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判决 “我不想猜。”宵朗和瑾瑜有截然相反的个性,彼此间的共鸣与敌意,正如铜镜的两面,或是没镶嵌好的宝石与金钗,我曾有过一丝不安,却认为是双生子的共同处,不愿再细思下去。 “不要逃避了,”天帝抬起头,看着洁白梨花,“你是三界最好的控魂师,应知宵朗身上缺失两魂,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缺失的魂魄去了哪里?” “自是和师父的恶战中受损了。” “你和瑾瑜在一起数千年,可有探过他的魂魄?” “这是对师父的大不敬,纵使生过几分念头……也会被他骂回来。” 天帝听到这里,摸着雪白的胡须,笑而不语,笑得我头皮发麻,心里发慌。 我最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家伙了!等了半响,见他没主动开口的意思,只好谦虚求教:“莫非师父的魂魄有问题?” 天帝见我低头后,终于回答:“妙音仙子命中注定的姻缘不是元魔天君,她的孩子,也不应该是双生子。元魔天君欲在天界布下暗桩,便强行改了她的命,悄悄让她怀上魔胎,结果被天界发现,于是度厄仙子再次为妙音仙子改命,欲度化魔胎,奈何魔气太强,不能完全成功。孩子分化成两个,一个是渡化后的仙胎,一个是带煞气的魔种。他们的魂魄都在两度改命的过程中,遭到损伤,纵使各司其命,性格皆有残缺。你和他们相处那么长时间,应该也有察觉。如今他们魂魄重新融合,互补残缺,是再也无法彻底分离了。” “不对,”我强辩道,“宵朗是个混蛋没错,我……我师父的个性却是没有问题的!” “□本为一体,瑾瑜有情无欲,宵朗有欲无情。” 天帝只回了一句话,我哑口无言,脸慢慢涨红,过了好久才反驳道:“□之事,都是不正经的。你在仙女面前提□,更是老不正经,我……我要告诉天妃去……” 天帝给呛了一下,愠怒道:“放肆!” “反正师父死了,我也无所谓了,就算老实你也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我越说越沮丧,垂下头去。 天帝拉长老脸问:“这番正经不正经的话,都是瑾瑜教的?” 我点头道:“师父是最正经不过的君子。”心里还补充道,就算有全天下美女脱光光来诱惑他,师父也能非礼勿视,绝不会动手动脚的!哪像宵朗那混蛋……他做的事畜牲不如,可是我想起他对我说的话,有些也难以反驳,似乎有一点点道理。 天帝苦笑着摇摇头:“算了,我只是将真相告知,信也罢,不信也罢,你自己去想吧。” 我沉思。 模模糊糊记得还是个小女孩时,师父会抱着我到处去玩,会相依偎在梨树下念书。长大后,他总保持一点距离,甚少主动靠近。我确定他是爱我的,他尊重我,疼惜我,甚至愿意为我舍身入魔,可是他从来不会拥抱我,甚至吝啬与一个吻。 |
两种情爱表现的强烈反差,有时会让人害怕,无所适从。我有时会悄悄在脑海里渴望师父的吻,师父的拥抱,甚至是羞人的缠绵……转念想起师父的教诲,又觉得这种事太不要脸,太不应该。
情和欲,真的不能分开吗?
无论师父的性格是否有缺陷,我依旧是爱他的。所以赶紧念了三遍《清心咒》,将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压下。
天帝等我发了半响呆,似乎很不高兴,他不再提瑾瑜,岔开话题道:“如今苍琼已封,炎狐、花舞等将领分别拥军自立,螣蛇等誓死效忠苍琼,候机潜伏,赤虎等带着宵朗残部不知所踪,魔界四分五裂,陷入混乱,唯一能统帅魔界的元魔天君魂魄依旧受损,放眼天下,能修补他的人只有你,所以你成为魔界必争之人。”
我专心看着自己的裙摆,上面绣着的梨花颜色似乎暗淡了些。
天帝背手,走了两步,见我不在意,冷笑道:“有仙人上奏,希望将玉瑶仙子处死,彻底堵掉补魂之路,以绝后患。”
我盯着不远处的梨树,发现折断了好几根枝丫,估计是月瞳和周韶这两个捣蛋鬼所为。
天帝问:“你意下如何?”
我无所谓道:“随便吧。”
“你师徒二人为天界立下不世大功,我岂能无动于衷,”天帝慈眉善目地看着我,脸上看不出半点杀气,比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还和气,“我将所有奏折统统压下,暂令他们不得再提此事。”
我诧异地看着他,不解何意。
天帝淡淡地说:“玉瑶仙子忍辱负重,早已元气大伤,魔界又虎视眈眈,随时都要将你夺回。我对你的安危极其重视,总不能让你再落入魔界手中,再受一番折磨。否则我怎对得起为天界牺牲的瑾瑜仙人?”
“你要怎么做?”我问。
天帝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海外蓬莱附近,有个极秘密的仙岛,周围云雾缭绕,气候正好。我今夜将命黄巾力士,将这座解忧峰移去岛上,外面布上九九八十一道五行封印,派兵重重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然后我会告诉所有人,玉瑶仙子因瑾瑜去世,悲痛难耐,已自毁元神,追随师父而去。”
从今往后,一个人永远囚禁在解忧峰上。
我活着,却要消失于世。
这样和死有什么区别?
我呆呆地看着天帝,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天帝交代完所有事情,朝远处待命的元青天君点点头,做了个手势。元青天君匆匆带着青鸾赶来,恭请父君低调回宫。不多时,青鸾拍动巨大翅膀,掀起阵风,载着天帝离去。
元青天君走到我面前,将一个长方形的金丝楠木盒塞入我怀里,带着愧意道:“仙岛寂寞,仙子身边无人陪伴,父君怕你未来的日子百般无聊,特意将此物赠你,共度岁月。他的一片苦心,望珍惜,再珍惜。”
说完后,他急忙跳上另一只青鸾,绝尘而去。
木盒内,一支晶莹透彻的白玉琯静静躺在蓝色锦缎上。
我轻轻拾起,强烈的熟悉感袭来,心跳停了半拍。
月瞳和周韶不知又为什么事打了一架,跑回来的时候衣衫凌乱,满脑袋草沫子,脸上却笑嘻嘻地没正经,他们似乎认为所有事都完结了,情绪很好,我便问他们今后有何打算?一直留在天界,还是去凡间生活?
周韶瞧瞧我,又瞧瞧冷清寂寞的解忧峰,琢磨了许久才嬉皮笑脸地回答:“徒儿自然是要长伴美人师父,只是天界似乎那么没味道了点,日子过得挺不习惯,现在魔界平定,外出行走安全了许多。我能不能住在天界,然后三不五时下凡玩?”
月瞳唾弃他:“阿瑶你万万别信这个登徒子,他是想凭着刚学的几手小花招,下凡装神仙,偷摸拐骗,勾搭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
周韶也不知羞,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装出大哥气势道:“少装正经!反正美人师父肯定不要你,难道你不想勾搭一只漂亮的猫妖妹子?放心,别害羞,到时候兄弟来教你如何泡美人!”
月瞳脸都涨红了,急忙冲我分辨道:“自然不是!我不是色胚子!”
周韶坏笑着问:“反正我要下凡做活神仙,你跟不跟?!”
月瞳硬着脖子道:“我自然要看着你别丢人现眼!漂……漂亮的猫妖妹子,我是想都没想过的!”
好吧,我确定他们俩要组成凡间偷摸拐骗二人组了,有周韶带队,凡间美女和美妖们请自求多福吧……
我同意了他们的选择,没说天帝要关我一辈子禁闭,只说是闭关修行,可能很长时间不出来,让他们有事去找藤花,万万不要做坏事,遇到厉害的妖怪要逃跑。由于我念叨得太罗嗦,他们只一个劲的点头,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周韶拉着月瞳商量:“晚点一起去瑶台,在柱子上偷偷撬两块宝石下来,咱们在凡间的开销全有了。”
月瞳贼猫连连点头,称善。
我吓得头皮发麻,立刻翻宝库将历年来收藏的玩物拿出来,宝石簪子、玉石手镯、珍珠帘、翡翠壶什么的……送给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千叮万嘱他们万万不要在天界犯盗窃案,免得送去陪我闭关修炼。
周韶和月瞳说要陪我一阵子。
我死也不要,一人一脚踹下南天门,并留书藤花仙子,让她过个几百年,待这两个家伙心生怀疑的时候,再将真相告知,勒令他们不准胡闹,顶多求求天帝恩典,看能不能互通几封书信。因为我不在乎寂寞,甚至期待这种孤独禁闭的生活,我以前住在解忧峰就不爱与人交流,魔界又带来太多伤痕,倒不如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更何况,还有他陪我……
晶莹的白玉琯中藏着一缕魂魄,师父的气息与宵朗的气息交杂在一起,虚弱而无法分割,让我矛盾。琢磨中,天帝派来黄巾力士,抬起整座解忧峰,飞过山河湖泊,来到遥远的海岸,来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岛屿,轰然落地。我抬起头,满天神佛,他们齐齐念动咒语,让四面八方升起雷电,汇聚成纵横交错的一张巨网,将岛屿笼罩。鱼群纷纷躲避远离,受惊的海鸥扑腾着翅膀,四处逃窜,有只不小心落入电网,瞬间要被烧焦,幸得普贤真人眼明手快,张开乾坤袖,将它带回。
仙岛上只有泉水流动和落花纷飞的声音,还有几只在树上陪着我一起来的麻雀和杜鹃,正歪着小脑袋,闹腾着不知发生何事。
我在梨树上静静坐了三天。
我想明白了许多事。
宵朗是个极度聪明的魔,他或许早已猜出天界的计划。就算他协助魔界破坏掉这个计划,苍琼的屠刀也迟早要对准他。因为天界的血统,他在魔界的势力并不算强,如果强行与苍琼对战,他会吃亏,或许还会被天界浑水摸鱼收拾掉。如果他协助天界进行计划,天界会胜利,他有魔界的血统,两面都不讨好,依旧没有好下场。
他如蝙蝠,不是鸟,也不是兽,无论走哪步路,都会陷入困境,不如新生。
待少了苍琼的压制,魔界大乱,原本团结的队伍四分五裂,他让赤虎隐藏起来的力量便是最强的战斗力,完全可以成为新的王者。破碎的魂魄俯在白玉琯上亿万年,没有意识,不再轮回,如果没人救助,会比死更糟糕。他选择与我师父的魂魄共生,则是吃准了天帝尚留三分仁念,不忍杀死瑾瑜,而我也不会丢着师父的魂魄不管。
最好结局就是把他们双双被囚禁。
天帝花费那么大苦心要关押的人,不只是被虎视眈眈的我,还有野心勃勃的宵朗。
若是我将师父的魂魄复活,借玉琯化作人身,有可能将宵朗也带出来。
我犹豫了整整三年,终于做出决定。
光与影是一体的,爱与欲是一体的,爱与恨也是一体的。
每一个你爱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让你受伤、愤恨的时候。
你爱上他,便要接受他的缺陷。
我对师父有多深的爱,便能承受宵朗带给我多深的恨。
于是,我每日抱着玉琯坐在仙气最充沛的地方,一点点捂着它,用魂丝一点点修补它的魂魄,就如师父当年对我做的一模一样。
仙岛寂寥,晨扫落花,日暮吹笛,夜观星星,偶尔看着水中鱼儿嬉戏,蝴蝶飞舞,静静地坐在梨树下看书、写字,我在魔界变浮躁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往事如梦,总归回到当年。
我耐心地等待。
等待白玉琯化作人形的那一天。
一百年,一千年……
只要有希望,漫长的等待并不寂寞,时间的流逝并不重要。
我知道那一天总归会到来的。
很快,很快。
尾声
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从梨树下快速跑至溪边,走近是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头上幼细的发丝有些凌乱,在脑后随便挽起,手里拿着张淡黄色的旧纸,欢快地叫:“师父!师父!”
我放下手中鱼竿,笑着回过头:“阿瑜,怎么了?”
三百年前,白玉琯化作人形,师父的记忆却陷入沉睡,无法唤醒。魔界的记忆对他而言,是莫大痛苦,待事情了结,他便以死来封闭了自己的心。就好像轮回转世,变成懵懵懂懂的孩子,我只好重新教他穿衣、梳头、吃饭……
他大概没想过天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要把自以为死了的他弄醒,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很有耐心。
另外,我发现师父小时候是聪明而顽固的孩子,永远一本正经,还会教训人,不像白琯那样讨好卖乖,却……非常有趣。
比如:
他研究了很久书本:“阿瑶,传授知识的是师父,我们的关系是师徒吗?”
我不好意思叫现在的他做师父,也不好意思让他叫我师父:“咱们别讲究这个,凑合就好了。”
他用很委屈的眼神看着我:“朋友是切磋交流,我们目前是单方面传授知识,明显有师徒之实。书上说做人要尊师重道!我不希望被人说不懂礼,更不能直呼师父的名字。”
我琢磨了半响,反驳:“经常传授学问的也不一定是师徒吧?”
他问:“还有什么?”
我继续琢磨了半刻钟,弱弱地问:“父子?母女?”
他:“……”
我:“……”
他:“你还是做师父吧,求你了。”
比如:
他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到我小时候涂鸦的纸条,拿来问我:“师父,相公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纸条,上面画着猫头狗身鱼尾巴,额上长角,五颜六色的怪物,旁边还歪歪斜斜地写着我小时候的雄心壮志——“阿瑶要养相公!”顿时惊得满额冷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鄙夷道:“相公长那么丑,你也喜欢?”
我眼神飘忽道:“其实也不太丑,你品位不行。”
又比如:
他今天不知从哪里翻出我小时候夹在书里的另一张涂鸦,上面写着“阿瑶要师父做相公!”,然后来问我:“这是什么?”
我解释不能,欲哭无泪,决定回去把整个屋子都大扫除一次,以免被找到丢人的东西。
他同情地问:“你就那么喜欢相公?连师父都不放过?”
我身上烫得可以裂成玉碎片了。
他想了许久,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带着满脸牺牲精神地说:“好吧,虽然相公看起来很凶悍,等我练好功夫,就去帮你抓一只吧。”
我窘得差点栽进水里,连连摇手道:“你太客气了,不用麻烦了。”
他在背后轻轻地抱着我,脑袋搭在我肩膀上,在耳边低语道:“或者……等我长大了,给师父做相公?”
我低头看着水面倒映出他笑意盈盈的脸。
黑色的眸子忽然闪过一抹暗红,灼热得好像地狱中跳动的火焰。
我揉了揉眼睛。
火焰转瞬消失不见。
他抱着我的肩膀,轻轻呢喃,声音弱得几乎可被风吹散:“你终归会和我在一起……生生世世……不能离开……我唯一的封印……”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究竟是他囚禁了我,还是我封印了他?
无法停下的爱恨纠缠,不管是强迫还是被迫,已经说不清了。
我们是彼此的牢笼。
真好看,多谢
so great story, thx
到底了
Hot Deals
All Dea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