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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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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e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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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03:00

第二十五章


“蓝金?他是坏人吗?”我问,看着师父发颤的手。


“他不是人。”师父冷冷地说。


※※※※※


到了我十七岁那年,我已习功五年了,亏得师父天天磨着我练功,当时我身上的武功已经有个样子了,师父见到我这般苦学很是高兴,常常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花猫儿,坐在大树下讲故事给我们听,告诉我许多行走江湖的趣事,许多武林掌故就是这样听来的。


王师叔跟张师叔也在村子里定居下来,张师叔甚至娶了村子里的大姑娘,还生了个胖娃娃。张师叔的弟子单人书,从小跟着张师叔学功夫,我十七岁的时候,他二十一岁,却已尽得张师叔的真传,而王师叔的徒弟,蓝金,此时才十五岁,也是自小跟着王师叔的,平时几乎不言不语,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武功进展十分吓人,才十五岁便凌驾我跟人书,天才横溢,有时王师叔也摸不着蓝金到底有多少斤两,蓝金的实力就跟他的潜力一样,令人无法捉摸。


有天,王师叔从邻省回来,带来我们三个小伙子第一项任务:警告、解散广南虎渡口一带的马贼武团!


我听了很是紧张,毕竟我没有实际与人武斗的经验,但师父直说我功夫有成,是该拿起习武之人气魄,出去闯闯的时候了。于是,隔天一早我就跟人书、蓝金收拾简单的行囊,告别爹娘,往广南一带出发。


当时,花猫儿,我那心爱的姑娘,就站在村子外的林口里送我,唱着李家村定情用的情人歌,唉,花猫儿是很羞的姑娘,她红着脸,唱着歌儿,无非就是告诉我,等我回来,她就是我的人啦!我看着花猫儿的身影渐渐模糊,但她的歌声却一直在我耳边陪着,当时我握紧师父送我的宝剑,一心一意跟两个师兄弟铲除恶霸,早日回乡跟花猫儿团聚。


到了广南虎渡口,我们师兄弟三人在破庙里商议着如何照师父师叔所说的,避免干戈就解散为恶欺善的马贼武团,我跟人书都感到对方拥有上百练家子,马贼的首领“任我行”更是精练降龙十八掌的高手,若要正面动武,简直是以卵击石,况且地方官已经被马贼收买,一旦一击未成,在广南简直无处可躲。


但蓝金整夜只是冷冷地听我俩讲话,直到我跟人书在庙里睡着时,蓝金都没说些什么。等到隔天鸡鸣,我跟人书醒来时,竟发觉蓝金已经不见了。


我跟人书等了一柱香的时间,都不见蓝金回来,人书认为蓝金或许先到马贼寨子外打探,于是我跟人书留下连络暗记后,便抄起家伙,急急忙忙赶到贼寨附近,以免蓝金遭到危险。


不料,我跟人书在贼寨子外看见许多马贼的尸首,全都是一剑毙命,剑伤手法依稀是凌霄破云剑的招式所致,原来蓝金居然趁着我跟人书睡觉时,独自挑了整个寨子!


此时,我跟人书听见不远处有许多讨饶的呻吟声,于是提气朝声音的方向奔去,不久便在池塘边看见满身是血的蓝金。


现在想起来,那个画面还是相当骇人,人书甚至当场吐了出来,我的双脚也开始发抖,原来,池塘里塞满了破碎的尸首,尸堆被割得七零八落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要不是尸首穿着衣服,根本无法分辨出是死人。


蓝金见到我俩,他那原本就十分苍白的脸色,更显得阴沈,他手里拿着两把短剑,将其中一把丢给我,指着他身旁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的马贼首领任我行,示意我一起动手。


我没有拾起蓝金的短剑,因为任我行的模样实在太惨。


任我行的眼珠子被挖掉一只,双手十指皆被斩断-----断成三十截,身上的筋脉大都被挑断,全身都是剑痕,而任我行一双脚掌更是烂成碎肉,嘴里的舌头则被塞到挖空的眼窝里,模样不是只惨,简直是个半死人。


“我点了他全身穴道,封住他的血脉,你们再割他两柱香的时间,他也不会死的。”蓝金淡淡地说,一边用短剑将任我行的残破的手掌削下,又说:“降龙十八掌,不过如此。”


人书在一旁吐到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则忍不住大责备蓝金:“这不是英雄所为,这样折磨人,算什么好汉!”


蓝金也不辩驳,只是专心地将任我行的耳垂割下,我见了勃然大怒,捡起地上的短剑,一招刺进任我行的心窝,帮他脱离残酷的折磨。


第二十六章


当天,我跟人书对蓝金残忍的手段大表不满,况且,师父送行时便曾再三告诫,若能少伤人命,出手就轻些,此行在于瓦解马贼组织,而非歼灭这群盗贼。


蓝金无语,眼神空洞,就跟平常时没有两样,一点都听不进我跟人书的责骂与规劝,于是三人气氛很差地寻原路回到黄家村。


回到黄家村,人书向师父、师叔禀明一切后,蓝金当然被王师叔狠狠责骂了一番,但蓝金似乎没有感情般,只是默默承受王师叔的拳打脚踢。


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是平安回村了,爹娘带着我去李家村,向花猫儿她爹求个亲家,哈,我跟花猫儿的事两村人早就认定了,所以两家就定在下个月十五满月时,让我跟花猫儿成亲。提亲那天,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啊!


就在提亲后两天,师父接到迎采峰的飞鸽传书,说是天山童姥、陆小凤率领魔族攻打本凌霄派本部,要师父、师叔速速上山助拳,于是师父跟张师叔急忙带着我跟人书赶路上峰,只留下王师叔跟正在受罚的蓝金守着村子。


出村时,花猫儿依旧站在村口的林子中,红着眼眶唱着情人歌,祷祝我平安归来,完成两人的终生大事。我骑在快马上,听着花猫儿柔软的歌声,暗暗发誓,不论此行多么凶险,我一定要平安回村!


到了迎采峰,那战况果然激烈!杀气极其猛烈!


师父跟我在剑气纵横的山坡上来回冲杀,我将五年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心无旁骛地将敌人一一打倒,但敌人实在太多太强,武功高强的师叔竟死了六个,更别提跟我同辈的师兄弟了。幸好师父已经将凌霄毁元手练到十成火候,在关键时刻三招毙了天山童姥,而五师叔也舍身跟陆小凤互劈了一掌,双双死去,敌人失去头头后,便夺路逃下山了。


敌人退去后,我这才发觉我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更中了严重的内伤,全都仗着花猫儿的歌声在我耳朵旁陪伴着,我才能恍若无事地跟敌人厮杀。


这场大战结算下来,凌霄派死伤惨重,师祖决定众人暂时分散四地疗伤,以免更多仇家趁着大伙元气未复,寻上迎采峰挑战,于是,师父、张师叔、我、人书,便决定回到黄家村疗伤。众人约定一年后迎采峰再见。


师父身上虽也受了伤,一路上却竭力以精纯内力帮我疗元,师父说:“新郎病奄奄的,像什么样子?”张师叔跟人书也受了轻伤,但不碍事,就在我身子复原得差不多时,总算赶在十四日回到黄家村,而明天,就是我跟花猫儿的大喜之日。


我骑在马上,看着黄家村的村口越来越近,心中真是喜悦无限,师父跟师叔也替我高兴,不料……


师父说到这里,不再言语,脸上早已涂满泪水。


“黄家村发生了什么事?”我隐隐约约感到害怕,虽然,师父正在讲述的,是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明朝往事。


师父点点头,抱着我哭喊:“全死了!黄家村的人全死绝了!王师叔的人头被放在村口的裂石上,两只眼珠子都被挖掉了!”


我抱着悲恸的师父,难过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仇家找上黄家村?”


师父哭着说:“一开始,我跟师父也以为是这样,想不到……”


我惊道:“是蓝金?”


不错,正是蓝金干的!


我跟师父等人看到村口王师叔的头颅后,愤怒地纵马入村,村子李到处都躺满了死尸,爹跟娘,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呜……他们就坐在我家门前的板凳上,死状好惨……


我擦着眼泪,跟着仓皇的张师叔往他家方向奔去,只见那没心肝、没感情的家伙,居然坐在村子里的大井旁,一剑一剑割着我的好友李大权的脸,蓝金的身旁还有许多村人、我幼时玩伴,全都被蓝金千刺百割,恐怖的是,他们全都被点了穴道止血,并没有死绝,全都颤抖着、抽慉着,脸上甚至已经没有痛苦害怕的表情,只有三个流着黑血的空洞。


“蓝金!是你做的!?”我拔剑大吼。


“嗯。”蓝金专心致志地将李大权的鼻子割下一小片,并不太搭理我。


师父拉着我,严峻地看着冷漠的蓝金,说:“你师父也是你杀的?”


蓝金不耐烦地点点头,将李大权的鼻子整个挖了下来,我几乎就要冲上去杀了他!


“为什么?”师父斥声道,一手拉着我,一手抓着愤怒的张师叔。


“练剑。”蓝金将李大权整个人往地上一摔,眼神深沉地看着师父。


师父的手紧紧地抓住我,我可以感到师父强自压抑着狂暴的杀气。


蓝金就像没有灵魂的人,踩着在死亡边缘颤抖的村人,淡淡地说:“一起上吧。”


第二十七章


“等等!”师父厉声说道:“花猫儿呢?”


张师叔也大吼:“我妻儿呢?”


蓝金舔着剑上的鲜血,一脚踢翻奄奄一息的村人,指着其中一个脸孔模糊的妇人,说道:“这里。你的儿子应该在井里。”


张师叔暴吼一声,挣脱师父的手,跳下马冲向蓝金,手上的长剑狂风骤雨般笼罩住蓝金。


霎时间,我的脸上都是鲜血,热热的鲜血。


蓝金低着头,单手扶着地,手上的长剑指着惨淡的天空……下着红雨的天空。


张师叔的头颅向空中飞了出去,他的剑则停在蓝金的肩膀里,孤独地摇晃。


隐隐约约,我似乎发觉,在张师叔殒命的瞬间,蓝金闪电出手的一剎那,他的眼睛竟闪过强烈的蓝光。


张师叔的人头终于落地,我抹了抹脸上浓稠的血,师父的眼神却始终盯着蓝金不放。


“师伯对不起!”人书一边呕吐,一边纵马疾奔出村,竟想逃走。


蓝金冷然拔出刺在肩上的剑,甩向惊惶崩溃的人书。


“花猫儿呢?!”师父大吼,一掌猛力劈向飞剑,将那剑硬生生在空中斩断,任凭人书背着良心逃去。


我焦急地看着蓝金,心想:花猫儿这么喜欢躲躲藏藏,说不定没事……说不定……说不定花猫儿正在躲在林子里……


蓝金点了肩上的穴止血,缓缓说道:“被我奸了。”


我眼前一黑,脑袋几乎要炸开,便要下马一决生死。


这时,却看见蓝金露出难得的微笑,说:“骗你的。”


我心中一宽,强忍着愤怒大喊:“那她人呢?”


蓝金的脸随即沉了下来,冷冷地说:


“左边吊在村围的大树下,右边挂在李家村村口。”


“啊……”


我悲恸欲绝,正要挣脱师父的大手时,却发觉扣住我手臂的大手已经不在,师父如箭般脱马射向蓝金!!


刷!


清亮的破空声,还有沈闷的划空声。


师父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持剑指地。


蓝金依旧单手撑地,低着头,冷眼看着师父的剑尖。


师父的剑尖上滴着血。


蓝金的胸口也滴着血。


我骑在马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怕扰乱了师父出击的节奏。


“为什么隐藏实力?”师父暗暗封住颈上的穴道,但鲜血仍从指缝中渗出。


“我没有隐藏过实力。”蓝金慢慢封住胸口的血脉,继续道:“我的剑是杀人的剑,不是练功的剑。”


师父点点头,说:“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蓝金的剑遥遥指着师父的眼睛,缓缓说:“练剑。”


师父的剑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蓝金的剑尖冷漠地看着师父的眼睛。


然后,两把剑同时消失,我的脸上再度蒙上鲜血。


依稀,师父的剑脱手,粘着、荡开蓝金的剑,趁此师父欺身一掌击向蓝金的胸口,蓝金狂吐鲜血,像稻草堆一样往后飞了好几步,撞上水井。


我纵身下马,剑势在怒吼中疾刺蓝金,蓝金眼中蓝光一现,伸手朝我胸口凌空疾指,我胸口宛若遭雷击,居然往后摔倒,手中的剑立即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胸口冒出股股鲜血。


师父呢?


师父瞪着蓝金,摸着胸口,不发一语。


师父的飞龙穴居然流出浓稠的鲜血!


蓝金抓着井缘,满脸大汗,吃力地爬了起来,想拾起地上的剑,却只是跌在地上,口中又涌出一滩血。看来师父这一掌极为沉重。


而师父在印上这一掌时,没想到蓝金居然练成剑气合一,在中掌的瞬间隔空以气剑刺进师父的飞龙穴,使师父深受致命一击。


我看着恩师脸如金纸,又看着蓝金跌跌撞撞地爬向快马,想提剑追杀,却一点也使不上力,蓝金在重伤之余大耗真元使用气剑,果然令我胸口气息翻涌,也许,我的心脉也被截断了。


蓝金就这样勉强趴在马背上,慢慢地离开村子。


我流着眼泪,看着夕阳西沉,只道自己就要死了,也好,花猫儿跟我的婚期正好在明天,现在去阴间还来得及……


这时,师父拖着濒死的身体走到我身边,摔倒,我看了看师父,师父居然在笑。


我哭了,喊了声:“师父……”


师父笑嘻嘻地趴着,将左手贴在我的背脊,传来一股精纯无比的真气,我大吃一惊,忙道:“师父,你……”


师父依旧豪爽地说:“我的命,你给的,这下要还给你了。”


我流着泪,转头说:“花猫儿死了,我也不活了。”


师父瞪着我,说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正义……”


我点点头,这是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师父继续说道:“让……让你活下去,不是叫你报仇……而是……正义,正义需要高强的功夫……”


我哭着,将师父传来的真气护住心脉,脑中想起这五年来的师恩浩荡,五年来一切种种,五年来……师父为了我待在这片我眷恋的土地,尽管,这片土地已经尸堆如山。


背上那只可靠的大手,终于缓缓垂下……


我咬着牙,喊道:“师父!来世英雄再见!”


就这样,在血流成河的黄家村里,在夕阳暮风中,我对着师父磕上最后三个响头,师父的嘴角仍旧挂着爽朗的笑容,只有令我更加难受。


※※※※※


“那花猫儿呢?”我发觉自己也留下眼泪。


“真的一边在村围大树下,一边吊在李家村口……”师父号啕大哭,凄然道:“李家村也给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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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04:00

第二十八章


我努力想着一个漂亮的姑娘,被剖成两半的样子,却发觉根本无法想象。


太残忍了。


师父的身体颤抖着,继续说道:“我一边运气疗伤,一边替死去的大家挖坟,一家一个大坟,足足挖了十九天才将两村的人都给埋了,最后,我在花猫儿的坟上静静坐上一个月,唱着花猫儿最喜欢唱的情人曲儿后,才拿着剑,策马出村。”


阿义出神问道:“找得到蓝金吗?”


师父摇摇头,说:“我根本不是蓝金的对手,所以我另外找了个僻静地方,苦练师父传下来的绝学,唉,多亏得师父临终前传来那股源源不绝的真气,不仅为我治疗内伤,还大大增进我的修为。我日以继夜地苦练,苦练,在海底练掌,在巨木间练飘,用数十种蛇毒练气,偶而隐匿地摘掉几个狗官人头,为民求福。”


我跟阿义已经分不清师父是否正在胡言乱语,只是专注地倾听。


“一年后,我带着一身傲人的武功,上迎采峰与师祖、师叔会合,不料,当我到了师门本山时,却见到几个师叔在圆桌旁正襟危坐,身上千疮百孔,每个穴道都被封住或刺烂,浑身都是干涸的血渍,脸上,唉,那更别提了,眼珠子掉了满桌,整张脸零零碎碎的,我看了当场号啕大哭。”师父说。


师父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又说:“我这一哭,师叔们竟然个个抽动起来,嘴里模糊地嚷嚷,原来蓝金这家伙照例封住师叔的血脉,将师叔整得支离破碎,却又不让死!我一边在每个师叔的耳边大喊“骏儿一定会替师门报仇”,一边将短剑刺进师叔们的心窝。”


师父委顿地靠在我肩上,叹道:“我在本山找了一下午,最后才在一棵老木下找到已经一百零二岁的祖师爷,幸好,祖师爷没受到那狗贼的侮辱,不过,祖师爷的肩胛跟胸膛上,也留下两道深深的剑伤。”


“祖师爷!徒孙骏儿来啦!”我跪在祖师爷面前,大叫。


祖师爷靠在古木下,缓缓睁开眼睛,一见是我,勉强笑道:“不愧是介玄一手带出来的,有情有义,这下子重担全都落在你的肩上了。”


我含着泪,看着祖师爷血迹早已干黑的伤口,说:“徒孙一定会为武林除此大害,为师门报仇!”


祖师爷皱眉道:“不是为师门报仇,一天到晚报仇,江湖不整天闹翻天么?蓝金这狗崽子武功强得离谱,你报得了仇么?还不是送上小命一条?”


我感到疑惑,大声道:“难道就不报仇了?师父、师叔死得那么惨!”


祖师爷微怒道:“蓝金若对师门有所不满,把咱们灭了也无妨,你去找他寻仇有何意义?但他若是滥杀无辜,为祸家国,你即使牺牲性命也要阻止他!你身上的武功不是让你报仇用的!而是让天理正义得以长存!你要将个人利益抛诸脑后,知道么!”


我感到惭愧,跪在祖师爷面前不发一语,眼中的泪水却隐藏不住。


祖师爷叹道:“蓝金资质奇高,恐怕是武林前所未见的异才,小小年纪,剑法居然诡异莫测,身法快如闪电,加上他深知本门武功,招招料敌机先……要不是我仗着百年修为的内力,在他的背上重重印上一掌,我恐怕也惨遭毒手,蓝金这小子伤了我后,虽然身受重伤逃走,但你这几年还是敌不过他,别急着送死。”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祖师爷,赶忙伸手放在祖师爷的飞龙穴上,将真气源源不绝地灌输到祖师爷的气海里,不料,祖师爷反手紧紧抓着我的手,我感到一股极为强悍的真气像潮水一样冲进我的掌中,奔入我的气海。


“祖师爷?”我惊叫。


“老家伙快归天啦,留着这些宝贝有什么用?拿去拿去!为天下苍生拿去!”祖师爷坚定地抓着我的手,精绝的内力浩浩传送过来,一份重责大任,也随着加在我的肩头。


半柱香过了,祖师爷困顿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


我想扶着他老人家,祖师爷却叫我推开,要我好好坐下来,将真气彻底吸纳归源为己用,于是我闭上眼睛,将祖师爷百年修为的绝世内力一点一滴融入穴脉,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天黑了,我看见祖师爷盘坐在古木下,相貌安祥地归天了。


我记着祖师爷的教训,并未急着追索冷血的蓝金。


我一边行走江湖为民除害,一边苦练凌霄绝学,每当我倦了,我就回到萧索的黄家村,坐在花猫儿的坟上,陪花猫儿聊聊天、唱唱曲儿……天那!我好想念花猫儿!我在那未过门的可怜妻子坟上,种满了她最喜欢插在发间的小黄菊,我往往睡倒在石碑旁,在梦里看见花猫儿坐在小黄菊上,唱着曲儿,满脸羞红地看着我。


第二十九章


一年后,江湖上七大门派在一个月内全遭灭门,武当七侠的尸身吊在真武殿前的竹林里,空空洞洞的身体随风摆动,尸孔还被寒风吹出毛骨悚然的死箫声,唉,而张三丰张真人就像傻子一样,只是坐在竹林里傻笑,可悲的是,张真人的四肢全给斩断了。


武学泰斗少林寺呢?少林十八铜人被木棒钉在“少林寺”的大匾额上,木人巷变成死人巷,十八降龙伏虎罗汉倒是活了下来,不过他们的脑袋活活被链子串在一起,串成恐怖的血念珠,整天发疯似地鬼吼鬼叫,直喊头疼。


峨眉、华山、点苍、崆峒、舞龙等等门派就不必说了,全给蓝金屠了个精光,其中峨眉派的两百女尼们,有十几人因出任务侥幸逃过一劫,但回到道观见到满山奇形怪状的死尸后,全都吓成无法言语的白痴。


这一年,江湖给蓝金起了个外号,叫“冷屠子”,“冷屠子”所到之处,便是地狱血海。


而两年后,江湖上却没多少人知道“冷屠子”是谁、是什么东西、做了什么事,因为没有所谓的江湖了……练家子都给“冷屠子”剁成活尸。


再过两年,随着五大魔道在蓝金的剑下覆灭,江湖彻底成为历史的名词,正邪两道的武功传承完全脱轨,功夫的奥秘从此淹没在血海里。


我呢?


就在黄家村遭血屠的五年后,我练就出惊人的身形挪移,更重要的是,在钻研百家剑法后,我突破了凌霄剑法的格局,创出惊天动地的绝世掌剑双法,终于有自信可以击杀蓝金,于是,我伙同武林硕果仅存的两位一流高手,铁锁怒汉李寻欢、魔教翩翩佳公子游坦之,沿着蓝金狂屠的路线,一路追踪蓝金,最后终于追到了古都西安。


到了西安,本以为要发现蓝金的行踪还要一段时日,没想到我们三人在荒凉的山原坐下练气时,却突然惊觉往北不远处杀气冲天,必是蓝金无疑,于是我们发足狂奔,终于在黄沙飞扬中,找到正在猎杀一队官兵的蓝金!


李寻欢首先发难,他的师兄弟全给蓝金剁碎了喂猪,他赫赫有名的铁锁随着他的怒气向蓝金飞击而去,蓝金发觉有人偷袭,反手一剑将铁链震开,而我趁机运起十成功力冲向蓝金,朝蓝金的背上一掌打将下去,蓝金身形一闪,回头和我硬碰硬交了一掌,我身上毕竟载有师父与祖师爷百年修为,蓝金在我全力一击下被震得往后一飞,重重撞上黄土块。


此时,命运在我跟蓝金之间开启了一道极为讽刺的门…….


蓝金这一撞,并非纯然被我震翻,而是借劲化劲、往后卸力,所以这一撞带着我跟蓝金互击的巨大力道,竟将蓝金震陷进坚硬的黄土块中,黄土一阵胡乱塌陷,转眼间蓝金就被淹没在土堆里。


一个绝世高手是不可能在这样的黄土堆中,被压死或是闷死的,所以我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土堆中的气息方向,严防蓝金从土堆中跳出袭击,不过,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蓝金的气息竟越来越弱,居然没有往地上探的意思。


游坦之魔功盖世,运起地听大法后,疑道:“蓝金不是气息越来越弱,而是往地地下深深钻去了!他在挖地穴!”


我感到困惑,说道:“蓝金不像是会挖地穴偷袭的人,他只懂得硬碰硬杀人。”


李寻欢惊叫:“那他一定是受到重伤,想挖地穴逃跑!”


妻子被蓝金吊死在瀑布下的游坦之狂啸:“没那么容易!”于是运起魔教的密传“吸湖功”,将脚底下的塌石落土一下子就掘了开来,竟赫然发现地底下藏着一道往下深钻的大洞!


“没道理!那小子怎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挖出这么样大的穴道!”李寻欢犯疑道。


“这个大洞老早就躺在黄土里!怎么这么凑巧,让蓝金钻了下去!?”游坦之拿着扇子,蹲下观察着黑黑的深穴。


我对自己刚才那一掌极有自信,蓝金一定受到了不小的内伤,才会避开与我们正面冲突,我叹道:“难不成老天也帮着冷屠子,几百年前就开了条地道让他逃走?”


李寻欢扬起长达百尺的精钢铁链,往黑穴一掷,大叫:“他不上来!咱们就下去!送了他的命!”


我跟游坦之齐声道:“好!”


于是,我们三人便慢慢爬下黑穴,而李寻欢真气鼓荡的精钢铁链,不停往下左右激甩,试探性地开路,以免在越来越黑的洞穴中遭到蓝金的暗算。


越往下,洞穴当然就越黑,终于,不久后外面的光线在地底下完全消失,一片漆黑,而地洞中的空气也越来越混浊,甚至令人作呕,于是三人运起内功,将呼吸收到微弱缓慢的境界。


第三十章


洞穴里已经完全失去光线,堕入死气沉沉的黑暗,而黑暗里,还有一个冷酷的杀手在等着我们。


窒闷污浊的空气,甚至可以说是长年深藏余地洞中的毒气,令我们三人完全不敢透口大气,但,想必蓝金也是吧?没有人能够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呼吸的!抱持着这一个想法,我们三人更坚定地往下爬,不管迎接着我们的,是什么……尽管铁链敲击在土洞里的声音多么令人不安。


突然,铁链的声音正告诉我们,到底了!


我们迟疑了一下,李寻欢首先跳了下去,用铁链舞成一个大圈,划出安全的地带后,我跟游坦之也跟着跳下平地。


底下当然黑暗依旧,空气也只有更加污浊,我摸了摸怀里的火褶子,心想:一点燃就会炸开吧,这气一定比瘴气还毒,也好,危急时可以跟蓝金同归于尽。


地底下似乎别有洞天,从铁链带出的声音可以知道我们正处于极为宽敞的地方,我们三人因为闭气的关系,并无法开口说话,只是默契地跟着李寻欢快速缠动的铁链往前慢慢移动。


你们无法想象在黑暗里、浊气中面对嗜血的敌人,是件多么恐怖的事!当时我已视死亡为解脱之途,却无法在如此黑暗的压迫中感到安心。


蓝金似乎正属于黑暗,他仿佛随时能够在黑暗里将我们三人轻易吞噬掉,在这么邪恶的环境里跟最邪恶的人对决,结果似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铁链声是唯一洞穴里的声响,也是唯一不属于黑暗里的东西。


但是。


铁链声停了。


我的掌心紧紧握着剑,一动也不敢动。


虽然只有极短极短的瞬间,不过,我的确听到利刃划破喉咙的声音。


李寻欢死了。


接着,我冷静地进入“定”的境界,然后听到碰一声,李寻欢倒地的声音。


游坦之也没有动静了。


我跟他都知道,若想在黑暗中多活上一时半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蓝金。


要不,就是不要出声,隐藏任何杀气。


李寻欢的铁链声带出了他的方位,也带走了他的命。


好肃杀的黑暗。


我看不到蓝金,看不到游坦之,但,蓝金也看不到我们。


每个人都只有等待机会。出手的机会。


我冷静地搜索着蓝金的杀气,可惜,蓝金似乎同样低调地,等待结束这场黑暗中宿命对决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在黑暗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尤其是,当大家都闭气超过五柱香以后,时间的脚步似乎就停了下来。


所以,在这场没有杀气、没有光影的搏命里,决定出手机会的,只剩下呼吸。


谁先呼吸,谁就死定了。


这一点,对我来说应当是最有利的,这多亏师父与祖师爷转嫁的百年功力。更何况,蓝金比我们要早进洞约一盏茶时间。


我凝练心神,随时准备施展我独创的掌剑双绝。


“快!”


游坦之大叫,他已支撑不了闭气的痛苦,手中扇子破空划出!


戳。我的脸上似乎溅上热辣的鲜血。


蓝金出手!


在左边!


我一剑刺出!


得手!


“你变强了。”


“你死定了。”


蓝金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短短四个字却有十九个发声位置,蓝金正以诡异的身法藏在黑暗中。


我应当刺中蓝金的左肩胛,不会有错的。


我亦以飘忽的身法迅速走位,轻轻舞动着剑。


“再问你一次,没来由的,为什么杀害师门?”我凝聚心神,随时舍身一击。


“练剑。”蓝金一说完,我几乎同时感觉到锐利的剑气正抵住我的背心。


这真是一场可怖的决斗!


就在我回身挡剑后,剑与剑之间迸出的血光就不曾停止过,那些辉煌的血光照亮着我俩的身形、还有一双水蓝的魔眼。


蓝金冷酷无情的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每个角度刺来,我完全不挡剑,一眛快剑速攻蓝金周身要害,只求同归于尽,但两把剑却奇异地不停交锋,剑气纵横!


蓝金的表情苍白的可怕,却隐隐透露出讶异。自从蓝金屠村以后,能够与他交锋上千剑的,恐怕未曾有过。


但,我的剑,可是在海底与暗礁搏斗了上百万招的凌厉速剑!


我的剑越走越快,终于,一剑贴着蓝金的身形,刺进蓝金的喉咙!


蓝金双眼一瞪,左手凌空疾指,气剑!


我拼着这一指之伤,弃剑斜身一掌压在蓝金天灵盖上,给他致命一击!


※※※※※


有一种东西,叫正义,


正义需要高强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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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04:00


第三十一章


“蓝金死了?!”我感到一阵不安,毕竟大魔王都很能苟延残喘。


“你看。”师父左手手掌在我眼前乱晃,两个铜板大的红疤触目惊心地躺在掌心。


师父叹气道:“蓝金在危急时刻,将气剑转插向我急拍的手掌,刺穿了我的掌心。”


阿义张大了嘴,问道:“所以咧?”


师父不再说话,眼神陷入深沉的困惑。


许久,师父摇摇头,说:“今天就说到这吧。”


我跟阿义难以接受故事正逢精彩处,却被生生停掉的事实,阿义说:“师父,有话就快说!”


师父重重敲了阿义的脑袋,说:“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令人无法置信,也是世人将我当作疯子的原因,所以……”


师父擦干满脸的眼泪,说:“以后再说吧。”


那晚,师父就真的没再提起那件虚无飘渺的往事,只是专心教阿义行气过穴,而我,则努力地将百步蛇、青竹丝、锁链蛇的蛇毒逼出体内。


过了一小时,师父摇了摇我,我睁开眼睛,掌中一片黑雾。


“这家伙真有超人智慧?”师父疑惑地问着我,阿义讪讪地站在一旁,想必完全无法领略行气的奥秘。


“一开始都是这样的。”我认真地说,师父只好站了起来,继续指点笨槌子阿义。


※※※※※


此后,阿义每晚都跟我一起练功夫,我们的成绩随着我们体内不断积聚的内力,一路下滑。不,只有我下滑,阿义则完全没有下滑空间。


过了几天,在妈不能置信地摸着墙上的剑痕时,“窟窿”一声,我的房间正式剩下两面墙。


冬天正式到了,夜夜,我体内自行运转的内力行遍周身百穴,纵然深夜寒风凛冽,我却暖烘烘地入睡。要是功夫发扬光大,第一个要倒的企业,就是卖棉被的。


过了两个月,我终于在课堂上听到阿义狂吼的声音,他总算是摸到窍门了。


“你们真是太卡通了,要不是我见过渊仔那一两下,我死也不信你们在练武功。”阿纶说。


我们也曾经叫阿纶跟着我们一起学功,但他一脸的没兴趣,不过他倒是很好奇:我们何时可以将学校里的蒋公铜像一掌打碎?


“还会冷吗?”我抓着乙晶的小手,在摄氏十度的寒流中。


“不会……你的内力好像越来越强啰?”乙晶笑着,酒涡好可爱。


“被你发现啦?我好像真的蛮有天份的,至少,比念书有天分。”我说。


“你真的不想再念书了?”乙晶常常这样问我,表情颇为担忧。


“我不知道,也许不会再念书了,也许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我总是苦笑。


面对乙晶这个问题,我常常会陷入一种困惑。


这样无止尽地追求高强武功,在即将步入一九八七年的冬天,对一个国一生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师父若到处展示他惊人的武学造诣,早就是世界级的名人了,赚的钱也一定又快又多,但他深信功夫的珍贵不在世俗虚名,而是为了公理正义,就跟卡通人物一样。


所以师父也禁绝我们将功夫展现给别人看,只说:“现在的世界里,真正懂得功夫的极其稀少,这都亏蓝金断送了当年江湖上的武学传承,不过这样也罢,要是坏人也懂得武功,那黎民百姓就糟糕了。”


“所以会武功的就剩下我们,保卫国家救同胞就容易多了?”阿义说。


“没错,以后你们也要仔细挑选善良、仁慈、勇敢的徒弟,将维护正义的责任一代代传承下去。”师父摸着阿义的头。


“嘿嘿,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除暴安良?我已经看几个流氓很不爽了!”阿义兴奋地说。


“你那叫血气方刚!”师父斜掌重敲阿义的脑瓜子,说:“要是你胡乱施展功夫,我废了你全身筋脉!”


“唉……”我也忍不住说:“师父,现在的社会有警察,轮不到我们行侠仗义的。”


师父轻蔑地说:“那些捕快跟贼人都是挂在一块的,哪个朝代都一样。”


我跟阿义只能苦笑。


第三十二章


一九八七年,寒假,师父带我跟阿义来到王功海边,乙晶不安地跟在后面,拿着用铁桶装的姜母茶。


这是乙晶第一次看我们练功,师父特准的。


“师父!今天是除夕啊!”我脱光衣服,在萧瑟的海风中看着乙晶。


“师父我好冷!”阿义的牙齿发颤,也脱光衣服,在死灰色的天空下发抖。


师父大声说道:“阿义你这笨蛋,运内力御寒!”


阿义无辜地叫道:“师父!弟子内力不足!”


我也跟着叫道:“师父!过完年再说吧!这海一年到头都赖在这里,跑不掉的!”


师父用力敲着我跟阿义的头,骂道:“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在这里看着,你们好意思退缩?”


我看着滔天大浪拍着海岸,浪花飞激,还是忍不住讨饶:“师父!会死的!”


阿义赶忙附和:“这么大的浪!谁都会被卷走的!百分之百一定死!”


师父一脚一脚将我俩踹向海里,海水都淹到膝盖了。


“会死的!师父!”我叫道,看着岸上一脸恐惧的乙晶。


“我放二十五条毒蛇咬你,你死过了吗!”师父一掌抓着我,一掌抓着阿义,又喊道:“你们两个听着,阿义,你要找到这个铁盒子,才准上岸,不然我一掌送你回老家!”


说完,师父将喜年来蛋卷礼盒往海里随手一掷,落入海中,大约有二十五公尺之远,铁盒里装满石块,一下子就沈入海里。


阿义哭丧着脸,抓着师父,简直就要跪下来了。


师父无情道:“再不快去,铁盒子被浪给卷走了,你照样要捡它回来!”


阿义咬着牙,喊道:“师父!”


师父跟着喊道:“又干嘛?”


阿义大吼一声:“我死了一定做鬼找你!”说完,就慢慢走向海里。


师父在后面提醒道:“气沉双脚长白穴、长黑穴,闭气聚神,一步步慢慢来!不要怕海里的暗流!只要你双脚钉住,冲不走的!”


阿义只剩下头在海面上,仍旧吼道:“反正我死掉一定去找你!”


然后,阿义就沉进海底了。


我看着乙晶在远处猛摇头,又看了看师父,说:“师父,我去救阿义回来!”


师父从怀中拿出一枚生锈的铁球,说:“阿义的铁盒很近,你不必担心,倒是你……”


说着说着,师父将铁球甩将出去,铁球直直飞向无数白浪之中,钻进一片黑蓝。


我傻了眼,说:“那至少有两百公尺啊!”


师父微笑道:“你行的。”


我大叫:“我不行的!”


师父哈哈一笑,说道:“你身上的内功很不错了,行的!”


我几乎快哭了,叫道:“再丢一次,近一点!”


师父拍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声道:“嘿!傻小子!我故意丢得远些,好让你在妞儿面前威风一下,你还不快快潜进海里。”


我惨道:“师父,你故意丢得远些?你是说……那个距离对我来说……太远?”


师父笑着说:“虽然远了点,但威风得很啊!”


说着,一掌将我推入海里。


我一滑,脚底吃痛,原来是礁岸下尖锐的岩石立即割伤了我。


我只好大大吸了一口气,沉进海里。


在冬天的海底,还真非得运起内力驱寒不可。


我双眼无法睁开,倒不是怕水,而是滚滚暗潮冲得我无法睁开眼睛。


既然看不见,要找到那枚见鬼的铁球,该从何找起?


我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在海底想稳稳地站着,已经是门高深的学问了,海底的暗潮比表面的浪花要巨大、可怕,无止尽地推着我、吸着我,我运起七成内力才能勉强站好,当我要往前推进时,我简直运起了十成十的功力!


在海底行走……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恐惧感,也许跟师父当年在地穴中跟蓝金对决时一样可怕吧?我承受着越来越深的压力,极为缓慢地走在海底,一边认真思考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我是疯子吗?


为什么师父把铁球丢下海,我就要傻傻地走在冰冷的海里,用那么危险的方式练功?这种行径,简直跟师父幻想从三百年前怪异地跳到现代的想法,一样疯狂。话说回来,也许练师父的武功会练到走火入魔,我让二十几只毒蛇一起咬住我的行为,正跟走在海里找铁球一样疯狂。


第二个问题,我在海底都这么辛苦了,阿义呢?


我的内力若是换算起来,大约是二十五条毒蛇的份量,而阿义的内力指数,已经停留在三条毒蛇很久了,我如此奋力才得以往前,阿义一定闷坏了吧?我跟阿义在前来王功的公车上,测试过两人憋气的时间,我是二十三分钟,阿义则是七分钟,唉,还好阿义的喜年来蛋卷礼盒丢得不远,要是阿义撑不住,也会游上水面喘口气吧。


第三个问题,我有能力找到铁球吗?


师父让毒蛇咬住我,让我逼毒练功,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师父总是暗中照看着我……那这次……我也应该能安全地找到铁球吧?师父也许正在后面默默走着,暗中照料我跟阿义,我们的小命应该是安全妥当的。


所以,我要赶紧找出发现铁球的方法,以免辜负师父的期待。


第三十三章


海底,艰辛的海底。


我极为勉强地睁开眼睛,只见混浊的深蓝。


我走了多远?


抬起头来,海面似乎离我已有一段好长的距离,当时我还没学过三角函数,不懂从海底的角度与距离海面的长度,计算出铁球与我之间的步距,但我渐渐感到难受,闭气的痛苦充塞在穴道里,暗潮不停撞击着我胸膛,我的内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此时,我也走到我决不愿继续往前的地带。


海沟。


那是一种极为黑暗的恐惧地带。


完全看不到底,只有感觉到巨大的潮水漩涡在海沟里嘶吼,而海沟就像海中的地狱一样,突兀地自海底断裂、深陷下去,要是我没睁开眼睛,一定会摔下去,被大海吞掉。


我没气力了。若要探出水面呼吸,一定会被卷走,因为师父并未教我们如何游泳,所以我决定往回走。正当我想转身时,突然,我看见一个人飞快地从我眼前冲过!


那人的手里还抓着一只礼盒!是阿义!


我看着阿义四肢无力地被暗潮卷走,犹如巨手中昏迷的蝼蚁般,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阿义瞬间便会葬身在海沟里!


我的气力本已不足,此刻却勇气倍增,双眼死瞠,盯着被漩涡吸入海沟的阿义,顺着潮退狂猛的巨劲,发足往海沟里狂奔,潮涨时便勉力慢步向前,终于,我意识模糊地爬下海沟,抓起昏迷的阿义,运起早已不存在的内力,竭力爬出海沟深渊。


我抓着阿义,神智错乱地在海底走着,走着,茫然搜索着应当看护着我们的师父,我的内力已经消失殆尽,支撑着我的,是阿义濒死的危机感。


师父该不会找不到我跟阿义吧?


还是,师父根本就没跟在我们后面?


我没有力量了,只能抱着阿义,跪在寒冷的大海里。


只剩下一个方法了……


师父,求求你找到我!


我握紧拳头,回忆起王伯伯那张丑恶的嘴脸,激发狂猛的杀气!


杀!


“没事了。”


我睁开眼睛,体内一团火烧得正旺。


师父微微笑,坐在我身后,一手贴着阿义,一手贴着我,我看看身旁的阿义,阿义苍白着脸,紫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我想唤声“阿义”,却只是吐了口咸水。


阿义睁开眼睛,虚弱说道:“谢啦,师父他这死没人性的……”


我点点头,又吐了口咸水,弱声说:“师父?”


师父歉然道:“我看到一只鲨鱼往一群钓客游去,我怕鲨鱼伤人,所以先走过去将鲨鱼赶走,一回头,你们已经不见了,海里模模糊糊的,我紧张得不得了,幸好你及时发出杀气,我才辨认出你的方向,将你们俩抓上岸。”


我的眼睛大概持续翻白吧,我无力道:“师父,去你的。”


师父一阵脸红,说:“别再说了,是师父不好。”


乙晶红着眼,坐在我身旁,说:“我以后再也不看你们练功了,吓都吓死了。”


师父的手离开我跟阿义的背心,说:“没事了,你们继续行气过穴,喝点热姜汤就好了!”说着,两手捧着装满姜母茶的铁桶,运起内力将姜母茶煮沸。


我跟阿义一边发抖一边喝着热姜汤,看着浪涛汹涌的阴阴大海,我勉强笑道:“嘿嘿,其实里面比外面可怕一万倍。”


阿义缩着身体,点头道:“没错,要我再下去一次,干脆杀了我。”


我看着热姜汤冒出的热气,握着乙晶的手说道:“嗯,死也不下去了。”


师父并不说话,只是愧疚地坐在一旁。


后来,过了几天,我跟阿义居然又在海里走来走去,莫名其妙地寻找师父乱丢下去的重物,至于为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疯子吧?


而那天除夕夜,我告别阿义跟乙晶后,便拉着师父到我家作客,一起吃年夜饭,而那场年夜饭,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除夕夜。


那天,爸还没回台湾,家里倒是塞满一堆稀奇古怪的亲戚与客人,居然还有我痛恨的王伯伯,家里的客厅摆上三大桌丰盛的年夜菜,死大人们忙着抽烟打屁,成打的不知名小孩在沙发与走道间来回翻滚着,扮演金狮王跟银狮王等等电视人物,大家有说有笑的,我倒像局外人似的。


我站在餐桌旁,发现没自己的位子后,便拉着师父上楼去,打算待会到厨房捧几个菜,跟师父在“穴”里享用比较温馨的年夜饭,而师父傻傻地跟在我后面,对我的决定没有意见。


正当我们走上楼梯时,我终于被妈发现。


“渊仔,吃年夜饭!”妈看见师父跟在我后面,于是又说:“老师也一请用餐吧!”


师父彬彬有礼地拱手作揖,眼神示意我一同下楼用餐,我悻悻拉着师父,站在挤满了死大人的餐桌旁。


“渊仔去哪玩啦?一身脏兮兮的?哎呀,老师也真是的,也陪渊仔玩成那样子,哈哈。”张阿姨这胖婆娘看着我笑,从客厅角落拉着张椅子要我坐下,我看了看,又拉了张椅子给师父坐,两个刚刚从海底爬出来的臭咸鱼,就这样挤进原本就十分拥挤的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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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这真是一场糟糕透顶的年夜饭。


我跟师父身上的臭味熏扰着客厅,而我自顾自地夹菜给师父,两人默默吃着饭,但餐桌上的人个个皱起眉头,妈忍不住开口:“渊仔,你带老师去洗个澡,再回来吃饭吧?”


我看了看师父,师父红着脸点点头,于是我站了起来,想带师父先洗个澡。


“好臭。”王伯伯笑着说。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斜眼看着王伯伯的肥脸,他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打个哈哈说:“听说渊仔最近成绩不大好,嘿嘿,还请老师多多教导教导渊仔。”


我锐利的眼神瞄到王伯伯的脏手,正放在妈的大腿上。


我看了师父一眼,便径自走到王伯伯身旁。


王伯伯嘻皮笑脸道:“渊仔,这么快就跟王伯伯讨红包啦?”说着说着,王伯伯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亲切地揉着我。


“王伯伯。”我冷冷地看着这头肥猪。


“好乖。”王伯伯笑眯眯地说。


“去死。”


“啊?”


我抓住王伯伯的手,轻轻一扭,没有什么狗屁“喀擦”声,王伯伯的猪手立即脱臼。


“啊……啊……”王伯伯满脸大汗,惊慌地嚷着。


我拿起桌上的半温半热的火锅,慢慢地淋在王伯伯的头上,王伯伯手痛得不敢乱动,又被我淋上鲜浓的火锅汤。


客厅的人全都吃惊看过来,张阿姨的筷子跌在地上。


“再让我看到一次,你的手就像这面墙一样。”我瞪着脸如金纸的王伯伯,放下火锅,走向挂着假画的墙壁,一掌横劈出去,墙壁闷声崩开一块缺,岩沙弥漫。


所有亲戚都傻了眼,连妈也张大嘴巴,我不理会大家询问的眼神,拉着神色自若的师父到厨房拿了四样菜,上楼吃饭,也不洗澡了。


我跟师父坐在地上,拿起菜就吃,除了王伯伯的哭声外,我没听见楼下有任何声响。


“对不起。”我嘴巴里都是菜,不敢看着师父的眼睛。


“不。你有你自己的决断。”师父狼吞虎咽着,看着我继续说道:“你有你自己一套正义,我相信自己的徒弟。”


我感激地说:“师父,谢谢你。”


师父摇摇头,抓了把长年菜塞进嘴里,说:“我才要谢谢你这小子,请我到你家吃顿年夜饭。”


我看着师父,想到师父落寞的一生。


姑且不论师父错乱自编自导的武侠往事,师父在这世界上,应该有亲人吧?要不,就算师父是渡海来台的老兵,也该有朋友照应吧?


“师父,你……你在这西元一九八七年,有亲人吗?”我问,鸡腿好吃。


师父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说:“我也搞不太清楚。”


我又问道:“搞不清楚?师父后来还有结婚吗?”


师父摇摇头,说:“没啊!我念念不忘花猫儿,怎么可能跟别人结婚哩?倒是有个自称我女儿的女人,占去了我员林的窝,害我不想回去,唉,这怪事就别提了。”


我感到有些好笑,又有点苍凉,一个武功奇高的老人,竟被自己的女儿赶出家门,有家归不得,师父只好夜夜睡在八卦山的树上,偶而教功夫教得太晚,才待在“穴”跟我窝着睡。


我看着苍老的师父,想着这几个月来,师父教我练气击掌的种种,师父的后半生混沌潦倒,疯疯傻傻,他对正义的希望与执着,全寄托在我跟阿义的身上……


“打电话叫阿义来吧!”师父说道。


“今晚也要练功?”我问,拿起话筒。


师父点点头,于是我拨给了正在殴打亲戚小孩的阿义,叫他过来练功。


半小时后,阿义从楼下爬上了“穴”。


“给你们的。”师父从背袋里拿出两个陈旧的红包袋,递给了我跟阿义。


师父的笑容挤开了脸上的皱纹,说:“以后要好好练功啊!”


我跟阿义紧紧握着红包袋,我的心里澎湃着一股想号啕大哭的冲动。


“师父,你真够义气。”阿义笑着收下,又说:“弟子一定会好好练拳,消灭武林败类!”


我也说:“师父,虽然你老是不肯把故事说完,不过我知道蓝金还没死,对不对?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跟阿义会杀了他!”


师父的神色大为激动,搂着我们说道:“好!总有一天挂了他!”


那年师父给我的红包袋,里面装着两张绿色的一百块钱。


那个红包袋,现在一直一直都放在上衣口袋里,陪我踏上一段不能回头的路,一直温暖着我的胸膛。


第三十五章


整个大过年的,我跟阿义都在王功海里走来走去,而乙晶也一直都在岸上,守着一桶姜汤。


在海里行走,可以锻炼的项目可多了,在海底站稳可以练出极佳的平衡感,要能自由操控内力,才得以行走自在,在海沟中必须承受强大的压力与恐惧……虽然我尽量避免走进海沟。


有时候,师父会叫我们在海底练掌,在海底,一切都变得沉重缓慢,凌霄毁元手慢吞吞地拍击着海底礁石,将我们的青春印在深深的大海里。


初六,乙晶回到学校上辅导课,我跟阿义则继续功夫特训,清晨时我们持续在海底打捞垃圾,直到中午吃过饭后,师父便开始教我们凌霄剑法。


师父交给我们一人一枝笔直的树枝后,于是,三人在海滩上开始了剑影流梭的习剑课程。一开始,师父只是简单地讲述剑法击刺攻防的大要点,并说:“剑法绝对不能拘泥于剑形招式,所谓有法即有形,有形便会有破绽,是以剑法无法,方为上乘剑法,若要无法,则须剑走快意,招去无踪。”


阿义听得一脸迷惘,我则默默认同,毕竟这个道理在武侠小说“笑傲江湖”中,风轻扬教令狐冲独孤九剑时,便曾说过类似的话。


是以,师父并未仔细教导凌霄剑法的奥义,反倒是花了许多精神在训练我跟阿义在出剑招时的身法走位,教导我们如何以快速的身形补足招式上的贫瘠。


“师父,要不要先仔细教教剑招啊?一下子就要我们无招胜有招,会不会太快了?”我问,并竟我的剑招颇为凌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或许师父应当先教我凌霄剑法的基本招式。


“我忘光光了。”师父叹了口气,说道:“三百年了,这些剑招我全都忘得一乾二净,只记得剑意……也罢,反正师父年岁有限,就直接带你们进入较高的层次。”


师父接着要我跟阿义自由施展心中的剑法,并从旁观察,师父说:“剑法要能完全归属于自己,才是活的剑法,就算你们看过师父出招进击的方式,也不能囫囵吞枣地学,要将师父出招的意念转化成自己的剑意,才是上乘武功。”


阿义并不想学剑招,所以非常愉快地在海滩上疯狂乱剑,师父看了摇摇头,说:“这种剑法的确是无招中的无招,可惜全都不堪一击。”


师父看着手中的树枝,叹道:“蓝金这畜牲说对了一句话,剑是拿来杀人的,不是拿来练功的,真正的剑法,若要杀人,只要一招就足够了。渊仔,阿义,你们仔细瞧瞧。”


说着,师父的身影急晃,在我俩的身旁飞快地窜来窜去,突然,师父的树枝在我们身旁的几块大石上凌厉疾刺,闪电般的出手!


师父急停在目瞪口呆的我们面前,问道:“渊仔、阿义,师父总共刺出几剑?”


阿义开始数着身旁大石头的数目,我则脱口而出:“十七剑。”


师父惊讶地说:“是十九剑,不错不错,那你倒说说看,师父哪一剑真正杀了石头?”


阿义抢着答:“每一块!”


我想了想,指着两块大石头说:“好像是这两块吧?”


师父点头称许道:“不错,你的确很有天分。”说完,师父轻轻踢着那两块:“被杀掉”的石头,石头登时碎出两条剑缝。


阿义干笑道:“师兄果然不愧是师兄。”


我自己也很惊讶,我居然大概瞧出师父风驰雷电的出手,心中很是高兴,也许在这个连原子弹都发明出的现代世界,我可称得上是古老时代兵器的天才。


黄昏时,在往彰化市的空空荡荡公车上,师父依然比手画脚地教我们身形挪移的技巧,看得几个乘客莫名其妙的,我跟阿义则专注地瞧着师父扭来扭去,在心中形塑着属于自己的剑意。


我跟阿义就这样,每天清晨到中午间间断断在海底行走,下午在海滩上练剑,不,是创剑,偶而,我跟阿义也会效法以前的师父,在海潮中、海底挥剑,但是树枝往往承受不住潮水的力劲折断,师父说:“傻瓜,要将内力灌输到兵器上,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跟阿义试了好几天都办不到,只好回到岸上跑跑跳跳击剑。


只有到了晚上,我才回到冷清的家中,一天又一天,直到正式开学,我跟阿义的功夫经此特训已然突飞猛进,阿义能够对抗七种蛇毒了,我也可以对抗三十六条。我应当可以更强的,只可惜师父说他抓不到那么多条蛇。


不过,一堆蛇盘在“穴”里,总是带来恶烂的腥味。


※※※※※


有一种东西,叫正义,


正义需要高强功夫。


第三十六章


开学后不久,爸回来了。


我的“穴”因此再也不是“穴”了,几个临时工重新砌好了两面墙,也顺便把楼下客厅墙上的大洞补起来。


也因此,家里的客厅又沦陷了,成为死大人们言不及义的欢乐场所。


我也不多说什么,还没脱下制服,书包还挂在肩上,就一掌一掌将房间打出一个大洞,足足打了十六掌,才将房间“复原”完毕。不过我没有将师父后来一剑凌空砍掉的那座墙一并轰掉,毕竟强风从两方向灌进来,东西都给吹得乱七八糟。


爸当然很生气,把我叫到客厅训了一顿,各位叔叔伯伯也好言规劝我不要乱拆房子,我只是冷冷听着。


以前的我,还会努力陪着笑脸,假装很享受死大人恶烂的温情,但现在,我连朝那些死大人正眼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叔叔伯伯一边好意规劝我当个好孩子,一边质问我哪学的功夫,而一九八七年当时的台湾跆拳道馆开得到处都是,所以我随口说是练跆拳道已经练到黑带。


反正爸根本就不清楚、也不愿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学过跆拳道。


王伯伯的手裹着厚厚的中药,散发浓烈的麝香气味,坐在爸爸的旁边乱嚷嚷,讲述着我除夕夜时凶神恶煞的模样,爸越听越气,毕竟我使他大失面子。


我静静地听着,满脑子都是变化无端的剑招,直到有东西刺向我的脸,我才恢复神智。


恢复神智时,我的手指夹着一支鸡毛撢子,一支原本要挥打我脸的鸡毛撢子。


而,王伯伯的左手拿着鸡毛撢子。


他竟然要代替我爸教训我?


“左手吃饭方不方便?”我看着王伯伯那只猪。


“你还敢说!还不快把手放开?”王伯伯气得大叫。


“以后你就用懒叫吃饭。”我左手指夹着鸡毛撢子,右手抓着王伯伯的完好的左手,轻轻转了一圈。


我背起书包,去厨房拿了两个菜上楼,客厅里则被王伯伯的哭声占据。


没有人敢拦住我,没有人敢叫住我,我就这样上楼,关起房门,拿高音笛练剑,幻想自己正在使黄药师的玉箫剑法。


※※※※※


又过了几个月,师父跟我在小小的房间中身法腾挪,剑影霍霍,师父以假想敌的角色启发我改善攻击的方式,属于我自己的剑法便一点一滴地型塑出来。


阿义也会跟师父在房里来场怪异的龙争虎斗,阿义的怪剑虽然依旧乱中无序,但在数十次攻防演练后,居然也创造出一种诡异且极少重复的剑招,很能在凶险的情况下以奇招另师父大吃一惊。


“你们两个最近都很有长进,很好很好,渊仔承袭我的快剑,阿义则悟出奇形怪剑,都很好,而拳脚招式大抵由心而发,跟剑法无法一样,以绝快的身法灵动补招式不足,日夜练习,随心创招,磨出自己的手脚。过几天我们便开始练轻功,轻功有成的话,对身法大有益处,剑法拳脚都能更上层楼。”师父嘉许道。


“师父,你在蓝金屠杀武林时躲起来练剑,不是悟出什么掌剑双绝?你不是说掌剑双绝惊天地泣鬼神?怎不教教我们?很难吗?”我大汗淋漓地说,摸着刚刚用来当剑的桌脚。


“对呀,就算不教我们,也使给我们看看,让我们开个眼界。”阿义同样满身大汗,手中的扯铃棒敲着地上。


师父难为情地说:“其实我也忘了,三百年了,一牛车的事都忘的一干二净。”


我张大嘴说:“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阿义也笑道:“哇!不是说那蓝金也没死?那师父遇到蓝金怎么办?唯一制敌的最强武器就这样忘光光?”


师父坐在我床上,爽朗地说道:“忘光光也无妨,与蓝金生平最后一战或可期,或不可期,更是无法预算,我年岁已大,蓝金虽小我几岁,却也敌不过岁月催人,加上天大地大,说不定两人永无碰面之时,都将白发而死吧。”


我问道:“虽然天大地大,但蓝金终归是师父的仇敌啊,为什么师父不到处找他报仇?”


师父从布袋中拿出一个黑锅子,说:“报仇虽然也是正义,但我一直记着祖师爷的教训,既然蓝金可能在广大天下的任何一处,我找着他的机会便十分渺茫,与其花巨大时间寻找他复仇,不如说,培养正义的力量才是我最重大的责任,而这股责任将来也会加在你们的肩上,你们一定要青出于蓝,一定要身怀绝世武艺,一定要相信自己,如此才能跟社会里无穷无尽的邪恶力量搏斗。”


师父说着说着,已从布袋里拿出一堆简单食材,阿义问:“吃火锅?”


师父点点头,说:“我在山里摘了些野菜,宰了些小兽,用内力滚烫锅汤就可以吃了,这也是功夫的好处。”


于是,师徒三人将山间野味胡乱丢进锅子,加了些水,便轮流用内力煮火锅,香味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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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05:00


第三十七章


用内力滚烫的火锅特别好吃,且非常值得推广成全民运动。


不必耗电,也没有烧木炭的空气污染,还可以锻炼身体,随手可吃。


题外话,此后,我们师徒三人便常常用内力煮火锅、煮稀饭、滚白煮肉、烫青菜吃,师父偶而会将内力鼓荡到极致,用极烫的手掌来个山笋快炒山兔,为内力大餐加菜,不过我跟阿义都不吃师父的快炒就是了。师父的手好脏。


师父一边喝着野菜汤,一边说:“以后你们练完轻功以后,不管是偷袭或是逃跑的本事都够了,师父便带你们真正行侠仗义,体验真实的武林。”


阿义点点头,说:“不过,我们到底要偷袭谁还是暗杀谁?被警察抓起来的话怎么办?”一边舀起火锅汤里的红萝卜。


师父说:“到时候就知道了,师父晚上教你们武功,白天你们上学堂,师父就到处调查为恶之人,唉,每个社会都有行恶之人,有的出手教训一顿便算,有的却必须斩之后快。”


我两掌搭着锅子,运着内力说:“师父,现在社会不大一样了,警察虽然有好有坏,不过好的警察还是占了大部分,为什么不把坏人抓给警察就好了?”


阿义也说道:“对啊,我看电视里的好人,他们的朋友虽然被坏人杀掉了,但好人把坏人抓住后,虽然很想一枪杀掉坏人,但最后还是很硬气地说一声什么交给司法来审判啦之类的,就把坏人交给警察了。”


我继续附和道:“电影的最后都是好人拿枪指着坏人的头,坏人一直在求饶,然后有一堆好人围着他们,一直鬼叫叫好人不要冲动,说司法会给你一个公道,要不然就是哭着劝好人把枪放下,说什么“你要是开枪杀了他,不就跟他一样了吗?”这种话,那个好人虽然一堆亲人都被杀了,但最后都会无奈地把枪放下,骂坏人一两句就交给警察处理了。”


阿义来上一句:“不过那个坏人常常有够笨的,还会趁好人转过身时偷袭好人,才让好人有不得以杀了坏人的结尾。”


师父说:“你们在说什么我都没看过,不过,师父不会干预你们心中正义的样子,总有一天,你们都会成为大侠,都会遇到棘手的局面,也会被迫面对出手的压力,不过,只要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师父都相信你们。”


我跟阿义当时听得不很明白,不过在我的心中,师父的话正跟武侠小说里的正义情境开始对话。


金庸武侠小说里,很少看见警察,也就是捕快。


古龙武侠小说里,常常看见捕快,但都是逊脚或恶人,真正调查离奇命案缉凶的,却是不具衙门身分的陆小凤、楚留香等人。


而武侠小说里的世界,总没看过大侠杀了坏人后去衙门说明案情的,江湖恶霸明目张胆在大街上杀了一票人,也绝少看过捕快勤劳地出动,就算出动了,常常也只是炮灰的角色。维护江湖和平的,几乎都是随自己意思出手的英雄。


如果英雄出手前,还要翻法条查察,或是出手后还要拎着一票坏蛋去报案的话,就这个英雄就好逊,一点也不洒脱了。


英雄常常说:“这次打断你的狗腿,下次再让我知道你的恶行,就废了你一对招子!”类似的话。


因此,江湖的恩怨不是在衙门里裁断的,而是英雄一个人评断的,或是一票英雄集团评断的。


不过从反方向来看,恩怨也是由恶霸匪人决断的,他们仗着一身本事作恶多端,有着另一套邪恶哲学。


我想,既然衙门无力,英雄只好多学点本事,以免江湖上太多厉害的坏人搞得老百姓要死不活的,那要不大妙。


不过师父会怎么出手制裁坏人呢?现在的坏人手上的黑星手枪怪强的,我可不会空手接子弹。但话又说回来,师父的无形剑气也爆强的,拿着桌脚远远朝坏人一挥,坏人来不及掏枪就被切成两块了……但,师父要教我们杀人执行正义吗?


也许我们该当个窝囊的大侠,把坏人的黑星手枪劈掉后,把他揍一顿送给警察就好了。窝囊一点没关系,杀人太恐怖。


想到这里,我就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第三十八章


“在想什么?汤滚啦!”师父说,夹起汤里的螺肉。


我将手掌拿开,盛了碗山菜,说:“师父,那场决战最后究竟怎么了?”


阿义的脸给碗里的热气蒸糊了,说:“还有啊,师父你怎么活过三百年的?教一下。”


师父手中的碗停了下来,踌躇着什么。


时光,又悄悄回到那个黑暗、几乎无法呼吸的地穴里。


※※※※※


我的手掌被蓝金的无形气剑刺穿,却硬是在他脑门上印下一掌,可惜气劲已衰,只打得蓝金踉呛一退,我见机不可失,拿着剑往前一轮狂刺,却只是刺进无声无息的空气里。


我太仓皇了,居然一得手后便急着抢攻,却让阴狠的蓝金趁机隐匿在剑风里,像鬼一样消失了。


我再度闭住气息,将左手掌贴着大腿,让血慢慢沿着大腿流下,以免滴血声引来蓝金的剑。


在黑暗中对抗黑暗,我的心境却再无害怕,只是专注地寻找身负重伤的恶魔。


蓝金在我刚猛无俦的掌力下受了内伤、左肩跟喉头各中我一剑、脑盖又挨了我一掌,在这样的优势下,我必须冷静沈着,才能为苍生除害。


但蓝金似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一点声息都没有。


“难道蓝金死了?”我不禁自问,手中的剑却不同意。


突然,我的喉头一凉,接着喉间大痛,我的剑迅速向前一递,却刺了个空,一阵金属击地声中,我便往后飞出。


原来,蓝金在黑暗中屏气凝神,以极慢的速度摸黑运剑,不动声色地找寻我的位置,等到他的剑碰到我的喉头时,便重下杀手刺喉,我击剑向前时,蓝金却弃剑移位,往我胸口烙下重重的一掌。


我撞上地面时,手中的剑已震脱,我还没爬起,肩上又挨了一掌,原来那蓝金听到我坠地位置,来不及拾剑便冲过来给我一掌,贼梆子,很好,我就怕他躲起来,他这样赶来送我的命,我便顾不得见招拆招,揉身跟他一掌一掌硬干!


我的喉头不断出血,胸口又受了击重的内伤,但我的掌力却是不断加重,一掌一掌都夹带着猛烈的破空声,那些声音似乎是武林上千上万条人命所发出的凄厉。


而蓝金内力不及我,却也仗着黑暗,勉强逃开我大部分的掌劲,偶而还以气剑割划着我的身体,就这样,两人靠着一股狠劲在黑暗的地穴中展开武林中最凶险、最激烈的最后决战。


蓝金虽是武林前所未有的奇才,招式身法又冠于天下,但我说过,仁者终究无敌,我不顾性命地使出掌剑双绝,凌空掌力绝不输给蓝金的气剑,满脑子想求仁得仁诛杀恶魔,终于,我抓住蓝金的身法,硬碰硬与他掌掌相连,拼起内力来了。


你们该知道,纯粹的内力对决是最凶险的,因为避无可避、躲无处躲,就算是胜了,我也将大耗真元,再加上身上的伤势,说不定只是比蓝金晚死几刻罢了。


我跟蓝金就这样鼓荡真气相抗,我的内力凶猛似怒潮,而蓝金的内力如山崩落石,滚滚奔来。怒潮与崩石,几乎炸裂了彼此的气海。


但,时间一刻刻过去,我的内力渐渐不支,神智也逐渐模糊,而蓝金的内力也大为衰竭,但微弱的攻势却依旧向我袭来,好像没有止尽似的,我咬着牙,不断在体内百穴搜寻一丝一毫的真气,将之汇聚起来对抗死亡边缘的蓝金。


我不晓得为什么内力应当比我弱的蓝金,能跟我力拼到这种地步?他真是可怕的敌手,体内残留的真气竟也源源不断,而我却逐渐耗干每一滴能量。


就当我几乎没有一丝真气时,我发觉从蓝金双手传来的攻势,也气若游丝了。此时,我的耳边飘来了羞涩的歌声,那歌声是那么熟悉、那么动人,我知道,是花猫儿来接我了,于是,我笑了。


这一笑,就这样过了三百年。


※※※※※


“啊?”我疑道。


“我跟蓝金就这样,掌贴着掌,倒在诡异的地穴里,直到三百年后,才抖落身上干燥的黄土,神智不清地走出沈闷的地穴。”师父的声音,也陷入了难以相信自己说辞的颤抖。


“就这样走了出来?好像睡醒一样?”阿义碗里的汤早凉了。


师父皱着眉头,说:“三百年的沈睡虽可说极为漫长,但醒了就醒了,也不过是大梦一场。”


我极为迷惑,正要说话时,师父又说:“若要算起来,我醒来的那年正是西元一九七四年,这当然是我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我经历了不少事情才知道的,至于我是怎么醒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说到底,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我说:“嗯,最重要的是,师父为何在地穴里躺了三百年还没死?”


师父摇摇头,说:“这也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醒来时,蓝金已经不见了。”


第三十九章


师父深深地说:“蓝金不见了,只留下两个字。”


我跟阿义屏息听着。


“等我。”


师父的眼睛就像看到黄沙里的两个大字,瞪得老大。


※※※※※


我跟蓝金的内力在三百年间,一直没有真正耗竭过,这跟凌霄派的武功原理很有关连,我跟蓝金在对峙的过程中,彼此都将对方的潜力带了出来,两鼓真气在我们的体内,从激烈的对抗,变成来回循环的过程,那些精纯的内力从未真正离开过我们两人之外,让我们即使昏睡,身体却泡在内力包成的蛹一样,令我们苟延残喘。


此外,地底中污浊的毒气使我们闭气闷打,直到生理机能几乎停顿,我们都在千年未见过阳光的毒气中互斗,地穴里充满了命运恶作剧的条件,毒气使我们像活僵尸一样,假死了三百年。


直到有一天,一群乡村农夫在地穴的头上凿井取水,井洞使穴内的毒气慢慢散去,就像封印的古老魔咒被摘除,我渐渐醒了。


醒了,身体当然好些迟钝,神智困顿不已,洞穴里只有一丝丝微光从远处透下,却已令我睁不开眼,当时我并不清楚我究竟昏睡了多久,两个时辰?半天?一天?还是一个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蓝金不见了。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力爬了起来,看了地上蓝金的留言后,我只是怀疑我为何没被先醒来的蓝金所杀,我一边摔倒一边想着这问题,后来,我看到了游坦之苍白无血色、无腐烂的尸体,又在附近看到冰凉的长铁链,以及更加冰凉的李寻欢。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看到了远处森然林立、成千上万的石像,令我大吃一惊。


你道是啥?原来,我跟蓝金搏杀的死亡地带,竟然是历史千古之谜的秦皇陵!


当时,我当然不知道那些摄人的武士石像是秦皇地宫的陪葬品,不过我也没时间为其感到兴趣,我只是站着活动筋骨,努力调适三百年未曾移动过的身躯,捡起地上失去光彩的宝剑后,便吃力地爬出地穴。


好不容易出了地穴,我看见一群穿着怪异的人们吓得往后跑,嘴里像是叫着:“又一个怪物!”


当时我更确定,蓝金的的确确先我一步离开。


他果然是个难缠的恶魔。


后来,我漫无目的地走出怪异的西安,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我的奇装异服,一说话,就被人当疯子,还挨了好几顿打,当时我身上的武功未复,挨打都是真正的挨打,每一次我倒在地上,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毕竟一睡跨越三百年这种事,在哪里都会被当作疯子,毫无疑问。


唯一支持我信念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师门交托的使命,正义需要高强功夫。


二,是在我内心久久不能平息的,那股对蓝金的仇恨,这股仇恨并未随着三百年逝去的时光消失。


三,当然是在我耳边,陪伴了我三百年沈睡的歌声,花猫儿的歌声并非要将我带往另一个世界,而是鼓励着我,要我当一个她心中永远的英雄。


※※※※※


“然后呢?”阿义问。


“然后,我的宝剑被一群自称公安的恶霸抢走,还打昏了我。”师父落寞地说:“我找了个清静的鬼地方,重新练习凌霄内功,过了大半年,身上的武功全然恢复后,我便出山寻找命中的徒弟,想将一身的功夫倾囊相授,也在寻徒的过程中,逐渐对三百年后的世界有所了解。”


师父放下碗筷,继续说:“但在中国行走五年后,我居然无法发现能够感应杀气的奇才,所以我抢了一个你们称作人蛇集团的流氓团,一个人驾着人蛇集团的小船,来到台湾,莫名其妙安顿下来后,偶而会划船到伏桑或什么菲律宾的地方寻徒,船要是翻了,我便在海底赶路,唉,这些年就在奔波中度过了。”


我有些感动,也有些害怕,说:“那蓝金呢?他要你等他做什么?他找得到你吗?”


师父点点头,说:“我之所以不找蓝金寻仇,除了我亟欲寻找正义的种子外,他留下的那两个字也是很大的原因。蓝金若是不杀人,我是永远也找不到他的,若是他想杀我,当初他醒来时,就可以拿起地上的宝剑,轻轻松松就可以送了我的命,所以,他留下那两个字,便是极有把握找到我,将我杀掉。既然他会找到我,那很好,我便专心寻找徒弟,培养世界上最后一批会高深武功的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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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05:00


第四十章


我听着师父诉说三百年前的故往,终于信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怪事。


师父身上的武功是万分真实、厉害得恐怖,这在二十世纪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但若放到远在三百年前的中国明朝,那一个大侠来大侠去的世界里,这样惊奇高强的武功才有点真实感!


有这样一身无与伦比的武功,当然有可能在秦皇陵里熬过三百年!


但,有一点还是蛮怪异的。


“师父,还有点怪怪的。”我突然说:“你掉在地穴里的时候应该是二十三、四岁,那你在一九七四年醒来时虽然是三百二十四岁,但实际上应该还是只有二十四岁,今年一九八六年,师父应该只有三十六岁吧!怎么会看起来这么老?”


师父遗憾地说:“这或许是时间的恶作剧吧,时间让我莫名其妙地睡了三百年,又在三百年后剥夺我的青春,使我一年一年加速老化,我感到时间催人的压力,所以才会用激烈的手段让你拜我为师。”


阿义捧着凉掉的火锅,运起内力煮锅,说:“这就叫副作用啦。”


我想起了同样遭受穿越时光副作用的蓝金,心想:也难怪师父不主动找蓝金,因为太浪宝贵的时间了,蓝金虽然小师父两岁,但加速老化的副作用也一定使得蓝金变成白发老人,说不定来不及交手就会死了。


师父一定认为报仇事小,功夫与正义的传承事大,所以急急寻找我后,拿毒蛇乱咬我跟阿义,逼我跟阿义在海底走路,种种危险的练功方式,都是要赶在老死前使我跟阿义成材。


至于魔王蓝金,等他寻来台湾,我们师徒三人联手毙了他就是。


这一晚的火锅,在三百年的谜团解开中,滚了又凉,凉了又滚。


而我跟阿义的习武热血,就此真正燃烧。


“晚餐一起吃顶呱呱吧?”乙晶握着我的手,笑着说。


“今晚可不行,师父要教我们轻功哩!”我牵着乙晶,走在八卦山的大佛下。


放学后的八卦山,特别是有名的观光景点大佛附近,都会涌上一群穿着制服的学生……位在八卦山上的彰化国中与彰化高中的学生。


“真的?你们的进度表会不会列得太快了点?”乙晶的眼睛好灵动。


“是太快了点,不过师父有他的苦衷,况且,我是武学奇才嘛,早点学轻功有好无坏。”我说,此时,我注意到大佛下卖烤鱿鱼的小贩旁,站着一个外国人。


金发的年轻外国人。


“我可以去看你们练轻功吗?”乙晶随即又说:“我跟家教老师说一下,改天在补习好了。”


我点点头,开心地说:“好啊,师父一定很高兴的,他常常说,你是我的花猫儿。”


乙晶奇道:“我是你的猫?”


我没有将师父说的悲惨故事说给乙晶听,因为师父不肯将恐怖的江湖过往让师门外的人知道,一方面是故事本身太过怪异,太难取信于人,另一方面,师门的事就交给师门解决吧。


我一边跟乙晶坐在大佛前的阶梯上讲话,一边好奇地看着那金发年轻人。


那外国人正拿着刚买到的烤鱿鱼笑着,一边打量着过往的学生。


“他几岁啊?外国人的样子很难看出年纪耶。”乙晶也看着那外国人,又说:“不过他蛮帅的。”


我有些吃醋,于是,我打开烂烂的书包,撕下数学课本的一页,折成一只纸飞机,说:“看我作弄他。”说着,我带着乙晶走到外国人的正后面。


乙晶知道我在吃醋,笑着说:“别玩啦,出人命怎么办?”


我哼了一声,说:“纸飞机而已。”说着,我将一点点内力灌入纸飞机内,说:“看我自己练的暗器。”


我轻轻将纸飞机射向那外国人的脖子,想吓他一跳,因为纸飞机灌注了我一丁点内力,所以那外国人的脖子稳被叮出一个包。


那外国人津津有味地吃着烤鱿鱼,当然对从身后突击的纸飞机一无所知。


但。


但外国人头也不回,只是突然弯腰低下头,纸飞机便直直地从他的头上飞过。


我正觉得那外国年轻人实在走狗运时,那外国人竟转头向我一笑,阳光灿烂的微笑。


实在是个帅哥,至少,比马盖先帅上十倍不只。


外国帅哥举起吃到一半的烤鱿鱼,向我笑着致意,我只好干笑了两声。


就这样,大佛下。


一只纸飞机划出了难以想象的世界。


第四十一章


纸飞机撞上石狮子,摔在地上。


“你好?”挺标准的中文。


金发少年的笑容,在夕阳的金黄下更显灿烂。


乙晶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我只好看着那金发少年,不好意思地说:“你好。”


金发少年好奇地打量着我跟乙晶,友善地说:“学生情侣?”


乙晶忙摇手,我却瞧那外国少年中文说得挺溜的,忍不住说:“你国语说得很好耶!”


金发少年大方地说:“谢谢,我很喜欢亚洲文化。”说着,金发少年拿着快吃完的烤鱿鱼,一边笑着走向我们。


真是令人窘迫的时刻。我并不喜欢跟陌生人相处。


乙晶知道我的个性,于是拉起我,向那金发少年说:“我们要去补习了,先走啰!祝你在台湾玩得愉快!”


那金发少年点点头,笑说:“一定会的。台湾学生真是忙碌。”


我牵着乙晶走下大佛前的石阶,回头向金发少年礼貌地说:“再见。”


金发少年咬着烤鱿鱼,笑眯眯说:“一定会的。”


一定会的。


这老外用的道别语真是奇怪。


毕竟是老外。


“你们要怎样练轻功啊?”乙晶拿着珍珠板做的玩具飞机,好奇地问。


“不知道,师父一向出人意料。”我开玩笑说:“怎样练都好,不要一股脑把我跟阿义从高楼大厦上推下,那样太速成了点。”


乙晶哈哈大笑,说:“说不定要你们背着大水桶,在楼梯间一直青蛙跳。”


我摇摇头,说:“我跟阿义在海底走来走去,已经练出你想象不到的腿力跟耐力,就算是背砖块也难不倒我们,所以这次师父想出来的点子一定很恐怖,你想想,哪有师父拿毒蛇咬自己徒弟,用来练内力跟掌力的?”


乙晶瞧瞧巷子里并没有人,小声说:“趁没有人看到,让我看看你的腿力有多厉害好不好?”


我见四下无人,于是挑了电线杆下的半块砖头,轻轻一脚踩碎。


乙晶看得两眼发直,我却说:“其实砖头本来就不够硬,我不必运内力就可以踩碎了,不过大石头就太硬了,我没法子。”


乙晶一脸困惑,说:“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楞了一下,说:“什么奇怪?”


乙晶认真地看着我,说:“你的武功为什么会这么强?”


我呆呆地说:“为什么?好奇怪的问题,我这几个月可都是非常努力在练功的,怎么不会变强?”


乙晶还是很疑惑,说:“我知道你练功练得辛苦啊,可是,才短短几个月,你就可以用手打破墙壁,还可以在海底闭气走路,用内力逼出毒血,你不觉得你进步太快了?”


的确。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奇怪。


我看过电视上的气功表演,那是一个叫“强棒出击”的节目,那天请来一个满脸皱纹的国术气功大师,听主持人说,他可是国宝级的武术家,当天,他用内力使得锅子里的水上升了几度,也表演了一掌碎掉好几块砖头。


但。


我能在几分钟之内,就用内力煮沸一锅汤。


我没试过以掌碎砖,但我确定一掌掌轰掉整片墙壁的功力,远在碎砖之上。


但。


我才练了几个月的功夫。


阿义也是。虽然他蛮不济的。


“因为我是武术天才。”


我说,看着乙晶的大眼睛。


没错,我是天生就能感应杀气的天才,千万中选一的。


乙晶认真地看着我,说:“那你会变成大侠吗?”


我点点头,说:“会。也许,我是天生注定的大侠命,所以我才具有这方面的天分。”


但,我一说完,我立刻想到师父的死仇,震铄武林的超级天才,蓝金。


拥有习武的上佳天分,却没有行武的侠骨仁风的坏蛋。


也是因为这个坏蛋,中断了江湖中的武功传承,使得真正厉害的民族绝技几乎失传;八国联军会这样欺负我们,逼我们签下什么不平等条约,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失去超级武功的中华民族,当然敌不过洋人的船坚炮利!也害得号称国宝级的武学大师,只能上上电视节目,表演用内力使温度计变化、敲敲几块砖头。


真正流传下来的无双神技,只能借着三百年的漫长假死,最后才从黄沙里爬出来,重见天日。


偏偏师父又强调习武之人,千万要有真正的行武之心,真正该出手时才能出手,对于表演这类的事,师父从未想过。至于我,当然也赞同师父的观念,但,这样带着一身武功,走在空洞流水的人群中,终究,终究有些落寞。


大侠总是落寞的。


乙晶的手突然紧紧地牵着我。


“有个大侠在旁边,真好。”乙晶的手好紧好紧。


“谢谢。”我感到有种比内力还汹涌的东西,从乙晶的小手中传了过来。


“干嘛谢?”乙晶露出古怪的表情。


“不知道。”我的表情一定也很奇怪。


能保护乙晶,我一个国中生就算只当乙晶的专属大侠,也十足开心了。


“嘿!看看你能不能追到它!”乙晶笑着,射出手中的珍珠板飞机。


珍珠板飞机滑向天空,我放开乙晶的手,正要追出时,我却无法动弹。


杀气!


第四十二章


“怎么了?”乙晶察觉我脸色翻白、手心发汗。


“不要说话。”我的心脏快停了。


第一次……如此阴风阵阵的杀气。


跟师父那种怒潮般的杀气截然二帜;这股杀气极为阴狠。


我咬着牙,全身盗汗。


杀气的性质,正代表杀气主人的个性。


杀气的大小,正代表杀气主人的功力。


而杀气的位置……就在五百多公尺前!直直冲向我家的方向!


“好痛!”乙晶的手被我抓疼了。


我放开乙晶,慌忙说:“乙晶,往后走不要跟着我!有坏人在附近!”


乙晶吓到了,说:“我帮你报警!”


我大叫:“警察来再多也只是送死,你快回家!”,说着,我慌忙冲向我家。


这杀气绝非师父释放的!


我也绝对敌不过这股杀气的主人。


但,杀气的主人想在我家肆虐,不行也得上!


我紧紧握住今天音乐课用的高音笛,无暇判断胜算的可能。


等等!另一股杀气!


我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杀气正冲向我家!


没有任何掩饰、激烈而狂猛。是师父!


我远远看见师父的身影飞踩着数根电线杆的顶端,闪电冲进我房间的大破洞!


该不会……


正当我惊疑不定时,我突然无法前进。


杀气静绝了。


狂风暴雨般的两股杀气,在千分之一的心跳间,同时消失了。


但,我的直觉无法容许我继续往前,因为,我的房间破洞中,悄悄透露出没有生息的杀意。


绝世高手间的对决,不需要杀气。


杀气,只是个饵。


只是打招呼的方式,要命的饵。


我站在距离我家楼下约十几公尺处,斜斜看着大破洞。


只看见,师父霉绿色的唐装尾巴。


然后不见了。


我鼓起勇气,一口气冲到大破洞正下方,却见师父扛着我的棉被,一言不发。


但那一股阴狠杀气的主人呢?


师父看着我,指了指棉被。


我简直没有昏倒。


师父就这样扛着鼓鼓的棉被,跃出大破洞,踩着一根一根的电线杆,朝八卦山的方向“飞”去。


晚上的大破洞里,透出一股冬天独有的香味。


还有一丝迷惘的味道。


阿义捧着火锅,汤慢慢地热了起来。


“是蓝金吗?”我问。


“不知道。”师父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又说:“那老头子的武功很高,我们迅速地交手三招,他三招都阴毒莫侧,内力高绝,但是……”


阿义忙问:“但怎样?”


师父搔着头,说:“蓝金的武功要更高、高得多,绝不可能只伤到我这点小伤。”


师父解开唐装的扣子,露出肩胛上的伤口。


“跟我交手的,绝不是蓝金!蓝金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但这个杀手,却没有眼睛。”师父的眉头紧皱,又说:“但这个杀手在交手前,却跟我来上一句‘我来找你了’,好像又真是蓝金!难道他的武功退步了?”


我问:“没有眼睛?”


师父说:“那个杀手,两个眼窝子空荡荡的,没有眼珠子嵌在里头。”


我奇道:“好恐怖!难道他是靠听风辨位跟师父决一死战?”


阿义说:“说不定蓝金的眼睛被挖掉了!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啦!”


师父叹道:“事隔三百年,蓝金的样子我已记不清了,只有那双让人不安的蓝眸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杀手也许真是蓝金,也或许不是。”


阿义手中的火锅汤慢慢滚了起来,说:“除了蓝金跟我们,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武林高手?”


师父也是一般的迷惘,说:“说不定,今天这杀手是蓝金派来的刺客,但,你说的对,这世上若除了蓝金外,还有这样教人心悸的超级高手,真是匪夷所思。”


我想了想,说:“说不定,那老人真是蓝金。”


阿义也说:“师父今天终于报了仇啦!值得庆祝庆祝!”


师父惆怅地说:“恐怕不是,我的心里一点报仇雪恨的快意都没有。”


一点快意也没有。


一场三百年前未分出胜负的死战,今天,却在眨眼间力判高下。


但三百年前的故仇旧恨,却不能在眨眼间就消逝。


也许,师父正陷入空虚的矛盾中,一时无法接受大仇已报的苦闷。


师徒三人胡乱地吃了顿火锅,我一边咬着山菇,心中一直在想:那杀手的尸体,被师父埋在八卦山了吧?


自己的房间死过一个人,总不会是愉快的感觉。


我看着床上的棉被。用来包新鲜死人的棉被。


唉。今晚睡觉时,我用内力御寒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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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09:00

第四十三章


“足不点地。”


我跟阿义还背着书包,乙晶也站在一旁。


我们几个人刚刚吃完好吃到令人感动想哭的彰化肉圆,才走出小店,师父就想训练我们轻功。


阿义摸摸头,甩着书包说:“足不点地?”


师父点点头,说:“轻功的基础训练,就是足不点地。”


乙晶好奇地说:“要怎么足不点地啊?”


师父说:“我在大佛的头上,放了一块写上“成功”两字的大石头,你们把那块大石头拿下来给我,我去渊仔的房间里等你们,乙晶,你就先回家吧,他们要费好大的劲才能跟我会合呢。”


我心想:“大佛好高,不过师父一定会躲在我们身后,我们一旦摔下来的话,师父也会接着。”


阿义多半也是一样的心思,拍着我肩膀说:“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跟师父会合!”说完,阿义就要跟我在马路上竞跑,却被师父一把拉住。


师父微笑道:“足不点地,就是脚不能踩在地上的意思。”


阿义跟我一楞,师父接着说:“你们只能踩在电线杆上,要是两根电线杆距离太远,才可以落地片刻,到了八卦山,你们就踩在树上,总之,这是达到飞檐走壁的捷径。”


我有点发火,说:“为什么?”


阿义更是火大,说:“师父,现在人好多,你不是摆明了让我们出糗?”


这时,连乙晶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也说道:“师父,你不是说不可以向其他人显示武功?现在却要我们在市区蹦蹦跳跳,那不是自相矛盾!?”


师父点点头,说:“好像有些道理。”


我跟阿义异口同声说道:“那深夜再练轻功吧!”


师父摇摇头,说:“既然不可以显示武功,那你们就跑快一点,别让人认出来就是了。”


我大吃一惊,说道:“什么?!”


师父大声说道:“快!师命难违!”


我跟阿义对望了一眼,极其不可理解师父的脑子装了些什么。


师父双手托起我跟阿义,运力将我俩抛向电线杆上,我跟阿义的脚连忙稳住,分别在两根电线杆上作金鸡独立状,而路上的行人也以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们。


师父在底下大叫:“下面人多,你们快跑!”


当然要跑!太丢脸了!


我跟阿义瞄准下一根电线杆,纵身一跳,我却跳得太远失了准头,摔在底下的停在路边的车子上,阿义则跳得太轻,只好抓住电线杆再翻上去,朝底下的我大叫:“把学号撕掉!快闪!”


我赶紧撕下学号放在口袋里,用力往上一跳,翻上电线杆,继续往下个电线杆迈进。


我跟阿义,就这样慌乱地在市区的电线杆上,像玛丽兄弟一样跳着。


你一定很难相信。


没错,我也感到极为困惑。


我为什么要听从师父无理的要求,在市区的条条柱柱上,满脸发烫地跳呀跳的?


我看着阿义,他努力地在电线杆上平衡的样子,我怎么能够停下来?


在海底走路时心中的疑问,此时再度浮现……也许,我们师徒三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也许师父所教的凌霄绝学,就像欧阳锋逆练九阴真经那样,会使人练到神智不清。这种神智不清,就是所谓的热血吧。


仰仗着在海底对抗海潮训练出的惊人腿力,我跟阿义在电线杆间纵跃并不很吃力,但要如何准确地跳在下一根电线杆上,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就是门大艺术了。特别是,台湾电线杆的间距,有着令人感叹的复杂性。


幸好,偶而不小心掉在路上时,几个月锻炼下来的强健筋骨也抵受得住。


但,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我们,这可不比死亡萧索的海底。


路人质疑的眼光、张大的嘴巴,在某个层次上,比起海底致命的暗潮、漩涡,要来得有压迫感。


这种巨大的压迫感煮沸了耳根子的血液,抽干了喉咙里的唾液。


“妈,他们在做什么?”一个小女孩指着我跟阿义,旁边的死大人则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在……在修电线杆……”


我口干舌燥地往前一跳,好逃离小女孩的问题。


阿义的内力虽然没有我深厚,腿力却也十分惊人,跟我几乎是以并行的速度逃离路人的迷惑。


跳着。


跳着。


跳着。


这就是现代功夫少年的青春年华!


“碰!”


阿义摔在马路上,骂了声三字经后又跳上电线杆。


我无暇给予阿义打气的眼神,因为脸上的汗水已经使我睁不开眼,刚刚还差一点被高压电线绊倒。


终于,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我跟阿义终于趴倒在八卦山山脚下的树顶。


我累得说不出话来,脚,也失去了知觉。


只剩下不停发抖的小腿。


“不怎么好玩。”阿义喘着气,坐在我身边的大树上,靠着树干。


“嗯。”我按摩着小腿,看着郁郁葱葱的树海堆迭着。


树与树之间的距离,比起市区的电线杆间距,近了许多。甚至不算有距离。


我想,若是一股作气冲到八卦山大佛广场那边,应当不必再算计每一次的跨步,只要发狠往上冲就行了。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着粗壮一点的树枝,一路踩、踩、踩、踩。


阿义看着我,我看着阿义。两个人累得像刚刚跟狮子作战后的狗。


“比赛吧。”阿义看着前方。


“有何不可?”我深深吸了口气。


两人同时窜上树海!踏着树叶上的落日余晖往上疾冲!


第四十四章


以前,我总认为阿义是个上等的流氓料子。


现在,阿义却为了要当个大侠,努力燃烧青春。


“真有你的!”我一边瞥眼前方较大的树干,一边大叫。


“当然!”阿义大叫,脚下不停。


“内力差了我一截!还跟我不相上下!”我粗着脖子大叫,像只笨拙的大鸟在树上跳着。


“是你太烂了!”阿义大笑,歪歪斜斜地跳着。


夕阳下,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人的激情也拉得好长。


“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侠!”我雄心壮志地大叫。


“我要成为宇宙第一的大侠!”阿义的嗓子更大。


“我要成为……啊……啊!”阿义的声音从兴奋变成惊恐。


我以为阿义踩了个空,往旁一看,却看见阿义吓得大叫:“快逃!”


我一楞,却见一大群蜜蜂从深厚的树丛中涌出。


“他妈的!我刚刚踩到蜂窝!!”阿义面如土色,脚下的速度只有更快!


“啊!”我没空大叫,因为我突然看见“蜂拥而上”这句成语的最佳应用。


大批大批蜂群黑麻麻地向我俩卷来,我当机立断大叫:“师父救命!”


师父来了么?


没有。


倒是蜜蜂扑天盖地的气势更为惊人!


蜂群卷住阿义,逼阿义跳下树。


另一群蜜蜂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似乎就在我的耳边,我一急,也想跳下树顶,却听见阿义大叫:“树下有人!”于是,阿义满头包地又跳上树。


的确,将蜂群引到树下只会伤及无辜,于是,我猛力踩断树枝,用踢毽子的脚法将树枝踢高,一把抓住挂满树叶的树枝,大叫:“阿义看着!”


我在树干上来回折冲,运起衰竭中的内力舞动手中的树枝,使出我自创的“乙晶剑法”拨乱蜂群。树叶被我的内力所带动,夹着劲风冲乱蜂势。


阿义立即俯身劈断两根树枝,使出他奇特的“绝世好汉剑法”,在乱窜间用大把树叶攻击蜂群。


两个将来的江湖第一大侠,就在树顶演出生平中第一次剑法实战,淋漓尽致地将自创的剑法使将出来,与凶巴巴的蜂群浴血大战。


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在任何小说中都会被描述成“过得很慢”。


我必须做个澄清。


在这种情况下,你不会感觉到时间这个函数的存在。


你不会的。


阿义跟我嘶吼着,却被蜂群近乎原子弹爆炸的“嗡嗡翁”声给淹没。


虽谓人定胜天,但,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觑。


“干!寡不敌众!”阿义吼道。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之手!”我哀号着,挥别手中的树枝,再见了!


阿义疲倦已极,干脆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放下早已失去树叶的树枝。


我叹着气,看着哭泣的夕阳,哭泣。


我为什么哭?


虽然我有一身高强武功,但我还是会哭。


被一群蜜蜂撕咬着,谁都会哭。


阿义闭上眼睛,任凭身上盖满了蜜蜂材料的棉被,也是流着眼泪。


夕阳无限好,只是被蜂咬。好诗!好诗!


好不容易,我看着蜜蜂在我俩身上戳戳刺刺,又看着蜜蜂心满意足地散场。


于是,我运起刚刚看着夕阳哭泣时,积聚下来的内力,将令人麻痒欲死的蜂毒裹住,举起双手,用凌霄毁元手将毒质凌空击出。


幸好这群小蜂不是流氓虎头蜂,蜂毒不算厉害,我身上的红肿结块一下子就消了大半,于是我跳到阿义身后,用内力帮助仍在跟蜂毒抗战的阿义。


“没问题了。”阿义虚弱地说。


“你听起来好累。”我说,双掌依旧送出股股内力。


“你看那边!”阿义指着左边的树群,我转头一看,阿义却箭一般冲出,大笑道:“走先!”


我大骂,跟在阿义身后拼命地追。


“大佛!”阿义兴奋地大叫。


“看我的!”我跟着大叫,跟阿义一同来到大佛下。


师父那块写着“成功”的石头,就放在巨大严肃的大佛头顶心。


“要怎么上去?”阿义有些迷惑,但,我更迷惑。


大佛不比电线杆,摔下来会死的!


况且,大佛的身体没有菱角,也几近垂直,要借力跃上真的是很难很难。


“师父既然把石头放在上面,就表示我们一定有办法拿到它。”我说。


“师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阿义说。我简直无法反驳。


“不管怎样,趁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我们一定要上去!”我说,看着暗紫色的天空;要是天一黑,看不清楚状况的话,小命可是会丢掉的。


“那就走吧!”阿义深深吸了一口气,磨拳擦掌着。


“看谁抢到吧。不过你可别太勉强,小命要紧。”我说,心中揣揣。


“你也一样。”阿义闭上眼祈祷着。虽然他根本什么教都没信过。


“上!”


“上!”


但,就当我们师兄弟两人正要翻上大佛的瞬间,我俩却无法动弹。


我跟阿义的“叮咚穴”,已被两块远方飞来的小石子敲中,穴道一封,登时动弹不得。


“不必上了。你们在找这石头吗?”一个苍老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没有眼珠子。


只有一双深邃空虚的黑眼窝。


“带我,去找放石头的人。”苍老的人冷冷地说。


石头,就这样碎了。


好可怕的握力。


我跟阿义发抖着,紫阴色的诡谲天空吞噬了我们。


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狮子上,好奇地看着我们。


依旧吃着烤鱿鱼、依旧一头金发蓝眼、依旧灿烂的笑容。


金发外国人的手里,射出一只珍珠板飞机,划过我跟阿义中间。


那只珍珠板飞机,依稀,在哪里见过。


“走。”恐怖的无眼人冷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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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09:00


第四十五章


无眼人一手一人,抓起我跟阿义,走出大佛广场。


我已无心神理会:一个没有眼睛的人,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无眼人像抓小鸡般拎着我跟阿义,往通到山下的树海一跃,我只感树影在脚下流飞,心中空荡荡的。


这无眼人轻功极高,尽管带着我和阿义,脚步却轻沓无滞,但他的身体里,却没有一点生机。


就像是武功卓绝的僵尸。


阿义的脸色死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是一般心思……


这个可怖的无眼人,就是蓝金无疑!


既然这个无眼人必是蓝金,那么,我跟阿义就等着被凌虐成碎片吧。


但,师父昨天不是才击杀一个无眼杀手?


难道,蓝金并未死绝,隔了一天又再度挑战师父?


我无法细想。


我只好发抖。


八卦山下,文化中心旁的十字街口车水马龙。


无眼人停了下来,问:“往哪走?”


我无力道:“你昨天不是走去过一次?”


无眼人漠然,又问:“往哪走?”


阿义急道:“先直直走!过马路后还是直直走!”


于是,无眼人拎着我跟阿义,以惊人的身法闪过奔驰中的车辆,往我家的方向冲去。


无眼人的行径到了市区,登即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也吸引出我强烈的疑问。


这无眼人身上的杀气相当隐匿,并没有像昨天一样阴风阵阵、撕咬我的灵魂。


无眼人的身上,也没有受过重伤的迹象。


这会是昨天同一个无眼人吗?


我可不敢问。


无眼人,就站在我家楼下,脸上两个身黑色的空洞,诡异地瞧着大破洞。


我跟阿义,就像两只被拖上岸的小鱼,只能在一旁瞪大眼睛。


“知道我是谁?”无眼人冷冰冰地说,双手放在我跟阿义的脖子后。


我的背脊顿时冻结。


“蓝金?”我勉强吐出。


无眼人站在我们身后,机械地说:“那你们就该知道我的手段。”


果然是蓝金……霎时,我闻到阿义跟自己身上的尿臭味。


蓝金,这个残酷的魔头,正打算在与师父死战前,摘下我们的脑袋祭战。


头一次,我感到真正邪恶的力量。


那是一种,足以摧毁一切希望的恐惧感。


“你……你的眼……眼睛呢?”阿义问,呼吸急促,似乎想拖延一点时间。


“自己挖了。”蓝金的答案,正跟他的指尖一样冷血。


蓝金的指尖在我们的脖子后,一点一点插了进去,像是享受着大餐前的点心。


我看着大破洞,破洞里,并没有透露出师父的杀气。


也许,师父此刻还在八卦山上采摘山味吧。


永别了,师父。


绝望。


危机感。


死亡。


空虚。


但我想到了乙晶。


“崩!”


我往前一倒,一掌击向阿义。阿义跟着扑倒。


蓝金没有料到我竟然能冲破他的点穴,也没料到我一掌将阿义击倒。


就在蓝金想抓住我俩时,破洞中飞出数十枝“小天使铅笔”,朝着蓝金凌厉击去!


跟在漫天“小天使铅笔”后面的,是拿着扯铃棒的超级大侠!


数十枝铅笔插在地上,柏油路喷起无数小碎块。


但蓝金不见了。


蓝金在空中!


一道绿光从上凌击。


一道黑影拔地轰杀。


在昏黄的路灯中,鲜血洒在我的影子上。


“咚!”


师父跌在我身旁,笑着。


咧开嘴笑着。


蓝金,则撞在对面的路灯上,慢慢地、沿着高高弯弯的路灯,滑了下来。


蓝金没有瞪大眼睛。


他没有眼睛。


不过,蓝金的眉心,却插了半根短短的扯铃棒。


另外半根扯铃棒,则紧紧抓在蓝金的手里。


冰冷的路灯柱上,留下一抹血迹后。


就结束了。


我发誓,我要换张棉被。


裹过两个死人的棉被,不算是棉被。


算裹尸布的一种,或说是简易棺材。


师父把蓝金埋在八卦山的深处后,回到大破洞中,看见我跟阿义依旧惊魂未定的,坐在床上发呆。


“今天真是无比惊险。”师父拿出几枚野鸡蛋,说:“今晚加菜!”


我叹了一口气,说:“蓝金真是太可怕了。”


阿义则一个字也不想说。


师父嘉许道:“还好你冲破了穴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抓什么时机出手。”


阿义终于开口:“要是渊仔……”


师父轻轻打了阿义的脑瓜子,说:“叫师兄!”


阿义只好说:“要是师兄没冲破穴道的话,我们两个不就会被你丢出的铅笔射死?”


师父摇摇头,说:“要是你们一直被挟持,我只好斩下自己一只手,跟蓝金换你们的小命了。”


我有些感动,但师父又接着说道:“不过,蓝金凶残无匹,多半还是会割掉你们的头示威。”


回想起来,刚刚真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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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10:00

第四十六章


师父将野鸡蛋打破,浓浓的蛋黄流进温凉的火锅里。


我捧起了火锅,交给师父:“我累坏了,冲破蓝金封的穴道,几乎耗尽我所有的内力。”


师父接过了火锅,双手,却隐隐颤抖着。


“师父,你受了伤?”我惊问。


师父昨日、今日连战两个超一流高手,怎能不受伤?


师父轻轻咳了两声,说:“昨天的伤不碍事,刚刚却被蓝金在胸口印了一掌,差点把老命给丢了。”


我跟阿义对望一眼,纷纷伸出手按在师父的背上,用内力为师父疗伤。


师父并没有推却我俩的好意,但,师父仍是满心疑窦,说:“不过,师父很疑惑,为什么蓝金要挖掉自己的眼珠子?”


阿义闭上眼睛,说:“昨天那个没有眼睛的杀手,不会是今天这个杀手吧?”


师父点点头,说:“的确不是。”


我也相信不是。


但,没有眼珠子的人不多。


没有眼珠子的超级杀手更是稀少。


而我们,却连着两天遇到这么两个。


师父沈吟了一下,说:“昨天的杀手很厉害,但差了今天的杀手一截,但说实在话,今天的杀手是不是真正的蓝金,师父困惑得厉害。”


蓝金将自己的眼窝掏空,难道就是为了不让师父认出他来?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


蓝金应当是个绝顶自负的人,为何需要毁容隐藏自己的特征?


又,第一个失去眼珠子的杀手,若不是蓝金,又是谁?


蓝金训练出的爪牙?


蓝金训练出的徒弟?


“不会的,蓝金一向独来独往,没心思将武功传给别人。”师父这样说。


师父感到困惑难解,我跟阿义在当时却只是称幸。


当晚的火锅,冒出一连串的大问号。


所幸,第三天,并没有第三个无眼人出现。


经过我跟阿义的严正抗议,师父终于答应将轻功的练习改在深夜。


我跟阿义只想锻炼高深武功,可不想连羞耻心也一起锻炼。


不,这根本不是锻炼羞耻心,而是抹杀羞耻心!


于是,夜深人静时,我跟阿义便打扮成忍者的模样,在市区的电线杆上面呆滞地跳跃、在八卦山的树海上飞驰。


当然,我跟阿义真的跃上高耸的大佛头顶,就在一个挂满星星的夜晚。


虽然基于武学奥秘不宜广宣的立场,我无法透露我跟阿义如何飞上大佛头顶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站在大佛头顶看星星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过了一段时间,我跟阿义的轻功颇有小成后,师父就在我俩的腿上绑上铅块,要我们不用膝盖的弯曲力量,就在电线杆间跳来跳去。简单来说,就是膝盖不能弯曲,像僵尸一样地跳。


“为什么不能弯膝盖?这样根本不能跳!”阿义抗议着。


“用内力,就可以跳!若再加上坚实的肌肉,跳的就越高!”师父很有坚持。


“重点是,这样可以练到什么武功?”我感到这是没有意义的练习。


“把腿力练到更高的层次,也可以练出内力的火候。”师父说完,便将我们丢到电线杆上。


不用膝盖跳跃,真是见鬼了。


我跟阿义花了四个晚上都没有成功,只是不断地从电线杆上摔下,还惊动了巡逻的警车围捕。


这个失败的练习,让我们师徒三人的关系降到冰点,连黄昏所做的“排蛇毒练气”、“在房间创剑”的定量练功,常常都是一语不发的。


直到好几个晚上以后,我跟阿义以僵尸跳,成功地连续跳出“十”根电线杆的成绩后,师徒三人才在疯狂的泪水与拥抱中尽释前嫌。


学武功真好!


多年以后,无数个深夜里,我背着巨大的水泥块,在八卦山脉挥汗练“僵尸跳”时,竟在无意间创造了一个恐怖的民间传奇:有一批僵尸从中国大陆上岸,在台湾的山里出没!


我在八卦山脉跳,彰化就出现山中僵尸传奇。


我在嘉义阿里山跳,嘉义就出现荒野僵尸传奇。


我在花东纵谷跳,花东就出现僵尸已经从西部跳到东部的恐怖谣言。


这已是三、四年以后的事情了。


第四十七章


我必须将时间的轴线拉长,尽管练武的时光诸多欢乐、诸多汗水。


在未来的两年中,白天师父去行侠仗义,黄昏我跟阿义放学后,不是创剑、就是练掌,乙晶若是没有补习,就会跟我们一起听师父说些武林轶事,哈哈大笑。到了深夜,我跟阿义戴起口罩,便开始在城市中飞檐走壁,或在电线杆上练僵尸跳。


每到假日,师父就带着我们到海边踏青。


应该说,师父跟乙晶踏青,我跟阿义则在海底拾荒。一边拾荒,一边在怒涛中练掌练剑。


其实这也蛮有趣的,海底世界真是奇妙无比,有一次我跟阿义还碰上一头超级深海大乌贼,我一时兴起,便用麻将尺跟它斗了起来,想将它拖上岸吃掉,无奈却被喷得一脸漆黑,差点瞎了眼睛。


但阿义却被它八爪死缠住,硬拉进海沟里,我只好瞎着眼跟它来场听潮辨位,在海沟中砍断它的两条触手后,便抱着死了一半的阿义上岸。阿义的手中还紧抓着那两条被我砍断的乌贼脚,于是四个人便开心地坐在沙滩上,用内力将两只大乌贼脚煮了吃掉。


在漫长的暑假中,别的学生都在玩救国团的白痴露营,而我们功夫四人组,却组成一支丛林特训队,深入毒蛇猛兽的阵营练功。白痴救国团在跳“第一支舞”时,我跟阿义则在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一同“崩”出难忘的回忆。


另,为什么我说是“功夫四人组”?因为,师父收了乙晶作他第一个女弟子,开了凌霄派的首例。


不过乙晶训练的份量很少,我瞧这并不是师父有什么陈腐的重男轻女观念,而是他不好意思做出,拿毒蛇咬乙晶这类没品的事来。


在丛林里,我跟阿义施展飞鸿冥冥的轻功,追杀每天的餐点,乙晶则跟在师父旁边学导引内力。其实丛林最可怕的部份,就是无数的毒蛇、种种毒物,但我跟阿义早已习以为常,即使被黑白分明的雨伞节咬到了,我也只须花两分钟就可以将毒完全清出。


因此大抵上,丛林没有海底那么可怕,我所遇过最强的猛兽,也不过是台湾黑熊。


那一天,乙晶跟我在躲避蜂群时看到两只台湾黑熊,那两只黑熊亲昵地偎在一起,捧着我抱着乙晶练轻功时,不小心踢倒的蜂窝(注:蜂窝是种练轻功时,很容易踢到的危险物品)。


这对黑熊情侣对从天而降的佳肴却之不恭,愉快地捧着甜美的蜂窝一同分享;乙晶跟我都为他们感到幸福,我们两便蹲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两只大黑熊吃情侣大餐。


就这样,因为我根本不怕黑熊的关系,所以我同乙晶自丛林里逛久了,便自然这两头黑熊当了称兄道弟的好朋友……虽然我跟他们两个丛林之王,结结实实打了两次狠架。


乙晶说:“虽然他们不是宠物,但是也该有个名字吧,我瞧他们一只比较大,一只比较小,就叫他们大大、小小吧!”


的确,为黑熊命名并非将他们视作“宠物”,因为大大跟小小也为我跟乙晶命名了。我叫“吼吼”,乙晶则叫“吁吁”。很公平。


有一个下雨天,大大跟小小在我们身旁抱在一块打啵儿,那情境实在撩人,于是,我便搂着拿着荷叶遮雨的乙晶,在大雨中献出我的初吻。


国二升国三的暑假,我搂着满脸飞红的乙晶,在大雨里。


那个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告别了大大跟小小,告别了满山的毒蛇,我们功夫四人组渡过一个欢乐与汗水兼具的暑假,向繁重的国三课业无奈地报到。


此时,毒蛇的“量”已经不适合当作我跟阿义的内力指标,而改为跟师父对掌的次数。阿义能够跟师父对掌十一掌不倒,我则能够撑到六十二掌。


但剑法的进步就无从评判了。因为我们都挡不了师父惊天霹雳的一击。


而师父对我们都感到满意,他说:“过几天,师父带你们涉足真正的江湖,击杀贪官恶霸!”


我担心的一天,终于来临。


天黑了,一群穿着黑色西装、嚼着槟榔的平头男,从理容院中鱼贯走出。


走在这些人中间的,是个油光满面、咧嘴大笑的大胖子,手中还搂着一个低着头的女孩。


女孩的眼睛,红红肿肿的。


“就是他。”师父蒙上口罩。


我跟阿义则分别戴上“原子小金刚”跟“刚弹勇士”的塑胶面具。


躲不过的正义裁决。


躲不过的内心煎熬。


躲不过的,害怕。


第四十八章


学功夫,为的是正义。


等的,就是这一刻。


但,到了这一刻,我却不禁要问:什么是正义?


师徒三人,躲在理容院旁的黑暗小巷中,等待着下手的机会。


为首的大胖子,肥手粘在少女的臀上,抓着。


大胖子的四周,大约有八个刺龙纹虎的壮汉。看起来不堪一击。


但,靠在大胖子身旁的两个壮汉,腰上却是鼓鼓一包,我猜是手枪,这点倒是相当棘手。


“师父,真要杀了那头死肥猪?”面具下的阿义,跟我一样迷惑。


“这要瞧你们自己。”师父说。


师父的答案包含了无止尽的推卸责任。


“师父,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我的声音在发抖。


杀人,不管为了什么理由杀人,对一个国三生来说,都是太沉重了。


为了正义也好,为了复仇也好,杀人,就是杀人。


师父不再说话,因为师父的话在一个小时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一个小时前,大破洞。


“我们凌霄派这次的任务,是要杀一个叫黄士峰的地方恶霸,他平常仗着几个臭钱跟竹联派的恶徒为伍,欺压良善、作恶无端,糟蹋姑娘更是时有所闻,师父已经盯他一段时间了。”师父简单说完。


简单说完,一个人应该被杀的理由。


“杀一个坏人,就这样……就这样简单?”我脑子一片空白。


其实,我压根不想杀人。


就连王伯伯,我也不想真杀了他。


但要是跟师父开口说“我不想杀人”,岂不白费了师父传承武术的苦心?


“要是你们不想杀人,也由得你们。”师父淡淡地说,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


“为什么?师兄怕杀人,我可半点不怕。”阿义坚定说道。虽然,一个小时后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师父揪然不悦,说:“杀人是件可怕的事,能留一手自是最好,怕的却是贼人死性不改、变本加厉。”


师父看着地上的口罩与面具,又说:“学武功,不为修身、不为养性,更不是为了参透生死道理。学武功,求的是很实际的东西,那就是正义!社会沈沦,奸邪当道,需要能负担得起正义的侠客出现,这个侠客必须明是非、断善恶,更需要有执行正义的勇气,这就是正义的担当。”


师父突然回身出手,手指插进水泥墙上。


“有时候,正义需要有取走别人的性命的觉悟,需要有拥抱无穷罪恶感的强大勇气!只因为,正义不是独善其身的!”师父的眼神绽露光芒。奇异的光芒。


这几句话,天崩地裂般冲破我的心防。


没错。正义不该是独善其身的。


只要诛所当诛,杀人的罪孽,不该回避。


这是大侠的宿命。


“不过,师父,杀人不就犯法了?虽然那些坏人是很该杀啦!”阿义突然冒出一句。


师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社会律法,保护的是谁?”


这个社会奸商巨贾当道,于是我说:“保护有钱人……也许,也保护坏人。”


师父苦笑,说:“或许你说得没错,但律法真正执行的话,它保护的,真真切切是善良的老百姓,律法可说是弱者的武器,弱者用来对抗强霸者的公力!”


我脑子有点混乱。既然律法好,可以保障社会弱小,那大侠为何要触犯律法杀人呢?


师父接着说:“但,我们不是弱者。”


阿义的眼睛一亮,说:“所以,强者不需要法律!”


师父摸着阿义的头,说:“不错,律法是为弱者制定的,它为弱小良善者出头,为他们争一口气,这样很好!但,强者不需要法律,强者可以自己对抗邪魔歪道。”


好一个“强者不需要法律”!


但,我仍旧问了一句近乎白痴的话:“这样……这样没有关系吗?”


师父一楞,说:“这就是我教你们轻功的原因了。”


“啊?”我也一愣。


师父微笑道:“被抓到,就有关系。不被抓到,当然就没关系。”


阿义咧开嘴,笑说:“师父放心,飞檐走壁逃命的功夫,我们师兄弟已经滚瓜烂熟啦!”


师父拿起口罩,端详了一会儿,说:“最好如此。逃不过,被捕快抓走也罢了,要是被贼子的子弹追上,就得留下一条命。”


留下一条命……这个代价,不管对谁来说,都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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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2 21:10:00

第四十九章


而,一个小时后的我,站在黑巷中,却无法逃出正义沉重的压力。


阿义也不能。因为阿义的杀气混乱且牵强。


师父当然察觉得到我们两人不安的心情,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对师父来说,大侠是没有年龄限制的;此刻的师父,并不是要求两个国中生杀人,在他的眼中,戴着面具的,是两个将要展现大侠气魄的初生之犊。


车子旁,一个戴着墨镜的平头男为大胖子打开车门。


“就是现在!”师父低声说道,杀气一现。


不管这么多了!


我跟阿义一击掌,便从巷子中冲出,两人纵身长跃,跳上大胖子身旁的黑头车!


砰!车顶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几个壮汉来还不及反应,我跟阿义已经出手!


目标:两个身怀手枪的棘手家伙!


一个满脸胡渣的瘦子看着自己贴着地面飞了起来,然后撞到商家的铁卷门。他根本没有掏枪的机会。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则把刚刚吃进肚子里的杂七杂八,全吐了出来,他腰上的手枪,则被我甩向路边的邮筒。


“干!”


“靠么!”


“冲三小!”


“吼伊细!”


其他人一边咒骂,迅速拿出明亮亮的刀子,但他们眼中的狠戾,却远远超过刀身上的暗红血腥。


四把尖锐的寿司刀同时刺了过来!


却也同时飞上天空!


乙晶剑法!闪电般的出手!


四个恶汉瞪大着眼睛,慢慢地软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是阿义神出鬼没的怪剑。


“你们想怎样?是哪个堂口的?”大胖子紧紧抓着颤抖的少女,大声问道。大胖子的前面,还有两个握紧拳头的保镳。


“嗯……我想一下……”我脑中混乱,竟然结结巴巴。


“我们要你的命!”阿义冲口说出。


大胖子的眉头皱都不皱一下,仿佛对阿义的答案不感兴趣。


“你们要多少钱?”大胖子从怀中拿出一本支票簿,冷静地说:“你们的身手不错,考不考虑跟着我?我出比别人多三倍的钱。”


性命受胁,却想还拿钱砸死人,果然是个土豪劣绅。


我担心巡逻的警车马上就会赶到,于是大跨步上前,双手轻轻一推,两个小山一般的保镳弹珠般射向理容院门口。


这时,大胖子的脸色终于苍白。


阿义拿着麻将尺,指着大胖子的鼻子,说:“下辈子,记得当个好人。”说完,阿义举起麻将尺,眼看就要将大胖子劈死。


但阿义的麻将尺,只是停在半空中。


久久,腿软的大胖子,吓呆的少女,我,阿义自己,全都瞪着这把即将夺人性命的麻将尺。


但麻将尺自己,却一直在犹豫着什么。


“师兄,你来吧。”阿义居然这样说。


我手中的高音笛,却也在发抖着。


“我……我不知道。”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我完全没有取人性命的准备。


突然,一种厌恶自己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厉声喊道:“你干嘛要当坏人!”高音笛猛然劈向车尾,行李盖碎出一个小洞,高音笛尾巴登时喷裂。


大胖子楞住了,他的裤子突然湿了。


“对……对……对不起……”大胖子口齿不清地说。


我咆哮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子会死!”手中的高音笛再度劈向车尾,车尾灯哗啦一声爆开。


大胖子眼泪流了下来,说道:“请给我一次……一次机会!我会重新做人的!”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矛盾与恐惧,手中的高音笛划破空气,呜呜作响。


“你会改吗!”我斥声大吼。


“喂?你在干嘛?”阿义用手指轻轻刺我了我一下。


“你会改吗!”我歇斯底理大叫,看着大胖子双膝跪下。


大胖子把自己的头用力撞向路砖,拼命磕头,嘴里哭喊着:“我一定会改的!会改的会改的!会改的会改的!”


我一笛劈向路灯,高音笛飞碎四射,我的怒气稍平。


“那就好好改啊!”我看着拼命求生存的大胖子大叫。


一个人,一个坏人,在这样性命交关的时刻,承诺与誓言对他的意义是什么?


是求饶的同义词?


是权宜之计?


还是根本谎话连篇?


难道,竟会是真心诚意的顿悟?


其实,都不是的。


虽然我当时年纪尚轻,但,我知道都不是的。


承诺在这种时刻,跟昆虫式的“刺激/反应”没有两样。


承诺变成一串意义不明的符号,是毫无意义的。


我并不天真。


但,有时候我愿意天真。


也许,我并没有选择,不是吗?


我既然听到他的答案,听到他的承诺,我就失去了正义的立场,如果我执意结束他恶贯满盈的一生,我往后的日子就会沉溺在不断怀疑自己现在抉择的正当性。


如果杀了他,他将永远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人人都需要这个机会。


“你打算?”阿义嗫嚅地说。


“饶了他。”我静静说道,看着狗一样乞怜的大胖子。


也许,这种无法前进的处境,是我自己故意造成的。


更或许,我打从一开始,就决定原宥他了。


我的软弱,似乎不能肩负起大侠悲痛的命运。


“也好。你记得重新做人啊!不然我们还会来杀你!”阿义也松了一口气。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我说,听见远方传来警笛声。


我跟阿义对看一眼,又看了看躲在黑巷中观看一切的师父,两人拔身而起,跃上路灯飞踏离去。


微弱的月光下,霓虹昏暗地迷醉,街上只剩下一群昏死的流氓,以及一个磕头磕不完的大胖子。


希望大胖子头上留下的疤,可以提醒他,记住当下无意识的承诺。


第五十章


我跟阿义站在大佛头顶。与师父事先约好的会合点。


“你为什么放他走?”阿义坐在我身边,叹气。


“你下得了手?”我没好气说。


“要是你不放过他,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我就下得了手。”阿义果断地说。


“就是因为你需要考虑,所以你也下不了手。”我说。


阿义本想开口,却又把话吞了进去。


“你说说,师父会不会生气?”我忍不住问。


阿义抓着脑袋,大概也在烦恼这个问题。


“不会!”


师父像只敏捷的黄雀,轻轻跳上我俩旁。


我简直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


“师父说过,你们有你们自己的正义观,师父决不勉强你们。”师父席地而坐。


阿义又叹了口气,说:“杀人比想象中难。”


师父笑道:“你错了,杀人一点都不难,难的是:你如何判断一个人当不当杀?”


也对。难就难在这里。


决定一个人该不该杀,是该由人来决定?还是该由神来决定?


人类找不到神来审判,只好搬出法律,让法律来决定人的生死。


但师父显然把法律踢到一边,发展出一套“正义超越法律”的论调。


我看着孤淡的弦月,落寞地说:“师父,虽然你以前说过,警察跟坏人总是一伙的,但是这个世界好警察还是很多的,为什么不把坏人抓去警局,让法律公断一个人该不该杀?”


“如果这是你的决断,师父也不能说不。”师父笑了。


师父的笑,有点讥嘲,却也有些同情。


“师父,你杀人时,难道都没有一点愧疚?”我问。我是有些生气的。


“师父,你杀人时,难道都不会考虑再三?”阿义也问。


师父大笑说:“师父杀人杀得坦坦荡荡,丝毫愧疚也无,若说考虑,师父的确是再三思量后才动手的!”


我搬出人性理论,说:“师父,可是被你杀的人,怎么说也是别人的老公、别人的爸爸啊!”


师父冷然说:“这就是正义所需要的勇气。”


我开始对师父的答案不满,又说:“那你把人给杀了,那不就是把他改过迁善的机会给剥夺了!”


师父点点头,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师父会估量那些混蛋改过的诚意。”


阿义冒出一句:“怎么估量?难道真的天天盯着他?”


师父耸耸肩,说:“情节稍微轻的,多观察几个月也未尝不可,毕竟是条人命。”


阿义又问:“那超级大坏蛋呢?他想改过自新怎办?”


师父自信地笑了笑,说:“当场就杀了他。”


我动了火,说:“为什么不把他关起来?关在监狱啊!关个十几二十年的,总可以关到他洗心革面吧!就跟师父说得一样,人命就是人命啊!”


师父摇摇头,说:“真正的大坏蛋,是无药可医的。早早送他回老家,对大家都好。”


我认为师父完全不可理喻,果然是明朝跑来的古代人类。


我大声问:“你怎么知道!那我问你,刚刚我们放过的大胖子,是情节轻的,还是情节重的?!”


师父拉下脸来,郑重地说:“出手的要是我,半点不犹疑,立刻摘下他的脑袋。”


我也拉下脸,说:“为什么不多观察他两天?到时再杀不迟!”


师父一掌拍在大佛的脑心,斥声道:“等他再犯!你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在你原宥他的期间,他所伤害的每一个人你都有责任!到时候再去结果他,不嫌太晚么!”


师父动了怒,我却只是大叫:“但要是他真心真意要改过,你就是错杀一个好人!”


师父红着脸,大叫:“我管他以后改不改!我杀他的时候,他是个该杀的坏蛋就够了!”


我粗着嗓子叫道:“你杀了一个可能改过的坏人!”


师父的声音更大,喊道:“他没可能改过!我杀了他,他还改什么!”


我生气道:“那是因为你不让他改!”


师父抓狂道:“大混蛋根本不会改!”


我大吼:“你不可理喻!”


师父长啸:“你姑息养奸!”


阿义紧张地大叫:“不要吵了!”


我跟师父瞪着彼此,中间夹着个窘迫的阿义。


“你们两个都对,也都不对,所以先……先不要吵!”阿义脸上写满尴尬。


“我哪里不对了!”师父瞪着阿义。


阿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流氓脾性马上就要发作。


我看着师父,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师父晚安。”


师父一楞,看着我一跃而下,没入八卦山的黑密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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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