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李平不会是自杀的,绝对不会!我隐隐感到整个局面正在被背后的那只黑手推向一个越来越可怕的境地。究竟是谁在主导这整件事情呢?是高林?还是贺进阳?他们和这一件件案子究竟有着怎样的千丝万缕?
娄义说已经可以证实那个用贺进阳的名字买的电话号码与贺进阳本人并无关联,那么究竟是谁用他的名字登记购买了那个号码呢?只是单纯的巧合吗?还是在暗示什么呢?
我毫无头绪地乱想,由于睡眠不足的缘故,我开始感到头痛欲裂。
想了很久还是调整了原先的安排去参加李平的葬礼。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他死前想给我的究竟是什么呢?录像带真的是被他剪接过的吗?
“所有人都穿黑色,只有你穿白色大衣。”
高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李平的死也被警局立案调查了?
“是,我从来不穿黑色衣服。”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找个地方聊几句?”
和高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风从领口侵入肌肤,有刺骨的寒意,我将衣领拉高。
“你在和娄义一起查去年的案子?”
“你很怕我们重查去年的案子吗?”
我没想到高林会毫无预兆地说出这句话,早已认定他和这一连串案子有着剪不断的牵连,我干脆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很想看看他的反映。
“你当然有权利决定你自己的事情,但是小妹妹,想要做侦探之前,最好先学会判断好人和坏人。”他笑起来,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想说你和我的案子毫无关联吗?”
“你说呢?”
“有,当然有。不止是去年的案子,前年的,大前年的,这十年来,每个下雨的除夕发生的命案,都和你有撇不清的关系吧?”我望向他。
“你若是够聪明,就应该学会不要在无意义的所谓线索上浪费时间,而应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呵,我如果是你,与其不怀追悼地来参加一个人的葬礼,不如先去查查他是怎么死的。”
“警局不是认定是自杀的吗?”
“是娄义告诉你的吧?”
“我知道李平不是自杀的。”
“你凭什么断定?”
“这和你无关。我还有事,我要先回去了。”
我转身打算离开,并不预备将李平那晚打过电话给我的事告诉高林。
“等一下。”
“还有事吗?”
“你不如先考虑一下娄义为什么不告诉你法医的真实鉴定结果吧!没错,李平不是自杀的。”
“你说什么?”
“他在坠楼之前后脑有被硬物撞击的迹象,也就是说他在坠楼前可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以硬物击中后脑,导致暂时性休克,然后被人从三十楼抛下的。”
天哪!怎么会这样?!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李平不是自杀的!他是被人谋杀的!
那娄义呢?为什么他要对我隐瞒真相?他明明知道李平不是自杀的!他阻止我去医院,是否就是为了不让我发现李平其实是被谋杀的真相?!他不会想到我会来参加李平的追悼会,更不会想到我会在这里遇见高林!
我觉得脊椎一阵阵发凉,为什么?为什么我周围的人都要对我撒谎?他们和这些案子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牵连?李平又是被谁杀死的?
我突然有种感觉,似乎所有的秘密早已经是公开的,我周围接触到这些案子的人每个人都知道事实真相,除了我。我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一个个杀人事件,还险些丧命。天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对着电脑敲键盘,手里的烟灰掉到键盘上,我将烟掐灭。脑子里总是反反复复想着昨天下午高林说的话,一片混乱。娄义的字里行间无不暗示着高林就是这一连串除夕凶案的主谋,而高林的一席话,又显然是在提示我目前百分百信任的娄义才是背后操纵一切的黑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背后感觉有阵阵凉风侵袭,我回过头,环视四周,我记得我早已把窗都关好的。隐隐感觉有些害怕,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去年除夕夜的经历。我再次环视房间,总感觉有人在某处看着我。一定是灵异故事写得太多的缘故,我自嘲地一笑,关上电脑。
我突然感觉脖子被人从后面掐住,一如去年除夕夜一样!
我的预感果然被证实了!
我有一种感觉,这个从背后死死掐住我脖子的男人,必定是我已经熟悉的一个男人。一切一如一年前的那天一样,只是我能感觉,今晚之后,我或许已经无力再去追究过去的种种了。
这一刻突然想起很多人,远在多伦多的父母,大洋彼岸最好的朋友,已经分手的旧男朋友,最近才熟悉的网络上未曾见面的朋友,杂志社的主编,还有写信给我的读者……
有模糊的意识的时候,感觉自己是处在迷留之际,直到看见穿白大卦的男人的身影,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的脸。
是医生?
“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点一点头。
“告诉我你的名字。”
“楚沫。”
“呵呵,可以了,没问题。你很幸运。”
从医生手里拿到一封信,上面注有“楚沫亲启”的字样。我打开来……
楚沫,
选择写这封信,是因为我怕到时或许已经无法亲口将所有的话告知你,然而这种种是我欠你的解释。我为从前带给你的全部的恐惧、不安和痛楚表示道歉,当然这已无济于事。
我不是一个好人,虽然十年前从警校毕业的时候我也曾经信誓旦旦地承诺要做好人。现在想来居然觉得有点可笑。
人就是这样,不能走错一步,不然就会满盘皆输。
十二年前,我的父亲因为酒后驾车肇事并逃逸被死者家属控告。我为了保全家庭的幸福,利用职务之便,为他制造了种种伪证。最终我的父亲被无罪释放。看着死者的家属在法庭上痛哭,甚至昏厥,我觉得就好象是自己杀死了他们的亲人。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我不停地喝酒,整夜整夜不想回家,在酒吧里等待一个又一个天明。直到有天,当我从醉意中醒来,看见娄义站在我身边,他拿着我酒醉时说话的录音对着我微笑。
从此之后他不停地威胁我,我倾尽全力满足他一个又一个无理的要求。自从我父亲的事情发生之后,我的情绪一直都不好,原本顺利的工作也变得阻碍重重,曾经信任重用我的上司在那件事情之后对我另眼相看,排挤我。这让我无比痛苦。
两年后,我的上司因为酒后驾车死于车祸。我觉得自己已经变得完全麻木,甚至在他的死讯传来的那一瞬间,我能感到自己有片刻的愉悦。三天后,我接到了娄义的电话,他说所谓酒后驾车正是他的杰作,并举出了种种只有警方才掌握的细节用来证明。
他说是他先做牺牲,除掉了我生活里的一个阻碍,他向我提议了一种所谓交换杀人的游戏。他说,没有人会怀疑到一个于死者毫无相干的凶手,他说这是绝对安全的杀人手法。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我帮他杀一个人,我当然知道不顺从他的想法的后果,于是我在十年前的除夕夜踏出了罪恶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事情正如你所了解到的那样,每个下雨的除夕夜都会有一宗不了了之的命案发生,因为下雨的除夕夜是容易制造意外死亡的契机。而自从娄义通过我的关系来到局里之后,这一切变得更加顺利。没有人会怀疑看似正义的两个警察在暗地里进行着如此肮脏的交易。
娄义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决定把你选定为去年除夕的目标。理由很简单,因为钱。家境富裕独身居住的女子。
只是尚存的一点点良知让我清醒地意识到,我不能再继续杀人了,我不能和一个疯子继续这样无止境的游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即使,是牺牲我自己,我这样说你一定觉得很好笑吧?是啊,连我自己都为这种所谓的良知感到好笑。
你在昏迷中闻到的香味,你曾经以为是百合香熏的味道,其实不是,是手绢上迷药的味道,为了更快让你失去意识。可是处在半昏迷状态的你,是根本无法辨认这种气味的。
就在我预备让一切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我想起了病中的父亲和已故的母亲,我要如何面对他们呢?于是我又退缩了,是的,因为我的懦弱。
昨天,我的父亲由于病重医治无效,已经在医院里过完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如释重负,楚沫,我这样说,你能相信吗?
如果急救中心将你及时送至医院,你的生命应该不会有危险。楚沫,你是善良的女孩,你愿意相信任何人,可是,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一个人可以下满全盘棋,但却注定会输掉一半。
高林
天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高林和娄义才是这一切的主宰吗?是他们自编自导自演了这一出出的血腥吗?高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病逝了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他现在在哪里呢?他写下这些,是遗书吗?他选择自杀了吗?还是自首了?那么娄义呢?他也被绳之以法了吗?还是仍旧逍遥法外呢?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顿时感觉头痛欲裂,医生说我在昏迷的时候头部受到了撞击,还需要住院修养并加以观察。我摸索着拿出手机,选中娄义的名字,按下呼叫。不,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打电话给娄义?他才是杀人凶手!等不及铃声响起我便挂断了。
“12床,楚沫,打针了。”
护士走过来,在我的手臂上注射了某种针剂,透明无色的。“这种药的作效果很好,但副作用是嗜睡,所以,过一会你可能会想睡觉,好好休息。你的床位由我负责,我姓张,你有事随时按铃叫我。”
我点点头,头似乎不痛了,有点昏昏欲睡,是药性发作了吗?怎么这么快?还是心理作用?
“困的话就睡一会吧,有警察来找你,我告诉他们你现在需要休息,不适合录口供。所以,我想他们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你放心睡吧。”医生走过来。
“警察来找我?”
“嗯,你不记得你被送来这里之前遭到袭击吗?”
“哦,是的…… 医生,我想睡一会。”
“那好,我不打搅你了,有事随时按铃。”
我谢过医生,将被子拉高,我想高林拨120的时候一定把我的信用卡放在了我的外衣口袋,不然医生不至于一进来就给我安排高等病房。有警察来找我?会是谁呢?高林吗?他还活着吗?娄义吗?他没有被抓起来吗?还是其他的警员?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地来录取口供?我环视着这间十来平米的房间,不着边际地想着,睡意阵阵袭来,我闭上眼睛。
“楚沫,楚沫。”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很轻,不够清晰,似乎离得很远,又好象是在空气里飘动着。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睛沉重而干涩,费尽力气只能睁开一条缝,看见床边有模糊的人影。
“你,是谁?”我轻轻发问,喉咙干涩而疼痛,似乎是过度缺水的反应。
“楚沫,是我,我是高林。”眼前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他穿着黑色风衣,一如我在李平葬礼时见到的一样。
“高林?你怎么来了?高林,你好吗?我还担心你会做傻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自首了吗?娄义呢?他现在在哪?”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我。“高林,高林。”我轻唤他的名字。
他只是笑着,依旧无动于衷。
突然,他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我透不过气,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将他的手挪开,却无奈力不从心。朦胧间,我看见他的眼睛,那双充满杀意的眼,不!那不是高林的眼睛!不!他不是高林,决不!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周围一片雪白,连被子和枕套也是白色的,我意识到自己还在医院里。原来是梦。我轻叹着,伸手抹掉从额头流淌下来的汗水,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十五点二十。我想起之前护士给我注射的时候告诉我药的副作用是嗜睡,难怪睡了这么久,我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嗯?花瓶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束百合呢?花很新鲜,看得出来刚买来不久,淡淡的花香弥漫在房间里,让人觉得很舒服。
应该是护士拿来的吧,高等病房的环境确实与众不同,我会心地笑起来,心情也随之变好起来,我按铃叫来护士,想让她替我拿件干净的病服,顺便谢谢她拿来的花。
“你醒了?感觉好吗?”张护士微笑道,“啊,你怎么……?”她的眉头拧到一起,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怎么了?”
“你的脖子上怎么有这么深的淤痕?”
“啊……?”
我下床跑到卫生间,清楚地看到自己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迹,不!怎么可能?!我明明一直待在这里,我,我只是在睡觉,我只是睡了很久,我只是做了一场恶梦,我只是……
难道……?不!不可能!决不!
我感觉背后阵阵发凉,难道刚才发生的……不是梦?
窗外的阳光很明媚,我结完帐和医生坐在房间聊天,他嘱咐着出院后的种种,该吃多少药,每天吃几次,每次吃几颗,多久该回医院复诊一次。他说我要避免受伤和受外界刺激,他说了很多,我听得心不在焉。我一直在想出院后我应该先回家还是先去趟警局,前两天来给我录口供的警察都是陌生的,没有与先前那些案子有关联的人,没有人向我提起高林或是娄义的情况,我也就不方便过问。
这段日子一直没有高林或是娄义的消息,也没有人通知我说袭击我的人有没有被抓到。似乎一切都成了迷题,没有人能解开,也没有人想解开。高林写给我的那封信,我认得是他的笔迹,可是信里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那么他现在又处在怎样的环境里呢?他最终有没有揭发娄义的罪行呢?他告诉我这些,难道是要我去揭发娄义的种种罪恶吗?李平不是自杀的,那么是谁杀了他呢?娄义吗?他生前要给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还有那个曾经出现过,如今又早已经销声匿迹的徐然,他和两年前死于车祸的男人究竟有怎样的关联?又或者,仅仅只是巧合?一个星期前在医院里的那次经历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护士说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那么那束百合又是怎么来的呢?
我的脑子里充斥着一堆又一堆的问题,高林的信似乎揭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却又仿佛带来了更多无从解开的迷团,这些问题困扰着我,让我寝食难安。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站在了警局的门口。
接待我的程警官我曾经见过一次,就是来医院给我录口供时候见到的。听说他是那起案子的负责人,寒暄几句后我便开始问起他关于除夕夜那棕案子的情况。
“是这样的,那棕案子,在医院报案后,我们就到现场做了勘察,也对你录了口供,至于案情,我们在做了细致的调查后发现……”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我看向他的眼睛,“发现什么?”
“发现现场根本没有被侵入过的痕迹,我们也从物业那里调看了当晚楼道里的监控录像,发现,根本就没有人出入过这一层,所以……”
“什么?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根本没有人来过我家?根本没有人袭击过我?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我编造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他的陈述居然跟高林当初的如出一辙,现场没有被入侵的痕迹?楼道里没有人出入?怎么可能呢?那么是谁袭击了我?是谁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是谁?是谁呢?我的语气变得不可遏制地激动起来。
“楚沫,你别激动,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刚出院,身体还需要调养。”
出院?对,医生明明说我在昏迷时头部受到过撞击,一定不会错,那些受攻击的过程绝对不是我的幻觉,绝对不是!
“程警官,医生没有告诉你我的头部有曾经受到撞击的痕迹吗?”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没错,医生确实这样说,但是我们向医生询问过你的情况,这种撞击并不致命,也就是说,只是普通的撞击所造成的伤害,这不足以说明你曾经受到侵袭。而且,医生也说,由于你曾经昏迷,清醒后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记忆模糊,思维不连贯……”
“难道你们都认为我是精神病人?!”我粗暴地打断他。
“不,楚沫,你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是……”
“行了,不用说了!”我拿起包往外走,又突然想起高林写给我的那封信,我停下脚步,“高林在吗?我想见他。”我并不打算直接说出来意,更不愿意就这样将信交给警察,所以前些天他们来医院找我录口供时,我也故意隐瞒了高林给我的那封信,而现在,他们既然认为我是精神病患者,那么我也就懒得再跟他们多说什么。
“高林?”
“是的,就是曾经负责我的案子的高林警官。”
“……”
“他在吗?我想见他。”
“他……他死了。”他在将近过了一分钟后才吐出这句话,似乎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什么?高林死了?”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免不了有些震惊。
“是的,就在你被送入医院的前两天。”
“他是怎么死的?”
这个叫做程森的男人眼中居然开始有隐隐约约的泪光,看得出他提起这件事情时十分伤痛,我猜想他和高林的关系一定不一般。
“自杀的,就在他家里的浴缸里。”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对不起。”他转过脸抹掉眼泪。
“程警官,你别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对了,我在医院的时候收到一封信……”
等等,高林死了,就在我入院的前两天?可是高林明明在信里说他就是那晚袭击我的人,他明明说是他拨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可是现在程森居然告诉我高林在除夕的前两天就已经死了,这,怎么可能?!
“楚沫,楚沫,你怎么了?是什么信?”
“……”我回过神来,“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医生给我一封信”我从包里拿出那个写着我的名字信封递给他,“这封信是高林写给我的,他在信里说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也许……也算作是这些年来藏在他心里的秘密吧,我本来不打算那么快将信交给警察,但是没想到,他居然自杀了。”
“他死的时候没有遗书,我想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书信了。”他边将信展开边说,“他是割脉自杀的,最可怜的还是他的父母,在追悼会上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他的父母?”
“是啊,都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怎么能不难过。”
“啊?!可是他明明在信里说他的父亲已经病逝了啊!”
“啊?怎么可能?我昨天还去看望了他的父母。”
“高林的父亲去年底查出得了癌症,一直住在医院接受治疗,高林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昨天去看望他的时候,发现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程森叹了口气,将信按原样折好放进信封里,“我和高林是在同一年从同一所警校毕业的,那时候我们就已经是相当好的朋友了,毕业后,我们一起进了局里,娄义是几年前才来局里工作的,负责的是档案室的工作,他是通过高林的关系过来的,当时还是我给局长说的情。娄义和高林的关系一直很好,不,应该说是一种亲近,他们离得很近,却又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只是那种感觉……我无法形容。高林的尸体是他父母发现的,这件事一时间在局里传得沸沸扬扬。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当仁不让地接下了他的案子,我一边忙着取证明调查,一边又接手了他手里未结束的入室侵袭案,也就是你那棕案子。高林的尸体法医解剖过了,没有异议,是自杀,虽然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找到死者任何的遗言。根据规定,我们还是按照自杀结了案。”
“那么,他是畏罪自杀了?”
“如果以这封信的内容为依据,没错,他是畏罪自杀。至于娄义,高林出事后,他就失踪了,到现在,他始终没有出现过。”
“高林死前没有向警方揭发娄义的罪行吗?”
“不,没有。”他递给我一杯水,“其实,高林一直是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这些年接连发生在除夕夜的案子我没有经手过,也没有看过卷宗,只是凭直觉,以及对高林为人的了解,我个人觉得他不像是信里所描述的那样,因为受到威胁而做出那些灭绝人性的事。况且……”
“什么?”我见他的语气有些犹豫,急忙追问道。
“况且,如果我没有记错,高林的父亲一直都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从来没有惹过官司。”他看向我。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高林在信里说他的父亲曾经因为肇事逃逸被控告的事情是根本不存在的?”
“我跟高林是十多年的朋友了,跟他的父母来往也很密切,我确实不记得他的父亲曾经涉及过这样一桩案子。而且,他的父亲明明还健在,为什么他要说自己的父亲已经病逝?”
“你觉得,这封信不是高林写的?”我感觉脊椎阵阵发凉。
“笔迹是高林的没错,但是……内容不符合的地方太多了。”
原来信里的内容和事实相去甚远,难怪程森在看完信后能够保持如此平静的态度。
“那么他为什么要在死前写这封信给我呢?既然里面讲述的都是虚构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许多事情我们现在都还没有头绪,虽然仅仅凭一封与现实相差甚远的信我们不足以对娄义构成怀疑和通缉,但是我始终觉得,这封信里一定有什么秘密存在,不然高林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封信。”他将信交还给我,“你把信保存好,或许将来有天会有用。”
“这棕案子你还会查下去吗?难道就让高林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高林自杀的那天,我和几个警员赶到现场的时候,他的尸体还没有开始硬化,也没有出现尸斑,我看见他躺在浴缸里,好象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惨白,没有血色,仿佛蒙上了一层霜。他的左手手腕上有一条伤口,很深很长,流了很多血,把浴缸里的水都染红了,刀片沉在水底,上面已经看不见血迹。”他缓慢地叙述着,仿佛在回忆一个恐怖而遥远的恶梦,他说,“楚沫,你知道吗?我看着他的脸,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我是那么深刻地感觉到他的不舍,楚沫,他如何可以割舍下这样年轻的生命呀……”
他的眼泪又一次不自觉地滑落下来,我从包里找了纸巾给他,“人已经走了,你也别难过了,节哀吧,也好让他走得安心。”
从警局出来天色已经有些灰蒙蒙,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只不过几个小时天色骤变,眼看就快要下雨。人的生命就像是天气一样,充满了变数,无从计划,无法预料。我在心里叹息着,脑海里不断闪过的都是高林的死状,那张脸,那样的表情,栩栩如生。我依然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他听着我的叙述认真做笔录的样子,他认真的表情,整齐的字迹……
等一下,程森说高林割脉自杀的时候割的是左手手腕,可是我记得高林好象是左撇子,对,一定不会错!我明明记得他写字的时候用的是左手!当时我还好奇地看他,心里想着从前听人说惯用左手的人都要比普通人聪明一些。没错!一定是这样!那么,也就是说,如果他要割脉自杀,割断的应该是右手的静脉!可是程森明明说高林的伤口在左手……高林不是自杀的!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冒出,并不可遏制地转动着,高林不是自杀的,他不是自杀的……天哪,那么是谁杀了他?是谁?是谁杀了他还把现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一阵阴森恐怖的感觉向我袭来,我隐隐觉得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都是由一个人掌控着,他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操纵着一切,操纵着这些案子里所有人的命运!我们都是棋子,在他早已设置好的棋盘上舞动,他看着我们,他一直都在看着我们!当他觉得一个人的戏份完了,他就会将他的生命轻轻捏碎,然后继续笑着看下面发生的故事!天呢!这太可怕了!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雨来,雨点密密地打在身上,很快将外套淋湿。我向四周看了看,快步跑进路边的便利店躲雨。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便利店里的人很多,我买了些吃的,坐到一旁的高脚凳上。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窗,我看见外面匆匆而过的行人,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多数人都没有撑伞,只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看来天气预报并没有报道说今天会下雨,我心里想着,咽下嘴里的蛋糕,喝了一口咖啡。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脆弱并坚强着,无论遇到怎样的情况,即便内心早已是剧烈地翻腾,外表仍旧可以平静得像水,只要你愿意。比如现在的我。我自嘲地想着,将蓝莓口味的蛋糕一块一块掰下送到嘴里,有意无意地嚼着。
我从包里摸出手机,15:28,还没到下班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我在便利店买了把伞,出门直接打车回了警局。
“什么?!你说高林不是自杀的?!”
“我记得你说高林自杀时割断的是左手的静脉?”
“没错啊……,怎么了?”程森略略沉思道。
“你跟高林是多年的好友,难道你从来没有注意过他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吗?”
“你的意思是说……”他看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
“没错,高林是左撇子,也就是说,如果他要割腕自杀,割断的应该是右手静脉。”
“我的天,怎么可能?这么说来高林是被谋杀的!我真该死,我怎么会这么粗心,高林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早该想到他不会自杀的!”
“你别自责了,虽然尸体已火化,但是我想法医那里应该有当时的验尸记录,而卷宗里也应该有当时现场拍下的照片。所幸的是,如果找到了凶手,我们不会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将他绳之以法。”我安慰着眼前这个情绪有些失控的男人。
“楚沫,谢谢你,谢谢你提醒我这些重要的情况,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凶手为高林报仇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去。”
“嗯,希望你们能早日抓到凶手。对了……”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你说,凶手会是娄义吗?”我望着他那有些红肿的眼睛。
“厄……虽然现在还没有定论,也没有证据,但是我想,从高林死后他就失踪了,而且他们之前关系密切,他至少会成为警方关注的对象。”
“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吗?”
“放心吧,如果警方真的要找到他,一定可以找到。”
“好吧,那我先走了,有事联络。”我微笑道。
高林被谋杀了,而凶手是谁还不知道,娄义失踪了,警察如果想破案还得先找到他,一切都陷入了混乱中。我躺在床上漫无边际地想着,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就认定娄义就是杀害高林的凶手,或许是高林想去揭发他的罪行,然后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谋杀了。我轻叹着,不知道高林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的此时此刻会有什么感受,而且还是被他生前的好友所杀。莫名其妙地我又想起了高林写给我的那封信,我把信拿在手里来来回回读了两遍,还是没有得到新的线索,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呢?里面的内容究竟是不是真的呢?为什么我总觉得高林的死另有隐情?要怎样才能把事情查清楚呢?阵阵困意袭来,我翻过身,沉沉睡去。
“请问,你找谁?”
“噢……是伯母吧?我叫楚沫,是高林的女朋友,我是来看望您的。”
“是……小林的女朋友?”
“嗯,是呀,我是专门来看望您的。”
“哦,你请进吧。”她将我让进门。
“小林的命薄呀,他有你这么乖巧的女朋友却这么早就……”才说了一句,她便老泪纵横。
“伯母,你别难受,不然小林也走得不安心呀。”我把纸巾递给她。
“说实话,小林都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你们的事就已经……所以我和他爸一直都不知道他交了女朋友。”她递了一罐可乐给我,“这孩子命苦,前几年交了一个女朋友,也带回家给我们看了,本来好好的,可突然出车祸走了,这事对他的打击太大,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再交新的女朋友,所以有些事情他也不愿意跟我们讲。”
“伯母,您别难过,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您就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
我在敲门前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以高林女朋友的身份出现,是因为这样一来以后我会有更多机会出入这里,而且,如果一切顺利,将来我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入高林的卧室,以及……以及那间高林“自杀”时所在的浴室。
“伯母,高林去世前有没有反常的地方呢?”
她看向我,泪眼模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显得有些奇怪,忙补充道,“哦,是这样的,因为前阵子刚好要考试,特别忙,我一直都住在学校,而且那段时间他的工作也很忙,就没怎么联系,只是偶尔通个电话。后来知道他出了事,我受不了打击病倒了,在医院住了一阵,前两天刚出的院。”
“是这样……”她叹了口气,道,“你的身体怎样了?还好吗?”
“我没事,您放心吧,伯母,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别太伤心了。”
“唉,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们小林没福份。”她喝了口水继续说,“他走得太突然,甚至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弥补?”
“是啊,小林没有告诉过你吧,也难怪,这些事情,一直都是他不愿提起的,他又怎么会跟喜欢的女孩说呢。”
“怎么了?伯母。”
“小林出生后不久我和他爸就把他送了人,因为当时家里条件实在太差,而且他已经有两个哥哥,家里的情况实在是入不敷出。我也舍不得啊,可是又能怎样呢,我带着他,连奶粉都买不起,难道我真要眼睁睁看自己的孩子饿死吗?我也不想啊,可我能怎样呢。”她反反复复说着。
“那后来呢?”我急忙追问。
“后来就托他大姨给找了户好人家,他们家没有孩子,一心想要领养个男孩。结果就把他送去了。后来我因为想念孩子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家里人没有办法,只能让我去看望孩子,虽然把孩子送去的时候双方说好是不来往的,也不打算让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怕他将来会记恨。第一次去看他的时候,他只有三岁,还什么都不懂,就这样,我们两家一直保持着往来,小林从小就把我和他爸叫做叔叔阿姨,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直到十二年前,他们家出了事,是小林的养父惹上了官司,好象是交通肇事,把人给撞了,对方当场死亡,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当时这件事对小林影响很大,我想,也许一个好父亲的形象在孩子心目中是非常重要的吧,而且当时小林已经警校毕业,我想或许是作为一名警察的正义感让他觉得无法接受这些事吧,总之从那之后小林一直生活得不好,他染上了酗酒的习惯,常常彻夜不归,工作也不顺利了,人也变得颓废起来。他的养母实在不忍心他再这样下去,于是决定把他的身世告诉他,我想,这也许是想减轻他作为一名警察的罪恶感吧,毕竟肇事者不是他的亲身父亲,他也就不会这样伤心。”
十二年前?高林在信里说他的父亲在十二年前交通肇事,说的就是他的养父吗?这么说来信里的内容是真的?程森说高林的父亲从未惹过官司,说的又是谁?是他的亲生父亲吗?可是程森和高林是多年的好朋友,早在高林知道自己的身世前他们就已经熟识,高林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应该是程森陪他走过的,那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高林父亲的事情?还是,他要对我隐瞒什么呢?
“后来他就回来和你们一起住了吗?”
“不,原本我们都以为这样做会让他解脱,可是我们都错了,他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回那个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也不愿意回这个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家,他养父官司打赢了,可是即便如此小林的情绪也没有得到恢复,几年后他的养父得了癌症,住院治疗,起色并不大,医生说他最多只有五年的生命,年初的时候他去世了。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解脱吧,解脱了他的人生,也解脱了小林的包袱,他去世的第二天,小林就主动提出要搬回我这里。我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我以为他是真的想明白了父母的苦衷,也原谅了我们曾经的无奈,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他傻呀,他有什么错呢,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呢,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不知道我们的心比他还痛啊……”
高林的养父在年初去世了?是他信里提到的那个日子吗?因为病重,医治无效,而去世。是他吗?是那天吗?信里的内容,都是真实的吗?
还没到下班高峰时间,公车不算太拥挤,我坐在靠窗的座位塞着耳机,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不着边际着想着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感觉疲惫。
和案子有关的人一个个离去,李平死了,被人袭击后从楼上扔下,死前他说要交给我的东西终于成了永恒的迷,没有人知道他要交给我什么,除了凶手。又或者,连凶手都不知道。娄义失踪了,他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要失踪?程森说从高林自杀的那天起娄义就失踪了,那么娄义是否就是杀死高林的凶手呢?高林不是自杀的,之前我的疑惑,加上从他母亲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使得我越来越确定高林不是自杀的,他是被谋杀的!那么是谁杀死了他呢?被谋杀,并且造成自杀的假象……
天!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的脑海闪过,李平的死和高林的死,之中的手法居然如出一辙!同样是被人谋杀,同样是被造成自杀的假象来迷惑警察的视线。更重要的……李平死前说有东西要交给我,而高林死后我拿到了一封信!天哪,难道李平的死和高林的死有什么联系吗?凶手是同一个人吗?那个人就是娄义吗?一股阴森的感觉向我袭来,我感觉背后阵阵发凉,似乎有人在监视着我一样。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阳光将车厢照得透亮,车上的人几乎清一色是女子,她们慵懒地享受着阳光,或听音乐或看报纸。我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心里不由地升腾起一股温暖,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或许也该让自己放松心情享受这片刻的轻松,毕竟,我也该善待自己年轻的生命。
我从包里拿出烟,从住院之后就很少抽烟了,心里突然对它生出了一种想念,我抽出一支那种名叫520的烟,点燃,放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感觉情绪放松了下来。我将头斜靠在车窗上,却突然看见驾驶座后的玻璃镜里映射出一张男人的脸,他正在对着我笑,他的脸看起来那样熟悉……程森!啊!他怎么会在这?!我回头朝后望,车厢里分明没有男人的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环顾四周的时候我明明看到车厢里没有男人,可是刚刚我分明看见了程森!难道是幻觉?不,不可能,绝对不是!可是从刚才到现在公车并没有靠过站,因此也就不可能有人上下车。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再次回头确认,依旧没有程森的踪影!
转眼天空开始变得阴沉起来,刚才还阳光明媚,突然就好象要下起雨来。这座城市的天气就像是女人的脾气,瞬间变化。我抽一口烟,将烟蒂掐灭,站起身准备下车。车子已经开始有些拥挤,车厢里的气味令我有些窒息。
我正对车窗站立,注视着窗外的车流,涌动的人潮,看擦身而过的车厢里陌生人的脸,感觉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生气。车子突然的制动将我的思绪拉回,我失去重心地撞上了身旁的女人,她的香水味让我的胃液莫名其妙地翻涌,强忍着吐出一句对不起。我死命地抓着椅子靠背上的扶手,在晃动的车厢里努力寻找支点。
空气里开始飘起蒙蒙细雨,车窗的玻璃变得潮湿,隔着玻璃的陌生人的脸变得模糊,冰冷,麻木。他们在何时出现,何时离去,何时死亡,何时消失,我胡乱地思考着,思维混乱。右手边女人被风撩动起的袖子触碰到我的皮肤,视线扫过地面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她的长裙,纯白色及地的长裙,薄纱一样裙身将她的身体包裹,显出玲珑的曲线,浓密的长发垂在腰际,随车子的行进无规律地晃动,披散的头发遮挡了她的脸,那该是一副怎样的容颜?我继续思索着,不着边际。她侧过脸来望向我,在我出神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正绽放微笑,那种微笑令我莫名地不安。我收回目光,继续望向窗外。
雨逐渐变大,车厢里的气氛令人烦躁。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座位上的中年妇女身上,看起来她已经睡着了,在这烦闷潮湿的空气里。一个人,如何可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安然入睡呢?我隐隐感觉有些头疼,思维开始不听使唤。她抬头看我,对我微笑,那样的笑容让我感觉不自在,甚至有了一丝莫名的恐惧。我挤过人群,预备在下一站下车,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我从来不知道这一站路有这么长,我不停地看表,第七分钟车靠站了,我以最快的速度下了车,甚至顾不得撑伞,雨已经很大了,我从包里取出伞,打开的刹那却从反光镜里看见了司机戴着墨镜的脸,他在笑!他是在对着我笑!
下雨了,他为什么还要戴墨镜?
气温很低,雨水打到脸上的时候更是让人感觉到丝丝寒意,我快步行走着,只想快点回家。脑海里出现一幕又一幕的画面,车厢里白衣女人的笑脸,座位上中年妇女的微笑,司机戴着墨镜的脸,还有,还有玻璃中映射出的程森的脸。这些笑脸好似恶梦一般缠绕着我,他们向我逼近,徘徊不去。
我弯腰对着抽水马桶干呕了几下,没有吐出任何东西,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想来是最近缺乏睡眠的结果。
门铃响了。会是谁呢?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除了上学、逛街,就是躲在家里写字,一直鲜有人打搅。我走过去,从猫眼里看见外面站着几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他们正在说着什么,门的隔音设备太好,除了看见他们的嘴不停地张合,我什么都听不见。
“找谁?”我打开门。
“你好,我们是琴行的,请问这家的人都出去了吗?”他说着指向B座的门。
“对不起,我不清楚。”
这个小区里多半都是单身公寓,住着一些离家外出工作的年轻人,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由于这里的租金和物业费都相对昂贵,所以住户一直不多,整个小区就显得特别安静,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一直常住这里。只是,我一直都不记得隔壁有人住。难道是我住院的时候有人搬进来了?
“对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喔,6栋三楼B座,有人前几天在我们店里订了架钢琴,写的送货日期是今天。”他翻着手里的送货单。
“哦,具体我也不清楚,要不你们晚些时候再来吧。”
我关上门,坐到电脑前翻出未写完的小说来继续。没写多久困意便阵阵袭来,我干脆关了电脑,爬到床上去睡。
睡梦中我被阵阵的嘈杂声吵醒,似乎是门口有人在搬东西,我想了想应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翻过身想继续睡,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我起身披上外套,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几个搬运工模样的人正在往B座里搬着什么东西,不,不是往里面搬东西,而是把一件件家具从屋子里搬出来。这是怎么了?这里的人这么快就要搬走了?
我打开门。
“哎呀,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真对不起啊,都怪他们干活手脚太重,我真是担心他们把东西砸坏,妨碍你休息了,我们很快就搬完。”看见我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满脸歉意地絮叨起来。
我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就是我在公车上看见的那个中年妇女,想起她那时脸上莫名其妙的笑,我顿时感觉脊椎冰凉,“哦……没事,你是这里的住户?”既然她没有认出我来,那我也就当作没有见过她好了。
“唉,不提了,本来觉得这小区环境好,就在这里租了个房子,我女儿今年要高考,本来想给她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安心复习功课,我们原来住的地方环境太差,孩子晚上休息不好。可没想到搬来这里才几天……唉,总之不提了……哎,你们轻点搬,别撞坏了!”她喊着又向搬运工人跑去。
我看着他们搬完东西。临走前她神秘兮兮地跑到我跟前,说,“小姑娘,你一个人住这里吗?”
“嗯,怎么了?”
“那你可要小心点哦。”她凑到我耳边轻声说。
“怎么了?”
“这房子……不太干净。”她的声音轻得我几乎听不见,“好了,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说着她走下楼去。
不太干净?她的意思是说这房子闹鬼吗?可是怎么可能呢?这房子一直都没有人住。
深夜,我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房间里的暖气已经开到二十八度,还是隐隐感到有丝丝的寒意侵入。也不知道这冬天什么时候过去,我不由打了个寒颤,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动静。我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冲咖啡,摩卡的。我属于那种特别懒的人,除非心血来潮,不然决不动手煮咖啡,所以家里总备着一盒又一盒的即溶咖啡。
我习惯在深夜喝咖啡,那样让我感觉精力充沛,然后敲出一堆又一堆的文字,洋洋洒洒。
我用一把精致的小勺搅动着咖啡,放到嘴边轻啜一口,三合一的,味道还是可以接受的。正当我陶醉于摩卡的香浓时,似乎感觉有什么声音正触动着耳膜,那声音……好似来自……门口。
我想到这里顿时感觉汗毛根根竖起,那种冰凉的感觉又来了,我觉得自己好象站在阴影里,当整个世界只剩月光时,那种阴影便显现得越发浓烈。
不知道是不是出好奇,我放下手里的咖啡缓步向门口走去。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努力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一点点动静都会触动了门外的声响。和预想所不同的,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除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剧烈心跳。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也许是小说写得太投入产生了幻听吧,我准备打开电脑里的MP3,听听音乐或许可以缓解紧张吧,我向着房间的方向走去。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线映照出的些许光亮,让人感觉有些阴森。也许只有这样的环境才会让我有灵感吧,我自嘲地笑起来。
“淅梭,淅梭……”
等等,就是那声音!不,这不是幻觉!
我清晰地听到类似塑料纸被风吹动时发出的声音,那么明显,那么清楚,仿佛就在……仿佛就在和我一门之隔的地方!就在那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我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神经紧绷着,紧到只要一触碰就会随时崩溃。
我按捺着恐惧的情绪,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没事的,也许只是什么东西被风吹到发出的声音,不用紧张,气象预报说今晚有台风,一定是风吹到了什么,不会有事的。我安慰着自己,努力呼着气,做一个又一个深呼吸。
也许人就是奇怪的动物,越是害怕越是想探知之中的秘密,好象一天不能真相大白自己就一天无法安心地生活。我想了很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我回到卧室穿上外套,换了牛仔裤和运动鞋,我把头发束起来,扎成马尾,再从抽屉中找了手电。我把手电打开又关上,再打开,再关上,确信它的性能良好电源充足后,我将它放进口袋里。我将家里的灯全部开亮,然后,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再次把手电拿出来试了试,还是不太放心,我折回卧室,从抽屉里又拿了两节电池,塞进外衣的口袋,这才放心。
我打开门,一片漆黑,只感觉风阵阵吹来,风很大,是从走廊的窗户吹进来的,玻璃被楼下踢球的孩子打破之后物业一直没来更换,也没有人报修,真要命,早知道早点报修了。我自言自语着,暗自庆幸自己在出门前把头发扎了起来。我打开手电,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地照,想找出是哪里发出的声音。
突然,我看到B座的门洞开着!天哪,我着实吓了一跳。我明明记得下午他们搬完东西锁了门的,怎么回事?门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一连串的问题跳进我的脑海,我觉得自己就快被冻僵。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我一步一步往B座走去,也许是手电微弱的光亮,也许是一时的勇气,也许,也许是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原因……
B座的格局和我住的地方一样,我举着手电从进门的客厅开始四处地照,我越来越清楚地听见那种类似塑料纸被风吹动时发出的声音,是的,越来越清楚……我向着声音源头的方向走去,从客厅拐进厨房,天啊!我看见了什么!天呢!我拿着手电的手开始剧烈地颤动,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就要从喉咙跳出!厨房的厨柜被打开着,里面清清楚楚地躺着一具尸体!被塑料纸包裹着的尸体!尸体腐烂的味道随着风阵阵向我飘来,而我,借着手电的光我居然可以清楚地看见尸体正在腐烂的脸!
“啊——————”
我再也无法抑制心里的恐惧尖叫起来,仿佛这些日子来自己一直努力压抑的恐惧和委屈全部一泻而出……
“晚上,我在写作,因为疲倦,我到厨房冲咖啡,听到门外有奇怪的声音……”我将水递到嘴边喝了一口,手还在颤抖着,冰凉。温度从我的喉管流过,像一阵暖流,我努力着使自己平静。
“是什么声音呢?你别紧张,慢慢说。”
“像塑料纸被风吹动时发出的声响,那声音很剧烈,仿佛有是一张大大的塑料纸,在风里摇曳,而那风,好似源源不断,让我心神不宁,声音很大,延续了很久,也许,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跑到走廊上,想看看是哪里发出的声音……跟着,我到走廊上,发现B座的门居然开着,我觉得很奇怪,因为那里面应该没有人住,但是我却感觉声响是从那屋子里传出来的,所以……我决定进去看看,我寻着声响的源头走,最后……就是你们到现场看到的那一幕了……”我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回忆着昨晚的一幕幕。
昨晚发现了尸体后,因为惊声尖叫,吵醒了周围的人,物业的人也来了,大家帮忙报了警,然后,警察把我带回了这里,由于昨晚受惊过度,我曾一度思维中断,无法顺利地说清当时的情况,因为害怕,不敢一个人回家,就在这里休息了一晚,今天又要重新开始录口供了。
“昨晚你说你白天看到有人来送琴,而下午又有人在搬家?”
“是的,有搬运工模样的人来送钢琴,但是家里好象没有人,下午那家的人在搬家,是个中年妇女,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她走的时候,还跟我说……”
“说什么?”
“她说这房子不干净。”我的声音有点小,我知道警察不会相信这些,他们会说中年人都比较迷信。
“那她有没有具体说什么?”
“没有,她只说,她女儿要高考了,觉得这里清静,租了房子想住一阵,可住了没几天发现这屋子不干净,所以搬了。”
“哦?她没有跟你提尸体的事吗?”
“没有。”
“那你知道她的情况吗?比如,名字、住址?”
“不知道,我们只见过这么一次,而且,只说了没几句她就急着要走。我看她忙着搬东西,也就没有多问,而且,我向来不喜欢多问别人的事情。”
“……好,你汇报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会尽快查清,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有需要我们会随时联络你,好吗?”时明说着站起身。
“厄……时警官,我能不能问问那尸体……”
“死者的身份暂时还没有查清,因为已经严重腐烂,而且身上没有任何证件,这一时上让我们很难下判断,所以想要听取你的口供后再做调查,很感谢你的配合。”他职业化地伸出手。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有事请打我手机。”我轻握他的手,然后放开。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认真诚恳,却也让人听出言辞闪躲。一些线索在案子没破前应该是保密的吧。
时明是市局的警员,昨晚在警局的宿舍休息,听里面的女警员说,但凡情节复杂后果严重的案子,尤其是凶杀案,多半都会由分局转交到市局办理,一方面是为了动用专案组彻底调查,可以提高办案效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所在这个区域的分局这段日子接的案子太多,人员调配方面出了些问题,似乎已经没有人力再来接这样的案子,所以报了110之后,我就直接被带到市局录口供。
想起小说交稿的日子快到了,还没写完,自从除夕夜的案子之后,我就被卷进了一件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无心写作。我拿出手机想给总编拨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得找个共用电话,我环顾四周……柏雅?我的视线触到了街边一家装修豪华的店面……等等,柏雅不就是那家送钢琴的琴行吗?我记得当时那些人的蓝色工作服背后都印着柏雅琴行的字样。
那天B座没人应门,让他们下午再来,结果好象也没见到有人再来,莫非那个中年妇女让他们把琴送去原来的住处了?可是搬家的事情是临时决定的吗?当初她为什么没有直接让他们把琴送去原来的住处呢?我居然隐隐开始觉得这之中有蹊跷。
我看我可以改行当侦探了,我想着便自嘲地笑起来。
但是,人就是奇怪的动物,常常一瞬间的念头就能决定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常常就是将来一些事情的起点。
我把烟掐灭,扔进路边的垃圾箱,转身朝琴行走去。
店里装修得很豪华,不愧是这座城市里知名的琴行。几百架钢琴的样品陈列着,任人试用选购。
黑色典雅,白色华贵。我用手轻轻抚过琴盖,打开,按下琴键,雪白纤细的手指犹如精灵般在黑白的世界里舞动。弹一段秋日私语,许多记忆倒流回眼前,五岁开始学琴,十岁开始参加各类演出,学校的,区里的,市里的,十四岁的时候考了八级,十七岁那年考完十级。然后没有再弹过琴。性格里总有某些极端的东西,爱上了,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直到有天厌弃,从此不再沾染。我用十二年的时间熟悉纲琴,然后离开它。我愿意这样生活着,随性得极端。好多年没有碰过钢琴,手生了。
“小姐学过很多年琴吧?功底深厚啊。”
我抬起头来看见眼前的人,穿营业员工作服的年轻男孩,阳光下他的脸格外好看。胸前的工作牌上印着星级促销的字样。
“手生了。”
“听得出来,有段时间没碰钢琴了。小姐想买琴吗?这架琴不错的,音色绝对是无可挑剔的。”
果然是经验丰富的促销精英,我突然有点想笑,没错,他们懂琴,也许比任何来这里的人都懂,然而从琴键上流出的音符,他们又是否读得懂其中的内容?
“是啊,想买琴,昨天看见隔壁人家有人送琴来,华丽而不张扬,突然也想要一架一模一样的。”
“哦?是这架钢琴的牌子和型号吗?”
“不知道,我没有仔细看。”我翻下琴盖,站起身,“能麻烦你帮我查一下昨天上午送去花木公寓6栋三层B座的钢琴型号吗?”
“花木公寓6栋三层B座?”
“是的,我住C座。能帮我这个忙吗?我想要和那架钢琴一模一样的。”
“好的,你稍等一下。”他转身跑进办公室。
有钱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付出一点点就可以收获一点点,钱不是万能,太多时候却是不可或缺。我想着便不自觉笑起来。
“啊,找到了,你看,是这个吧?花木公寓6栋三层B座……对了,我还记得那天那架琴也是我卖出的呢。”他不无得意地说起来,“来选琴的小姐年轻漂亮,跟你一样,长发,只是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一点,不然绝对是个美人。”
“什么?”
“怎么了?我说的是那天来买琴的人啊,就是让我们把琴送到花木公寓6栋三层B座的人。”他疑惑地看我。
“你说那天来买琴的是个年轻女孩?”
“是啊,她穿白色裙子,很长很长的那种,像纱一样的材质,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这么冷的天,她穿这么薄的裙子,不觉得冷吗,不过你知道啦,女孩都是这样,要风度就不要温度了。呵呵呵。”他说着笑起来。
长发,白色纱质长裙,年轻,美貌,浓烈香水味,这些让我感觉无比熟悉,可是,我究竟在哪里见过呢?是梦里吗……?还是……?
“嘿,你怎么了,还好吗?”
“哦,我没事,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改天再来。”
我转身朝门外跑去,听见背后他大声地叫我,“那琴你还要不要了?我给你留着啊,你明天过来吧!”
我掐灭第五只烟蒂,窝在沙发里胡乱地想着,窗外阳关灿烂,我竟感觉寒意阵阵来袭。起身,关窗。手机响了,扫过一眼来电,陌生号码。接起。
“楚沫吗?”
“嗯,哪位?”
“你好,我是时明,有印象吗?”
三天前见过的年轻警官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你好,时警官。”他这么快打电话给我,难道是案子有了什么进展?莫非他们已经查出死者的身份了?
“能不能麻烦你找个时间来趟警局?”
“是不是案子有了什么进展?你们查到死者的身份了?”
“厄……算是吧……电话里说不方便,你最好找个时间过来一趟,还有一些情况我们需要了解,希望楚小姐可以帮这个忙。”
为什么要我帮忙?仅仅因为我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吗?还是死者跟我有什么联系?不,不可能,我突然被自己这个假想吓了一大跳。该死的警察,有话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我暗暗诅咒。
“那好吧,我现在过来,方便吗?”
“……可以。”迟疑片刻,他爽快地答应。想来他并有料到我会这么快去警局。
我穿上外套和牛仔裤,围上围巾,往手袋里胡乱塞了些手机、钱包、纸巾之类的东西就出门了。出门,过街,直接打车去警局。
“你说那天下午你看到隔壁有人在搬家?麻烦你再描述一下对方的样子和当时的情景好吗?”
他的问话让我觉得莫名其妙,这些早就是已经问过无数次的问题了,难道这就是市局警员的办案效率?!虽然有点窝火,我还是耐心叙述了一遍,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简洁清晰,“那天我正在午睡,被门口的嘈杂声吵醒,感觉门口有人在搬东西。打开门的时候我发现是B座有人在搬家,租房的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四十多岁,还有几个搬运工模样的人。我和她闲聊了几句,她说本来是图这里清静,租来给女儿复习功课准备高考,但是没住几天发现这房子不干净,于是搬走了。”
“好,那么你有没有见过她的女儿?或者她的其他家人?”
“没有,他们搬家进来的那阵我正在住院,我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隔壁已经租出去了。”
明明记得上次来录口供的时候已经向他们详细地叙述了我从遭袭击到现在的一系列经历,包括住院,包括去警局,包括遇见曾森,包括偷偷跑去高林家调查他的事情,都已经一一汇报清楚,甚至连在公车上莫名其妙在玻璃中看见曾森的脸这样的细节都无一遗漏地说过了,怎么又开始问这些?我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
“说到住院,你说你遭袭击的那宗案子是一个叫作曾森的警员负责的?为了这些事情,以及后来高林自杀的事情,你们曾经多次接触?”
“时警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些问题我在三天前就早已经回答过你很多次了,今天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重复一遍这些已经熟透了的话吗?”
“请你配合,楚沫小姐,请继续回答。”他的语气冰凉,职业化得让我有些害怕。
“是的,我的案子是曾森负责的,我们打过几次交道,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是高林生前的好朋友,所以,高林自杀后,我们也因为他的事情接触过几次,谈不上太熟,但最近这段日子接触得不算少,前几天我还见过他。”
“前几天?多少天前?”
“……我想想……大概四五天前的样子吧。”
简直莫名其妙,认不认识曾森和这个发现尸体的案子有什么联系,问东问西,现在警察真够莫名的,难怪会出现高林和娄义这样的人,我也见怪不怪了,我心里暗暗想着。
“你能描述一下你们之间关于高林的几次对话吗?”
“时警官,是你在电话里说需要了解些情况我才来的,可是你却问了这么多和案子没有关系的问题,你不觉得这很有些无聊吗?没错,你们是警察,我们有义务提供情况协助你们破案,但是,请不要以为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因为一时兴起就把我叫来在这里一遍又一遍盘问那些早就回答过无数次的问题,更何况,我跟高林的关系,我跟曾森的接触,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高林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能让他安息,却要把这些事拿来不停地讨论?曾森我跟他不熟,你要问什么情况可以自己去问他,你问得太多,我也回答不出,能回答的我已经全部说过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看来案子根本没有什么进展,他叫我来只不过是为他自己打发打发时间而已,真是莫名其妙,我可没空陪他打发时间,我拿起包准备转身就走。
“你等等。”他叫住我。
“还有事吗?”
“……法医在三天前验了尸体,死者身上有二十多处刀痕,致命的一刀是割断颈动脉导致失血过多,死前有搏斗痕迹,死后被人洒上少量福尔马林,裹进塑料纸内,抛尸,B座不是第一现场,你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十多天前,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了……是曾森。”他平静地叙述完,末了,叹一口气。
“什么?!你说什么?!你说死的那个人是曾森?!……不!决不!”我感觉脑子轰得一声像要炸开,疼痛欲裂,无法思考。
“我们去花木公寓调查了,这些年,由于经济不景气,房产业的生意不好做,租房的人不多,这个小区由于房价租金普遍较高,租房的人更是寥寥,你的隔壁,也就是6栋三层B座,这些年,从来没有人来租过……”
房子从来没有人来租过?这些年来从来不曾有人住过?那么,我看到的中年妇女是谁?我看见的的搬运工也是从来不曾存在的吗?既然从来没有人在B座住过,那么,是谁在琴行买了钢琴让他们送来?程森死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十多天前吗?那么这些天我见到的人是谁?他不是程森吗?那么他是谁?难道周围人都没有察觉吗?时明说的是真话吗?可是为什么所有他的陈述的和我所经历的全然不同?他在撒谎吗?可是他为什么要骗我?我们甚至从来不认识。
半梦半醒中,我被一个又一个疑问缠绕着,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熟悉的卧室,没有异样。我重重呼出一口气,从床上坐起。
“沫沫,沫沫……”
恍惚中,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如此清晰又仿佛无法触摸,像袅袅烟雾,在无声无息中飘入,近在咫尺,却无从把握。
我下了床,寻着声音走去,仿佛着了魔,竟没有一丝害怕。打开门,朝向B座走去。
我定定地站在门口,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看得见里面发生的一切。
年轻美丽的女子,长发如海藻一般垂下,白色丝质长裙衬托出她曼妙的身体,及地。她背对着我,缓缓朝房间走去,房间的门打开着,正对客厅,房间的最里面放着书桌,桌前是伏案苦读的女孩,背对着我,看不见脸,穿的是校服,想来不过十多岁。女子靠近她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仿佛这一瞬间她才发现身后有人。也是这一瞬间,我看见了她的脸,清纯可人的脸庞,涉世未深的稚嫩。
惨剧在瞬间爆发,她将二十厘米长的刀插入她的胸口,只一秒钟,鲜血溅出,染红了白色墙壁,蓝色校服,白色长裙,褐色地板。女子露出笑容,无声的,却是那样张扬,夕阳染红了她白皙的皮肤,我亦看见了她血红的双眼,可怖,颤抖。
血腥的味道随着空气飘过来,想吐,胸口却好像被堵住了一般。
哐地一声,女孩应声倒下,重重地,我看见她的眼睛,满是绝望,她望向我。不寒而栗。
门口有脚步声,我转过头,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一路跑进房间,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反映,似乎我并不存在。她从包里拿出玻璃瓶,开盖,然后泼向女子的脸……
刹那间,容颜尽毁。好似突然遭袭,女子捂住脸蹲下身,尖叫之后发出令人害怕的哀叫声。中年妇女从女孩的胸口抽出刀,然后狠狠从女子的背后插入,哀叫声瞬间停止,然后,我看见倒在地上的白色丝裙被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红。
我感觉背后阵阵冰凉,将目光转向中年妇女的时候,她正在看着我笑。
“啊————”我尖叫着,感觉眼前一片模糊,我终于晕了过去。
公车上闷热潮湿的空气,穿白色丝裙的长发女子,座位上的中年妇女,司机戴墨镜的脸,他们的笑脸在我的眼前飘来飘去,张扬而诡异,书桌前的女孩,长而锋利的刀,高浓度的硫酸,谋杀,血腥……
我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我伸手抹掉,却发现脖颈和背后都已经湿透,周围一片漆黑,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无比剧烈地跳动着,擂鼓般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暗得看不见边际的房间里,令人恐惧。我在墙上摸索着开关,开灯,环顾四周,无异样。
难道是在做梦?但一切却是如此清晰。
**在床上,从床头柜上的盒子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放进嘴里深吸一口。是谁说过的,抽烟有安抚情绪的作用?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尝试,渐渐变成一种习惯,戒不掉,也不想戒掉。我将烟灰缸挪近,轻轻弹落些许烟灰。时钟上显示二十一点整,回想起来,竟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何时入睡的。我呼出一口气,烟雾缓缓飘出,仿佛是一帖镇静剂,让人安心。
一支烟抽完的时候,情绪已经平复下来,香烟真是个好东西,我轻笑着,不禁开始回想起自己刚才做的梦,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又好似近在眼前,仿佛前一秒钟刚发生过。是谁说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是最近接触的血腥事件太多,我竟然也做了这样的梦,我自嘲地笑起来,点燃第二支烟,一个人住真好,不会有人因为害怕吸二手烟而禁止我在房间里抽烟。长发女子将刀插入女孩的胸口,狠而准地,仿佛蓄谋已久,中年妇女的脸在她看向我的刹那显得如此狰狞,笑得那样诡异,在压抑的空气里让人透不过气……她们的脸……如此熟悉……
她们不正是我在公车上见到过的人吗?!
我感觉自己的手轻微地颤动起来,烟灰掉落,在被套上烫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像空洞寂寞的眼睛,凝视我。
怎么会这样?!竟然是她们?!为什么,为什么?!
恐惧的感觉顿时将我包围起来,我下意识地扫视房间的各个角落,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房间里除了我,空无一人,甚至没有一点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声。我将烟掐灭,躲进被子里,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好象发现了某个惊天大秘密,可是却又无从说起,是的,如果现在警察来问我,我想我仍旧说不出任何具体线索,除了恐惧。可是那种感觉却是如此强烈,我在无意中获知了什么,可是却无法说给任何人听,该如何描述,只是感觉,只是梦,尽管如此真实,可是,别人能体会吗?警察能相信吗?
我用被子蒙住头,内心深处的一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我陷入了一个深渊,没有人救得了我,包括警察。
手机突然响起来,OUR LOVE的音乐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手机的信号灯在沙发上闪烁,血一样的红色,像催命的符咒。见鬼!谁这么晚打电话来?!我以最快的速度下床接起电话。
“我是时明。”
“有事吗?”又是他,烦,既然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打电话给我做什么。我有些不耐烦,早知道是他就不接了……等等,刚才手机上……居然没有来电显示!!
“明天上午能来趟市局吗?”
“有事么?”怎么可能没来电显示?我开通了这个功能的啊。恐惧的感觉顿时在全身蔓延开来,为了保持平静,我点燃一支烟。
“嗯,有点事情想跟你谈谈。”
“明天……”谈?有什么好谈的?该说的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话不投机,多说无益,懒得跟你们浪费时间。我愤愤地想着,装作踌躇。
“怎么了?明天学校有重要的事走不开吗?”
“刚开学总是比较忙。”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起来。
“咳,是这样的,明天找你来呢,是关于那天你发现尸体的事情……”他似乎听出了我的不悦,顿了顿继续说下去,“那天怀疑你口供的真实性,我的态度确实不太好,我道歉,但是,我们警察办案是讲证据,而且作假口供是属于妨碍司法公正,要被……”
“行了,我知道,你们依法办事,也有自己的难处。”我打断他,不是因为真的原谅他那种莫名其妙的态度,而是讨厌他讲大道理,难道我不知道妨碍司法公正的后果吗?莫名其妙!
“那你明天能抽空来一趟吗?真的有重要的事,要不实在不行的话,下午我来学校找你。”
“算了,您可是大忙人,还是我过来吧。”我调侃着。
挂下电话,我爬回床上,想着刚才他说的话,话是没错,发现尸体那件事情确实有很多令人费解的疑点,如果死者就是程森,那么早在我发现尸体的十几天前他就应该死了,可是,我明明在那些日子里几次三翻地跟他接触,难道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是鬼魂?不可能吧?他自己都死了还跑来调查高林自杀的案子?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为自己毫无逻辑的推理。
我相信世界上有灵魂这样的东西存在,我也曾经在杂志和网络上看到过许许多多人描述的亲身经历,可是要我相信一个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一个灵魂,似乎还有距离。我闭上眼睛,缓缓吐出烟雾,香烟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自从去年除夕夜被人袭击,自从报警后和高林开始有接触,我似乎就没脱离过这样一重阴影,恐怖而血腥的阴影,让人预感到死亡近在咫尺。
思绪漫无边际地飘着,我又想起了车厢里的玻璃中映射出的程森的脸……等一下,如果说那具尸体真的是程森,那么也就是说,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其实那是他的灵魂!天呢,我猛吸一口烟,然后深深吐出,感觉背后一片冰凉。
我竟然大半夜没事干在这里自己吓自己,我掐灭烟,回到被窝里,决定不再胡思乱想。
我不知道为什么时明打给我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难道公安局的电话号码是保密的?不会吧?那又是为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鬼魂这个词在这个时候又一次地闯进我的脑海,令我不得安睡。
真***见鬼!听说骂粗话可以驱鬼,想必它对于消除恐惧感也是有帮助的吧。我骂了几句,翻过身,果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什么?!你再说一次!”
“是的,我们经过调查取证,发现这些天来程森确实还在他原本所在的汉许地区公安局上班,这一点,我们已经通过区局的同事证实了,也就是说那天怀疑你说谎,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时明露出温和的笑容。印象里他很少笑,想不到他笑起来的样子竟是如此温暖。
“那么也就是说那具尸体……不是程森?”我看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死者肯定是程森,法医已经通过DNA鉴定,出错的概率几乎为零。”
“程森?”
“是的,就是那个在你所住的地区的公安局工作的警员,高林警官身前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原本要负责你那起案子的那个警员。”
“怎么乱七八糟的?!你又说他活着又说他死了,那他到底是死了还说活着?!”我感觉自己的思维陷入了混沌中。
“呵呵,没想到喜欢写推理故事的小作家居然连这点都没想明白。”他笑起来,倒了杯水递给我,“你在发现尸体后见过他吗?”
“没啊,那时候你们不是说他死了吗?”
“事实上,他在你发现尸体的第二天早晨就没再去警局上班了,也就是说,他失踪了。”
“啊?!他还魂了?!”我大叫起来,发现周围的警员都看着我,“闹鬼了?”我小声问时明。
“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再说一次,你发现的尸体就是程森,他在被你发现的十几天前被人杀了,然后凶手在尸体上洒上少量福尔马林后,将尸体用塑料纸裹起来,藏在花木公寓6栋三层B座厨房壁橱里,但是由于壁橱太窄,所以凶手又在橱里的墙壁上挖开了一段,也就是说,尸体有一半是埋在墙壁里。结果由于重心不稳,尸体掉了出来,撞开了壁橱的门,正巧被你撞见。至于你之前几次三翻接触到的那个程森,在那晚过后的第一个早晨便离奇失踪了。懂了?”
听着他的叙述,我只觉得汗毛根根竖起,“失踪的那个不是程森?不可能,如果不是他,警局的那些警员怎么会没一个发现?”
“天呢,小姐,这世界上还有一件事情叫整容!!”
“你是说有人整容整成了他的样子,然后冒充他,假装他还活着,本来想掩人耳目,却没想到东窗事发,于是那个假程森就只好逃跑了?这么说来,那个假的就是凶手了?”
“总算开窍了。”他看着我无奈地摇头,“不过这些都还是怀疑,因为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那个人,而且也不清楚他到底是谁,因此,这些,暂时来说,还只能算是推测吧。过来看看这张照片,见过吗?”
照片看得出是电脑合成的。
“是程森,不,是假的那个。”
“这张照片是我们用电脑技术从尸体的样子还原的。”
“天,整得还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难怪没人发现。”我觉得事情已经朝向一个越来越混乱的方向发展。
“既然证明我没有撒谎,是不是也说明我说看见有人送琴和看见有人搬家不是虚构的?”我突然想起了前晚做的那个梦,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这么快告诉警察,免得事情越弄越乱。
“你真的没有撒谎?”
“我发誓。不信你可以去琴行问,那天确实有人买了琴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线索?”
“……其实也没什么,那天我在街上乱逛,碰巧路过那家送琴来的琴行,就顺便进去问了问那天有人买琴的事。”
“然后呢?”
“然后那里的人告诉我,那天确实有人买了琴,要求送到花木公寓6栋三层B座,不过买琴的不是个中年妇女,是个年轻女子。”
“哦?还有呢?”
“没有了。”
“真的?”
“嗯,我也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才告诉你的,不信就算了。”
“好吧,相信你,有其他情况要及时跟我们联络。知道吗?”
“你们可以去全市各个整容医院查查的,或许会有线索呢?”
“这个我们会处理的,就不用你费心了。”
“好吧,那我走了。”警察都是一个样,自作聪明,不识好歹。我自言自语着拿起手袋走出了警局。
气压很低,似乎要下雨,印象里这座城市的冬天并不多雨,春天未到却阴雨连绵,让人感觉不舒服。我胡乱地走着,在小区里闲逛,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公寓管理处。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唯一来这里的一次是和娄义一起,为了查案,翻看了那时所有的录像带,可是结局呢,结果却是发生了更令人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些事情回想起来,令我发指。
有时候真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睡醒的时候可以当作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看见管理处有人出来,是贺进阳,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这家物业公司的经理。目光相遇的时候他显然也认出了我。
“你好,好久不见了。”我主动向他打招呼。
“厄……是啊,你好。”虽然竭力掩饰,他眼里的惊讶与紧张却是如此明显。这样的表情让我莫名。
“下班了?”
“是啊,准备回家。唉,这天看起来又要下雨了,真够麻烦呀。”他抬头看天,尽量使语气看起来轻松自然。可是他却不知道擅长写小说的人通常也都擅长观察和揣测。
“你没带伞吧?”他看见我为什么那么紧张?难道他隐藏了某种不可说的秘密?而且是跟我所经历的事情有关的?我越来越感到怀疑,“反正我就住在这小区里,不如我回家拿把伞给你吧,现在的天气阴晴不定,是够麻烦的。”
“厄……不用,不用,不麻烦了。”
“贺经理急着回家吗?”
“这……你看这天不正要下雨嘛……”
“贺经理,我想你一定也听说了这些日子我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吧。”他闪躲的语气让我越来越确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警察只问了我一些普通的情况,其他……其他我不知道。”
“这么说,警察已经找过你了,对不对?”
“我……不,我什么也不知道,对不起,我还有事,我要先走了。”
看来他什么也不想说,那好吧,我轻叹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许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我想我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缘故就让别人为难。天空已经开始飘起细小的雨滴,我转过身,往来的方向走。
“嘀嘀——嘀嘀——”打开门手机便响起来,是短讯提示音。
我按下阅读,查看发送者的名字。天哪!居然是徐然!我感觉一阵晕眩,怎么会是他?这个男人已经消失了一年多,毫无踪影,没有任何消息,好象人间蒸发一样,甚至在调查案子的时候警察都告诉我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可是现在,现在我却又突然收到他的短讯!
我颤抖着手指,按下确认键,查看短讯内容。
“照顾好自己,一切小心。”
一瞬间,眼泪在眼眶打转,然后不听话地掉落。窗外雷声大作,已经下起暴雨,脸上,泪水大颗大颗滑落,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只知道自己几近崩溃。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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