚跨在外头,手里捧着一个小包裹,缓缓解开,里面是一个有如火焰般的红发,五官坚毅,和宵朗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头颅,表情狰狞,睁着琥珀色的眸子,似乎死不瞑目。周围环绕着一层淡淡的魔气,在封魔阵的压抑下也能感受到他的强大力量。
炎狐担心我配合他们作弊,直接带着天君头颅逃跑,死活不肯让我自己走过去,非要捆着移交。
月瞳无奈道:“把阿瑶变回原形丢过来,我把天君头颅丢给你。”
玉钥匙换人头,就是死物之间的交易,似乎较公平。
炎狐同意了。
我估摸苍琼不会做光明正大的交易,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在旁边对月瞳提了很多次不要交易,让他们撤退,可惜没人听,僵持了很久,只好变回原形。
炎狐一把抓过我,摸了两下玉身,虚伪赞叹两句,顺手便朝树上丢去。月瞳正要去接,一根力道强劲的袖箭扑面而至,穿 过我玉身上挂绳索用的小孔,直直将我钉入树身。月瞳迅速变回人形去拔,炎狐第二箭随后而至,擦着他的鼻尖,钉入我身边,他手持短弩,慢悠悠地道:“就算不能用魔气,你想在爷身上讨便宜,也没那麽容易,快将天君头颅丢下来,否则爷就把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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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瞳气极,腿也不抖了,他和周韶低声商量了两句。
周韶终于走出,狠狠将元魔天君的头颅,往他们原本布下,后被炎狐拆穿的刀刃陷阱里砸去。
魔界之主的躯体不得受损。
炎狐顾不上发射手中短弩,俯身去救。
月瞳立刻出手,拔出深陷树身中的短箭,将我救出,丢给周韶,双双欲冲入天路。
电光火石间,火红的身影俯冲而至。
蝴蝶的利爪刺向周韶,削筋破骨,抓出一道恐怖的伤痕,周韶吃痛,手头一松,我已落入蝴蝶的尖啄里,他飞扑向天路,一道醇厚的仙气灌入我体内,催动里面的灵气运转。
自古以来,使用钥匙的都是人,开启天路和封闭天路的,也是仙人。
我不受控制,玉身蔓延出无数道灵丝,伸向天路之门,迅速扩充成封印结界,将其封锁。
我和月瞳三人都傻眼了。
炎狐抢回元魔天君头颅,松了口气,在空中打了个响指,远处降下厚厚云朵,遮蔽日光,隐约可见里面游动着无数巨龙,将锁龙谷整个包围,十几支示威的箭支呼啸而至,落在我们脚边。
蝴蝶将我丢回给炎狐,扑扇着翅膀,口中传来凤煌嘲弄的声音:“玉瑶仙子,你有没想过,间谍从一开始就在身边?”
我静静躺在炎狐掌心,无法开口。
凤煌冲着剩下两人道:“投降还是被射成筛子,自己选吧。”
功亏一篑,月瞳和周韶脸色一个发青一个发白。
失去天路之门,大少爷和小白猫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好不了几分,月瞳张牙舞爪地试图反抗,周韶抱着脑袋到处找地方逃窜,两人三下五除二便被苍琼派来的魔将制服,捆了回去。
凤煌将我丢给炎狐,炎狐欢快地将我在空中高高抛了几个弧线,花样翻新。
吓得旁边副将连声警告:“将军万万别摔破了,苍琼殿下还要用呢。”
“省得的。”炎狐笑骂了一声,然后又对着凤煌,满脸熟络地讨好到,“你这小子,素日里不声不响,只知道和苍琼殿下讨好卖乖,我还当你是个孬种,没想倒是立了个大功,以后咱们就是自己兄弟了,有事好说哈!晚上请你喝酒。”
“谢了。”凤煌的声音虽是淡淡的,却有掩不住的喜悦,他走到我身边,用指尖轻轻拂过,笑问,“没想到吧?”
我想变回人形说话,却被炎狐无视,只得被他们提着回去。
一路上,周韶哭哭啼啼,月瞳面如死灰,好不热闹,
魔军驻扎的山峰处,苍琼正闭目养神,宵朗倚着战骑,似乎在沉思,见到我们回来,他抢先一步,迎上前,将我夺去,翻来覆去检查一番,然后拭去上面封印禁锢的魔纹,皮笑肉不笑地对凤煌道:“辛苦了。”
我被刺激过度,两脚有些发软,从他腕间摔下来,幸好被他扶住。
宵朗道:“小心点。”
我顾不得他,急忙喝问凤煌:“你呆在我身边是为了监视?你可是天帝的儿子!怎可为魔族做事?太……太……”
凤煌对我的指责不屑一顾,他别过头去,痴痴地看着苍琼,纵使不用变成人形,也能看出他眼中含着千种蜜意,万般柔情,仿佛这天地间除了这个女人,谁也不存在。
宵朗拍拍我背,顺气道:“乖,我都说过他是小人,你就是不信,哎,太笨了。”
我怒瞪这个看笑话的家伙。
宵朗立刻用很“认真”的口气道:“笨点好,我就是喜欢笨的。”
我偷偷踩了他一脚。
周韶立刻将嚎哭暂停,不怕死地痛斥道:“卑鄙魔头!不准对我家师父打情骂俏!”
我:“……”
炎狐找块破布堵了他的嘴。
苍琼睁开眼,摘下头盔,几缕青丝垂下,眉眼里尽是风情,她慢慢走过来,挽着凤煌的胳膊,嘴角露出勾魂夺魄的微笑:“你不怕被天下人辱骂?”
凤煌温柔道:“我说了,我是天下最爱你的人,只是你不信罢了。”
苍琼沉默了许久,悠悠道:“天下没什么是可信的,只是背叛筹码大小罢了。”
凤煌道:“只要能得到你的心,我任何事都会做。”
苍琼道:“我却不爱任何人。”
苍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
我忍不住对宵朗说:“那家伙的甜言蜜语比你还恶心。”
宵朗却走了神,没听我说话。他看着凤煌,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的笑容更是邪恶,我久经折磨,直觉他又在卑劣算计什么,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过了好一会,忽而俯身吻上我的额头,轻声道,“阿瑶,呆会要翻天了,你可得别太得意。你终归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乖乖地爱着我。”
我斥道:“滚!莫名其妙!恶……”
骂人的话语没有继续,因为我第一次在宵朗那双嚣张的眼里看到深深的哀伤,我想起过去师父倚在梨树下教我吹笛子,那首曲子哀伤缠绵,描述一位美丽的女子远嫁他乡,对故土深深的思念。笛音悠然,催人泪下,我感慨:“这个女人可真倒霉,那么多宫女不选,偏偏挑中了她。”
师父将玉笛轻轻移开,拍去我头发上的落花,笑道:“是的。”
我问:“为什么她不反抗?师父不是说面对倒霉的事要反抗吗?”
师父说:“时也命也,人生很多东西可以改变,但有些东西,终究是注定的。”
我问:“什么东西?”
师父沉吟片刻,解释:“比如你原形是块玉,便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你不会成为一只猫,不会成为一只狗。”
我恍然大悟,拍手笑道:“比如,阿瑶是个女人,师父是男人,阿瑶是徒弟,师父是师父,都是命运无法改变的事情。”
师父点头:“孺子可教。”
我问:“若命运给我无法改变的悲剧,怎么办?”
师父想了好久,严肃道:“你不能事事依赖师父,总得自个儿动动脑筋。”
我也想了好久,总算想明白了——师父自个儿也不知道答案。
我打算把这个大发现告诉师父,趁机捉弄他。
却看见他眼里满满的哀伤,和宵朗现在一模一样。
于是,我没有说话。
龙车摇摇晃晃,行至魔族正殿,凤煌的原身正在等候,他脸色苍白,原本瘦削的身子似乎又瘦了三分,比池边柳树还要脆弱,仿佛风吹吹就能倒下,眼里依旧凝视着苍琼,嘴角带着欢喜的笑容。
“身子不好,别站在这儿。”苍琼伸手挽起他, “往日是我性喜猜疑,对你太苛刻,今后让侍女好好照顾你,万莫弄垮了身子。”
凤煌附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话。
苍琼嗤嗤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难以言喻的魔力,她难得的展颜是美艳的罂粟,魅惑的恶魔,勾得在场所有将士双眼发红,皆看着凤煌 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他扯开,将自己换上。
宵朗却不知为何站在原地,迟疑许久,直到再三催促,才硬拉着我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苍琼高高坐在黄金座上,手持水晶杯,里面升满鲜红色液体,散发着带血的酒香,她歪过头,含笑又对凤煌低语两句,朝我勾勾指头,吩咐:“过来,别怕,我不会吃了你。”
人在屋檐下,我双腿抖了两下,还是镇定地过去了。
宵朗正想随我上前,却有美艳侍女持金瓶上前,替他满满斟了杯酒。
苍琼举杯道:“阿弟,庆功吧。”
宵朗摇头:“大功尚未告成吧?”
“也差不远了,”苍琼笑道,“是不是阿姐敬的酒,不能喝?怕我害你?”
宵朗晃了晃杯子,苦笑道:“这酒的香味……是喝不得的,阿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上万年来,对魔界,对你皆忠心耿耿的亲弟弟。”
苍琼笑道:“你以前确实是我的好弟弟,现在不是了。”
她狠狠摔碎酒杯。
屋顶落下无数红光汇成的利刃,朝宵朗席卷而去。地面卷起深紫色火焰,带着恶毒气息,缠向他的双足。
宵朗怒道:“莫非你听信小人谗言,也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可是我信不过你体内的瑾瑜上仙!只好委屈弟弟你……一块受死了。”苍琼拔出腰间宝剑,眼中杀机骤现。
54、算计
宵朗镇定得好像只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
他手心燃起数点魔气汇聚的黑色光芒,飞至空中,如网般散开,化作一道屏障,硬生生挡下利刃。脚下烈焰则在离他三尺距离外盘旋,无法靠近分毫。他忽而想起什么,扭头对我喊道:“走远点!别碍事!”
苍琼的宝剑在空中先化出七条剑影,再分出四十九条剑影,从各种不同方向,狠辣地直指宵朗要害,没有任何留情的余地。
师父的踪迹是何时被拆穿的?
我的惊诧更胜宵朗,迟疑片刻,扭头望向坐在苍琼宝座旁边的凤煌。
凤煌背对着我,低着头,脖子上的肌肤已苍白得接近透明,可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我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凤煌不理不睬,微微抬头,看向苍琼。
两姐弟的战况越发凶险,苍琼的每一招都刁钻毒辣,她身上的魔气铺天盖地,已汇聚成黑色的漩涡,碰即死,擦即伤,几个离她太近的小魔因躲避不及,被殃及池鱼,划破身体后全身抽搐着倒下,满地翻滚,痛苦死去。宵朗前阵子的伤似乎未痊愈,他在剑影的笼罩下抵挡得有些狼狈,眼角还时不时看向我这边,似有顾忌。
我法力被封锁,无法抵抗魔气入侵,呼吸很是难受,赶紧退后几步。
凤煌忽然站起身,动作如风吹过的树叶般轻柔,他朝我结了几个法印,掌心冒出数道烈焰,组成结界,将魔气阻挡在外。不甚新鲜的空气涌来,我呼吸的压力骤减,身子也畅快了不少,回头看去,却见炎狐将军也用封印结界将月瞳与周韶护住,魔气入不了他们身边,他们也逃不离结界。
宵朗手中魔气汇聚,组成一条巨大的黑蛇,卷向苍琼。
苍琼扣一枚暗器射出,再偏偏头,让黑蛇失了准头,烧焦她鬓边一缕青丝,然后她叹息道:“你本不是我对手,何苦勉强?何况我还布下重军,就算你逃离我掌心,也逃不出外面的围堵,不如让大家都简单点吧。”
宵朗怒问:“是谁告诉阿姐你,我体内有瑾瑜那废物?”
苍琼攻势略停,回答:“有总归是有,何苦问来由?”
宵朗用眼角余光扫向凤煌,冷笑:“是他吧?天界小人,挑拨离间,阿姐你中计了。他不过想借你的手,让我们骨肉相残,让天界渔翁得利。”
苍琼却淡淡地扫了一眼我,笑道:“未必吧,小阿瑶在心疼呢,可惜不是心疼你。”
我恨不得把我不受控制的脸砍下来。
宵朗的气息越发乱了,手脚给割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凤煌淡淡地向他解释道:“苍琼本是派我留在玉瑶仙子身边,取得信任,想知道天界派她做什么事,未料,却让我见到瑾瑜出现在你体内,也算是运气吧。”
宵朗怒道:“不可能!那废物早魂飞魄散了!你从何处见到?”
凤煌笑道:“我对瑾瑜的手段性子,也太熟了,早就猜测他会躲在你身上,玉瑶仙子的态度帮我证实了这点,然后一只小鹦鹉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找证据,实在太容易了……”他将我和师父夜里的对话,挑了几句出来讲解。
我忏悔自己不够小心。
宵朗则呆滞地重复:“瑾瑜那家伙,他真没死?不,我不信。”
苍琼道:“你们同卵双生,你是我弟弟,他也是我弟弟,魔不死神不灭,我一直不相信瑾瑜那么容易被杀死的却不留后招,只苦于不知他藏去哪里。凤煌将情报送来后,我想起你过去曾悄悄接近我寝宫,心里也肯定了三分。”
转圜之间,宵朗曾受伤的肩膀再度被刺穿,他在血污中抬头,绝望地问:“阿姐,你连证据都不要,宁可相信天界的叛徒也不相信我吗?若凤煌真是挑拨离间,送来假情报呢?”
“那就算我猜错了,”苍琼耸耸肩,轻松道,“不过是把你封印个几千几万年,废掉全身魔气,重新开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等你苏醒后,我把骗人的家伙丢进蛇窟,再对你赔个不是。”
贪、嗔、痴三魔,虽不死不灭。但被打散魂魄,几乎如轮回转世,重修魔气的过程亦很艰难,就好像把一个状元郎打回不识字的白痴放牛娃,再去私塾重新开始,就连记忆也未必能全部保全下来。
我猜……傲慢如斯的宵朗,死也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吧?
可是,苍琼的决定就是一切。
她毫不留情地乘胜追击,仿佛杀的不是自己亲弟弟,而是战场上的敌人。
战局已定。
宵朗倒在血泊中,苍琼斜斜一剑向下贯穿他的手掌,狠狠钉落地上。他痛苦地抽了抽嘴角,没有吭声,只是低下头,看着温热的鲜血慢慢渗入宝石铺就的地面缝隙,消失不见。
苍琼收起战阵,微微旋转手中剑柄,逼问:“瑾瑜在哪里?快出来!”
“你急什么?他在终归是在的,不在终归不在,”宵朗不再顽抗,他抬起头,暗红如血的眸子在我身上停留许久,忽然皱眉道,“过来。”
他如强弩之末,身上华丽黑衣早污迹不堪,束发珠冠不知散落何方,任那凌乱青丝沾满血迹,点点滴落,凝固成溪,生命气息亦渐微弱。
苍琼对凤煌点点头,凤煌撤开了结界,一把将我推了过去。
仇人快完蛋了,师父也跟着倒霉。
我看着宵朗,心头百感交集,什么滋味都有,甚至对他们姐弟相残到这地步,还有一点点 同情。
宵朗问:“阿瑶,你高兴吗?”
我心里唯一没有的感觉,就是高兴。
我说:“不好笑。”
“是啊,你笑不出,”宵朗恨恨地看着我,口中吐出最恶毒的话语,“瑾瑜该用什么脸面看他最心爱的徒弟呢?你呻吟着在我身下哭泣求饶的模样很迷人?你的身子很销魂?我帮他做了不敢做的事,他心里是满足得很吧?那份滋味……”
“畜牲。”滔滔不绝的述说下,我不是他对手,少顷便气得浑身发抖,咬紧唇不说话。
宵朗见我生气,似乎埂开心了,他舔舔干涸的嘴唇,邪邪笑道,“我真懊悔看不着,当他将自己心尖上的白玉玷污无数回,会是什么样表情?”
将死之人,其言也恶。
满腹的愤怒终是化作咽不下的铜豌豆,卡在喉咙不上不下,难受得紧。那一点点的同情也烟消云散,他是逼着我想将他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这样就好……”宵朗忽然停下话语,伸出手,努力向我脸颊摸去。
他够不着。
我的眼角,有一滴眼泪悄悄滴落地面。
宵朗问:“真的那么爱他吗?”
我抬起头,狠狠对上他的视线:“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他。”
这傲慢残忍的恶魔却首次回避了我的目光,许久后才轻轻地问:
“你果真不愿爱我一丝一毫?”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也不需要答案。
等得不耐烦的苍琼开始用魔气逼迫瑾瑜出来。动作粗暴得让人心惊。
宵朗终究是去失去了意识,在满地鲜血中慢慢合上眼睛,额间火焰纹渐渐淡化消失。我猛然发现见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毛骨悚然的微笑。
仿佛天下间的一切,犹在他算计之中。
这个笑容转瞬消失不见,快得犹如幻觉,苍琼似乎没有注意,她心心念念的,只有瑾瑜。
师父,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我心里有些紧张,更多的是决然。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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