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把我拉出院子,左拐拐右拐拐,拐到离屋子很远的地方,估摸著院子里的人看不到我们了,把我的手一扔,哼一声,嘴里叼上根草躺到一棵大树下唱歌儿,“郎里个郎,郎里个郎。”
“什麽嘛┅┅”我叉腰站在成个大字躺在地上的七巧面前,“原来你都是装乖的啊!”
“为了老爹和老妈的面子,在神仙们跟前不装乖也不行啊,你又不是神仙,还比我小,我干嘛要对你乖乖的?”七巧哼哼著回答,“反正你这麽迷糊,就算去告发也没人会相信。”
我拿脚去踩他的肚子,骂道∶“势利眼!”
七巧就地一滚,躲开我的脚丫子,冲我作鬼脸∶“不服气去找你二舅爷哭诉啊,流鼻涕的小子!”
我气坏了,我踩!我踩!
七巧在树下滚过来滚过去,就是不让我踩到他。
我踩来踩去踩累了,一屁股也坐到大树下。
七巧滚过来,冲我呲牙咧嘴∶“笨小子,踩不到!”
我伸直了腿休息,很不屑地宣布∶“大人不和小孩斗。”
七巧楞了楞,坐起来∶“不玩了?真没意思。”
他翻身又躺下,嘴里叼著那根草,唱起另外的歌儿∶“依呀呀,哦啦啦。”
我歇够了,脚尖伸长一点,踢踢横在地上的七巧∶“为什麽在神仙们跟前要装乖?不装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老爹老妈也没要我们装,可是那样别人就会笑话我们没教养。我们是农人嘛,那些打扮得很光鲜的神仙们本来就瞧我们不顺眼。”七巧把草从嘴里吐出来,狡猾地笑,“虽然我和妹妹也看他们不顺眼,可这里是他们的天下,糊弄一下,大家日子都好过,不是更好吗?”
“所以你刚才要在二舅爷面前装乖?”
七巧楞了楞∶“那个啊┅┅是习惯吧?其实杨二叔面前装不装都不要紧,他和我们家的人出身差不多,谈得来,嗯┅┅大家见面都挺随便。”
“他又不是农人。”
“杨二叔也不是诚心修练才当上神仙的,他和我们一样,在那些靠修道修成的神仙眼里,都是沾了神仙亲戚的光才得道,反正不是很正统的那种。”七巧眨眨眼,叹口气,“唉,其实我们也没想到会被硬拉著做了神仙,又不是存心抢他们的饭碗。”
我抓著脑袋想来想去,觉得他这话有问题。
“我不觉得别的神仙瞧二舅爷不顺眼。”我提异议。
“哪敢啊?杨二叔发起狠来谁不怕?就是因为天庭怕了才请他做军神的嘛。”七巧不以为然,“都被打得心服口服了,还有谁敢不尊重他?不过杨二叔太特别,从古到今,天上地下就出了这麽一个,我们学不了。”
“有那麽厉害麽?”我十分怀疑。
这几天从天上到地上跟著一群神仙转了几圈,怎麽看都觉得二舅爷是比较吃亏的那个,吕道爷和哪吒哥哥在商量怎麽厚著脸皮把变大的我交还二舅爷时,也曾说过“反正二郎总是个逆来顺受的”┅┅
七巧很惊奇地看著我∶“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知道什麽?”
“杨二叔怎麽当上二郎神的。”
印象中好象真的没人告诉过我这件事,记不起来第一次听说二郎神是什麽时候,好象以前在凡间听说过的一些故事都是二舅爷当上神仙以後的事了,他是怎麽当上神仙的呢?
七巧更惊奇了,坐起来盯著我问∶“那┅┅你也不知道瑶姬公主的事了?”
我抓抓脑袋,摇摇头,二舅爷好象提过,好象外婆是叫这个名字。
“不会吧?”七巧坐直了,老气横秋地说,“好吧,那哥哥我就告诉你,你是从哪儿来的吧。”
他的声音让我很不喜欢,我抗议∶“我长得比你大,我才是哥哥!”
“呸!我都几百岁了,你算老几啊?”七巧鼻孔朝天,十分神气,“你敢摆谱的话,我不说了哦。”
我鼓鼓腮帮子,虽然还想教训他两句,可是更想听故事,只好忍了。
唉,谁叫我是大人呢?
七巧清清嗓子,盘著腿,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开始说了∶“话说啊,很久很久以前┅┅”
我撇撇嘴∶“真棉嗦。”
七巧很生气∶“不许插嘴!”
我不服气∶“本来就是嘛!”
“我爹说了,说书的都是这麽开头!”
“你又不是说书的。”
“你┅┅算了,我不跟你这个小子计较。”七巧扫兴地把盘著的腿伸直了,“我没兴趣一点点跟你说了,反正就是这麽回事吧——以前有条很凶的三头龙逃到凡间作孽,玉帝的三妹叫瑶姬请旨下凡追捕,瑶姬在路上遇见到桃山去求道的书生杨天佑,两个人结下姻缘来,嗯,他们就是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啦。”
“哦。”我点头,没什麽感觉。
没见过外祖父他们,想象不出他们是个什麽模样。
七巧对我的反应有点失望,加重语气对我说∶“可是,私通凡间是违反天条的事哦!玉帝很生气,本来是准备发兵问罪的,观音菩萨听说了以後呢,怕把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拾,就把这事儿接过去,亲自到凡间劝你外祖母回天上。”
七巧摇摇手指头,表情很严肃∶“那个时候瑶姬已经为杨天佑生了个儿子,就是你二舅爷,正准备生第二个孩子,就是你娘。观音告诉她啊,说如果不遵旨回天上,玉帝打算连杨天佑父子两个一块儿收拾,让他们永遭沈沦。你外祖母不想让他们遭罪,只好离开他们,回天上去了,一回去,玉帝就瑶姬压在桃山下面,你娘就是在桃山下出生的。”
我终於明白了,为什麽吕道爷说我娘原来在桃山下头刻石头玩刻出一手好雕功,原来她是被压在下面的啊。
七巧装模作样地叹口长气,继续说道∶“你外祖父後来又娶了个叫柳月英的村姑,和她生了个儿子叫杨光。十几年以後,杨二郎和杨光在学馆里和人打架出了人命,你外祖父为了保住瑶姬的血脉,把杨光送去偿命。杨二郎不明白你外祖父为啥要这麽做,杨天佑就把他的身世说了出来。二郎听了以後挺受打击的,离开家跑了。他跑出去以後的事大家不是很清楚,反正最後二郎是找到玉泉山去作了玉鼎真人的徒弟,再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已经厉害得不象话了。”
厉害吗?反正我看不出来。
“听说杨二叔本来是要去把桃山劈开救你外祖母和你娘出来,可他还没动身呢,就听说她们被那条三头龙和妖犬一起劫往昆仑骷髅洞,杨二叔追到昆仑山,杀得它们原形毕露,刚刚降住它们,没想到玉帝发现这事,让巨灵神把瑶姬母女押往天宫。这一下子可把杨二叔惹恼了,一路追杀,砸到天宫去,打得那个昏天黑地啊,天庭根本没法收拾,玉帝只好降旨把瑶姬母女给放了,让她们合家团圆。”
七巧一口气讲完,喘一下,说∶“就是这麽回事啦,基本上,杨二叔那个军神,就是这样打下来的。”他摸摸脸,扮出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好象,应该算是玉帝没办法中想出来的办法,用来拉拢他的吧?”
“那条三头龙和妖犬┅┅”
“就是三尖两刃枪和哮天犬啊,”七巧呲牙直乐,“你该不会真的把那家夥当成一苹没用的大肥狗吧!”
没用的大肥狗?本来就是的嘛!现在我还知道了,它是个没用的坏蛋大肥狗!
“七巧!回家吃饭啦!”草屋那边传来牛郎底气很粗的叫声,隔得这麽远,还是听得很清楚。
“嘿嘿,我爹就是嗓门儿大!”七巧得意地从地上爬起来,拉我回家,“平时都不怎麽好意思放开喊,今天可是过足瘾了。”
我跟著他走,问∶“怎麽我没见到外祖母呢?二舅爷也没提过她在哪里。”
“她早就不在了啊。”七巧回答,“从天庭回来以後,因为你外公已经娶了柳月英作妻,那个女人帮著养大了杨二叔,又用自己的儿子为二叔抵了命,瑶姬觉得对不住人家,根本不打算回去和她抢丈夫,就到桃山下她已经住惯的山洞里修练去了。後来,好象是她看淡了一切,在杨天佑寿终以後,也放弃了仙身,精魄化作了桃山一带的生气呢。”
“这意思是说,外祖母已经死了吗?”
“神仙是不会死的,只不过是化成了别的东西。”七巧轻松地说,“其实神仙们已经换了好几代,最早的那个叫盘古,开天辟地以後累了,就化了身躯做山河,後来是女娲和伏羲他们那批神,老了累了以後就化成飞鸟走兽,还有各地的山水和人脉,再往後的神仙也是这样。虽然不在生死簿上,在凡人眼里我们是长生不死的,可是呢,如果老了累了腻了不想做神仙了,我们也会消失化做别的东西。”
“二舅爷也会消失?”
“大概吧。”他歪歪头,调皮地一笑,“不过,你想看到我们这批神仙消失应该是没指望了,除非是自己不想干这一行,只怕世上的凡人都灭了,我们还活得好好的。”
七巧拖著我的手晃来晃去∶“沈香你也别失望,如果有一天去了桃山,你会遇见外祖母的。”
“她不是消失了吗?”
“可是那里的每棵草每朵花,天上飘过的云,地上降下的雨,还有吹到脸上的风,只要有生气的东西都是她。”七巧冲我笑得甜甜的,“真的,我没骗你。”
我们跑回牛郎家的院子,二舅爷正坐在门槛上啃黄瓜,见我们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横腿把门给挡住了,眼皮儿都没抬地命令∶“都去给我把泥洗乾净了!”
七巧马上带著我往屋後跑,屋後有个水井,从井里打水出来的时候,七巧威胁我说∶“杨二叔要是问起我有没有欺负你,你要是敢说我一句坏话,我就叫喜鹊来啄死你!”我向他扮鬼脸∶“就凭你这小屁孩还想欺负我,哼!”
我们用水勺和水桶在屋後打得水花飞溅,二舅爷在前面院子里听见,烦了,怒吼一声∶“两个死小子!洗完了就给我滚回来!”
我们只好放下勺和桶湿淋淋地滚回去。
牛郎端著炒青菜出来,看见我们就笑,说∶“两苹猴!”
我很喜欢七姨父,因为他比二舅爷脾气好多啦,而且炒的菜很好吃。
吃完饭牛郎带著一对儿女又去田里插秧,二舅爷很懒,他说既然是无所事事,不如睡午觉,便搬了张竹床在堂屋里躺下,那我干什麽啊?二舅爷说这麽大人了还要我告诉你干什麽?该干嘛干嘛去,只要不闯祸。
我干啥都有可能被二舅爷骂,咋知道哪些是闯祸的事哪些不是?
没趣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我决定还是上河滩玩玩,吃饭的时候牛郎说了,虽然天河的水挺深,可是为了保证天界不随便出人命,除了被特别规定不能涉水过河的牛郎一家外,基本上谁掉进去都会浮起来,所以我没事儿可以去那里玩玩水。
走到河边上就看见一黄一黑两团东西一动不动的趴在岸上,原来是玩够了蜷在河滩上睡午觉的三头小黑龙和大胖狗。
小黑龙┅┅大胖狗┅┅
三头恶龙┅┅妖犬┅┅
就是说,它们是欺负过我外祖母和我娘的坏蛋了?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报仇血恨!
我叉起腰走过去,冲蜷成一团的大胖狗狠狠踢了一脚。
“汪!”哮天犬疼得大叫一声跳起来,恶狠狠向我一扑,扑到一半看清楚是我,吓得向旁边一闪,自己扑了个空。
“你们是坏蛋,我要好好教训你们!”我卷起袖子,很凶地对它说。
哮天犬向我摇摇尾巴,似乎感觉到这回我不是来找它玩儿的,有点大祸临头的不妙预感,向後慢慢地退几步,低下头小心地看著我。
小黑龙见势不妙,“嗖”地一下蹿进天河里去,游到河中间把三个脑袋从水下露出来,提心吊胆地远远地看我们。
我冲上去,踢!踹!打!
哮天犬夹著尾巴跳著躲,还是被我打了两拳头,它吃痛地“呜呜”叫两声,抬起头象狼似地“嗷——”的长号了一声。
我不知道它干嘛要这麽叫,反正叫了小黑龙也没过来帮它,相反很没义气地游得离这边的岸更远了,脑袋也朝水面下收了收,只露出三对眼睛在水面上盯著。
我举起双拳,神气十足地向没用的大肥狗砸去,大肥狗狼狈地躲过来躲过去,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斗志高昂∶“我打!”
突然,一苹手从後面伸过来,把我的後颈掐住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从那只手中传来,猛地把我按倒在脚下的天河水中,河水涌进我的鼻子和嘴,呛得我十分难受,我想挣脱按我的那只手,可是不管怎麽使劲,那只手就是不放。呛得我头晕眼花之後,掐著我後颈的手向後一提,把我的脑袋拉出了水面,背後传来二舅爷冷冷的问话∶“被欺负的感觉好玩儿吗?”
大坏狗,原来那一声长号是搬救兵来著。
“它们是妖怪!就该教训!”我大声争辩。
“知道它们是妖怪,还敢动手?”
“反正它们不敢还手。”
“扑”的一下,我的头又被按进了水里,这次,一直呛到我没力气挣了,二舅爷才把我提出来。
“这麽说,你是仗著我的势力在打它们了?”二舅爷一松手,把没力气的我扔掉,看都不看我一眼,向河中间一伸手,小黑龙从水中腾起,飞快地蹿过来,盘在他的臂上。二舅爷轻轻拍了拍小黑龙的一个龙头,小黑龙化做一道金光,在二舅爷臂上消失不见了。
“我的名头是可以为你带来很多好处,只要你够聪明,也可以靠它好好过一生。”二舅爷始终不拿正眼看我,他说,“你自己决定,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滚回凡间做二郎神的外甥,我可以养你一辈子,一条路是跟我去干活,自己去活出个人样来。”
二舅爷掉头就走,哮天犬背著耳朵夹著尾巴跟上去,跟得紧紧的,边走边从二舅爷腿边偷偷回头看我,十分不安的样子。
我被欺负得两腿发软,花了好长时间才没精打彩地走回去。
回去的时候二舅爷还在堂屋的竹床上睡觉,哮天犬肚皮朝天在床下也正睡得舒服,听见我进门,哮天犬一翻身爬起来,躲到竹床下面去。
二舅爷睁开眼睛∶“想好了吗?”
我点头∶“我不回去。”
二舅爷翻个身,命令我∶“捶腰。”
那天傍晚时分,二舅爷带我到河滩上去看对岸的仙女们往河里放锦缎,牛郎带著一对儿女也收了工,在河边上戏水玩。锦缎是仙女们今天白天织的,很艳的颜色,用来当晚霞,她们每天傍晚和早晨都要把刚织就的锦缎拿到天河边,顺著河水铺放下去,沿河住的小神仙们就根据他们所管的那部分下界的天气量出长短,扯一片挂起来,然後下界的凡人就可以根据“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规矩判断出明天是雨天还是晴天了。除了霞缎,七仙女还负责织下雨之後当彩虹的七彩纱,这两天下界没什麽地方下雨,织女姨妈没收到订货的条子,在开晚工织朝霞之前可以休息很长时间,她便和姐妹们在河对岸放花灯玩儿。花灯顺著天河往下游流下去,我问二舅爷花灯最後流到哪里去了,二舅爷说,流到没人的地方,就变成流星从天河里掉出去消失。
我问二舅爷神仙们消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化成各种各样的东西?
二舅爷很奇怪地看我一眼,回答说∶是。
“然後呢?”
“灰飞烟灭。”
在牛郎家过的这两天真的是非常悠闲自在,除了睡觉就是玩,厚脸皮的哮天犬一点都不记仇,七巧和他妹妹只要不干农活就来找我,用牛郎的话来说我们闹得“根本就是要把地皮给翻过来”。不过我们都算老实,没有闯下什麽大祸,除了第二天晚上发生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那是我们在院子里用火烤栗子,结果栗子壳被烤爆了,果实四处乱飞,我们被砸得乱跑,坐在门口竹床上看热闹的大人们大概是觉得乱跑很没面子,就用了点别的法子对付——二舅爷从门边的柴垛上顺手抄起一根木柴,随手挥来挥去,把飞到面前的一颗颗爆栗打飞,从它们飞出去的方向看,大概成了天河尽头的一颗颗流星。二舅爷在打飞最後一颗栗子的时候用的力气稍微大了点,果子飞出去以後,我们听到天河尽头那里传来了一声闷响,二舅爷“哎呀”了一声,说是该不会打到下游的神仙们了吧?不过後半夜并没有谁从天上扔下抱怨的字条子,我们也就忘了这件事。可是第三天一大早,我们带著七姨父刚酿好的酒准备离开时,天上飘下来了张抗议的字条,是玉帝写给二舅爷的,原来昨天晚上最後一颗被打飞的爆栗子砸中天河下游的山崖,砸下来一小块碎石,那石头落到凡间去。幸好是半夜里,除了在黄山上添了块飞来石外并没有伤到凡间的生灵。玉帝老公公告诉二舅爷说他很忙的,请二郎真君以後不要让他老人家一大早就爬起来收拾残局,想方设法向下界的小山神说明他外甥的出格举动其实只是在执行某项公务。二舅爷看著字条郁闷了半天,没吱声,写了张“知道了”的字条向天上扔回去,然後带著我和酒坛子告别七姨父一家。
金霞洞的道士们对我们的归来十分欢迎,二舅爷到他师父那里交米酒的时候,晶亮的斧头已经供在桌子上就等著咱们来拿。二舅爷把斧头拿在手上掂量掂量,很不安地嘀咕沈香想抡动它可能真的需要再练练手劲,玉鼎真人笑著说看来你家的小孩子都有抡斧头传统,不如把劈山当成你家的成人仪式罢,什麽时候能抡圆了什麽时候才算成人。
临走的时候,玉鼎真人问二舅爷∶“就算你把封石劈开,华山仍然是你妹子的势力范围,不受她法力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你有没有什麽对策?”
二舅爷向师父请教∶“请师父指点一二。”
“呵呵,我想,若是你能找到一两件蓄有她法力的东西,以其矛攻其盾,或许可以化解困境。” 玉鼎真人摸著子出主意,“当然罗,这件东西的法力不能太小,最好本身就曾是法器。”
二舅爷脸色古怪地说∶“啊?没有她的法器,不过有件本来准备用来当法器的东西,她在上面敲打了半年多,按理说蓄下的法力不小。”
“这就没问题了。”
“问题大著呢。”
“怎麽?”
“那东西是半成品。”
“那就完成它。”
“可是先前没打算用它,所以把其中一部分送人啦。”
玉鼎真人嘿嘿笑∶“徒儿,这就是该你自己操心的事了,师父主意已经帮你出过,总不能什麽都帮你办好吧?”
“小气!”
离开金霞洞,二舅爷一路眉头紧锁,好象在思考一件非常难办的事,坐在云头上支著下巴出神。
我已经学乖了,知道这种时候去招惹他肯定没个好下场,所以只和哮天犬玩儿。
我们俩比试谁能把斧头举起来,我用了很大的劲才提起它,可是哮天犬那一身肥膘还真不是白长的,一张嘴,吭一口咬住斧柄就提起来,轻轻松松地围著云头上跑了个圈。跑完了回到我面前,得意洋洋地一松口把斧头扔在我面前,坐在那里神气十足地冲我摇尾巴,那张吐著舌头的狗脸怎麽看怎麽像是冲我炫耀似的笑。
我扑上去捏它的鼻子和嘴巴,和哮天犬打成一团,正打得开心呢,突然听见二舅爷鼻子里很重的发出一声“嗯┅┅”。
我和哮天犬停下打架,看二舅爷。
二舅爷还是那样坐在云边上,并没有注意我们,而是举起右手正端详自己的指头。
我看到,一根金线从二舅爷右手的中指显现出来,一头缠著他的手指,一头延伸出去,一直拖到云外面看不见的地方,现在,那根金线正抖啊抖的,似乎被另一头的什麽东西在拉扯。
二舅爷端详著不停抖动的金线,脸上的表情有点诧异,有点愤怒∶“好大的胆子!”
突然,我们身下的云团疾飞起来,二舅爷站起身,把金线抓到手里,我发现云团正朝著金线抖动的方向飞,一边飞,二舅爷一边收线,收回来的金线消失在他掌中。
云团飞啊飞,金线收啊收,不一会儿我们回到了灌江口,在离二郎庙不远的地方,看见前面的半空中一个人影正架著云离开。
跟著金线,二舅爷一直走到了那个人身後。
“哪吒!”二舅爷叫了一声。
“哇!”被吓了一大跳的哪吒哥哥差点跌个跟头。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麽又到我这里来?”二舅爷问。
哪吒哥哥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笑得很热情∶“原来是二郎回来了啊?我有点想见见小沈香啊,就过来看看他。”
“是吗?”二舅爷眯起眼睛,抬起右手,抓住手中的金线一扯。
金线一下子绷直了,另一头明明白白一直延伸到哪吒的怀中。
二舅爷用力一拉,一个东西从哪吒怀里被扯出来,直飞过来,二舅爷一伸手接住了,顺手从上面揭下一张符。
符一揭,这东西就变大了,我一看,是宝莲灯,灯把上缠著金线。
哪吒哥哥张大了嘴巴∶“莫非,你下了金丝咒?”
“不下的话,不就便宜了趁我不在来偷灯的小贼?”二舅爷说。
缠在宝莲灯和二舅爷指头上的金线消失了。
二舅爷把哪吒哥哥的符随手扔掉,用手指在宝莲灯上画了几下,似乎是重新画了个自己的符,金光一闪,宝莲灯又变成掌中的小东西,二舅爷顺手就把它揣进自己的怀里去。
忙完了,二舅爷抬头问∶“哪吒,你还有什麽话好说?”
“有!”哪吒举起手,大声说。
“说来听听。”
“我是拿了你的灯,不过不是偷。”
“那是什麽?”
“是借。”
二舅爷叹了口气,问∶“哪吒,一般说来,不经主人同意就拿走,这叫借麽?”
哪吒哥哥想了想,自知理亏地笑了起来∶“二郎,我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是话不要说得这麽难听嘛,凡人偷灯才叫偷,我们是神仙,怎麽可以叫偷呢?”
二舅爷一楞∶“那叫什麽?”
“窃。”
我的聪明劲儿还不足够让我弄明白哪吒哥哥说的“窃”字是不是真的比较好听,不过这个字显然没有打动铁石心肠的二舅爷,他听到这个解释,没作任何评价,拨转云头就走。
哪吒哥哥追上来,“嘿┅┅居然不理我。”他悻悻然跳到我们坐的云头上。
二舅爷连这句话也不接,继续对哪吒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
哪吒抓抓脑袋,为难地看我。
我哪有本钱去招惹二舅爷啊?和哪吒哥哥大眼瞪小眼对视一会儿,哪吒决定放弃我这颗没用的棋子。
哪吒又看哮天犬。
哮天犬比我还绝,先是抬起後腿挠耳朵,好象在说“我是狗,不管你们这些会说话的家夥的麻烦事”。可是哪吒没有放过它的意思,於是哮天犬把腿放下来,坐下,脑袋一偏,看旁边去了,压根儿就当没看见哪吒哥哥哀求的眼神。
哪吒这回没办法了,只好自己蹭、蹭、蹭,蹭到二舅爷背後。
“你至少该问问我为什麽要拿灯吧?”哪吒拿指头捅二舅爷。
“是偷灯。”二舅爷头也不回地强调。
哪吒哥哥的脸“腾”地红了,似乎是感觉到面子十分挂不住的样子。
“你不在才没打招呼,本来准备等你回来後告诉你。”哪吒争辩。
“理由再多还是偷。”二舅爷是个认死理的,没那麽容易说服。
哪吒哥哥的脸越来越红,突然扯下身上的混天绫从後面绞住二舅爷的脖子,“我可是很有诚意的在和你说话!”他恼羞成怒地叫道,两苹手扯著红绫的两端,“你这家夥,为什麽老是纠缠小节?”
二舅爷大概万万没想到哪吒的偷袭,赶紧用力扯住脖子上的圈圈。
“日後别人问起你为啥勒死我,你怎麽回答?”二舅爷哭笑不得地问,“快松开!我是军神哦,威武不屈的面子很重要的,根本不可能因为你勒住我的脖子就低头吧?”
“我又不是要你低头!”哪吒哥哥脸更红了,“谁叫你不谈正题,一个劲地纠缠我是不是偷灯?这是有关神仙名誉的大事!”
“孩子气!”二舅爷无可奈何地呼一口气,“好吧,那就让我‘至少’问问你,干嘛要‘拿’灯?”
我对哪吒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真是太厉害了!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到底挖动了二舅爷这块石头。
哪吒哥哥没松手,很认真地回答∶“我拿这灯,是去做善事。”
“等等┅┅”二舅爷突然想起什麽,“这个解释听起来怎麽这麽熟悉?”
二舅爷站起来转过身,也是很认真地问哪吒∶“这事儿是不是吕洞宾让你干的?那臭老道还没死心麽?”
二舅爷一站起来矮了一大截的哪吒要再扯著混天绫就非得举著胳膊了,这让哪吒很不开心,他高抬著双手说∶“吕洞宾凭什麽支使我干活?我拿灯是我是自己想干善事。”
“什麽善事?”
“救白蛇。”
二舅爷自己动手把混天绫从脖子上扯下来,很肯定地对哪吒的想法下了结论∶“一回事。”
“我又没做亏心事,怎麽能和吕洞宾的想法混为一谈?”哪吒一边收绫一边愤愤不平,“我是真的觉得白蛇很可怜嘛,压了这麽多年,再重的罪也赎清了,为什麽就不能帮她一下?再说,八仙也是朋友,看见朋友烦恼,帮他一下难道有错吗?”
“说到底还是为了吕洞宾。”
“能把善事做好了,谁得了额外的好处并不要紧。”
二舅爷笑起来∶“哪吒,你心好是不错,不过心眼太少,小心哪天被吕洞宾骗去卖了。”
“谅他没那个胆子。”哪吒自信满满。
二舅爷收了笑,正色问道∶“那他为何没有提醒你这盏灯既然是用西王母所赐奇玉雕成,就根本没有进贡的价值?”
哪吒莫名其妙∶“我要拿灯去用,和吕洞宾进贡有什麽关系?”
这回轮到二舅爷不明白了∶“用?不是去交给吕洞宾?”
“我又不是他的跑腿。”
“你打算怎麽用?”
“我们不是不能直接插手雷峰塔的事吗?”
“是啊。”
“这宝莲灯不是蓄有法力吗?”
“是的。”
“那就好办了,我们不出面,远远的用宝莲灯去照雷峰塔。”
“然後塔就倒掉了,白蛇就可以放出来?”二舅爷猜。
哪吒点头,眼中兴奋地放著光。
“这是八仙跟你说的?”
“不是八仙,那七个在天庭作客还没回,只有吕洞宾在杭州,我从钱塘回来的时候又遇见他了。”哪吒老实回答。
“我现在真的怀疑把灯芯借给你当门牙是害了你,”二舅爷用无比同情地眼光看哪吒哥哥,“看来你被那臭老道盯上了。”
“什麽意思?”
“哪吒,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关於宝莲灯的法力可以干掉什麽东西或者封住什麽法眼的传闻┅┅”
“怎麽?”
二舅爷面色凝重地拍拍哪吒的肩,肯定地宣布∶“都是谣言。”
从哪吒哥哥的反应来看,在此之前他应该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被不良神仙忽悠的可能,所以一时间要接受二舅爷兜头泼下的冷水实在有些困难。“┅┅怎麽会呢?”他喃喃著,自己问自己。
“你想啊,灯芯是你的门牙,除了让你自己撬下来,别人想得到是不可能的事,能用什麽法子?当然只能利用你的好心眼让你心甘情愿自己贡献出来。”二舅爷耐心诱导,“宝莲灯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嘴里,被说成包打天下的百宝,到用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些吹出来的法力,依你的性子,自然会认它是废物随手扔掉,而盯著它的人正好可以收走。”
哪吒慢慢回味过来∶“真的哦┅┅”
“所以啊,哪吒,你还是把灯芯还给我,我给你另安门牙,免得老是被人惦记。”二舅爷趁热打铁。
“好。”哪吒点头。
二舅爷撸袖子。
“等一下!”哪吒哥哥向後一跳,跳离得远远的,不安地捂著嘴唇,警惕地盯著二舅爷∶“被你说来说去说糊涂了,门牙不能还给你!”
二舅爷有种被撞破好事的扫兴神态∶“为什麽?”
“借给我就是我的啦!”哪吒哥哥看到他的神态,更加起疑心,“明明只要提醒我以後注意就可以的,为什麽一定要把牙收回去?你也没安好心!”
“真是不可爱!该聪明的时候总是傻乎乎,该糊涂的时候却留起心眼。”二舅爷表现出十二分不满的神情。
哪吒哥哥向後直退,小心翼翼地问∶“二郎,你说这话,是不是承认也在打我门牙的主意?”
“什麽叫打主意?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二舅爷向他招招手,“别退啦!小心踩空掉下去,神仙从云上失足摔死传出去很难听的。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你,就算打你的主意,也是光明正大的谋算。”
哪吒停下後退的脚步,向背後看看,吓一跳,赶紧向回走一步,边走边提醒∶“‘光明正大’和‘谋算’这两个词放在一起说好象很别扭?”
“我懒得跟你在小节问题上纠缠,咱们还是谈正事吧。”二舅爷光明正大地抱著双臂盘腿坐著,脸上一本正经的,“哪吒,灯芯我不借你了,你得还给我,我要用它去办很重要的事。至於你的门牙,我自然会给你另外安排,实在不行,帮你把孙猴子绑来打一顿,逼他交出那颗原装的也可以。”
哪吒楞住了,然後,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我,指著二舅爷问∶“沈香,你二舅爷没病吧?怎麽好端端地突然有股杀气?”
二舅爷会有病吗?从七姨父家到金霞洞的路上,他嫌我和哮天犬太吵时,用大靴子踢我屁屁时的力道可是一点都没减,精神著呢!
我非常肯定地摇头。
“是吗?”哪吒哥哥不怎麽敢相信。
“行?还是不行?”二舅爷严肃地问,果然杀气十足。
“不行,原来说好的是借一年,说反悔就反悔?你说话还算不算话啊?”
杀气也要看对谁,顶著混世魔王名声的哪吒哥哥显然不是被吓大的。
二舅爷一旦盯上什麽目标,可不容易放弃,他决定换个谈法。
“好吧,哪吒,既然这玩意儿从来不是无价之宝,就一定有个讨价还价的馀地,你开个还灯芯的条件出来,让我听一下看值不值得考虑。”二舅爷建议,“当然,如果我觉得去绑孙猴子拿门牙更容易的话,也不一定同意你的条件。”
“你要挟我啊?”目前还算聪明的哪吒一点就通。
“只是让你明白我一定要拿到的决心,以及我所拥有的选择馀地。”二舅爷谈生意的底气很足。
哪吒哥哥十分犹豫,我想那是因为冲著宝莲灯摸到灌江口来的他事先没想过门牙反被人盯上,也就没有谈生意的准备,而二舅爷这种“你随便开条件”的诱惑实在是太强了,就此放过岂不是可惜?
我和二舅爷都不怀疑,哪吒哥哥把此後很长一段时间的沈默用来思考一个问题——怎样在一个明显有利於己方的交易中获取最大的好处。
二舅爷後来说,也就是对哪吒这类超级没心眼的神仙娃娃才会使这种无法抗拒其诱惑力的手段了,如果让那帮子容易狮子大开口的神仙随便提条件,绝对是自寻死路。
长这麽大,哪吒做得最大逆不道的事不过是当年刚出道的时候抽了龙王侄儿的龙筋,那还是人家小龙霸先招惹他的,结果哪吒也付出了被逼自刎、把肉身还给父母的惨痛代价。
二舅爷根本不担心哪吒开出什麽过份的条件,哪吒果然也没令他失望。
善良单纯的哪吒哥哥只说了一句话∶“帮我救白蛇。”
只为这一句话,我们飞到杭州。
和我住惯的村子不一样,和二舅爷住的灌江口不一样,和天上七姨父住的地方也不一样,杭州这儿山小小的,水亮亮的,到处是漂亮的小楼和卷起来的房檐,这儿的人似乎喜欢把什麽东西都打扮一下,走到哪里,都看得出修整过。後来我想起来杭州象什麽,它就象梅山老大在二郎庙的後院子里养的那个大盆景,梅山老大没事儿就会去整它,我在二舅爷家的时候,他总是防贼一样防著我接近他的这个宝贝,就怕我去拿上头放的那些小亭子、小船和小人什麽的。
这回啊,我可是在盆景里头了哦,梅山老大管不著我!
我要去看这个大盆景里头的小亭子、小船和人,二舅爷不乐意,他说∶“臭小子,没空带你玩!”
他要和哪吒哥哥去找杭州的城隍问事情,不想带我四处转,於是让哮天犬跟著我,说是掉进西湖里至少还有个会狗刨的能把我叼出来。
西湖的岸边种满了柳树,我和哮天犬高高兴兴地在柳树下钻来钻去,路上遇见很多小贩,二舅爷临走的时候给了我买零嘴的钱,除了不许我给哮天犬吃甜的免得它长得更胖以外没有限制,所以我可以很满足地吃。哮天犬羡慕死我手中的糖人,我就是不给,有二舅爷规矩管著,它也不敢抢,只好在嘴里哼哼,我看它太可怜了,就只准它舔一口。
後来,我们围著西湖转到了一个小亭上,亭子里已经先坐了个书生,我和哮天犬本来想走开,可是那个书生笑著站起来说∶“小哥儿看上去很累了,还是进来坐著歇会儿吧。”
我是很想进去啊,哮天犬用嘴叼住我的衣角,很犹豫的样子。
二舅爷临走的时候说过,我今天的命相,是注定要遇见什麽人的,他说随便违逆天命的话可能会招来不可预料的坏结果,所以与其不让我去见那个人,不如顺其自然对我还好些。二舅爷说,你的命,舅爷我没权利随便干涉,不过你记住了,不可与这个人产生太深的纠葛,否则对你和他都不会带来好处。
到现在为止,我遇见的人除了卖东西的小贩,就只有这个书生了,哮天犬被二舅爷派来盯著我,当然会很担心。
我打量亭子里的石凳,它实在是太吸引人了,看那个书生,看上去他非常亲切,一点都不象坏人,相反的,我感觉自己好象会很喜欢他。“只坐一会儿。”我向哮天犬摇摇手里的糖人,拖著不松口的大胖狗走进长亭。哮天犬没办法,只好隔著我和书生两个,在我们之间坐著,虎视眈眈地盯著书生。
“小哥儿的狗好凶。”书生惊骇不已,强压著害怕向我施个礼,“小生白玉锦。”
长这麽大,还没人这麽郑重地向我行礼呢,我很得意,学著大人的样子也向他拱手,老著嗓子说∶“我叫刘沈香,来杭州玩儿的。”
我看他,他看我,看来我们两个人看对方都看得很顺眼。
“白大哥也是来玩儿的吗?”我问。
“小生在此求学,今日闲暇无事来湖边散心,因看雷峰塔一时看得出神,在此亭中发呆,让小哥儿见笑了。”白玉锦文绉绉地回答。
虽然我看这个书生很顺眼,可是这样听他说话真的是很累啊。
我手搭凉篷向远处看,果然看见不远处有座塔,那就是雷峰塔吗?吕道爷和哪吒哥哥想方设法要弄倒的那个?
“不怎麽好看嘛┅┅”我小声嘀咕。
书生笑了起来∶“小哥儿年岁尚小,大概还不能体会人间情苦,这雷峰塔看在小哥儿眼里只是座塔,看在小生眼里却是一苦难深重之地。”
这话可就让我不开心了,刚刚还把我当大人,这一会儿功夫就说我“小”?不就是下面压了条白蛇吗?
我不高兴了∶“把白蛇放出来就不苦了。”
书生笑道∶“小哥儿愿望是好的,可是虽然天下人都愿这塔倒掉,这塔却从未动摇过。”他摇摇手,“唉,小生这也是庸人自扰罢了,说不定白蛇的故事只是个传闻,只因小生也姓白,无端惹起了些愁绪。” 我很骄傲地想,看来这书生知道的事不比我多嘛。
“我不知道你发什麽愁,”我老气横秋地说,“不过我告诉你,白蛇的故事不是传闻,不然我们就不会到杭州来了。”
书生没明白∶“小哥儿的意思是?”
“我们就是来开塔的。”我挺起胸膛说。
哮天犬狠狠地咬了我的脚背一口!
“哎呀!”我大叫一声抱著脚从石凳上跳起来,冲哮天犬叫道,“你干嘛咬我?”
大胖狗很凶地盯著我,喉咙里发出很可怕的低号。
┅┅突然想起来,二舅爷说过不许我告诉别人我是和神仙一起来的,也不许告诉别人我们是来干什麽的。
这只臭狗!看门的时候老睡觉,看我的时候倒是很认真。
“知道啦!”我自知理亏地抱著脚坐回到凳上,抬头看书生,白玉锦正用很奇怪的眼光看我。
“我是瞎说的┅┅”我鼓起腮帮子,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般的否定掉前面的话。
姓白的书生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小哥儿刚才言辞凿凿,小生还以为是真的,”书生苦笑了一声,“还以为是路遇神仙,撞破天机了呢!”
我撇嘴∶“我才不是什麽神仙。”
书生笑道∶“不瞒小哥儿说,看上去还真的不象。”
我觉得很没趣,准备离开这亭子。
我看著书生,书生看著我,都有点儿舍不得的意思。
“小哥儿,不知怎的,小生自打见到你,便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白玉锦说。
“我也有这感觉。”我说。
书生高兴起来∶“如此说来,你我是书上所说的有缘人了,不如我们结拜成兄弟吧?”
结拜兄弟啊?听上去很好玩的。
我想起戏台上那些大花脸的拜天拜地。
二舅爷和梅山六兄弟也是结拜兄弟,他能结拜,那我大概也可以结拜了吧?
哮天犬“汪汪”叫了几声。
我俯下身,在它耳边说∶“很好玩的,就是结拜一下,没关系。”
我跃跃欲试。
不理急得团团转的大胖狗,我们两个一起跪到亭口。
“要怎麽拜啊?”我问白玉锦。
“这里没有香烛,你我抟土为香,天地作证便可。”白玉锦看上去很感动。
“好象拜堂?”我说。
“跟那个不是一回事!”白玉锦脸上一红,“你我先叩头,然後祷告上苍,再叩头就行了。”
“哦。”我明白了。
我们并排跪著,向亭子外头的天空叩了个头。
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面前多了双很眼熟的靴子,顺著靴子往上看,看到一脸不耐烦叉著腰站在我们面前的二舅爷,他穿著一件凡人常穿的白袍子,第三苹眼睛看不见了。
哮天犬欢叫一声,冲上去围著二舅爷打转转。
“上天不会为你们作证的,”二舅爷冷冰冰地对白玉锦说,“你死心吧。”
一弯腰,二舅爷揪著我的前襟把我从地上提起来。
“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他把我提到眼前,恶狠狠地问。
“好玩儿嘛!”我大声抗议,“二舅爷自己也结拜的,为什麽我就不行?”
“我没打算再收个外甥!”二舅爷怒火中烧地吼道,他拖著我就走。
我看到白玉锦从亭子中追了出来。
“这位大哥┅┅”他有点害怕地叫二舅爷。
二舅爷听见叫声,稍稍停了停脚步,也不放开揪著我的手,回头说∶“我们家都是粗人,不敢和书生攀亲,这位爷请回吧。”
“可是┅┅”白玉锦看看被揪走的我,很同情,似乎想为我说点好话。
“另外,要是你真跟我外甥结拜了,你得随他叫我舅舅,你愿意吗?”二舅爷瞪著他问。
白玉锦看看我,再看看二舅爷,吞了口唾沫。
二舅爷看上去太年轻,叫他“舅舅”大概会是件让人感觉很吃亏的事,何况这舅舅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哼!”二舅爷继续拖著我走,一边走一边骂道,“一个只想好玩,一个不想丢面子,没一个诚心的!你们当结拜是小娃儿过家家吗?都给我一边儿凉快去吧!”
哪吒哥哥在远处的大柳树下等著咱们,看到被二舅爷拖过去的我,笑得格外开心。
“沈香啊,想要兄弟了是吧?要不要和我结拜呢?”他打趣地问。
二舅爷揪著我的耳朵把我拎到大柳树下,黑著脸问∶“怎麽,你也想叫我舅舅?”
“呀┅┅这个可不划算!”哪吒赶紧放弃了,“我才不要矮你一辈呢!”
二舅爷把我拎到一边去撂下,自顾自跟哪吒说话∶“你想好了没有?”
哪吒哥哥的表情一下子正经起来,摆出一付谈大事的模样,闷闷不乐地回答∶“已经是这种情况了,还能怎麽想?”
“决定放弃了?”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
“那末,你提的这个条件不能作数,另外想条件吧。”
“可是,除了救白蛇,我暂时没有很想做的事啊?”
二舅爷烦了∶“没有事就找件事来做!”
虽然二舅爷揪著我的耳朵教训说既然这东西是个摆设不如不要,我还是很喜欢自己的耳朵,这会儿正在一边揉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二舅爷和哪吒的谈话,听到他们说到这里,好象听明白点什麽,赶紧跳到他们面前,很不确定地问∶“你们是不是打算不放白蛇出来了?”
哪吒看著我,似乎不知道该怎麽解释。
二舅爷见他不作声,开口很乾脆地回答说∶“有这个意思。”
“为什麽?”
“因为没有任何人在外面等她,她也不能再恢复人形。”
这个回答让我十分不解,为什麽会没有人呢?白蛇传的故事说书人已经说了很多年,连几岁的小孩子都知道白蛇有条陪著她逛人间的青蛇妹妹,嫁了个叫许仙的相公,生了个许家的孩子,就算许仙已经老死了,她的子孙应该还在吧?
“青蛇呢?”
“早已得道成仙。”
“她的子孙呢?”
“没有子孙。”
“明明有的!戏台上都这麽演!白蛇和许仙有孩子!”我急了,和二舅爷争辩。
二舅爷并不动容,口吻平淡地解释∶“我告诉过你,仙凡结缘的头胎子不容易养活。许仙一心摆脱蛇妖,又怎会精心看顾难养活的妖子?白蛇入塔後不久,那孩子就死了。”
我不信,传说里不是这麽说的。
哪吒走过来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轻声说∶“沈香,二郎没有骗你,我们刚才召城隍来问过。对於许仙来说,或许那孩子不在的话他会过得更好些。而且,压了这麽多年後,白蛇的肉身已经毁,放出来既不能修道也不能做妖,还不如让她什麽都不知道的留在塔底。”
“可是我听说书的说过┅┅”
“那你一定也听过盗仙草和水漫金山的段子了?我告诉你,那些事都真的发生过。”哪吒认真地对我说,“世人都只传说好的一面,只当是他二人历经磨难的象徵,可似乎没人好好想过这些事为什麽会发生。”
盗仙草和水漫金山吗?这两段在过大年的时候,村子演社戏时唱过这两出戏。盗仙草是许仙被喝了雄黄酒後露真身的白蛇吓死,白蛇偷来仙草把他救活。水漫金山呢?记得是许仙被法海带到金山寺,不许他二人见面,於是白蛇涨起大水,水淹金山,要法海放人。
为什麽会发生?因为法海使坏嘛!如果他不给许仙雄黄酒,不把许仙关起来,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白蛇为一己之私水淹金山,令金山镇无辜百姓死伤无数,足见其残忍的妖性未脱,就这一点已经证明法海阻止她入世的正确,但若不是得到许仙的配合,法海并不能顺利地把她封到雷峰塔下。”哪吒说,“人、神、鬼与妖,这其中人是最弱的,天庭为了让天下众生都能好好活著定下规矩,不许能力绝对 驾於凡人的神和妖去招惹他们,这是有道理的。白蛇和许仙的缘份说到底是白蛇的一厢情愿,并非出自许仙本意,只是许仙自身并无逃脱的勇气和能力,所以频频借法海之力。法海大师,只不过是替许仙背了黑锅,帮这凡人解了被妖所困的麻烦罢了。”
我不相信,白蛇传不是这种没情没义的故事,虽然结局不好,可是,白蛇和许仙在一起的故事却是很好的,哪吒哥哥只是不想救白蛇了,所以才编出这另一种说法┅┅
“我要去问吕道爷。”我坚定地说。
哪吒哥哥本来还是一付老成的模样,可是在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後听到我这句,腾的一下脸就红了,跳起来气得指著我叫道∶“干嘛啊?干嘛啊?我说的话你就不信?这个大麻烦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哎!你还要信他不信我?”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二舅爷伸出手抓住哪吒戳到我鼻尖的指头,说∶“让他去问!”
“二郎┅┅”
“你们既然让他长了这麽大的个子,也该让他长些配得上这身板的心眼。”
哪吒的气焰一下子灭了许多,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二郎,沈香长个子的事情┅┅”
“我猜得出谁是主谋,”二舅爷放开抓住哪吒的手,“不会找你算帐。”
二舅爷向我偏偏头∶“想见吕洞宾?跟我来。”
我跟著二舅爷走,他带著我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庙前,门口悬著“八仙庙”的牌子,二舅爷带著我径直走进去,一直走到吕洞宾的像前。庙里没人,供品也不多,吕道爷的木头神像看起来也不怎麽精致,这里应该是某个偏僻地方的小庙,吕道爷会住在这里吗?
哪吒哥哥跟著我们走进来,边走边问二舅爷∶“我想他在躲著你,怎麽,要逼出他的真身来?”
二舅爷冷笑一声,轻轻一跳跃上神台,站到吕道爷神像的背後,他撸起袖子,向门口一勾指头。
一块石头从门口飞进来,落在二舅爷手中,二舅爷拿在手里掂了掂,皱皱眉,很不满意地随手扔到一边,他四下看看,目光落在铺殿的青砖上。
哪吒倒抽口冷气,在我耳边小声说∶“你以後一定要记得经常提醒我∶千万不要得罪你二舅爷!”
一块青砖从地面上飞起来,飞进二舅爷手里,二舅爷掂一掂,满意了,举起来,狠狠一砖拍在木头神像的後脑袋上!
“啊哟!”伴随著一声大叫,一个人影从木神像里被拍了出来,栽下神台,摸著後脑勺东倒西歪地爬起来,无比愤怒地叫道∶“哪里来的无耻狂徒,竟偷袭神仙?”
二舅爷手一抖,青砖飞回去,一丝不差地铺好。
吕道爷看到飞过头顶的青砖,顺著来路一看,看到板著脸站在他的神像後的二舅爷。“原来是┅┅二郎啊?”他尴尬地打招呼。
“知道无耻狂徒为啥打你吗?”二舅爷拍打两下手中的砖灰,问。
吕洞宾揉揉後脑勺,把被拍歪的方巾扶扶正,笑道∶“大概能猜出来一点。”
“拍一砖还算便宜你了。”二舅爷没好气地说,从神台上跳下来。
吕道爷泰然自若地整理著栽下来时跌乱的道袍,和气地劝道∶“年轻人,火气不要这麽大,这样做表率,教不好外甥的。”
“你会教,是吧?”二舅爷突然眯眼一笑,顺手把我一抓,推到吕洞宾面前,“交给你了。”
吕道爷和我脸对脸,我看他,他看我。
吕道爷灿烂一笑∶“沈香,越长越精神了!”
我是没心眼,可我不笨,吕道爷摆明了是在糊弄我,把我当小孩子耍。
哼!那我就当小孩子给你看。
我顺手抓住吕洞宾飘飘的黑子,天真地说∶“吕道爷的子也越来越长了!”
吕洞宾吃疼得紧,赶紧往回抢子,一边对我身後的二舅爷叫道∶“二郎!我就叫你不要老是当著小孩子乱出手嘛!瞧瞧把你外甥都教成啥样啦!”
“啥样?”二舅爷悠然的声音从我身後传来,“该出手时就出手,这样很好。沈香,有什麽要拷问的,趁现在!”
“哦!”我点头,赶紧把吕洞宾的子抓得更紧些。
“你就不能教些好的?”吕洞宾抱怨连连。
“吕道爷,白娘子有没有後代?”我对吕道爷和二舅爷的恩怨没兴趣,我只想知道真相。
吕洞宾听见我的问话,楞了楞,看看我的身後。
“你不是会教吗?那就教他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二舅爷的声音仍然很悠闲。
吕洞宾脸上嬉笑的神情慢慢没有了,“没有。”他回答我。
“不是和许仙有孩子吗?”我不死心。
“死掉了。”吕道爷轻声回答。
我停了停,又问∶“那┅┅许仙怕白娘子吗?”
吕洞宾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沈香,凡人都会怕妖怪,许仙只是个凡人。”
“那他为什麽还要娶白娘子?”
“他娶的时候不知道白娘子是妖,”吕洞宾说,“一切都由白娘子计划好了,许仙只能一步步跟著来。”
我用力拉了拉手中的子。
吕道爷这回没有叫疼,也没有夸张的摆动手脚,只是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法海是不是坏人?”我松开手。
“不是。”吕洞宾肯定地回答。
“那麽谁是坏人?”我问。
“没有人。”吕道爷温和地说,“仅仅是个错误,妖错误地迷恋上人。”
二舅爷的声音忽然插进来∶“这个错误原本可以不发生。”
“二郎┅┅”吕洞宾的脸色颇为沮丧,“不要老揪著别人的短处不放。”
我又伸手拉住吕洞宾的子。
“对了,如果不是吕道爷让白蛇吃开窍丸,就不会有这件事了啊?”我马上明白了二舅爷的意思。
吕洞宾的表情可真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我知道错了好不好?本来是看那两苹蛇妖在人间晃来晃去漫无目的,心想让她们多些体验或可助她们更好的悟道,谁知道她们经不起诱惑,把事情闹得那麽大,还惊动了法海?”吕洞宾颇有些悔意,“当我知道白蛇设计许仙後赶来收拾局面时,法海已经出手点拔许仙,让他用雄黄酒令白娘子现形。佛道两家不可随便干涉别家的执法,我怎好再插手?”
二舅爷不依不饶∶“你现在不就是在插手吗?”
“有吗?”吕道爷装傻。
“不但想插手,还想趁机利用哪吒夺走我的宝贝。”二舅爷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假正经。
哪吒哥哥被二舅爷的话提醒了,挤上前要打架,嘴里叫道∶“吕老道,招摇撞骗到我头来上了?”
“准是二郎挑拨了什麽。哪吒,你怎麽这麽好骗呢?”吕洞宾望著哪吒直摇头。
哪吒哥哥一时有点发呆,他先前已决定今後做神仙要留个心眼,所以对被人骗了这种话特别敏感,吕道爷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是二郎神挑拨?还是吕洞宾行骗?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很容易想事儿想不通的哪吒哥哥陷入了沈思。
解决了暴力危机的吕洞宾现在可以专心应付我和二舅爷,他小心翼翼地掰开我的手指,把子解救回去。“人都是有同情心的嘛,何况咱们是名声比人还好的神仙。”吕道爷对二舅爷说,“你别在那里煽风点火,没事的话,你不会跟哪吒来杭州的,莫不是想来插一手?”
“原来是有这个意思,不过我们已经决定放弃了。”二舅爷似乎原本也没指望哪吒冲锋陷阵,哪吒哥哥暂时退出战场他并不为意,自己直接就跟吕道爷接上了话。
“为什麽?好事不要做到底吗?”吕洞宾不满意也不明白。
“你确定这是好事?”二舅爷反问,“活在混沌之中不一定是种痛苦,一旦把束缚放开,除了魂飞魄散还能有什麽更好的结局?”
“你怎知压在塔底终日思夫思子是不是活地狱?还是你觉得长痛比短痛好?”吕道爷对二舅爷的想法不以为然,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这是前几天从太上老君那里讨来的,先前用来装过仙丹,已经有了聚收精魄的仙力,可以将失去肉身寄托的魂魄收拢。那白蛇也曾是道行不错的精灵,凭她的能耐,一出来自然会感知这里可以存身,只要将魂魄聚在这里面,再世为妖,继续修炼也不是不可以。” 二舅爷把葫芦接过去看,我也伸脑袋过去打量,见小葫芦外面被磨得油光水滑的,显然是用了很久很久的东西。
“你倒是为了这事到处讨了不少宝贝。”二舅爷把葫芦拿在手里把玩著,语气并不热忱,“可是,你不能肯定白蛇会跟你走,说不定,她会放弃重生的机会。”
吕洞宾摇摇手里的拂尘∶“被捉被放,我们这些上位的神仙可以作主,由不得白蛇选择。不过是好是坏,还是留给她自己选吧。”
二舅爷盯著手里葫芦,又把玩了一阵,似乎在思考什麽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把葫芦还给吕洞宾,做出了决定∶“我不掺这一脚。”
吕洞宾一边把葫芦放回怀里,一边扫兴地问∶“为什麽?”
“有一半的可能是什麽都不会剩下,这种事没啥好玩的。”二舅爷懒洋洋地转过身,向庙门口走,“我还有正事要办,哪吒,沈香,我们走。”
哪吒哥哥还是一脸沈思的模样,听见二舅爷叫唤,跟上去,我没挪窝。
“沈香!”二舅爷停住脚,恶狠狠地瞪著我。
“我要和吕道爷一起救白蛇!”虽然害怕二舅爷的眼神,可我还是决定和吕洞宾站在一起。
虽然吕道爷常常都是个靠不住的神仙┅┅
“哈哈!”吕洞宾高兴地大笑,抓住我不放手,“二郎,连你外甥都站在我这一边,你还要那麽坚持吗?”
二舅爷没有低头∶“别忘了哪吒和我是一边的。”
“那就是二对二了,”吕洞宾一苹手抓著我,一苹手捋捋子,提出建议,“再找一个来选边。”
他们两个四下打量,不过这庙里除了我们四个,再没第五个人。
哮天犬低下身,背起耳朵,夹起尾巴,蹑手蹑脚向庙门外溜。
“站住!”二舅爷一声断喝,吓得大胖狗一哆嗦。
大胖狗低著脑袋踮著脚走回来,犹犹豫豫地贴著我腿边坐下,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二舅爷。
吕洞宾十分得意地弯腰拍著哮天犬的大脑袋,笑眯眯地表扬它∶“白蛇是妖,你也是妖,当然比咱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更明白什麽对她好。”
二舅爷的脸色十分难看,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哪吒哥哥开口了,他似乎发现弄明白谁在耍他并不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决定把注意力转回到眼下要解决的问题上来。“既然这样,我们还是留下吧。”他建议。
二舅爷的铁石心肠不是那麽容易被打动的,他竖起眼睛∶“好,你们留下,我自己走。”
抬腿,向前迈,没迈动。
我拉著二舅爷的胳臂呢,他哪有那麽容易脱身的?
“拉著我干什麽?”二舅爷生气了。
“二舅爷走了就救不成了。”我才没那麽傻呢。
“去找吕洞宾和哪吒。”二舅爷更生气了。
“他们靠不住。”我反对。
吕洞宾和哪吒跳起来∶“啥?”
哮天犬突然跳起来,前腿向前一搭,重重地压在二舅爷身上,险些把二舅爷扑倒。
看来,大胖狗和我有同样的感觉,不打算放过能干活的二舅爷,是横下一条心用压的也不能让他跑了。
二舅爷有点狼狈地踉跄几步站稳了,大怒∶“你们要造反啊?”
“我娘被压过,二舅爷的娘也被压过,可以救她们,为什麽就不能救白蛇呢?”我实在弄不明白二舅爷的想法,也许大人的事我还不够年纪去懂,可是这麽明显的不同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救!救!救!嘴巴上空喊有什麽用?”二舅爷大吼道,“你有那个本事吗?”
我没有那个本事,可我会想办法啊!
“我们不是有斧头吗?要不先不劈华山了,反正我娘又没事。”我小心地建议,“劈那个什麽塔吧?”
二舅爷楞住。
“不行吗?”我很失望地问。
二舅爷看著我,哼了一声∶“很有决心啊?只是到时候不要後悔。”
吕道爷抚掌大乐∶“就是说,二郎答应掺一脚了?”
二舅爷翻翻白眼∶“掺一脚可以,但不许打我的斧头的主意。”
“也没办法打它的主意吧?”吕道爷为难地摇摇手,“要能拿斧头去劈的话,咱们早就出手了。就是因为不知道怎样既兼顾释家的面子又能把塔弄倒,我才揣著葫芦在这里团团嘛!”
哪吒哥哥听到这里,忽然“嘻嘻嘻”地在一边奸笑起来,他一向很清纯的模样配上这种笑声,让咱们都有些毛骨耸然。哪吒可一点都没发现我们的不舒服,很得意地问二舅爷∶“二郎,要不要把我们先前商量的话告诉这笨老道啊?”
“随便你。”
於是哪吒哥哥很神气地教训起吕道爷来∶“你这个没事惹事,出事不会收拾的臭老道,还真是粗心大意啊!”
吕洞宾的脾气可比二舅爷好太多了,听到这麽不客气的教训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打个千,对哪吒说∶“老头子没有小娃娃伶俐是正常的,哪吒小哥儿,不知有何见教?”
“法海当年不是没把话说满吗?”哪吒脸上带著很深沈很了不起的表情,“只要我们想办法满足他说的开塔条件,就不能算是干涉释家的执法吧?”
吕道爷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眼睛一亮∶“雷峰塔前的千年铁树开花?”
哪吒点头。
“哎呀!我怎麽把这个条件给忘了?”吕洞宾喜出望外,“这就容易了!”
“容易?”哪吒哥哥叫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麽?”
“那棵铁树千年都没开花,你想叫它开它就开啊?”哪吒摇摇头,“办法呢,我们是想出来了,可是怎麽解决问题还没找到办法。要是那铁树能开花的话,法海当年就不会以它为条件了。”
“打打杀杀咱老道不如你们,可自然风物方面,你们这些抄近道当神仙的家夥就不如咱了。”吕洞宾一扫刚才的谦恭模样,摆起了架子,“没经过长期吸露采精的修练,你们对於花花草草不甚了解也不奇怪。”
“你有办法让千年铁树开花?”
“哈哈,老道当然知道办法。”
我们的眼光齐刷刷扫向吕洞宾。
“天地间的奇花异草,只有得到天地间最有精华的雨露滋养,才可能开花结果。”吕洞宾摇头晃脑的解释,“至於天地间最有精华的雨露嘛,当然不是随便降下来的雨,或是随便哪条河的水┅┅”
“那是什麽?”
“东海龙王的唾沫。”
哪吒啐道∶“啊啊┅┅呸!”
吕道爷对哪吒哥哥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笑眯眯地抬手擦擦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心平气和地说∶“哪吒啊,以咱们和东海龙王的孽缘,让他啐上两口是很容易的,只可惜这千年的铁树不方便换成盆栽,不能带在身边随时挡在脸前接唾沫,所以只能想办法请龙王来当场赐点新鲜的精华水儿啦!”
哪吒看著吕道爷,一点主意都没有。
吕洞宾把十分讨人喜欢的笑脸转过来对著二舅爷,说∶“二郎,所以说这一脚是非你不能掺。”
“我和老龙王关系很好吗?”二舅爷反问。
“这世上哪有和他关系好的神仙?只能比谁和他的关系更坏一点吧!”吕道爷摇著头,“我们这些神仙中,只有二郎你没和他老人家打过架,听说还常常忍气吞声任他上门抱怨,我们去只有吃闭门羹的份,至於你,伸手不打笑脸人,谅老龙王这点面子还是会给你的。”顿一顿,又补一句,“就算是老龙王给你黑脸看,你反正是被他抱怨惯了的,相信再被黑一次也不会有什麽损失。”
二舅爷似笑非笑地扫了我们一眼,说∶“明白了,我去就是。”
“上门求人的话,要不要给点什麽好处?”吕道爷很积极地出主意。
“我想,龙王应该会帮这个忙。”二舅爷说,抬腿向外走,“至於好处,你们有良心的话,以後少去东海踢他的场子。”
我和哮天犬要跟上去,二舅爷摇手不许∶“在这儿等著,不许乱说乱跑乱动。”
我们两个只好在庙门口探头探脑,眼睁睁地看著二舅爷蹬著云往东边走掉。
吕道爷过来拍拍哮天犬脑袋,扯我回去,说∶“二郎怎麽会让别人看到他被人赏黑脸呢?你们就给他留点面子吧。”
哪吒哥哥也在身後安慰我们∶“别担心,有我们照顾你们。”
被丢下来的哮天犬和我对视了一下,一块儿把头沮丧地低下来。
吕道爷有点明白了,摸著子问∶“我们看上去有那麽靠不住吗?”
我们狐疑地看他们。
哪吒很生气,问吕洞宾∶“你给他吃的开窍丸是不是份量不足啊?居然看不出我们的好处?”
吕洞宾苦笑一声∶“也说不定是吃太多了┅┅”
“你什麽意思?”
“啊啊┅┅没什麽意思,不过哪吒小哥儿,自从和你联手後,常常会出些岔子呢!”
哪吒哥哥嘟起嘴巴∶“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吕洞宾抱著拂尘向外踱步∶“既然这是咱俩共同的看法,那末接下来我们不如分开干活。”
哪吒顿起疑心,扯下肩上的混天绫甩过去,把走到门口的吕道爷象包粽子似的裹住,他扯住混天绫的一头不放手,对在另一头无可奈何的吕洞宾说∶“你想得美,自己跑掉,把看小孩的苦事交给我?”
“谁说我要逃跑啊?”连脸也被裹在绫子里的吕道宾知道越挣越紧,只好乖乖不动,“我是要去天庭找雷公电母来劈塔,你要觉得这活儿比较轻松,换你去没问题。”
“找那两个危险的家夥?”哪吒哥哥打个冷战,手一抖,把混天绫松开,“打死也不要去!”
吕洞宾一边从松开的混天绫中往外挣,一边问∶“我知道你经常打架生事,可是,那两个家夥虽然生性暴躁却从未听说和别的神仙动手动脚,莫非你连他们也得罪了?”
“不是打架。”哪吒哥哥把吕洞宾解开的混天绫收回来,“他们两个的急脾气倒没什麽大不了的,可是粗心大意太要命了。平时两个一起出来打雷闪电就经常找不准点儿,明明电闪在这边,却把雷落到另一边去,偏偏他们两个还特别自信,根本无视别人的抗议。上回木吒受观音的托付去寻他们公干,谁知他们正在後院架柴烤栗子,图简便用劈雷来生火,谁知道柴堆没被劈著,倒是站在他们身後的木吒被电晕了过去。”
吕洞宾倒抽冷气∶“难怪天庭少有和他们来往的神仙,原来大家都是为性命著想。我这一趟去,岂不是出生入死?”
哪吒放弃与吕道爷调换活儿的念头,蹲下来帮哮天犬抓耳朵,边抓边问∶“知道送死还要去?难道雷峰塔不用雷劈就不行?比如说让城隍把雷峰塔下的地面抖两下也可以震塌。”
吕洞宾带著犹豫不决的神情在门口徘徊,听到哪吒的建议,提醒道∶“你有没注意到雷峰塔附近除了那一棵铁树,寸草不生?”
哪吒一楞∶“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塔附近的确没有别的花草,似乎鸟都绕著飞。”
“你若是掀开地面看看,连蚯蚓都不会有一条。”吕洞宾说,“雷峰塔长年压著妖怪,吸收妖力和法力,实际上整个塔都成了一个蓄满封力的法器。年久失修以後,那些用来镇住生机的封力从缝隙中泄出,对周围土地自然会产生影响,加上白蛇至阴的妖力渗入方圆几里的地下,哪里还容得下生灵?那铁树如果不是作封塔标用,有法海的法力保护,也早就死掉。”
“杭州是繁华之地,为安全著想,不能用放野火的法子让这块地方重生。”哪吒哥哥明白吕道爷的意思了。
“所以才要用至刚至阳的雷电来劈这块阴绝之地,”吕洞宾点拨道,“虽然会有些过火,但大破才能大立,雷峰塔下的土地被劈焦後,说不定到了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能有点重生的机会,不至於从此荒芜。”
“难得听你说出考虑长远的话,我当然不能反对了。”哪吒笑道,“那你还不快去找雷公电母?”
“可你刚刚说过他们错劈木吒┅┅”
“不过是被雷电劈一下,多电几次就习惯了。”哪吒嘻嘻笑,拉著我带著哮天犬朝外走。
哪吒哥哥带著我往来路回去,我问∶“去哪儿?”
他神秘兮兮地回答∶“去看龙王爷吐铁树。”
“二舅爷不让跟著。”
“不让他发现就可以了,”哪吒哥哥一脸坏笑,“老龙王吐口水让铁树开花,多稀罕的事儿啊!反正你和我都没事干,不看这个热闹太可惜了!”
这个提议真是太打动我了,哪有热闹不去看的道理呢?
我们一行三个直奔雷峰塔而去,到了雷峰塔下,除了千年铁树外没有可以藏身的大树,不过世人因为同情白蛇的遭遇,在塔前为她设了个石头做的香案祭她,於是我们便躲到香案後面,等著二舅爷和龙王爷的到来。
哪吒哥哥在香案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很无聊地把金圈圈拿下来放在指头上转著玩。
大胖狗趴在我们之间,打个大啊欠,开始睡觉。
我问∶“要等多久啊?”
“这里离东海不远,只是来回的话,应该不会太久。”哪吒猜,“不过东海龙王很忌讳谈仙凡结缘的事,白蛇虽是个妖怪,算不得神仙,可是二郎要想让龙王爷接受这件事恐怕还是要费些口舌。”
“龙王爷爷为什麽忌讳仙凡结缘?”
“因为他的女儿嫁给了人间的书生。”
我想起来了,见到龙王爷爷哭得很伤心的那回,好象是那个女儿死掉了。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我好奇地问。
“人间应该有很多龙女的传闻,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吗?”哪吒哥哥有些诧异。
我摇头,村子里没人聊东海的事,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海呢!
“不过我们仙界也不怎麽谈这事倒是,”哪吒哥哥抓抓脑袋,表示理解,“毕竟云花公主的作法,在仙界看来是有辱龙王爷家风的。”他随便地转著手里的金圈圈,很随便地开了口∶“以前龙王有个小女儿叫云花,挺孝顺的,为给龙王祝寿带著蚌精珍姑到云州去采摘鲜果子。这一年因为云州百姓的不恭惹恼了玉帝,玉帝下旨让龙王爷不给云州降雨,所以当地正值旱灾。有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叫姜文玉,带著他的书童文哥经过这里,因为河水乾涸,行不了船可能会误考期,对龙王爷破口大骂。云花公主当然为他爹抱不平了,两边争起来,云花一赌气之下回东海带雨具为此地私自降下大雨,解除了旱情。正所谓不打不成交,他们两个因为这件事竟互相有了好感,结果姜文玉和云花公主,文哥和珍姑,两对儿私下订了终身。”
“可以私自降雨吗?”我问。
哪吒摇头∶“当然不可以!所以龙王爷就追查啊,一查查到云花公主订终身的事儿,知道闯了大祸。云花是小龙女,降雨的事儿龙王爷可以向玉帝求情,可是仙凡私通的事是坏了大规矩,那是没有办法求情的。龙王逼云花和珍姑去退婚,但她二人宁愿忍受酷刑,也绝不毁约。结果按天规,珍姑被剥壳抽筋,云花也被刮去龙鳞,一同被贬入凡间。龙王爷不好出面,就让龙后安排云花成了京师黄丞相的义女,然後又借太后的意思让姜文玉当了个状元并指婚给云花。龙王爷一直不甘心女儿变成凡人,让龙后去告诉云花,只要她重新披上鳞甲回到龙宫,就可以想办法让她恢复仙格,可是云花却宁可从此与家中断绝了关系,一心一意作个凡人的贤妻良母,直到不久前老死再也没回过龙宫。云花这麽做,可是伤透了龙王爷的心,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这个离家女儿的名字。”
是吗?我托著脑袋回想,想起在灌江口龙王爷猛吃姜片的样子,好象真的对此很介意呢!
忽然,大胖狗坐起来,警觉地向天上看。
“来了吗?”哪吒兴奋地翻身起来,蹲在香案後向天上瞅,“没想到这麽快!看来很顺利嘛。”
雷峰塔上乌云密布,一会儿功夫,云上降下两条影子,走在前面的是威严的龙王爷爷,跟在後面的是低著脑袋的二舅爷。
龙王爷爷径自走到千年铁树前,仔细看了看,问∶“就是这棵铁树?”
二舅爷抬起头,应了一声。
龙王爷爷摇头∶“不行。”
二舅爷也走过来仔细看铁树∶“哪里不行?”
“这千年铁树已成树妖,吸了太多不必要的封力,生机被封,纵然赐给它津沫,也不能让它开花。”龙王爷爷很严肃地告诉二舅爷。
二舅爷脸上失望的表情显而易见。
龙王爷爷盯著二舅爷看了一阵,又抬头看了看阴森森的雷峰塔,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龙蛇虽不是一族,这孩子也算我的远亲,不管不行。”龙王爷的口气缓和下来,向铁树举起起了左掌。
“龙王爷,莫非你要┅┅”二舅爷脸上闪过惊异的表情。
龙王爷爷点点头,右手指头在左掌上一划,在掌心划出一道口子,血从口子里流出来,滴到铁树上。
“如你所猜,天下最精华的水,正是本王的血。”龙王爷爷用低沈的声音说。
从血滴到的铁树中心处,发出一道金光,金光中,铁树开出了并不艳丽的花。
香案後,我和哪吒哥哥看呆了。
龙王爷爷看见花开,把左掌收回来,右手在掌心一抹,血就不再流了。
“二郎,你找我来的意思我明白,的确让我舒服许多,算我又欠你一次人情。”龙王爷从铁树边离开,离开的时候拍拍二舅爷的肩头,“你不必送了,後面应该还有事要处理。若是这孩子出塔後有再世修炼之心又无处可去,你告诉她可以来东海,虽非我水族,一个容身之处还是可以借她的。”
二舅爷拱手相送∶“多谢!”
龙王爷蹬上乌云,临走的时候看了雷峰塔一眼,摇摇头,说∶“傻丫头!”
云飞走了,哪吒坐回到香案後,呆呆地问我∶“沈香,你觉不觉得很奇怪?”
我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什麽奇怪?”
“二郎和龙王爷的关系好象没有传说中那麽坏啊?”哪吒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说。
二舅爷的脑袋从香案那边探过来,自上而下地看我们,问∶“你们在这里干什麽?”
哪吒哥哥仰著脑袋,冲二舅爷很热情地一笑∶“哟┅┅发现了吗?”
“那麽大的声音说话,想不发现也难。”二舅爷皱著眉回答,扫了我们几眼,“吕洞宾呢?上哪里偷懒去了?”
我指了指天上∶“吕道爷去找雷公电母劈塔了。”
二舅爷一楞∶“什麽时候去的?”
“去了有一会儿。”哪吒回答。
突然,二舅爷脸色大变,飞快地从上面伸出双臂,隔著香案把我们俩个从地上提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我们眼前一片雪白,一道刺眼的闪电落在了雷峰塔顶,雷峰塔发出可怕的“滋滋”声,有瓦片纷纷落下。
二舅爷对哮天犬大吼一声∶“跑!”把我们拖过香案,飞快地向远离雷峰塔的地方疾奔。
大胖狗撒腿就跑,跑得比二舅爷还快,箭一般超过我们。
在我们逃到安全的地方之前,雷峰塔正上方响起了一声沈闷的巨雷,脚下的大地摇晃起来,四周围都是嗡嗡的回响,似乎整个世间都被这雷声震得摇摇欲坠,在几乎炸聋耳朵的轰响中,雷峰塔在我们身後哗啦啦地倒掉了,灰土和木石的碎屑到处乱飞。
我们被地面剧烈的摇晃和雷峰塔塌倒时卷起来的大风弄倒在地上,再次爬起来的时候,哪吒一边吐著嘴里的泥屑,一边心有馀悸地问∶“二郎,你怎麽知道马上会有雷电?”
“我和龙王来的时候,就发现塔的上方有乌云,似乎有三个家夥在云上等著。雷公电母那两个急性子,你能指望他们慢慢打完招呼再干活吗?”二舅爷翻身起来,拍打身上的泥土,抬头看看雷峰塔的方向,“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这次干得漂亮,又准又狠!”
我们向後望去,看见原来雷峰塔所在的位置上什麽都没有了,乌云渐渐散去,阳光从天上洒下来,洒向一片断土残砖的废墟上。吕道爷站在废墟边,举起手中打开口的小葫芦。
“白蛇呢?”我问二舅爷。
二舅爷并不看我,只是沈声命令∶“慢慢看。”
阳光一点点洒过来,慢慢洒满整个地面,被劈倒的雷峰塔阴森森的土石堆上开始升腾出一股暖气,有白色的烟雾从地下慢慢地向上渗出来,一丝丝,一缕缕,飘起来,没有散开,在废墟上方聚成一小股白色的云烟。我觉得那云烟一点都不象蛇,它只是模糊的一团,没有方向,没有形状,飘飘摇摇地往吕洞宾的方向移了一移,又似乎犹豫不定,恋恋不舍另一个方向。
我们都等著,吕洞宾一直举著手里的葫芦。
那团白色的云烟急剧翻滚起来,越升越高,开始远离葫芦的方向。
吕道爷看上去有点著急,他向前走了几步,把手举得更高了。
然而,那白云没有停留,忽然飘动起来,一直向西湖边的另一处飘去。
“她去哪里?”哪吒抑制不住惊讶的声音问。
二舅爷注视著那个方向,低声回答∶“断桥。”
哪吒哥哥轻叹一声∶“那里什麽都没有。”
二舅爷的脸上看不出有什麽表情∶“你以为她不知道吗?”
我们站在西湖边上,看著那朵模糊的白云飘到断桥的方向,停下来,云下面的西湖风景开始慢慢变得迷茫,似乎是下起雨来。
“她不想重生。”哪吒哥哥若有所失。
我们回过头,看到吕洞宾也走到西湖边的大柳树下,默默地望著那片下雨的白云。
“吕道爷怎麽啦?”我问二舅爷。
“别管他,今天他不会想和人说话。”二舅爷回答,拍拍我的肩膀,“饿了吧?去吃饭。”
哪吒哥哥看了看远方,再看看吕洞宾,对我们说∶“我在这里陪他一下。”
二舅爷点点头,没说什麽,带著我离开。
我跟著二舅爷,走在大柳树之间。
我问∶“为什麽要下雨?”
二舅爷笼著袖子不紧不慢地走,平和地回答∶“她在哭。”
“雨下完了云会怎麽样?”
“消失。”
我回头看远处的那片云,说∶“好象很悲惨。”
二舅爷一路上并没有回头,他说∶“有些人的确会为了一瞬间的冲动,放弃能带来各种可能性的永恒,我们虽然觉得不值得,他们自己不一定这麽想。”
“神仙消失也是这样?”我想起了外祖母瑶姬,七巧说她也变成了雨和风。
二舅爷稍停了停步子,回答∶“差不多。”
後来的路上我们没说什麽话,二舅爷带我到湖边的一个小酒楼去吃饭,他自己是不吃饭的,只坐在窗边喝酒,偶尔从盘子中夹块排骨或鸡块扔到楼下去,让趴在门口的哮天犬打牙祭。虽然我一向很喜欢吃东西,可现在没味口,所以吃得很慢,反正大家都不著急,就一起坐在酒楼上耗时间。
除了我们,酒楼里其他人都很激动,他们大声地讨论著一件令所有人高兴的事——雷峰塔倒了,白娘子放出来了,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们知道现在整个杭州城里都喜气洋洋。
“现在很多人正赶去看呢!”他们说,“听说那棵千年铁树开了花,所以塔才会倒掉。”
“以前还以为是传说。”
“是啊,如果不是铁树开了花,我也是半信半疑。这样看来,塔底下说不定真的压著白娘子。”
“塔倒了,白娘子也该放出来了吧?”
“那是肯定的!”
“那麽就可以和许仙团圆了。”
“你是傻瓜吗?许仙是什麽朝代的人啊,现在哪里还能活著。”
“你才是傻瓜!既然白蛇传是个这麽有名的传说,许仙又娶了个神仙老婆,那他最後也一定成了神仙,在外面等著白蛇。要不然,当年为什麽有‘千年铁树开花日,塔底白蛇自由时’这种说法啊?这摆明了就是给个指望嘛!”
酒楼里一阵大笑声。
一个浑身被淋湿的人走进门来,小二招呼道∶“王大哥是从码头那边过来的吗?怎麽一身是水?”
那人叫道∶“哎呀!无缘无故的,断桥那边竟下起雨来?淋了我一身。谁知道过湖这边来倒是艳阳高照,一点雨水都没有。”
先前说许仙还活著的人更加兴奋,叫道∶“你看你看!断桥那边下雨了,可不是正是说老天也在为暗示白娘子与许仙团聚了吗?”
“为什麽呢?”
“传说中白娘子和许仙初次见面不就是在断桥的雨中吗?”
“哦!”人们开始回过神来,相信确乎就是这麽一回事了。
我扒两口饭,偷偷看二舅爷,二舅爷端著小酒杯喝酒,神情淡然。
我小声问∶“他们不是猜错了吗?”
二舅爷瞟我一眼,说∶“传说之所以美好,就因为它有各种可能的结果。”
“他们现在谈的是传说?”
二舅爷点点头。
就是说,和真的发生过什麽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从今往後,白蛇传的传说一定会有个美好的结果。
人们还在不停地猜测,现在他们开始猜为什麽千年铁树会开花。
“一定是老天感动了,不然怎麽会突然开起花来?”
“是啊,那麽多人希望白娘子有个好结局,大家的诚心感天动地了。”
“可是人们祈求了这麽多年,为什麽今天突然被感动了?”
“一定是出现了什麽特别的变故。”
“听说了吗?最近有个姓白的书生天天去那里祭拜。”
“书院里的那个?好象是家里是开医馆的。”
“许仙和白娘子成亲後,不是也开医馆吗?”
“说不定这个姓白的和白娘子之间有关系┅┅”
“是啊,搞不好是白娘子的後代!”
“你傻了吗?白娘子的後代是姓许吧?”
“偶尔也有随娘姓的吧?比如说为了娘家不绝後。许仙看娘子被压住,为了保住她的血脉让儿子姓白也有可能。”
“也就是说,许仙和白娘子的後代感天动地,精石为开?”
“哦!”
众人似乎又明白了什麽。
“又错了!”我提醒坐在对面无动於衷的二舅爷,“他们好象在说那个白大哥。”
二舅爷放下杯子,瞪我一眼,说∶“和你没关系。”
又是传说吗?和我没关系。
我低头,扒饭,可是越来越吃不下去。
我生气了,放下碗,大叫∶“二舅爷太狠心了!”
酒楼里的人们被我吓了一大跳,都转过头来看我们。
二舅爷一言不发站起来,在桌上放下钱,过来拎起我,拖下酒楼。
我要挣开,可是不知道二舅爷使了什麽法子,我的嘴巴说不出话,手脚也挣不动。
一出门,哮天犬高高兴兴迎上来,看见我们的样子,吓了一跳,乖乖跟在旁边,连尾巴都不敢摇。
我气得要命,可是一点都没有办法,霸道的二舅爷是神仙,这种时候神仙总是比较占便宜。
我被拖著往雷峰塔那边走,大概是要回去会吕道爷和哪吒哥哥,走著走著,前面路上冒出一个人来,见到我们,无比激动,纳头就拜,口中直喊∶“神仙!神仙!”
二舅爷一甩袖子,一阵风过去,把那个人吹个跟头,也就没有拜成。
我一看,这不是白玉锦吗?
白书生从地上爬起来,还要拜。
二舅爷手一指,他的膝盖就硬了,跪不下去。
“拜我可以,拜沈香不行。”二舅爷冷冰冰地说,“但我不稀罕被你拜。”
白玉锦十分激动,一点都不介意二舅爷冷脸,他说∶“请恕小生上次有眼无珠,不识神仙。多谢神仙劈开雷峰塔,成全白娘子,还请神仙受小生跪谢。”
二舅爷不耐烦地问∶“谁说我们是神仙?”
“沈香小仙上次对小生说过来杭州就是来开塔的,据小生所见,二位神仙样貌,并不是逛语。”白玉锦连连拱手,“在下不自量力,居然想跟沈香小仙结拜,实在是十分失礼,还望神仙不要怪罪。”
二舅爷吸一口气,让口气平和下来,他一苹手仍拖著我,另一苹手抬起来摇两下∶“你不必再说,我并不想和你多打交道。不过既然让你撞见我,又让你知道是遇仙,那麽我也不妨给你些好处,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玉锦恭敬地问∶“什麽条件?”
“你和沈香永远只能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二舅爷严肃地说。
白玉锦看看被管得死死的不能抗议的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应道∶“小生已经知道自己的唐突,哪敢再生与沈香小仙结拜之念?从此後自当安守俗人的本分。”
“既然如此,我就指给你条明路。”二舅爷点头,叮嘱道,“明年是你此生唯一一次高中科举的机会,若是错过,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白玉锦大喜,又要拜∶“多谢神仙指点!”
二舅爷哼一声,拖著我继续走路。
白玉锦跪不下去,只得站在那里连连作揖。
把我拖到看不到白玉锦的地方,二舅爷终於松了手,我一得自由就要向回走,可是脚下突然生了层云,把我从地面上抬了起来。
“凭什麽不让我结交白玉锦?”我很气愤地回头问站在身後的二舅爷。
“不结交最好。”二舅爷神情自若地回答。
“二舅爷就是想独占凡人的尊重嘛!”我十分不满。
二舅爷淡淡一笑,问∶“何以见得?”
“你只许白大哥拜你,不许他拜我。”
“你永远不可以让他拜你。”二舅爷深深看我一眼,缓缓说道,“因为,白玉锦的前世是个叫刘彦昌的人。”
我楞住,好半天回过神来∶“我爹?”
二舅爷点头∶“前世是你爹。”
难怪我会一见面就觉得他亲切!
我扑到云边要跳下去,可是云已经离地面很高了。
“我要下去!”我大叫。
“不行,”二舅爷冷酷地拒绝了,“这一世他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
“白玉锦是名医世家的唯一後人,尚未娶妻,你要找他做什麽?认一个七十岁的前世的儿子?”二舅爷漠然地问,“你要找这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做老爹?”
“不是没有关系的!”我不管那麽多了,纵身要往云下跳。
二舅爷伸手抓住我的後领把我恶狠狠地摔在身後的云上。
“少给我丢脸了!”他怒吼一声,“就因为满地爬的时候没有在爹妈怀里打滚,你就要随便去找个人抱著哭?别在那里自己可怜自己,姓白的这一生和你没有关系!”
“他前世和我有关系!”
“我以为孟婆已经让你明白了,”二舅爷象墙一样挡在我面前,让我无法跳下云去,“刘彦昌的一生,在他喝完忘情水後就结束了,那个魂魄和你的联系在那一刻也完全断绝。”
我想起在奈何桥上孟婆说的话,她说刘彦昌喝了甜的忘情水,心满意足,毫无牵挂。
忽然就明白了,爹走的时候,是一点都不牵挂我的。
“再也没有爹了吗?”我不知所措地问二舅爷。
二舅爷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他盘腿坐下,说∶“活得长的人,注定要比活得短的人亲人少。”
我忍不住了,放声大哭∶“我一点都不想活得长啊!”
二舅爷不作声了,只是坐在云边上看西湖。
整整一天,西湖断桥处,蒙蒙细雨如烟。
那天晚上我在城隍老爷庙里歇著,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蓝得那麽好看,一丝丝多馀的颜色都没有,头一天的云彩啊,雨丝啊的什麽都不见了,就好象从来都没有过那些东西似的,让我觉得昨天可能是做了个梦。二舅爷揪著我的耳朵把我从床上拎起来的时候,确实也不像是昨天发生过什麽事的样子。二舅爷很凶地骂著“再赖床就别跟我混了”,而我想到如果不跟著他就没地儿可混,只好乖乖爬起来跟他走。
沿著西湖呵欠连天地跟在二舅爷後面往八仙庙晃荡时,我听见雷锋塔那边传来鞭炮的声音,好象在庆祝什麽,向那边看过去,那一片湖边没有塔的影子。
这麽说,并不是梦了?
我站住,有点发呆。
二舅爷带著哮天犬在前面慢慢走,头也不回地说∶“我很忙,你要是在这里停下来,就不管你了。”
我看到昨天遇见白玉锦的凉亭里一个人也没有,白娘子已经被放出来了,他以後大概不会再来这里看雷锋塔。
再遇见的话,白玉锦一定会用力向我磕头叫我“小神仙”,他肯定不会相信上辈子做过我的爹。其实┅┅哭一场睡一觉,醒了以後再想想,虽然看他很亲切,可是,要认这个人做爹,好象感觉很别扭。
爹的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我追上二舅爷,继续打著呵欠跟他走。
後来我就不看西湖了,虽然它还是很好看,可是现在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它,觉得它太空荡。我想让二舅爷快点找到哪吒哥哥他们,带我离开这里去华山劈石头。
这里不好玩儿,什麽都没有。
还没进八仙庙的大门,就听见吕洞宾在里面好声好气地劝∶“哪吒乖,不要怕,一下子就好了。”
二舅爷背著手带著狗走进去,微笑著打招呼∶“吕老道,精神不错嘛!”
吕道爷把拂尘插在後领中,正趴在供桌前双手抓著躲在下面的哪吒哥哥,试图把他拖出来。听见二舅爷的声音,回头笑道∶“二郎你少站在那里说风凉话,还不快帮我把你的宝贝灯芯抓出来!”
二舅爷走过去蹲下来,朝供桌下看,问吕洞宾∶“你又做了什麽缺德事?居然把哪吒吓成这样?”
哪吒哥哥在供桌下大叫∶“谁说我被吓著了?我只是嫌他太烦了,在这里图个清静!”
吕道爷笑道∶“好!好!算我烦人总可以了吧?你乖乖出来,牙齿的事我们好说好商量。”
二舅爷问∶“老道,你在帮他拔牙?”
吕道爷点头∶“不过是哪吒先提出来的,他说这是你们说好的条件,你帮他把白蛇放出来,就把牙还你。既然老道我昨天受你们不少帮助,今儿动手帮你们解决这个问题当然是义不容辞。”
“那怎麽拔到桌子底下去了?”
“哪吒小哥儿对我的拔牙水平不太放心的缘故┅┅”
“你打算怎麽拔?”
“当然是用根线拴住那颗牙,然後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背後放个大炮仗。”
二舅爷无可奈何地拍拍脑门,不再理吕洞宾,低下头对供桌底下温和地说∶“哪吒你出来,我保证要是臭老道敢这麽干的话,我帮你敲掉他一嘴的牙。” 吕道爷挺委屈地抱怨∶“二郎你说这话可真不够朋友,我是在帮你。”
二舅爷一边把哪吒从桌子底下拉出来,一边冷笑∶“多谢了,我只是担心你拔牙的时候会把线拴错,到时候我上哪里再找个莲芯给他补上去?”
“就是嘛!”哪吒哥哥狼狈地从供桌下钻出来,飞快地躲到二舅爷背後去冲著吕洞宾做鬼脸,“谁不知道你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吕道爷没趣地站起来整理道袍,不满地瞪瞪哪吒∶“这是谁说的鬼话?我爱管闲事是不错,可是管出岔子的时候,哪次没有好好善後?”
二舅爷问∶“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听我说话。” 吕洞宾和哪吒互相扮个鬼脸,不作声了。
二舅爷说∶“白蛇的事既然已经解决了,哪吒这颗牙按约定是应该还给我的,不过我也说过如果把灯芯拿回来的话,要给他再找别的东西补上去,这东西嘛,当然是原来那颗被孙悟空带走的门牙最合适。”
听到这句话,二位仙爷都楞了一楞。
吕洞宾说∶“如果二郎是打算把哪吒的门牙撬下来当灯芯,那麽能找到孙悟空拿到原来那颗的话,何不直接用那颗莲芯来点灯?还用得著这麽折腾?”
“原来打算撬回那颗牙是因为不容易抓到孙猴子。”二舅爷解释,“不过我现在觉得让哪吒再遭一回拔牙的罪不如痛打猴子一顿让他交出东西来。”
哪吒哥哥跳起来∶“太好了!我帮你去西天抓猴子!”他向外就冲,二舅爷一伸手,抓住他肩上缠著的混天绫,把他拖住了。
吕洞宾抚掌大乐∶“哎呀哎呀!哪吒你也太性急了,何不听二郎把他阴险的鬼主意说完?”
哪吒摸著被混天绫勒疼的胳臂,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过来。
“二郎是个随便改主意的人吗?既然会突然打猴子的主意,一定是想到什麽了。”吕道爷一边点醒哪吒,一边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他总算发现我的存在了。
哪吒哥哥也发现我了,走过来拍拍我,踢踢哮天犬,“是这样吗?”他问二舅爷。 二舅爷一撮唇,一声尖利口哨响起来。
没精打采的哮天犬突然跳起来,恶狠狠地扑向供台上的吕洞宾像,在它的爪子搭上神像的那一刻,神像突然活了,一下子跳下供台,就地打个滚儿爬起来,变成了齐天大圣孙悟空。
哮天犬汪汪叫著,追著孙大圣满堂跑,大圣边跑边蹦边叫∶“杨二郎!管好你家臭狗!”
二舅爷打个响指,哮天犬收住脚步,坐下来,打个呵欠,瞪大眼睛盯著孙悟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吒哥哥开始活动双手,有大干一架的准备。
孙悟空从怀里掏出一颗白白的牙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得意地笑∶“小哥儿,老孙可是来帮你免去一劫的,你要是和俺打起来,就不怕俺跑了,把送上门的好机会浪费掉?”
哪吒哥哥还没回话呢,吕道爷一声怒吼∶“孙猴子!你把我的神像弄到哪里去了?”
孙悟空抓抓手背,笑道∶“老道好生小气,只不过是借你的地方坐一下,就吹子瞪眼睛。你放心好啦,老孙自然会把那个泥胎木刻放回去。”他从手背上拔下两根猴毛,吹一口气变成两苹小猴儿,那两苹小猴儿连蹦带跳地跑到供台後面,把吕道爷的神像抬出来放回去。
孙悟空又抓抓耳朵,问二舅爷∶“你怎麽知道神像是我变的?”
二舅爷正很放松地靠在庙里柱子上看他们的热闹,听见问话不以为然地回答∶“猴子,下回记得管好自己脸上的肉,别以为偷笑不会被人看见。”
“那也不一定是本大圣变的啊?天上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和我会变身的法术。”
“不过只有你笑起来象猴子。”
孙大圣很高兴地摸摸自己的脸∶“俺的脸这麽好认吗?”
突然,他想起什麽,看看自己摸脸的手,手里空空的。
我走到二舅爷旁边,把孙悟空刚才抓手抓耳抓脸时掉到地上的牙齿递给二舅爷。
二舅爷接过牙齿,向孙悟空摇摇,顺手放进怀里去,叹口气∶“大圣,这麽多年了,你得意起来容易忘形的毛病怎麽还没改呢?”
“不会吧!”哪吒和吕道爷异口同声惊叫道,面面相觑。
“啊!”孙悟空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指著我叫道,“沈香!你敢抢大圣爷爷的东西?”
我可不乐意了,谁说是我抢的啊?
“你自己掉到地上,还不许人拣吗?”我非常不服气地冲他吐舌头。
大圣气得跳啊跳∶“不好玩!太不好玩了!杨二郎!把你外甥变回去!俺喜欢小的那个!这个大的跟你差不多!”
二舅爷对指到他鼻尖的手指头翻翻白眼,问∶“猴子,你说这话,是因为欠扁吗?”
跳到神台上去拿袖子擦自己神像的吕道爷稍稍停了停手上的活,劝孙悟空说∶“大圣,你最好想想再挑衅,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可今儿你若动手,那可是一对三。现在你手中已经没有可以用来要挟咱们的东西了,你觉得咱们在暴扁仇人的时候有可能会手下留情吗?”
二舅爷命令我∶“沈香,给我退到後面去!”
我听话地躲远了,和哮天犬一起躲到供桌下去。
二舅爷开始撸袖子,哪吒哥哥活动著手指头慢慢走过来,吕道爷也拍打著袖子跳下神台向孙悟空走。
“仇人?仇人在哪里?”孙大圣义愤填膺地叉起腰问,“你们的仇人也就是老孙的仇人,俺和你们一起去扁他!”
二舅爷放下袖子,微微一笑,夸道∶“猴子,你最大的好处就是聪明。”
孙大圣趾高气扬∶“那是当然!”
“再聪明一点的话,就知道这个时候该退下了。”二舅爷提醒道。
“退下?门儿都没有!”大圣爷仰天大笑,“要不是俺师父金蝉子非要俺把这牙齿送来,老孙才不会白白吃这麽大亏呢!既然俺损失了到手的宝贝,就一定要找点补偿。决定了!俺要跟你们去华山,劈山这麽大的热闹戏,不看白不看!”
二舅爷脸上的笑容没收回去,嘴角抽搐了两下,扭头对挤在供桌下的我和哮天犬吼道∶“出来!别理这帮闲人,我们走!”
我赶紧和哮天犬爬出来追著二舅爷出庙门。
後面跟上来三个尾巴,边走边打闹。
二舅爷懒得理,驾起云彩,还没升起来,那三个家夥死皮赖脸地也爬上来。
二舅爷板著脸,不理他们,孙大圣拐著罗圈腿偷偷摸到二舅爷背後去,刚刚伸出右手,二舅爷向後一探,把他手腕子抓住了。
“猴子,你想干什麽?”二舅爷黑著脸问。
“看你心情不好,逗你玩玩嘛。”孙大圣笑嘻嘻的。
“我问你手上拿的是什麽。”二舅爷的脸更黑了。
“这个啊?”大圣左手抓抓脑袋,笑得更欢了,“是俺刚才在身上抓的虱子。”
“你的虱子为什麽要往我身上放?”
“出家人不杀生。”
二舅爷皱眉∶“那你不会找个胖子去养它?”
“对啊!”大圣一拍脑门,“那就不麻烦二郎了。”
二舅爷放开攥住大圣手腕的手,孙悟空悻悻地走回去。
猴子走过哪吒身边,顺手把虱子放生到白白嫩嫩的哪吒哥哥身上去养著了,
西湖在我们脚下慢慢变成了一面小镜子,然後越来越远。
我问吕道爷∶“白蛇的事情就这麽完了吗?”
吕道爷正笑呵呵看哪吒哥哥把孙大圣从云这头追杀到那头,很随意地回答∶“啊?是啊,不是已经帮她解脱了吗?”
“可是好象不太好?”我回头看慢慢看不见的西湖。
“什麽叫好?什麽又叫不好?”吕道爷反问,“我们不能替白蛇决定她自己的想法啊。”
“就这麽算了吗?”我问。
吕道爷摇摇手里的拂尘,笑得云淡风清∶“别再回头啦,沈香,这儿可都是神仙。”
“神仙又怎麽了?”
“神仙都不执著。”
白云朝西边飘,哪吒哥哥和孙大圣这两个排位天庭第一和第二的“混世魔王”真不是白给的名声,楞是追打了一路。本来吧,二舅爷背对著他们不想管的,但他们闹腾得越来越厉害,结果孙大圣把二舅爷当挡箭牌和哪吒哥哥围著他打转转的时候,哪吒哥哥失手把乾坤圈砸在了二舅爷背上。虽说二舅爷是金钢不坏之身,被这一圈砸中可能还是很疼,这下把他惹恼了,翻身起来,一手一个把他们捺倒在云上,然後脚踩一个,膝盖顶一个,空出手来把孙大圣的腰带抽下来,念个咒,用腰带把他们各自的一苹手绑在一起,然後把他们拎起来,大脚踹到云边上去。
二舅爷没好气地教训道∶“这下你们有机会直接解决恩怨了,我让你们对掐个痛快!”
孙大圣一边用力挣著和哪吒左手绑在一起的右手,一边想方设法要挡开哪吒哥哥掐他脸的右手,猴腮上没肉,哪吒哥哥一揪就揪著大圣的一脸猴毛了。
孙大圣反掐著哪吒哥哥肉乎乎的脸,一边疼得挤眉弄眼地对二舅爷喊道∶“杨二郎!哪有你这样劝架的?哪吒小哥儿难缠得紧,就算老孙不和他计较,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快快解咒把俺们分开!”
“解决不了就一起跳下去。”二舅爷回答,揉著被乾坤圈打疼的背,“别说我没提醒你们,那边上的云不够厚,你们解决恩怨的动作要是太大,不小心掉下去我可是不会救的。”
孙悟空对二舅爷的话很不满意,不过既然他的玩性很大,事实上也就不是太介意和哪吒玩个拍脸掐鼻的游戏,反正对掐的话,肯定是脸上有肉的那方吃亏比较多。哪吒哥哥似乎更不介意,首先孙猴子这回逃不掉,其次他被绑住的是左手,用更加灵活的右手和猴子的左手对掐,那肯定是要占点便宜的。
於是接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虽然云团边上吵得鸡飞狗跳,坐在云团中间的我们三个还是很清静,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云团一头扎进洛水上方的一片白雾之中。
在白雾里飞了好长时间後,吕道爷觉得不对劲了,他趴在云边上向下看了看,问二舅爷∶“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象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转呢?”
二舅爷四平八稳地坐著,点点头∶“本来就是在打转转。”
“你那是什麽态度?”吕道爷指责起二舅爷,“迷路的话就早说嘛!难道是觉得说出来很丢脸?”
“没迷路。”二舅爷脸上毫无愧疚之意。
“那现在算什麽?天上放羊?”
“有人想让我们放羊,”二舅爷抬起右肘撑在盘起的膝盖上,把下巴放进右手中,摆出一付耐心等待的模样,“等等吧,估著快现身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打瞌睡的我被吕道爷拍醒了,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二舅爷正把大靴子往打累了後并排睡著的孙猴子和哪吒肚皮上踩下去。二舅爷手上拎著本来绑著他俩的腰带,没等被踩得跳起来的孙悟空大骂,先把腰带提到他眼前晃晃,说∶“快把裤子系好,要见女神仙了。”
“女神仙?”一苹手揉肚皮一苹手揉睡眼的哪吒哥哥问,“谁啊?”
“洛神。”
孙大圣一边系腰带一边问∶“俺们跟她很熟吗?”
“不熟。”
“那你招惹这老神仙干嘛?”
“是她招惹我们。”
二舅爷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吕道爷也正细心地给我拉扯衣服,一边叮嘱说见了洛神一定要有礼貌。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洛神是个什麽样的女神仙,孙大圣说她是老神仙,那就是个老婆婆了?
“要叫‘老太’吗?”我问吕道爷。
吕道爷听了我的问题放声大笑,一边指著我,一边对二舅爷说∶“二郎,你外甥果然天生胆儿大,打算叫洛神‘老太’呢!”
二舅爷正督著那两个因为打架而衣衫不整的魔王整理衣服,听了吕道爷的话,回头看我一眼,说∶“那就告诉洛神我不认识这小子。”
吕道爷闻言笑得更大声了,一边笑一边拍著我的肩膀说∶“看来你真的要尸骨无存。”
我一点都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什麽意思。
吕道爷看我迷迷糊糊的,忍住笑说∶“沈香你记住了,顶多只能叫洛神姑姑,最好是叫姐姐,要是敢在她面前说一个‘老’字,就连你玉帝公公出面,恐怕都保不住你。”
“可大圣说她是老神仙。”我争辩。
“因为她是前代神仙,辈份比较老。”吕道爷向我解释,“不过洛神一直都以美貌闻名仙界,现在看上去还是很年轻,所以叫她‘老太’也不相衬,她要是为此把你碾成碎末,咱们也不会为你抱屈。”
一个美貌的看上去年轻的前代老神仙吗?
“有多老啊?”我问吕道爷。
“她是最早的那批神仙中伏羲的女儿,当时嫁给了洛伯,叫做宓妃。因为长得太漂亮了,被河伯惦记,两边为了她打起仗来。後来洛伯战败,宓妃不愿意再嫁河伯,就投洛水殉情而死,变成了洛神。”吕道爷告诉我。
“那河伯呢?”
“伏羲一生气,就把他们一族给灭了。”
得罪神仙的结果,果然很可怕。
我下定决心,一定不要得罪这个可怕的漂亮的女神仙姑姑。
忽然云团周围的白雾散开了,眼前出现了一道清亮的河水,河面上波光 ,一个漂亮的女神仙在水中央踱著细碎的步子,她走路的样子很好看,踩著浪花走动的时候随著起起伏伏的小波纹轻轻地摇。看见我们的云团降下来了,洛神停住脚步,笑著向我们行了个礼,她笑得很温柔,根本都不象会把人碾成碎末的样子。
我小声对吕道爷说∶“洛神姑姑看上去一点都不凶啊?”
吕道爷乾笑两声,在我耳边小声回答∶“一般说来,只要你不犯女人们的忌讳,她们都很好。”
见了辈份老的神仙,大家都挺客气,二舅爷拱手,客客气气地问∶“敢问哪里得罪了洛神?”
洛神姑姑轻言细语的回答∶“真君不要误会了,之所以会用雾阵困住几位并非有何恩怨,而是华山圣母所托。”
二舅爷脸色变了变∶“我妹子?”
“华山与洛水相邻,妾身与杨三妹一向交好,她算得真君一行人必将经过此地,求妾身尽量相阻,妾身不得不卖她个面子。”洛神姑姑解释,忽地,话锋一转,“不过妾身觉得插手杨家的家务事不太合适,所以只要众位能帮个大忙,那妾身也就可以以还真君一个人情的藉口两不相帮,真君意下如何?”
“不知可以帮什麽忙?”
“实不相瞒,一年前妾身这里来了个贵客,饭量太大,小小洛神府已经供养不起,还望众位能将他带走。”
孙悟空笑道∶“洛神,你也忒小气!天下饭量最大的莫过於俺师弟,想我们去西天取经的一路上穷得叮当响,俺那位一个钱都没有的师父不也把八戒喂好了?不过是吃你一年饭,你就哭穷?罢了罢了,老孙帮你把他揪走,拖到俺师父那里去让他帮你喂吧。”说罢一撸袖子从云上跳下去。
二舅爷把云头降下去,大夥儿跟著孙大圣一路往洛神府里走,还没走进门呢,就听见里面果然传来大声咀嚼的声音。
孙大圣大叫道∶“是谁啊?吃相如此难看?”
他一头扎进大门去,随即指著大堂上正往嘴里扒饭菜的一个猪头人叫起来∶“八戒!”
那叫八戒的边塞饭边问∶“猴哥,你怎麽跑到这里来了?” 二舅爷笑道∶“原来是猪八戒到访,难怪洛神府的饭不够吃。”
孙大圣气得双脚直跳,冲上去把猪八戒的饭碗夺下来,揪著他叫道∶“你不是做了净坛使者?有的是饭吃,怎麽还到这里来混吃骗喝?”
猪八戒哼哼著摸著肚皮回答∶“做净坛使者虽然吃得饱,可是吃饱了就睡的日子没意思,老猪就想回高老庄去看看俺媳妇,可是高老庄上已经没有俺媳妇一家了,俺就只好到洛神姐姐这里来,又有神仙姐姐可以看,又有饭吃,为什麽不留在这里?”
孙大圣眼珠子转了两圈,掀起肥大的猪耳朵,对猪八戒说∶“八戒,你在这里吃喝一年,也吃够看够了吧?不如师兄给你找个新鲜地方去吃喝啊?”
猪八戒的两个耳朵都竖了起来∶“哪里有这种好地方?”
“当然是华山,那里山珍很多,二郎说愿意请你大吃。”孙悟空向二舅爷挤眼睛。
二舅爷皱皱眉头,好象有点不乐意,但最终还是向猪八戒点了点头。
猪八戒腾的站起来,呼地一下把屁股下垫著的大钉耙扛在肩上,非常高兴地说∶“那还等什麽,快走!”
吕洞宾马上拖著我和哪吒哥哥,推著二舅爷向外走,说∶“快点快点,我们得占个好位置。”
果然,猪八戒一上来,云团上就挤了很多,哪吒哥哥抱怨个不停,从云边上爬到正中央,虽然边上视野比较好,可是有八戒坐在那里,再加上别人有可能会把云边坐塌,为了安全起见,他只好放弃了看风景的乐趣。
洛神姑姑把我们送到水面上,她对二舅爷说∶“你妹子似乎已经加强戒备,只怕前途多难,真君好自为之。”
二舅爷拱手告别,脸色有点难看。
我们准备离开了,谁知道云团刚刚升起来,就突然向下一沈,我们没有防备,在云上摔得东倒西歪,二舅爷好容易在云团掉回水面上之前把它稳住了,摸摸下巴,严肃地向我们解释道∶“计算错误,忘了八戒不是一般的沈。”
猪八戒摸著肚皮哈哈大笑,狼狈爬起的孙悟空和哪吒哥哥自然是冲上去一阵好揍。
在云将掉而未掉到洛水的一瞬间,我看到岸上有两条白白的影子,就好象在地府里看过的那些鬼魂,当云再次升起之後,我拉拉二舅爷的袖子,示意他看他们。
二舅爷看了看,说∶“那是投汨罗江的屈夫子和迷恋宓妃的曹四公子的魂魄。”
“怎麽?他们还在吗?”吕洞宾听见了,也探头去看,“这麽多年了,还不去地府投胎?”
“一个不愿与世人为伍,一个自觉被世人所弃,怕是不会再入世了。”二舅爷回答。
“可以不去地府吗?”我问二舅爷。
“当然不行,”吕洞宾替二舅爷回答我,“不过他们两个对洛神都十分著迷,让洛神十分高兴,於是洛神便帮他们向地府说情,留他们自由选择是去投胎还是在洛水边上徘徊。”
“他们会一直这样徘徊下去吗?”我问。
“不会,失去形体太久,如果不投胎,总有一天魂魄会散的。”吕洞宾回答,“不过他们这样自我清高的魂魄,就算再入世也会高不成低不就,所以宁可在这里看著水里的影子自怜自爱地消失,也不愿意去再世为人,过失落的日子吧。”
二舅爷又回头扫了下面岸边渐渐看不见的两条白影子一眼,淡淡地说∶“镜中之花,就由得它死在镜中吧。”
天上虽然不象地上大道上人来人往,不过大家往华山一路奔过去的路上也还是遇见了不少赶路的神仙,据说是天上的蟠桃宴终於散了场,众仙家在天上厮混了十几天後终於无所事事,现在正是游荡回家的时候。虽然天上神来仙往,不过象咱们这样一片云上挤一大群又吵又闹的并不多见,所以见到咱们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无不好奇,有好事的过路神仙隔著一座云山在那边喊∶“真君,怎麽带著一群魔头出门啊?是去打架呢还是刚打完了回来?”二舅爷在这边没好气地吼道∶“去赶集!”
路上还遇见了几个想占便宜的家夥,因为要同路一小段,为了省点力气,把自己坐的祥云前端变成个小,挂在咱们的云彩边上。二舅爷每每觉得云彩变重了,就咳嗽一声,吕道爷总是立刻从背後把仙剑抽出来,向云边上一切,哗啦一下把被住的小片云彩切掉,接下来我们就可以一边听著尖叫,一边趴在云边上看那些倒楣的神仙们翻著筋头往下摔。每次被摔下去的家夥在重新架上自己的云飞上来的时候,都会臭骂吕道爷,吕道爷听著骂声的神态倒像是在听奉承话,乐呵呵地说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既然坐了二郎的云彩,帮著切切云踢踢人什麽的当然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吕道爷的确是十分尽责,等我们快到华山的时候,除了坐著的那部分,整片云彩已经切得没剩多少,这让哪吒十分不满意,於是抓住云边向外扯,硬生生把云彩拉宽了一些,勉强让自己坐得舒服一点,谁知道没过一刻,猪八戒坐的那一块地方突然破了个洞,还好他掉下去的时候眼疾手快用钉耙挂住了破洞的边。猪八戒一边顺著钉耙吃力地从洞口爬回云上,一边抱怨∶“二郎神!你的云怎麽不结实?老猪虽然重了一点,可是被俺坐破的云彩这是第一块。”二舅爷用一付事不关己的口吻应道∶“八戒,云彩只有这麽一堆,被拉长了以後当然会变薄,让你下面穿洞的可不是我。”猪八戒一脸委屈∶“这麽说是哪吒小哥儿害的啦?猴哥欺负俺也就罢了,怎麽小哥儿也欺负人呢?难道是看俺老实吗?”哪吒哥哥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脸一下子涨红了,有些不好意思,还未开口,孙悟空啐了猪八戒一口∶“呆子,你老实?那你的钉耙在干什麽?”
被大圣一提醒,俺们这才注意到,猪八戒的钉耙正在下面偷偷地把云团朝他脚下扒。
哪吒脸色一变,伸脚踩住钉耙,孙悟空一抬手,揪住猪八戒的一苹肥耳朵,笑道∶“呆子,你的小把戏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俺,西天路上你就老是扮老实陷害老孙,害俺白受了不少金箍咒的罪。你不提倒罢了,今儿既然你又‘老实’了,那就让俺们把旧帐拿出来一块儿算算吧?”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场混战。
吕道爷问二舅爷∶“要不要把这三个的云片也切下去?”
二舅爷点头∶“从你脚下开始切,切四个。”
吕道爷一楞,收回已经抽出来的仙剑,笑道“那就算了。”
我看他们三个打成一团,没看明白便问吕道爷∶“哪吒哥哥和大圣怎麽是一边儿的啦?先打架的不是他们吗?”
吕道爷抚著哮天犬的背毛,乐呵呵地说∶“大概是因为比起只能对掐,不如揍猪八戒来得实在吧?”
“为什麽?”
“拳拳到肉,手感比较好。”
乒乒乓乓声中,二舅爷把云彩降了下来,降下来的地方并不是上次吕道爷和哪吒哥哥带我到华山敲门的大石前,而是一条被泥沙和残枝败叶塞住的小山沟。
“这是什麽地方?”吕道爷跳下云彩,捏著鼻子问。
空气中有一股腐叶的臭味,看上去这里是根本没人到过的地方,常年累月满山的树叶枯荣交替,新叶子下是旧叶子,旧叶子下是腐掉的更旧的叶子,再往下是变成泥浆的叶子的尸体。没有人经过,也就不会有人去清理,花也好,叶也好,腐掉以後都一样,变成衍塞道路的为新生花叶作肥的稀烂东西。
“进山的路。”二舅爷也掩著鼻子,“七十年前就没人走。”
“你确定?”哪吒哥哥站得远远的问,“上次我们找到的地方明明有块石头。”
“那是假门,没有路。”二舅爷回答,“专门用来骗想进山的神仙,你们在那里见到里面的人了吗?”
吕道爷恍然大悟∶“是哦,没见到人,只听见声音。”
“可是我娘在那里打了我。”我半信半疑,因为以前经常在烂泥塘边玩,所以这里的臭气倒并不让我很难受。
“那是法术。”二舅爷回答,向小山沟的方向走了一步,但立刻就陷进了烂泥中,他只好退回来,“这里一样有你娘的法术罩著,只能走过去。”
“不能飞过去啊?”另外几个神仙犹豫起来,“莫非要我们趟稀泥?”
二舅爷打量著山沟,说∶“十年前来的时候并没有这稀泥阵,这应该就是洛神所说三妹做的准备了。”
我是不在乎趟泥啦,可刚朝前走两步就被二舅爷揪住了。
“小子,你以为只是眼前看到的那麽深吗?你娘没那麽好心。”他教训我说,“还是你想尝尝烂泥没顶的滋味?”
孙大圣毛毛燥燥地跳过来,著急地问∶“一定要从这里走?”
“真正的封石就在山沟那头。”
“是唯一的路吗?”
“只此一条。”
“你怎麽知道?”
二舅爷哼一声∶“七十年前是我送她进去的。”
猴子道∶“你我几个神仙,还能叫一条烂泥沟给难住?罢了罢了,少不得这又是呆子的活儿。”
猪八戒手拄钉耙笑问∶“莫非你要老猪拱进去?”
大圣也笑∶“八戒,你还记得取经路上俺们过的那个烂柿子沟吗?不是你一猪之力拱开,俺们哪里过得去?这样的力气活,除了你没人做得。不如象上次一样,让二郎准备一桌素斋,等你吃个饱後变个大黑猪拱条路如何?也好让俺们夸你一声有本事。”
猪八戒哈哈大笑∶“猴哥,你的话说得很中俺的意,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今日俺是万万不能再变这拱沟的大黑猪了。”
“为什麽?”
“彼时俺老猪是个小和尚,此时俺是佛前的净坛使者。”八戒得意洋洋地拍著肚子说,“怎麽好再脱光了衣服变肥猪?那不是很没面子吗?”
猴子一听跳起来要揍∶“那不要紧,且等俺这个斗战胜佛把你这个净坛使者再揍成一个小和尚!”
“猴哥真是性急,”猪八戒举起钉耙挡住孙大圣,摇摇头,“俺只说不变猪,没说不把沟拱开。”
二舅爷眼睛一亮∶“八戒有办法?若能开出路来,我一定请你吃饭。”
“俺要一大桌素斋。”
“包你吃十天。”
“那就包在俺老猪身上了!”猪八戒笑道,“你们只知道猴子有花果山的一群毛小子跟著,却不知道老猪也有一群做小子的吗?”他深吸一口气,很响亮的打了个大响鼻。
很快,两边山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满山的树叶乱晃,好象有什麽东西大队大队地向这里冲了过来,随著可怕的声音渐渐靠近,脚下的地面也抖了起来。
我不安地抱住哮天犬的脖子,哮天犬不安地靠近二舅爷的腿。
突然,一群黑色的庞然大物从两边林子中冲了出来,将我们团团围住,欢乐地嚎叫著。
“是┅┅野猪?”哪吒哥哥手足无措地看著围著他打转转的一苹大黑猪问。
大野猪对哪吒哥哥身上的莲藕味看来十分喜欢,一边流著口水一边把长鼻子朝他身上凑。
我们目瞪口呆。
猪八戒非常神气地指著烂泥沟,命令道∶“孩儿们,给俺开路!”
数不清的大野猪你挤我搡,大声嚎叫著,以势不可挡的豪气向烂泥沟里拱去,立刻,泥浆满天飞!
好容易回过神後,神仙们对威风凛凛的猪八戒大人刮目相看,赞不绝口。
跟在野猪群後面,沿著它们拱出来的路向山沟里走的时候,吕道爷偷偷用拂尘捅捅二舅爷,问∶“你妹子请洛神帮著困住你,没想到反而让你从她那儿带出了猪八戒,歪打正著破了她的法术,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二舅爷冷笑声声∶“跟我斗?她还嫩了点。”
走著走著,前面的猪群停下来,飞溅起来的泥浆少了,大野猪们不安地哼哼著,似乎对挡在鼻子和獠牙前的东西非常不满。
“怎麽有座石山啊?”养尊处优的吕道爷强忍著刺鼻的猪味儿,恼火地对二舅爷说,“你当真没记错路?这不是死胡同吗?”
山沟的尽头,两山之间卡著一整块大石,把前进的路堵得死死的。
猪八戒摸著肚皮大摇大摆踱过来,摇著肥脑袋说∶“孩儿们虽然力气大,可是俺不能让它们去硬拱这大石,要是把牙拱断了,没了吃饭的家夥,岂不是要俺老猪去养它们?老猪只答应把沟拱开,这石头已到了沟外,俺才不负责哩!”
言罢打声大响鼻,呼啦一下,猪潮从石头前退回,从我们身边卷过去,眨眼之间沿著来路退得无影无踪。
有好几苹大野猪在跑过哪吒哥哥身边时,把沾满口水的鼻子拱到他身上,逼得他在猪群中蹦来蹦去,等猪群退完後,我们看到哪吒哥哥居然跳到了吕洞宾肩上。
幸亏他跳到吕道爷头上,虽然样子狼狈,好歹保住了衣冠整齐。
我问二舅爷∶“为什麽野猪都绕著吕道爷走呢?”
吕道爷十分自豪地对我说∶“本仙道行高深,小小凡间的野猪怎敢冒犯本道爷?”
我又问二舅爷∶“那为什麽野猪会往二舅爷身边跑?难道二舅爷的道行不够深?”
二舅爷摸摸下巴,很深沈地回答∶“道行和道行不一样,我和吕老道流派不同,他是文人。”
我不明白文人神仙怎麽就能让野猪躲著走。
猪八戒笑道∶“乖娃儿,俺的孩儿们本来不挑食,可是酸味儿太冲鼻的话,也是不沾的。”
吕道爷叹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沈香啊,瞧见了没?这个就叫做香臭不分。”
几位仙爷还在这边耍嘴皮子,孙大圣已经按捺不住,从耳朵里掏出一根针样的小棍,迎风一抖,变成条长棒子,我一声惊讶的赞叹还没出口,他已经跳起来,抡起棒子打在大石头上。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过後,我看到棒子被弹飞到天上,孙大圣跳上半空接住掉下来的棒子,落回到地面,气得“哇哇”大叫。
大石头连条裂缝都没有。
“哗!居然连如意金箍棒都挡得住?”吕道爷摸著子啧啧称奇,“二郎,你妹子家的东西还真是结实得不象话呢!”
二舅爷手搭凉篷遮住从石头上方投下来的刺眼阳光,仔细瞧了瞧,走过去捅捅暴跳如雷的孙大圣後背,提醒道∶“喂,猴子,冷静一点,看上面!”
我们都搭起凉篷向上看。
大石头的顶端,依稀看得见一张符。
“原来是用符镇住的石头啊?好熟悉的感觉!”吕道爷仿佛在自言自语,“看上去和当年那座把大圣压得不能翻身的五指山颇为相似呢!”
孙悟空像是被什麽砸中脚似地跳起来,大怒道∶“什麽破符!看老孙揭了它!”
他把手里的金箍棒往上一伸,就见那棒子不停的往上长,眨眼之间就够到那张符,大圣用棒子使劲地挑,可是那张符根本挑不动。
二舅爷额头中间的第三苹眼睛有金光闪了一下,然後,他慢悠悠开了口∶“猴子,别毛手毛脚的,你不是有火眼金睛嘛?先看看那符上写的什麽字再挑不迟。”
孙悟空已经是急得抓耳挠腮,听到二舅爷的话,楞了一楞,收了变长的金箍棒,抬头仔细看符上的话。
我看见那张符上画得尽是条条道道,像是一幅画,根本没有字,不过神仙们是认得符的。
“神仙不能揭?”孙悟空琢磨著符上的话,“不是神仙的若想揭符,向上爬一步石头就长高一丈?”
哪吒哥哥抚掌笑道∶“好办,我把沈香扔上去不就得了?”
“为防神仙把凡人扔上石头,凡属突然落下的东西,一概视为神仙分身,不许揭符。”孙猴子继续念,抓抓他的和尚头,“赶尽杀绝啊?”
吕道爷在一边嘿嘿笑,说∶“也不想想杨凤仙是谁的妹子,他家有省油的灯吗?”
我问吕道爷∶“杨凤仙是谁啊?”
屁屁上被人狠踹一脚,踹得我翻了个跟斗,回头一看,看见二舅爷竖起来的三苹眼睛。
“杨凤仙是你娘!”二舅爷咆哮一声。
几位仙爷都哈哈大笑,猪八戒哼哼道∶“原来还有比老猪更猪脑袋的家夥啊?”
我很委屈地揉著屁股爬起来,觉得十分不公平∶“二舅爷又没说过。”
二舅爷一探手,把我揪到面前来个脸对脸,很严肃地命令∶“那你从现在给我记清楚!”
我有点害怕,拼命点头。
二舅爷并不放开揪著我的手,把我拖到孙大圣身边,用手一提我的腰带,把我拎起来,下令∶“抓住他的棒子,上去揭符!”
大圣笑道∶“这倒是个办法,娃儿,你捉紧俺的棒子。”
我双手捉紧孙大圣的金箍棒,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片刻之间棒头已经长到石头顶端,我松开一苹手,伸手一够,刚好够到那张符,只是轻轻一扯,那道符就掉了下来。
下面传来一片欢呼声。
随著棒子变短,我落回到地面,脚刚落地,孙悟空已经迫不及待抡起金箍棒向大石头砸下去!
二舅爷只来得及喊一声∶“猴子!慢┅┅”
巨响过後,漫天的石粉向我们迎面扑来,眨眼把我们裹进了白茫茫的尘雾中,石粉往鼻子和嘴巴里直灌过来!
虽然二舅爷在雾扑过来前已经飞快地用外衣罩住我的脑袋,可我还是被呛得透不过气,眼睛也睁不开。隔著外衣,我听见几位仙爷都在拼命咳嗽,看来也被整得很厉害。
我的那个叫杨凤仙的娘真了不起啊!我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崇拜她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下来,然後眼前一亮,二舅爷把罩住我脑袋的外衣揭开了。
我看见灰头土脸的吕道爷站在下风口处,手里高举著本来打算在西湖用来吸白蛇魂魄的那只葫芦,最後一丝尘雾正被吸进葫芦里去。
所有的仙爷,包括二舅爷,都在忙著拍打身上的灰尘。
“这玩笑可开大了,”爱美的吕道爷一边用小梳子梳著子里的灰,一边向二舅爷抱怨,“你以前到底做过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凤仙妹子这麽不想见你?”
二舅爷拍打著袖子,也是一脸不痛快∶“小孩子任性也是有的,为何就认定是我做了错事?”
满脸白粉的哪吒哥哥忍无可忍抡拳就要揍孙悟空,猪八戒趁机在旁边煽风点火∶“对了对了!都是猴哥不好,也不看清楚就动手,害得俺们个个遭殃。”
孙猴子样子不比我们好,一边逃跑一边叫道∶“是啦是啦,俺老孙是手脚快了一点,哪吒小哥儿且慢动手,让老孙弄点水给你洗洗就好了嘛。”他把指头放进嘴里,打了声响亮的呼哨。
随著这声呼哨,两边山林中又传来簌簌响声,枝叶乱动,就好象野猪群出现之前一样。
哪吒哥哥打了个冷战,收住追杀的拳头。
因为不知道这回出来的是什麽,除了孙大圣,大家都点忐忑不安。
响声越来越近,这次的声音没有上次那麽沈重,枝叶的晃动声远远多於地面上的沙沙声。
突然,成百上千苹猴子从两边林子中蹿了出来,每只猴子或用前爪捧著或用後爪拎著一大片叶子,叶子中包著水,它们飞快的从我们身边蹿过去,将水包向我们扔过来,然後消失在对面的山林中。
两边的猴潮退去後,山沟里剩下满地狼藉的大叶子和被砸得浑身湿透、发著呆的神仙们。
被飞来之雨洗得乾乾净净的吕道爷抹一把脸上的水,对正在拧外衣的二舅爷说∶“我确认了,再次确认了!我最讨厌进山!”
一声怒吼之後,哪吒手中变出金枪,向孙悟空戳过去,孙悟空大笑道∶“娃儿真小气!孩儿们动作虽然粗鲁了点,不是已经把你洗得跟白萝卜般麽?”
孙悟空拔腿就朝山沟外逃,哪吒自然是追杀而去,猪八戒也凑著热闹倒提著钉耙摇摇摆摆地追上去。
吕道爷犹犹豫豫地问∶“二郎,就你所知,咱们还要脱几回皮啊?”
二舅爷把拧干的外衣往肩上一披,没事儿似地回答∶“快了,快了。”
跑在前面的哪吒哥哥突然哎呀叫一声,坐倒在地。
二舅爷和吕道爷吓了一跳,赶紧拉起我冲过去。
哪吒哥哥坐在地上看自己的脚丫子,他是光脚不穿鞋的,被石头割破了脚底。
我们向前看,发现山沟外的路上布满了尖尖的小石头,别说是光著脚了,恐怕穿著鞋也会硌得疼。
哮天犬伤心的呜咽一声,小心地看看自己的四个肉爪子,夹著尾巴低下头来。
哪吒哥哥非常愤怒地把脚底的小石头挑出後,站起来向半空中一跳,再落地的时候脚下已经多了两个著火的,他踩著就要向石头路上滑过去,却被二舅爷一把揪住後襟拉住了。
“干什麽?”哪吒哥哥不耐烦地问。
皮糙肉厚的孙悟空和长著厚蹄的猪八戒已经踏著尖石路跑出很远了。
二舅爷问∶“哪吒,我平时对你如何?”
哪吒哥哥一楞∶“还算不错啦。”
“那我请你帮个忙行不行?”二舅爷又问。
“什麽忙?”
“借你的把他们几个拖过去。”二舅爷指指剩下的我们几个。
哪吒哥哥摸摸脑袋∶“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怎麽拖啊?”
二舅爷向吕道爷点点头∶“你的剑不是可以变宽麽?”
“不会吧?你打它的主意?”吕道爷哀叫,“磨钝了怎麽办?划花了怎麽办?”
二舅爷向天翻翻白眼,说∶“我是无所谓的,只要你舍得用你娇气的脚板去踩石头。”
吕道爷长叹一声,从背後把他的宝贝仙剑拔出来一?,剑身变成一块宽宽的板子。
哮天犬欢叫一声,第一个跳到剑板上。
二舅爷推我一把,说∶“你也上去,别跟这老道客气。”
吕道爷一边朝剑板上走,一边伤心地说∶“二郎,这一路上过关解难你就只动动嘴皮子,莫非你是算计好了才带我们来的吗?”
二舅爷笑眯眯地一拱手,客气地说∶“多谢各位鼎力相助。”
哪吒哥哥用混天绫的一头系著仙剑的剑把,脚踩风火轮,拖著剑上的我们向山深处滑过去。
一路上的小石头不断在我们屁股底下发出尖厉的擦划声,哪吒的因为不著地面,滑得很轻松,可是我们却因为路面的不平不停地的被颠起来又落下去。
“我的剑啊!我华华丽丽的宝贝剑啊!”坐在我身边的吕道爷带著哭腔念叨著。
颠啊颠,颠啊颠┅┅
一直好脾气的吕道爷终於愤怒地向跟在旁边一路小跑的二舅爷举起拳头。
“二郎,你给我听著!”他怒吼道,“这次不开华山,我们誓不为神!”
要说这一路上沈得住气的,除了二舅爷还真没别人了,等我们又经过掉毛虫的树林,冒瘴气的水沼和绊人摔跤的草地後,再见到封石前密密麻麻的、显然将所有尖刺都指向我们的箭竹林时,其他几位仙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怒火中烧地冲上去,只有二舅爷还笼著手带著我和哮天犬在後面等著。一边等著,二舅爷还一边示意我看挥舞著花花宝剑扫倒一大片竹子的英勇的吕道爷,他说∶“这个嘛,叫就叫做‘势如破竹’。”
我问∶“那些被砍掉的竹子不是很可怜?”
二舅爷不以为然地回答∶“天生天养的东西,没那麽娇气,只要根还在,明年一样会长出来。”
路渐渐被砍出来,二舅爷回头看看,再向前看看,心情沈重∶“你娘那个野丫头,这七十年来到底修炼了些什麽?怎麽下三滥的手段使得比以前还顺溜了呢?”
已经砍到封石下的吕道爷挽个漂亮的剑花,叉腰怒吼道∶“二郎!由此可知,你当年就没把妹子往好里教!”
好容易到封石前面,我看到这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大约和哪吒哥哥的个子差不多高,二舅爷说这是华山上所有道路迷阵的阵眼,破了它,我娘施在各条路上的法术就不起作用。二舅爷把一直掖在腰後的小斧头抽出来,甩一下,就变回了金霞洞里砍柴用的大斧头,他走到石头跟前,单手举起斧头要劈。
“等一下!”吕道爷突然闪到石头和二舅爷之前挡住了。
“干什麽?”二舅爷莫名其妙。
“我们这麽博命可不是为了让你有机会在这儿扮潇洒拣便宜的!”吕道爷大声抗议。
“你们想干嘛?”二舅爷掂著手里的斧头问。
“如果最後是便宜了你,以後传出去别的仙家会认为我们这一路是被你利用了,太损我们面子。”吕道爷想了一想回答说,“不过如果最後是便宜了沈香就没关系,咱们舍命帮凡人倒会成为美谈。”
“就是就是!”几位仙爷跟著咋呼起来。
二舅爷看这情形,知道劈下去要犯众怒,只好放弃动手,问道∶“不要没事找事,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一把什麽斧子?”
“不是金霞洞的做饭斧头吗?”猪八戒好奇地问。
在来这里的一路上,几位仙爷边打边吵,七嘴八舌之间,已经没有什麽秘密可言。
“呆子!要是一般的斧头,二郎神不知道顺手拿自家的那把?”孙悟空拍了猪八戒脑袋一下,“你忘了当年太上老君的两个童子,化做金角和银角,随便把他家的几件东西拿来作怪,也折腾得俺们够呛?”
吕道爷点点头∶“大圣说得有道理,据我所知,金霞洞的斧头的确不是一般的烧火家夥。”
哪吒哥哥笑道∶“我看它又破又旧,哪里有一点仙家宝贝的样子?”
二舅爷把斧头往肩头一搁,说∶“有好刃就够了。”
吕道爷说∶“哪吒这你就不知道了,金霞洞的道人吃的是丹药,劈柴烧火是为炼丹,炼丹乃是修行的一种,所以道人们都是轮流当值,想必二郎当年在那里学艺时也曾用这斧头劈过柴火。”
二舅爷点点头,不否认。
吕道爷接著解释∶“这斧头每日里数次被不同的仙家用力挥舞,无数仙力慢慢被吸附在它上面,聚精纳锐几百年,现在只怕已经是仙界第一利器,无坚不摧。”
“这不是正好吗?”哪吒哥哥用不那麽相信的眼光盯著二舅爷肩上的破斧头说,“沈香的力气看来不够大,这斧子如果是仙界第一利器,那麽就可以弥补他手劲儿的不足了。”
“前提是沈香挥得动,”二舅爷把斧头从肩头拿下来,往我面前一放,“如果不能抡起来,你最好还是放弃。
我双手提起大斧子,大斧子很沈。
“如果抡不动又会怎样?”吕道爷听出话里的不对劲来。
“金霞洞中的劈柴炼丹是个人的修行,不能有他人相助,所以为避免力气小的或偷懒的家夥找师兄弟帮忙,这斧子是有记性的。”二舅爷解释。
“记性?”
“因为每次劈柴开始都有当值的师兄监督,所以第一斧一定不会有代劈的情况发生,又因为金霞洞每天用来劈的柴都是一整截木桩,所以师父下了咒语,除非劈下第一斧的人把手头的东西完全劈开,其他人是不能用这个斧头劈任何东西的。”二舅爷指指我们面前的封石,“沈香只要动手劈第一下,除非把整块石头劈开,我们都只能袖手旁观。”
话音刚落,“?!”我正在试著抡起的斧子脱手而出,砸到封石上。
“妈呀!”猪八戒差点被飞出去的斧头砍中,吓得跳起来,飞跑到离封石远远的地方,嘟嘟哝哝道,“老猪的耳朵险些不保┅┅”
经过多年日晒雨淋的封石上有碎屑飞起来,飞砸上去斧头恰恰好劈进了一条似乎是被晒开的裂缝,卡在里头神气地竖在大石上。
一片沈默,只有哮天犬兴奋地冲著石头上的斧头汪汪叫。
我怯生生地告诉二舅爷∶“不是故意的┅┅斧头太重了,我抓不住。”
二舅爷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看不出表情,只对我说∶“事已至此,去!拔出来接著劈。”
我赶紧过去拔斧头。
一拔,没拔动。
再拔,还是拔不动。
孙大圣捉住我的腰,笑道∶“娃儿不要急,让俺老孙助你一臂之力。”
孙大圣和我一起向外拔斧头。
一拔,没拔动。
再拔,大圣用的力太大了,我握不住斧柄,被他拔脱了手,一起四脚朝天向後摔倒。
“没天理!”大受打击的孙大圣怎麽也不肯相信。
冷眼旁观的二舅爷走上前,弯腰仔细琢磨了一下斧头插进去的石头缝,向後伸出手∶“吕洞宾,借你的剑用用。”
吕道爷不情不愿地把剑从背後抽出来递过去,嘴里直嘀咕∶“罢了罢了,老道算是看透了,这回被你盯上我的宝贝,它注定是不得善终。”
二舅爷不理他,只用两根指头提著剑把,慢慢地把剑身贴近石头。
“叭”的一声轻响,仙剑一下子被吸到石头上去。
二舅爷抓著剑柄摇了摇,被吸住的仙剑纹丝不动。
“这就是了。”二舅爷舒口气,“我就说嘛,她不可能在这封石上一点手脚都不做。”
“就是说,任何金器靠近这石头都会被吸住,所以除非是飞快地一斧下去定输赢,用反复劈剁的法子是没可能的啦?可是以这石头的大小,在事先不知道你会借到仙界第一利斧的情况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吧?”吕道爷明白过来,哭笑不得,“话说回来,二郎,你就不能用自己的宝贝来试?偏要牺牲我的剑?”
“开了封力,你的剑自然就能拿回来。”二舅爷心思根本不在吕道爷的剑上,令他烦恼的是怎麽把斧头拔出来,“不知道用她自己的法器能不能镇住她的法术?”
猪八戒很热情地把他的钉耙倒过来,用打了桐油的木头柄帮我往外撬斧头,可是任咱们满头大汗地撬半天,就是撬不动。 二舅爷从怀里掏出宝莲灯和哪吒哥哥的那颗牙,揭下灯上的符令它变回原貌,然後将白莲芯放入灯中,旋了两旋。
一道清冷的白光从宝莲灯中射出来。
“哇!”孙大圣高兴得翻个跟头,“这就是点著的宝莲灯啊?好漂亮!不枉俺一路追著看!”
白光照到吕道爷的剑上,仙剑似乎马上失去了被吸附的力量,从石头上掉下来。
“有门儿!”仙爷们欢叫道,“快照斧头!”
二舅爷把宝莲灯移过来照斧头。
我和抱住我腰的哪吒哥哥一起拔斧头。
一拔,没拔动。
二拔,还是没拔动。
“好象被缝卡住了。”吕道爷凑近琢磨了一会儿,得出结论。
二舅爷灭掉宝莲灯,抬起脚把我踢个跟斗,怒喝∶“你干的好事!”
“借宝莲灯的光,现在就剩手艺活了。”吕道爷一边用袖子擦他的宝贝剑一边问,“要不要找个使斧高手问问,这种情况下要怎麽才能拔出被卡住的斧头?”
“仙界使斧的第一高手不是吴刚吗?可现在是白天,月宫不开门。”哪吒哥哥向天上看了看,提醒到,“再说这两天是新月,就算到了晚上,月宫的门也不用全开,据我所知,因为不必露脸,月宫的神仙常常当值的时候都不在,想找到吴刚那是相当难!”
“死马当做活马医,总比你我在这里乾瞪眼的好。”吕道爷说。
猪八戒呵呵笑∶“要去月宫麽?俺老猪去!”
孙悟空冷笑∶“呆子,莫非又想去见嫦娥?”
吕道爷笑道∶“天篷元帅还是不去为好,若是让嫦娥心烦起来,还如何借她的手下一用?”
“离天黑还早著呢,那我们现在干嘛?”哪吒觉得很无聊。
我拉二舅爷的袖子∶“我饿了。”
二舅爷拿眼白瞅我∶“没东西喂你!”
我不放手,不放弃∶“可是我饿了!”
二舅爷瞪著我,我也瞪回去。
猪八戒上来助拳∶“二郎神,你答应俺的素斋呢?”
二舅爷不瞪我了,向山里的方向叫道∶“华山山神何在?”
封石後面升起一绺白烟,一个白头发老头儿恭恭敬敬地弯著腰走上前来,施个大礼说∶“小老儿早已备下素斋,因见众仙爷忙著,没敢上前打扰。请各位仙爷赏脸,移驾小老儿庙中休息。”
有饭吃啊?我高兴地撒腿就要往山神老爷爷身边跑,二舅爷一伸手把我挡住了。
“山神,你明知我们是来破三妹封石的,还敢相助我们麽?”二舅爷狐疑地问。
山神陪著笑道∶“禀真君,虽然华山现在是由圣母所辖,可七十多年前是由真君大人送给华山圣母的嫁妆,真要论起来,真君乃是以前的主人,小老儿不会忘本。”
猪八戒拖起我就朝山神那儿跑,边跑边说∶“二郎神,有吃的就好,少疑神疑鬼的,让人看了笑话你小心眼!”
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要跟著华山山神去休息,二舅爷问∶“又顾头不顾尾了是吧?打算把斧子留在这里?”
哪吒哥哥急著要跟著走,听了二舅爷的话,从肩上把混天绫扯下来,往封石上一甩,混天绫展开来,一圈一圈把石头和斧子缠住了,整个斧身都被裹在绫里,只露出个柄来。
哪吒哥哥问∶“这下可以放心了?”
二舅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华山山神庙里果然摆满了山珍果肴,我和猪八戒一头扑进去就开吃起来,其他的仙爷们也很高兴,喝著用华山的鲜果酿的酒,边玩边等天黑下来好去月宫找吴刚请教斧子的使法。
吃吃喝喝又玩玩,不知不觉间,天黑下来。
月牙儿弯弯,看不见月亮里面的影子,吕道爷说看样子今天月宫当值的又偷懒了。
哪吒哥哥说我去看看吧,说不定撞大运,吴刚没出门闲逛呢。
刚一抬腿,哪吒哥哥打个冷战。
“怎麽了?”二舅爷警惕地问。
“有人在扯混天绫!”哪吒哥哥拔腿就往封石那儿跑,“好大胆的贼!”
我们赶紧去抓贼。
模模糊糊的月光,照见封石前面的一条轻盈的白影子,似乎正趴在石头上用力的在剥混天绫,想把斧头偷了去。
跑在最前面的哪吒哥哥突然收了脚,伸胳臂把吕道爷和猪八戒、孙悟空拦住了。
“这事儿,我们管不了。”他为难地对二舅爷说。
二舅爷拍拍前额,叹口气,有点沮丧地走上去,对那个因为太聚精会神偷斧子所以没注意到我们的影子叫了一声∶“三妹,可以住手了。”
什麽?这是我娘吗?
吓了一跳的白影子转过身来,我看到是一个非常秀气非常苗条的女神仙,看见二舅爷,她鼻子里很好听地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二舅爷一伸手,把她拉住了。
“跑这麽快干嘛?也不见见你儿子?”二舅爷问。
“二哥又要玩认子的游戏了麽?”我娘冷冷地问,“莫非还嫌把小妹捉弄得不够?”
二舅爷肯定地说∶“这次绝对是真的。”
“你哪次不说是真的?”娘向我这边扫了一眼,“上次我已仔细看过那娃儿的脸,根本不是真的。”
“你怎能如此确定?”
“七十年前我将孩儿失手掉到地上时,将他鼻子摔扁了,这娃儿的鼻梁没有断过的痕迹。”娘肯定地说。
二舅爷哭笑不得∶“你老哥我是吃乾饭的?别说是根鼻梁骨,脊梁骨打断了我也接得回来。”
娘将手腕一翻,从二舅爷手中脱了出来。
“任你怎麽说我也不信,我已经说过不想见你,请兄长不要再来纠缠!”她向後退去。
“这次我既来了,不把你拖出这活死人墓是不会回去,”二舅爷厉声问,“你以为躲得过去麽?”
娘停了脚步,在封石边转过身来,“是麽?”她温柔一笑,将手搭在露在绫外的斧头柄上,“那你不妨试试。”
“啪”的一声脆响,斧柄被我娘硬生生折断了。
几乎是在柄断的瞬间,她向後退了一步,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也几乎是在娘消失的瞬间,我们周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子,在封石边站的黑影子,是拿著杖的华山山神。
二舅爷脸色很难看∶“山神,你果然是故意引我们离开。”
华山山神不停作揖∶“真君恕罪,小老儿对真君的忠心可昭日月,只是,县官不如现管┅┅”
二舅爷一伸手,臂上金光闪现,三尖两刃枪出现在他手中。
“看这架势,你们是想挡住我了?”二舅爷喝道。
看见二舅爷亮枪,四周围的黑影子一片骚动。
华山山神抖如筛糠∶“回禀真君,华山众山精石怪不能不遵从圣母的号令,还望真君体谅小的们骑虎难下的苦处。”
二舅爷看著可怜兮兮的山神老爷爷,微一沈呤,颌首∶“好,我不对你们出手。”
他从怀中掏出一面小令旗,向空中迎风一摇。
见那小旗一出,吕道爷和哪吒哥哥都惊慌起来。
孙悟空叫道∶“不好啦,二郎神好象要真的要发火!”
猪八戒急忙道∶“猴哥,俺们还是趁早溜罢!俺们吃斋念佛的,管他们道人家的闲事作甚麽?”
我听见四周围都乱成一锅粥了,可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大事。
突然,从南边的天空飞过来一团火,极快地划过整个夜空停在我们头上,然後降了下来。
降下来以後,我发现那不是一团火,是一团站满了士兵的云,站在最前头的,是梅山六兄弟。
梅山老大站在云头上向二舅爷抱拳施礼∶“真君在上,末将领灌江口众兵士奉召前来,请真君下令!”
风阵阵袭来,吹得站在封石前的二舅爷衣袂飘飘,他手持三尖两刃枪,宛然一付威严的军神模样。
二舅爷将令旗一挥,喝令道∶“天兵天将!给我扫平华山!”
後来的很多年里,吕道爷一直告诫我,可以小小的欺负但永远不要真的去惹恼那些看上去没脾气的人。真正的狠人,除非是欢喜被人时刻顶礼膜拜的那点小虚荣,大多数平时都不会顶著一付凶悍的外皮,因为稍有点责任心的狠人都知道自己动手的後果,所以比起一般人倒更能吃亏受气。
但你千万别指望能踩到他们头顶上去!
“大概是二郎几百年来都没发过脾气的缘故,让大家都忘了他原也是个霸王。”吕道爷颇为後怕地说,“杨三妹任性折断斧柄已经够他窝火,那些山精石怪居然也排著队欺负上来,这当然是超过了他容忍的底线。”
让二郎真君发火的後果显而易现,军令如山倒,只听战鼓大作,天兵天将从云头直杀下来,华山的小地仙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天兵天将追杀过去,刹那间华山上下一片捉拿喊打之声。
在二舅爷的士兵们冲到山神老爷爷面前之前,他已经连滚带爬地向後逃跑,吕道爷见状赶忙对孙悟空说∶“大圣,快抓山神过来问话。”孙大圣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向山神逃跑的方向一指,棒子长长地探到正逃跑的山神爷爷背後,棒头一弯,变成个子,正在他脖子上,大圣棒子向回一收,山神爷爷“呼”的一下就被拉了过来。
“大仙饶命!”山神吓得直磕头。
“嘘!嘘!悄声!”吕道爷和哪吒各伸一臂,飞快地把山神提起来,拖到我们躲著的石堆後面。
“趁二郎的火苗子还没完全燃起来,咱们得想法子把它给灭了!”吕道爷压著嗓子很严肃地对山神说,“咱们可以罩著你,可是,你得把知道的事都告诉咱们。”
山神点头如捣蒜。
“二郎和他妹子之间到底是怎麽回事?”
“小神不知。”
“不想活了是吧?把你踢出去交给二郎神哦!”
“小神只知道二郎真君七十年前带了个假娃儿给华山圣母养,养了三年後圣母发现了真相。後来又送了一次,又是假的。再後来,圣母生气了,情况很严重。”
“就这些?”
“就这麽多。”
“如果真是这样,杨三妹的举动也不能算是无理取闹了。”吕道爷沈痛地摇著头,“虽然早知道二郎骨子里比谁都恶劣,可想不到竟然恶劣到这种地步。”
哪吒哥哥把我拎到眼前仔细瞧∶“你是真的吗?该不会又是二郎找来的假娃儿?”
我看看他,看看周围盯著我的眼睛,咧开嘴笑了∶“不知道。”
“事不过三,二郎就算再能开玩笑,这回也不会随便拿个假货来捉弄他妹子吧?”吕道爷拍拍我的脑袋,对其他几位仙爷说,“再说啦,谁作主谁是老大,现在二郎是老大,我们除了顺著他的毛捋,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几位仙爷对视了几眼,似乎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於是我的真货身份也就这麽确定下来。
接下来的问题是要怎麽按下二郎神的怒火,毕竟天兵天将出马不是小事,仙界多年来没有打过仗,好容易出一次兵却是神仙内讧,似乎┅┅不甚体面。
开始时一边倒的战局在山精石怪逃入华山深处後陷入了僵局,那是因为我娘设在各条道路上的法术起了作用,灌江口的将士们虽然厉害,可是一进入华山七拐八弯的迷宫小路,看不到对手的话有本事也显不出来。
有梅山六兄弟督阵,二舅爷并不需要操心手下们是否用心扫荡华山,挑起战局後他就聚精会神地琢磨没有斧柄的斧头和封石,在确定这把花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利器被我娘完全给废了以後,满面乌云,看上去有随时爆发的可能。
“得有谁出面去阻止情况变得更糟。”仙爷们说。
划拳的结果,是不幸的哪吒哥哥接下这个担子,於是在二舅爷再次举起令旗时,他硬著头皮跳了出去。“二郎等一下!”他叫道,“有没有商量的馀地啊?”
二舅爷手里攥著令旗,要挥不挥的,随口答道∶“有!除非你把封石劈开!”
“没有商量的馀地?”
“没有。”
“那┅┅给我半个时辰的功夫。”老实的哪吒哥哥没有继续讨价还价。
二舅爷似乎没想到哪吒答应得这麽乾脆,楞了一楞,板著脸点点头,往封石上一坐,把令旗暂时放下来。
哪吒哥哥灰溜溜地退回到我们呆著的大石後,把我拎起来朝外拖,叫道∶“沈香,为免华山生灵涂炭,你快些去想法子把斧头拔出来!”
猪八戒笑道∶“哪吒小哥儿好生没道理,打发不了二郎神,就把责任往沈香小娃儿身上推啊?他一个凡人小娃儿,怎麽拔得动那麽大的斧头?”
孙悟空啐道∶“呆子,你站著说话不腰疼!你倒打发二郎神试试看?与其在这里说些风凉话,不如把你的蛮力借些给这娃儿?”
“俺倒是愿意行善积德,可是怎麽借哩?”猪八戒摸著自己的鼻子笑道,“要不让他的脑袋也变成猪头,俺老猪倒可以教他慢慢地把石缝拱大些,再将那斧头拔出来。”
“就算是能拔出来,若力气不够,还是不能劈开吧?”吕道爷并不赞成他们两个把我的脑袋变成猪头去拱石头的建议,“现在情况紧急,去月宫找吴刚来慢慢拔斧头靠不住,况且从没听说过他会使没柄的斧头。当下之计,只好另寻出路。”
“老道,你又在计划什麽阴谋?”哪吒警惕地问。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如今我们并不知道二郎和杨三妹之间到底有过什麽恩怨,开了封石也只是方便了二郎直接去找他妹子,不一定就能解决问题,到时候一言不和再打起来,那时候又该怎麽办呢?”吕道爷问。
大家不知道该怎麽办。
“所以呀,咱们最好兵分三路,”老谋深算的吕道爷捋著子指挥道,“八戒力气大,在把东西弄松方面最有本事,所以,请你想办法把那条石缝弄大些,顺便帮咱们看著二郎,提醒他有约在身,别在这半个时辰里轻举妄动。八戒呀,若是我们找不到别的解决方法,最後可能还是要硬来,那就全指望你了!哪怕只是弄松一点点,也是功德无量哦!”
这话让猪八戒十分受用,他爽快答应∶“正好老猪不想四处跑,这呆在原地干的粗重活儿,交给俺就是。”
孙悟空笑道∶“吕老道,你倒是会哄俺家的猪呆子,几句话就捧得他心甘情愿买傻力,俺倒要听听看你如何哄俺?”
吕道爷拱手吹捧道∶“大圣一腔正气,素来扶弱济贫,危难之处自然就会伸手,哪里还需要哄呢?”
“老道你够刁滑,这几句话倒真说得俺心头舒畅。”孙大圣哈哈笑,“且让俺听听你又为俺指派些什麽活。”
“沈香虽有半份仙格,却仍是生死簿上记著的凡人,那簿上记下的东西是来不得半分虚假的,若要让他娘相信这个沈香是真的,只需让她看看生死簿上对这个娃儿的记录便可以。”吕道爷说,“原本生死簿上的东西是除了阎王和判官之外不许看的,不过大圣当年有过翻批的前例,再去翻一次应该轻车熟路没什麽问题。”
“老道,你这是在唆使俺再闹一次地府吗?”
“大圣啊,如今你也算个小佛爷,‘闹’字是不可以随便再提的啦,老道只是想,你与阎王判官的交情不错,‘请’他们作个证应该不难。”
“你和小哥儿又要去做什麽?”
“去找个有可能知道内情的神仙打听有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哪个神仙?”
“洛神。”
因为洛水离华山很近,很快吕道爷和哪吒就带著我回到了漂亮女神仙的地盘上,微明的月光下,我看到洛神又在水面上踩著好看的步子在散步。
“为什麽她总在散步呢?”我问吕道爷。
“因为只有这样,凡人才能经常撞见她漂亮的姿态,并因此加以崇拜啊。”吕道爷告诉我,“女人长得再漂亮,没有人看见也就没有什麽意义了,而且她已经是前代的老神仙,如果不经常露露脸的话,很容易被後来的女神仙盖过风头。”
原来,做神仙还有这麽多讲究啊!
洛神对我们的再次到来一点都不吃惊,她问∶“三姑娘是不是不认这个孩子?”
“原来洛神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哪吒哥哥不满地问,“那为什麽一开始不提醒我们呢?”
洛神抿著嘴笑,她说∶“前两次妾身也提醒过真君,对女人而言,儿女之事是开不起玩笑的,真君不听。他一向执著,妾身又怎能肯定这次劝了他就会听呢?”
“这麽说你知道前两次的事?”
“两次送子都经过洛水,妾身与三妹交好,也曾经从她那里听说过一些详情。”
吕道爷眼中放光∶“现在事态紧急,还请洛神将知道的事情告知。”
洛神抖抖水袖,长长的袖子在水面上划过,划开一道一道的波痕。
“二位仙友可知道七十年前杨三妹为何会入华山幽居吗?”洛神将手背到腰後,仪态雍容地问。
“听说,是为了生沈香,仙体受到凡胎的坏影响,性格大变,经常要死要活。”哪吒哥哥很用心地回想自己知道的事,“二郎怕她真的出事,就强令她切断与凡间的联系,入山中休养。”
“杨三妹生性强直,认准了刘彦昌便随他私奔而去,只是她二哥的强令,怎麽会乖乖地放弃尘缘,入山修行呢?”洛神问。
“对啊,这也正是我们一直没弄明白的。”吕道爷一拍掌,“莫非这其中有什麽别的缘故。”
“缘故嘛,就是这孩子。”洛神微笑著,用一根指头点了点我的额头。
她的手指头冰凉凉的,就象水一样。
“哦呀,刚才听杨三妹说,七十年前她曾失手将沈香的鼻梁摔断,可是这件事?”吕道爷问。
“只是鼻梁摔断了麽?”洛神抬起袖子掩嘴笑起来,“妾身与三妹交好这七十年,除了被二郎蒙骗的那几年,每每听起三妹提起那孩子,都以泪洗面,悔说自己摔杀了那孩子呢!”
“啥?!”
吕道爷和哪吒哥哥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一来是精神恍惚,二来是第一次当娘没有经验,似乎是要抱沈香出来给初次上门看外甥的真君看看,糊里糊涂地倒著把襁褓抱起来,结果娃儿从下面掉出来还恍然不知。等抱到前堂给他舅爷一看,怎麽是空的?大人们慌慌张张一路找回去,才发现孩子脑袋著地,已经没了气。”洛神轻轻叹气,“三妹原本情绪不稳,此时受了刺激,疯颠起来。两个大男人刚刚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救回来,哪里注意到女人的心思?结果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三妹非旦阴郁的情绪未治好,反而因为认定孩子已被自己摔死变得更为失魂落魄。我们神仙家的,最好的修身养性之术莫过於闭关修炼,真君见情况无法收拾,只好将妹子送入华山闭关,而三妹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对,怕留在世间会继续害到周围的人,为刘郎著想也自愿闭关。”
“那又怎麽冒出来两次送子的事情?”吕道爷追问。
“众位仙家也知道仙凡结缘的头胎子难以养活,何况脑袋被狠捶了一下?真君虽用回魂咒将沈香的魂硬生生从黑白无常手中抢回来,但他的命薄原是命里注定的,只因真君与黑白无常一向交好,於是约定只要沈香能为世人真心接受,那末这个仙凡两界都不属的头胎子便可活下来。真君便告诉刘彦昌,若想沈香活下来,在一年之内需时时将孩子捧在心口,用体温暖他,若有片刻离开心口,孩儿立死。”洛神感慨万千的摸摸我的头发,“孩子,你有个疼你入骨的爹,他果然将你时时放在心口,整整暖了一年,赢了这个约定,让你活下来。”
我不知道说什麽好,忽然想起那个看上去十分软弱的白玉锦,这些天来我看到的神仙都很厉害,而世人与他们比起来看上去既不聪明也没有力量,可是,就是那个软弱的白玉锦,前世是那个赢了神仙约定的刘彦昌——那个一辈子活完了没有任何牵挂的老爹吗?
“难怪二郎虽然不喜欢书生,对这个妹夫似乎倒顶多只给个无视态度。”哪吒似乎明白了什麽。
“否则以二郎的傲气,怎容得妹夫停妻再娶?”吕道爷说,“想必那一年的约定也是二郎存心给刘彦昌的考验,既然知道刘彦昌对这段仙凡情缘问心无悔,自然也就对他体谅起来。”
洛神点点头,接著说∶“刘彦昌在家中抱著孩子时刻不离,三姑娘在华山中一点都不知道,真君自送她进山後便被关在门外,三姑娘心如死灰,关在山中多日没有动静,那情形,颇似瑶姬消失之前的日子。真君十分担心,强行闯关了几次都未成功,考虑孩子的事是三妹心中的死结,便想到若是让三妹相信孩子未死,或许可以让她不走死路。”
吕道爷恍然大悟∶“可那时候沈香还被刘彦昌暖在怀里不能离开,所以二郎就找了个假的?”
洛神点头∶“孩子情况不稳,不宜带出家门,真君便在附近找了个刚出生的傻孩子抱来,让三妹认做自己的儿子。”
“怎麽露馅的?”
“杨三妹看到孩子心情果然好了些,妾身偶尔去探望的时候,也会有些交谈。不料在山中养了三年之後,那孩子脸上渐渐长出一撮毛来,三妹随真君进山时,曾在路上见过一个脸上长了撮毛的孕妇,心中起疑,便令山精去探问,一问之下知道那妇人三年前曾生下傻儿子,因家人嫌弃送给路人了。”洛神说,“三妹由此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她三年心思全寄托在这傻儿子身上,这番打击自不必言,当然恼怒真君欺骗她,便将那傻小子送回家中,并发誓不再见兄长。”
“哈哈哈!”哪吒与吕道爷都大笑起来,“二郎找假外甥也不知道找个没标记的!”
我摸著自己的脸,想象脸上长出一撮毛的样子,那肯定很好玩儿。
“二郎应该是个仔细人,这次吃了亏,下次一定会注意,那怎麽第二次又露了馅呢?”吕道爷强忍著笑问。
洛神也是忍俊不禁,微微笑道∶“第二次是在三十年前,虽说三姑娘在养过那个傻孩子之後情绪有所好转,但因她多年不曾露面,没有谁知道她的真实情况。那一年刘彦昌老死,消息传到华山,原本偶尔会与外界联系的三姑娘整整一年音讯全无,真君知道以後,又怕她走上瑶姬的老路。上次虽然送子失败,但这法子显然对三姑娘有效果,於是真君便又找了个娃儿送去,说是仙凡之胎长不大,现在他亲爹不在了,得让亲妈来养。”
“该不会又有什麽标?”哪吒哥哥兴致勃勃地问。
“什麽标都没有,真君挑得很仔细,娃儿长得漂亮水灵,为防三姑娘滴血认亲,二郎神在他手指上还作了法术,用自己的血来与三姑娘的血验亲,结果顺利蒙混过关。”
“那这次瞒了多久?”吕道爷迫不及待地问。
“这次一送进去就露了馅。”
“为什麽?”
洛神笑道∶“真君虽然各方面准备得很仔细,却忘了验身,所以误抱了个女孩儿。”
哪吒哥哥与吕道爷笑声震天。
“那女娃儿你们若是先前去华山叫过门的话,应该遇见过,三姑娘收她做了应门的童女。”洛神道。
“我想我们是遇见过。”吕道爷点头,“一口一个‘圣母说’,倒确实是个伶俐人。”
等大家笑够了,洛神盈盈施礼,温柔说道∶“几位仙友,妾身所知不过这些,真君与三姑娘之间的恩怨,虽说事出好心,但对三姑娘的伤害也是有的。她如今不会再轻易相信真君,外人想插手他们的家事也很难,不如由得他们兄妹二人自己去了结吧。”
“我们是不想插手也给卷了进来啊!”吕道爷叫苦连天,“现在天兵天将和华山的地仙们已经交手。二郎的臭脾气你也知道的,不点著便罢了,一点著不分个输赢是不会罢手的。纵然我们想让他们兄妹俩个面对面解决问题,可是封石挡路,三姑娘又将劈山的斧子柄给折断了,我们一样进不了山。”
“封石的话,除了硬劈没有别的办法。”洛神摇摇头,“若有别的法子,真君这七十年来早就破门而入。”
“可是吧,我们打错了算盘,让这小子来劈石,没想到他如此不济事。”哪吒挥拳在我脑袋上打了一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抡斧子也能脱手,结果被卡住了。”
洛神用她冰凉柔软的手把我拉到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用责怪的口气对哪吒说道∶“他不过是个凡间的小孩子,你要求他举仙界的斧子当然不行,至少,也该让个大人来使。”
吕道爷摇摇手里的拂尘,琢磨道∶“我们曾用生死河的水助他长到十五岁,莫非要再去一趟冥府,令他再长个八岁,方才有力气抡仙斧?”
洛神牵著我的手轻轻摇头∶“生死之事对於凡人而言,一世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地府的生死河水一世只能用一次,再用便没有效果。”
“那就没有办法了?”吕道爷很失望,“老道本来想,如果实在拔不出来,就用卡在里面的斧头继续往下劈,说不定还有成功的机会,可沈香若只有十五岁的凡人力气,那无论如何也劈不动啊!”
洛神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想了一想,说道∶“若只是想让这孩子长大几岁,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哪吒哥哥和吕道爷的耳朵竖起来。
“凡人生息繁衍是从泾渭之间开始,所以泾水与渭水可算做凡人的生命之源,从这里往北去,有一条神河,处於泾渭之间,原本是前代住在那里的神仙们因为无处净身,专门挖开後引来两河之水洗浴用的。对於仙家而言,这混杂的河水并无什麽特别效用,但对发启於泾渭的凡人而言,配上转生咒来用,应该有类似於地府生死之河的作用,二位仙家不妨带这娃儿去试试。”
半信半疑地,哪吒和吕道爷告别洛神,带我乘云向北飞。
走的时候,我看到洛神又恢复了先前 波微步的从容模样。
云飞了一段路,吕道爷突然打了个冷战。“啊呀呀!受不了啦!”他叫起来,扭头问哪吒,“你也有同感吗?”
哪吒哥哥咬著嘴唇一边笑一边点头。
“真是了不得!”吕道爷叹道,“先前只是在一边看著,并不觉得她有多麽惊人魂魄,可是就算你我道行高深,和她真正聊起来,不知不觉间就中了她的招!”
哪吒哥哥摸著脑袋有点不好意思∶“你说的这种感觉倒是没有,不过我好象明白为什麽屈夫子和曹四公子舍不得转世了。”
我觉得吕道爷对洛神的反应前後有点不一致,便问道∶“道爷不是不喜欢看洛神走来走去吗?”
吕道爷白我一眼∶“谁说我不喜欢?只是不喜欢招摇。”他用拂尘在我脑袋上敲了一敲,“你长大了就知道,男人常常会口不对心。我和哪吒都是神仙,定力足够,对女神仙的招儿看看也就够了,你则不同,将来对种事一定要小心提防。”
哪吒哥哥笑道∶“死老道,你中了洛神的招就坦白承认罢!这时候还摆什麽酸架子教训人,难怪猪八戒的孩儿们不沾你。”
说笑之间,我们已经找到了神河,只见黑漆漆的山间一条小河流淌,上面浮著薄薄的一层云雾,还真有些仙水的样子。
哪吒问∶“谁来念转生咒?”
吕道爷说∶“我来吧,反正试试无妨。”
“你好象不是很相信?”
“难道你就相信?”吕道爷嗤道,“我只是想,只要尽力把各种可能都试过,就算这次阻止不了事情闹大,也算对得起各位,将来秋後算帐,咱们也有辩解的理由。”
哪吒嘻嘻笑∶“我也这麽想的呢!”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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