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和李云桐一起在公安局录完口供,顺便请他帮我留意租房子的事,我们便分手了。
我又是独自一个人了,而我依旧不想回到云升街六号去。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许小冰应该回去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以前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刚才将这种事告诉李云桐时,他觉得很惊讶,也很为我担心,如果不是他老婆突然打了电话来说儿子发烧了,他还准备陪着我一起回去,和许小冰好好理论理论,把 这事弄个明白。这让我多少觉得安慰了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并不是完全孤独的,至少还有个地方可以听我说话。
“你别冲动,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上车之前,他再三叮嘱我。
“嗯。”我用力点点头,觉得自己快要哭了--为什么要哭呢?
目送着李云桐所乘坐的公车离开,我沿着公安局门外那条街慢慢散步,路边是或新或旧的小区,楼房高低相间,仿佛高低不同的音符。某栋墙壁发黑的旧楼前,一 大堆垃圾散发出浓烈的臭味,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几株繁茂的桃树在一边妖娆地盛开着,满树粉红的桃花,在雨雾之中,那红色似乎也浸润开来。我站在桃树底 下看了很久,头发渐渐地湿了。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消磨了一个下午,脑子里海阔天空地想着许多事情,现在困扰我的是另外的问题了。对于许小冰的动 机,我想不透,而更让我不明白的是,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就算她能够在浴室里放上头发,那么我手里的那杯水是怎么回事?除非她们用了迷药……真有这么可 怕吗?
我这么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辨认我这么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辨认方向,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通往云升街的公车上,不由愣住了。
我什么时候上的车?
我摇了摇头,暗暗嘲笑自己--看来,无论我多么讨厌发生在云升街六号的事情,作为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栖身之所,那个地方仍旧是我不得不去的去处。每个人 心中都会有一个最后的归宿吧?当人们走投无路时,应该还有一个那样的地方可以容纳他们,那个地方,多半是我们的家。我重重地出了口气:云升街六号不是我的 家,它只是我不得以的唯一选择,我的家在更南方的一个小城市,在这个季节,那里一定是满城桃花,看日子,似乎也该到了吃三月初三的鸡蛋的时候了,今年是吃 不到那种用芥菜和黑豆混在一起煮的鸡蛋了,唉。
公交车始终是这么摇晃,我坐在车座上打着瞌睡,直到报站的喇叭报出了云升街的站名,我才蓦然起身。
又回到了这条街,这里是如此冷清,仿佛连时间都流动得比其他地方更加缓慢。云升街六号的楼道里,比往常更加黑暗,站在公路对面望去,那种黑色似乎已经从楼道里侵蚀到了外墙,连建筑的轮廓都有些模糊了。我正要穿过马路,却被一个人叫住了:“嗨,你!”
说话的人就在我身后,我直觉到这个声音是在喊我,回过头来,那人正坐在轮椅上愉快地对我招手。
“是你?”我笑着走了过去。这人是昨天我遇到的那个租书店的老板,就是他租给我一本《兄弟》。他用力推动轮椅朝我这边走过来,我赶紧加快脚步:“你住在这附近?”
他摇了摇头:“路过。”
和往常一样,面对不熟悉的人,我找不到话题了,心下有些着慌,抿了抿嘴,慌乱中随手指着云升街六号漆黑的楼洞道:“我住在那里。”说完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给他说这个呢?我感到自己的脸又红了起来。
“你住那里?”他惊奇地语气让我感到,云升街六号对他似乎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住三楼。”我指了指三楼的窗口,那里正对着浴室,此时亮着一盏微弱的灯,显然许小冰已经回来了,这让我感到有些烦。
“你和别人一起住吧?”他微笑着问,不知为何,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忽然浮上了一丝玛瑙般的红色。
“你怎么知道?”
“嗯,”他羞涩地低下头去,“你的室友很漂亮。”他的脸已经红得快要冒出熊熊火焰了,我连忙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着别处,心里暗暗叹息--许小冰是很漂亮,不过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长头发的女孩,性格一般都比较温柔。”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我莫名其妙。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我猜的,她看起来很温柔。”他低着头说,又赶紧加上一句,“你别告诉她,我没别的意思……”
“嗯,放心。”我说,心里却觉得奇怪,许小冰并不是长头发啊……想到这里,我猛然张大了嘴,凑到他面前问:“长头发的女孩?你是说我的室友?”
“是啊。”他有些迷惘地看着我,显然不明白我的态度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急切。
“你什么时候看到她的?”我抑制住心里的激动问道。
“她就在窗口后面,”他抬头看了看窗口,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空无一人--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她走开了。”
“她刚才一直在?”
“是的,我一直在看着她……”他的脸又红起来,我顾不上理会他,匆匆说了声回头见,便两步并作一步地朝对面狂奔而去。
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快点回到我所租住的那套房子里!
许小冰和我都是短发,如果云升街六号的302号房里有一个女人是长头发的话,那一定是孟玲--她还在这里,书店的老板在前一瞬间还看见她出现在窗口-- 现在我直接朝着楼洞里冲过去, 公路的宽度在我这样的速度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几秒钟后我就跑到了楼道里,瞬间进入漆黑之中,我眼前一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耳朵里听得分明--安静,云升 街六号恒久存在的安静,现在正弥漫在整栋楼房里,这栋老得随时仿佛都会散架的房子,在它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行走,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现在,这种声音 没有出现--孟玲还在房间里,她并没有离开302号房!我顾不得眼前一片漆黑,抬脚就跨上了楼梯,每一步都跨上三格楼梯,事后想想,这种体力和速度,连自 己都觉得很佩服。
孟玲,我要捉住你了!这句话充斥了我的整个身体,我想一切都要真相大白了,这一切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这么想着,即使是以那样的步伐和速度,爬上三楼也变得轻而易举了,到了房门前,我稍稍站立一会,调匀了呼吸,提起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答。
我没有再敲第二下--孟玲和许小冰都不会给我开门,孟玲需要隐藏,而许小冰则是不喜欢我依赖她。我这样敲门,只是习惯地做法,敲了一下之后,我立即掏出钥匙将门打开了。
客厅里空无一人,但是可以看见一行潮湿的脚印从浴室通往孟玲的房间,湿漉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看来孟玲刚刚洗过澡。
“孟玲,我看见你了,出来吧。”我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答,甚至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孟玲的房门微微敞开着,我系在门上用来做记号的头发早已不见踪影。门内透出一丝光线来。我正待直接走过去,仔细想了 想,自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用力将沙发朝门边拖来。沙发又大又重,拖了许久始终拖不动。然而毕竟还是拖得它动了起来,我将它靠在大门上,喘了好几口粗 气,心里暗暗得意--这下,就算孟玲真的是忍者,只怕也没法逃出去了吧?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便直奔孟玲的房间,猛然推开门--房间里的灯亮着,不见一个人影,我仔细搜查了每个角落,依旧是没有人,孟玲又躲了起来。
她可真能藏啊,我心里嘀咕着,在整个房子里四处搜寻,没有看半个人影,倒是浴室的浴缸里还有一些残余的泡沫。
她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大门被沉重的沙发堵得严严实实,所有的窗户上都镶着铁条,就算是一只猫,要从那样致密的铁条之间爬出去也很困难,孟玲当然更不可能。
所有房间的门都被我打开了--包括许小冰的房间,她这次一反常态地没有锁门就出去了--所有柜子和抽屉的门也都被我打开了,所有的灯都亮着,甚至连床上的被褥,也全都仔细地翻查过,整个房子看起来好像来过盗贼一般,我翻出了许多细小的东西,然而,孟玲还是不见踪影。
我在房间里穿梭来往,不断搜寻着,有好几次,我凑到窗户上朝外看,每一面窗都框出一方不同的街景,而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冷清而灰暗的,连树上冒出来的新 绿,也被这灰暗冲得黯然失色。当我从浴室的窗口朝外望时,我看见书店的老板,他仍旧坐在宽阔的马路对面,目光望着街道的另一边,仿佛正在看着什么渐渐远去 的东西。
“喂!”我朝他大声喊着,喊了好几声,他才察觉到我在叫他,连忙回过头来。
“看见我的室友了吗?”我大声问--然而为什么要这么问,我也不清楚,这个念头猛然冒上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实在可怕。
“她朝那边去了,跑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他指着他先前望着的方向,疑惑地问道。
我的心咚咚地震得胸腔发痛,有一小会,似乎有什么东西钳住了咽喉一般,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努力深呼吸之后,我问道:“她是从楼道里跑出去的吗?”
“是的。”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刚才’是什么时候?”
“就在你跑进去没多久。”
“多久?”
“两三分钟吧,到底怎么了?”他急切地追问。
我没有回答,这场机械的对话已经让我疲惫不堪,我就这样僵在了窗口上。
果然没错,孟玲已经离开了这间房。
但她是如但她是如何离开的呢?
我仔细回想事情的经过,从她出现在浴室的窗口,到我回到302号房,这中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一分钟的时间里,我没 有看见有人从云升街六号跑出去,这个时候孟玲应该还在房间里,书店的老板也说了,孟玲是在我跑进楼道的两三分钟后才跑出去的,这意味着,当我站在302号 房里的时候,孟玲正在朝下跑--如果是这样,唯一的可能是,当我还没有冲过公路的时候,孟玲已经看到了我,并且迅速跑到天台上躲藏了起来……
但是我没有听到脚步声--我一直很警惕,却一直没听到孟玲跑下去的脚步声。我快速走到门边,费力地将沙发再次挪开,想要去看一看天台上的情况。
一抹刺眼的红色闪过我的眼角,让我怔住了。
沙发的一角上,一枚钉子突出它的尖端,尖端被染成了红色,更多的红色液体留在了沙发的靠背和沙发四周的地面上。看来,是我在搬沙发的时候不小心被钉子挂 破了手,我下意识地审视着自己的双手--果然,两只手上都沾了些血,但是一点也不觉得痛,我很快看明白了,这不是我手上流出来的血。
我的身体任何部位都没有受伤。
血,仍旧是湿润的,显然刚刚滴下不久。
是孟玲的血吗?想到这个,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发寒,即便知道孟玲是个真实存在的人,这些血迹仍旧让我朝某些方面联想。
为什么我进门的时候没有看到这些血迹呢?我努力回想进门时候的光景,不,那个时候没有血迹,什么地方也没有血迹,我几乎要这么肯定了,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有血迹的,只是我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好不容易将沙发拖开,打开门,可以望见圆形的小血滴一直朝楼梯口通去,我回屋拿来电筒,照着地面仔细察看,从天台一直看到云升街六号的大门口。从302 号房的门口一直到楼底下的街道上,甚至通往更远的地方,圆形的小血滴仿佛细小的花朵一路开放,连成一道曲折的线,中间没有断续;而在天台上,以及从天台通 往楼梯口的这一段路上,我却没有发现一滴血。
这个情况让我实在想不明白。假如孟玲在房间里受伤之后,躲藏在天台之上,那么,从出血量来看,通 往天台的那一小段路上无论如何都应该留下血迹--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如果单纯根据血迹的分布来推断,孟玲应该是在屋内受伤之后,便立即从302号房内 跑出去,直接跑到了楼下。
但是,假如是后一种情况,我为什么没有看见她?
我沉吟着缓缓上楼,经过二楼时,202号房内照例发出幽暗的绿光,一道微微敞开的缝隙朝着楼道。我心中一动--孟玲会不会跑到这里躲起来了?用手电筒一照,202号房门前十分干净,没有任何类似血迹的痕迹。看来是我想错了,我沮丧地回到了房间里。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玄机呢?难道孟玲真是那么厉害的人,能够在受伤之后的一瞬间便想到常人无法想到的办法离开云升街六号?不,我缓缓摇头,脑海里浮现出许小冰的形象,许小冰没有这么高的智商,假如物以类聚的话,孟玲也不会有这样的急智。
究竟该如何解释这种事情呢?
我一边整理被我翻乱的房间,一边沉思着,有好几次,我的目光落到门口的那一滩血迹之上,都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实际上,在我心里,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只不过我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我强迫自己将那种连我自己也无法接受的想法挤出脑子,专心致志地收拾着房间,用洗衣粉努力消灭血迹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毁灭凶案现场的凶手。
房间里其他地方整理完毕之后,我开始坐着发呆。经过刚才那么一阵忙乎,浑身都被一种乏力的感觉所充斥着,一天来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在脑海里争相浮现--我 的生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复杂?真是令人头疼啊。四周又变得安静了,不知道那个书店老板是否还在街道上继续张望,哦,他应该已经走了,他留在这条街上,就是 为了远远地看着孟玲,现在孟玲离开了,他也该回到他的书店里去了。我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次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所房子里。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留在云升街六号的302号房。
左边的厨房空落落的,厕所里的水管不断发出古怪的呼啸声,客厅里的窗户敞开着,潮湿的风从窗口吹进来,放在茶几上的一盒餐巾纸像白色翅膀一样不停扇动, 从正对着我的电视机屏幕上,可以看到身后的客厅大门,在黯淡的屏幕中,一个人,一张沙发,一扇门,这种画面几乎是恐怖片中的经典镜头,我下意识地移动了下 身子,避开电视机的屏幕。
右手边是三张敞开的房门,每间房里都亮着灯,仿佛每间房里都有个人,从孟玲的房间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认为那应该是风声--那肯定是风声,但是我仍旧越听越害怕。
原来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胆。
我觉得自己需要和某个人通话,拿出手机来,想拨打家里的电话,却又停了下来。这个时间朝家里打电话,不符合我们以前通话的习惯,妈妈是个敏感的人,她一定会认为我在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会多么着急呢。
想来想去,在南城,只有贾云和李云桐两个人可以帮我想一想眼前遇到的事情,而李云桐已经知道了大部分的情况,不用向他解释太多他就能明白。就这样,我拨 通了李云桐的电话。他正在医院里守着发烧的孩子,接到我的电话,我还没有开口,他的第一句就是:“许小冰又搞什么鬼了?”这让心里一阵感动,连忙将刚才发 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他默默地听着,等我说完之后,他说:“是这样啊。”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你说她是怎么跑出去而不被我看到的呢?”
“也许她藏在别人家里了。”李云桐说。
“那血迹怎么解释呢?血迹直接通到楼下。”
“钉子弄伤了手,用手绢之类的东西捂住,血就不会滴下来了--你进门的时候看到血迹了吗?”
我再次回想自己进门时的情景,正想说我不知道,却又猛然打住了--不对,进门的时候是没有血迹的,当时门边放着我和许小冰的拖鞋,还有其他的一些鞋子, 门口那一片地面已经完全被鞋子覆盖了。后来是为了将沙发移到门边,我才将那些鞋子踢到一边的。倘若在我进门的时候,地面上就有血迹,那么那些鞋子之上,一 定也会有的,但是在清理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鞋子上沾有血迹--还有,我怎么早没想到呢,血迹最多的地方是在门边,而孟玲的手是在沙发上的钉子上弄伤的- -这说明,孟玲的手受伤的时候,沙发已经在门边了……我全身被一阵寒意笼罩起来--假如是这样,我为什么没有看见孟玲呢?
听完我说了话,李云桐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地说道:“可能……不是你没看见她,而是你根本看不见她……”
“什么!”他的话我没听明白。
“嗯,”李云桐的声音很认真,“你想想我们在流芳湖里发现的那个女人。”
“怎么了?”他突然将话题转到流芳湖的女人身上,让我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为什么只有我才能看到那个女人?”
是啊,为什么呢?我怔怔地道:“也许当时她陷入了我们的视线死角?”
李云桐发出安静的笑声,这笑声让我觉得有些古怪,他继续安静地说道:“是吗?江聆,你总是喜欢为不合理的事情寻找合理的解释--你就不能想想,其实有些不合理的解释,才是正确的。”
“啊?”我不知如何回答。
“不止那个女人,”李云桐道,“在医院里,我又看到了一个人,同样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不会吧?”我鸡皮疙瘩猛然冒出来了,却又忍不住想往下听,“你见鬼了?”
“我不知道。“李云桐说。
11
李云桐的儿子住在儿科第三病室,病房里有三张床,李云桐进去时,儿子正和临床的小病人在讨论动画片的内容,靠窗的一张床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孩盘腿坐 着,正用一次性注射器从一只不锈钢的杯子里吸水玩。李云桐的老婆见他来了,便赶去加班去了。儿子正和邻床的小胖子讨论得入神,没有空理会李云桐,他觉得无 聊,便只好盯着玩注射器的男孩看。那男孩不断将水吸进注射器,然后再挤出来,重复着这样单调的过程,仿佛其乐无穷。李云桐看了一阵,发觉那支注射器是使用 过的,针筒壁上还沾着些血迹。他觉得这样的注射器给孩子来玩太不安全了,便走过去,对那孩子道:“小朋友,这个东西不干净,不要玩了好不好?”
他自认为这话说得很是柔和,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也不是一个粗鲁的人,但是,当时他说完这话之后,那男孩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般,猛然抬起头望着他, 身子朝后一窜,整个后背都贴到了墙壁上。李云桐倒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你别害怕,叔叔给你把这个扔掉。”他拿起那孩子扔在杯子里的注射 器,正要朝旁边的字纸篓里扔过去,那孩子忽然怪叫一声,扑了过来,从他手里将注射器抢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全身瑟瑟发抖,那双豆子般的眼睛望着李云桐, 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李云桐见这孩子反应奇特,也有点害怕,连忙安慰他两句,便回到了儿子的病床上。他发现儿子和邻床的小胖子都捂着嘴对他吃吃地笑,便问:“笑什么?”
那俩个孩子同时摇了摇头,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狡猾地笑着。李云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看了看靠窗的那个男孩,他仍旧警惕地望着自己,那支肮脏的 注射器被他宝贝一样抱在怀里。李云桐说到这里时,我已经猜到他接下来将会怎么做,依照他的性格,这件事绝对不会就此放下不理。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云桐觉得不能让那孩子继续玩那么脏的注射器,便按铃叫了护士。护士来了之后,李云桐跟她说起第三张床上的孩子,还没有说完,护士的脸色就变了。
“你说什么呀?”护士说,“哪个孩子?”
“他呀。”李云桐手指着第三张床,那孩子发现李云桐在和护士谈论自己,正瞪大眼睛注意地听着。
“谁?”护士回过头望了望靠窗的那张床,又迅速转过头来,紧张地道:“窗户外边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李云桐见护士有装傻充愣的嫌疑,语气不耐烦起来,“我说的是他,三号床上坐着的那孩子。”
护士又迅速回头看了一下,低声问李云桐的儿子和那小胖子:“你们看见那张床上的人了吗?”
“什么人?”两个孩子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那张床上没人。”
李云桐看看两个孩子,又看了看护士,没等他说什么,护士已经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两人走到门外,护士告诉李云桐,三号床已经有一个月没住人了,最后一个孩子是在那张床上因为肺部感染而去世的。说这话的时候,护士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是怀疑李云桐,又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说完之后,她问:“你真的看见一个孩子?”
李云桐点了点头,他探头朝病房内瞧了瞧,那孩子还在那张床上坐着,手里摆弄着注射器,注射器内残余的血块,有一些被他挤到了床单上。他本来想说这也许是别的病房里的孩子,但再一想,即便是别的病房里的孩子,护士和两个孩子也应该可以看见。
“他长得什么样?”护士急切地问。
李云桐将那孩子的外貌形容了一下,护士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将李云桐拽得离病房门更远一点,低声道:“你说的不就是一个月前才死掉的那个孩子吗?”
这话一出口,护士和李云桐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李云桐立即想起自己在流芳湖里见到的那个女人,在那个女人还活着的时候,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人都看不见那个女人,而当其他人看见她时,她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不会吧?这么邪门?”李云桐喃喃道。
护士也喃喃地道:“在医院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她想了想,用笔匆匆写了几个字,递给李云桐:“你看,这是一个月前病死的那孩子家的地址,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我去看那个干什么?”李云桐哭笑不得。
“随便你了,”护士带着好奇而恐惧地神情注意地看了看他,“至少你应该弄清楚那孩子到底是不是项虎。”
“项虎?”
“就是一个月前死掉的小孩。”护士说完匆匆走了,走到半途,又折返回来,“你给我留个电话吧。”
“干吗?”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护士说,“前几天也有个女孩看见过他。”
“啊?怎么回事?”
护士正要说几天前的事情,远远的人有人在大声叫“冯楠”,这护士答应了一声,匆匆写了电话号码给他,又记下了他的号码之后,便跑开了,边跑边回头大声道:“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啊!”
李云桐愣愣地站在走廊里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自己有可能是见鬼了,流芳湖那女人和刚才那孩子的面孔在他脑海里交织出现,他猛然想到自己的儿子还和那个“项虎”在同一间病房里,浑身一激灵,连忙冲进了病房。
当他进入病房时,第三张床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床单上那一滴未干的血迹,表明的确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孩子。
“你说,我是不是见鬼了?”说完这个故事后,李云桐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天色仿佛更加阴暗了,从敞开的窗户里涌进来的风带着透骨的阴寒,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到这个故事,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问。
“当然是真的,你刚才跟我一说,我就想到这上面来了,”他说,“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害怕,但是……这种事你自己知道了也比较好提防……”
“你的意思是说,孟玲....... ”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门紧闭着,我压低了声音,“孟玲是……和项虎一样?”我终究还是没有敢说出那个“鬼”字。
“嗯。”李云桐的声音显得很紧张,“你还是快点搬出来吧,叫许小冰也搬出来--我尽快给你们找房子。”
然而,我想到了更加可怕的问题,一想到这个,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几乎化成了冰柱,倘若面前有镜子,我一定可以看到自己“面无人色”。
“你说,许小冰会不会也是那种东西?”我牙齿打战地问了出来。
“不会吧……”李云桐牙缝里发出咝地一声,即使隔着话筒,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你别这么想,快点搬出来吧。”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连声问道:“你在哪里?你还是去项虎家去看一看吧,没准他不是项虎呢?”
“我没打算去看,”李云桐说,“等儿子烧退了我们就回家,这件事我不打算管。”
“啊?”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连你这么爱管闲事的人也不管了?看来真的很吓人。”
“是挺可怕的,你今晚别呆在那里了。行了,我儿子叫我了,挂了。”李云桐匆匆挂了电话。
房间里又恢复了寂静,我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样的寂静中多停留一分钟,李云桐的电话让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我匆匆将房子里的窗户都关好,又将自己的房门锁紧,便再次出门了。
是的,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很胆大,但是假如我吓破了胆,那就会变成一个胆小鬼--我觉得自己现在就被吓破了胆。
我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想离开302号房,在这个时候,那个房间会引发我太多想象。然而楼道里的黑暗,却比302号更能激发人关于鬼神的想象,我 几乎是小步跑着下了楼,经过二楼时,202号房内照旧透出幽幽的绿光--这儿发生的一切都那么古怪,连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古怪的,202号房总是这样敞开着 缝隙透出绿色的光来,却从来没有见到有人进去或者出来;其他的房间也是如此,这栋三层的楼房,似乎除了我和许小冰之外,就没有别的房客了,然而在半夜或者 清晨,又总能听到他们在楼梯上走动的声音……别想了,别想了,先离开这里再去想这些吧!我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云升街抑郁的景色进入眼帘--奇怪的何止是 云升街六号呢?整个云升街都显得异乎寻常的老迈,露出一种慢吞吞的味道,连行人的脚步都格外的缓慢,在如烟似雾的细雨中,接近黄昏时候的云升街,仿佛来自 古老的时光深处。
也许全世界在这种雨雾之中都会有些古怪吧。我安慰着自己,仰头望了望天空。天空是灰色的,灰得有些发黑了,再过两三个小时,天色就会完全黑下去。我感到离开云升街六号并不能消除那种从心底冒出来的恐惧。
我还必须离开这条风烛残年的老街才行。
我沿着街道快步行走着,走过了两个路口,终于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前,霓虹灯和穿梭的人流,往日让我觉得厌倦,现在看来,却格外亲切。在街头看了看,那些 茶馆和咖啡店似乎都太幽静了,里面暗淡的灯光不是我所需要的,我需要的是肯德基麦当劳这样热闹而俗艳的场所,因为那里有很多生机勃勃的人。
看到那样的人,总能让我振奋起来。
在肯德基,仰头望着菜单看了许久,发现任何一种食物都是我好几顿的饭钱,几乎想要溜走,但是此刻我是如此需要这个地方的热闹,只好狠一狠心,买了一份圣 代和一份署条,钱付出去的霎那,想到今后好几顿都要极度节省,我几乎伸手将钱拿回来--但是圣代的芳香让我不由自主地端起了托盘,心里暗骂自己没有毅力- -无论如何,这点东西就算是我今天的晚餐了,虽然才下午4点多,远远不到晚餐的时候。
靠窗的位置上,我一边吃着巧克力圣代,一边慢慢思考着今 天发生的一切。现在我终于敢去想这些事情了,在李云桐和我通过话之后,我心头已经被恐惧填满,在那种引人愁思的天空之下,我不敢去想这些事,害怕云升街郁 闷的景色会增添事情的恐怖效果。肯德基内的灯光雪亮,学生和年轻人在一边大声谈笑着,从大面玻璃墙外走过的人们行色匆匆,即使脑子里想着那些事情,心里也 不再觉得可怕了。
无论我怎么用力地去想,也想不明白发生的一切,最后,我让自己的头脑彻底从这些可怕的事情中解脱出来,专心享受眼前的美味。
回到云升街六号的时候,天差不多全黑了,黑暗中雨丝忽闪忽闪地飘扬着,这个世界闪光而又黑暗。云升街两畔的灯光,又如同海上的萤火一般升了起来,远远望 去,这条街道仿佛漂浮在黑夜中的一艘船,黑夜如同浪涛汹涌,这艘船即将沉没。从背后那条繁华喧闹的街道蓦然进入这片寂静之中,脚底下似乎踩不到实地,试探 了许久,才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302号房里有灯光,会是谁呢?孟玲吗?或者是许小冰?我多么希望那是一盏温暖的灯,灯下有一个友善的人,然而,如今那灯光却比黑暗更加让我觉得寒冷,那表示我必须去面对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甚至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甚至是一个非人类的东西。
我在街道上站了许久,勇气一会儿高涨一会儿衰退,胆怯却是节节攀升。
假如在那里等我的,真是孟玲怎么办?谁知道孟玲究竟是什么呢?
在黑暗中,我站了不知有多久,在肯德基那里积聚起来的勇气正一点点消耗着,充斥在心里的,不仅仅是害怕,还有委屈,想到肯德基那些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人,他们看起来无忧无虑,我本来也是无忧无虑的,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种事情呢?
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种事情呢?真是不公平啊。我抬头默默望着天,而天空是看不见的,黑暗隐蔽了一切。
温度越来越低了,湿冷的空气让人有些经受不住,无论心里有着怎么样的恐惧,在这个时候,除了亮着一盏冰冷灯光的302号房,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在街 上站得太久一定会感冒的,这个时候感冒,那可是名副其实的贫病交加啊。我不情愿地拧亮电筒,慢慢地上了楼,二楼那间房的绿光消失了,这倒有些奇怪,我用电 筒照了照,那门却依旧还开着一道缝隙,只是屋内漆黑一片,一点光也没有。
多古怪的一栋楼,从一楼到三楼,一路走上来,甚至没有听见邻居们说话的声音,虽然他们的房间里都亮着灯,却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居住一般。
唯一发出声音的房间,就是我居住的302号房。在门口就可以听到电饭煲里的蒸汽在噗噗地冒出来,还有人在叮叮咚咚切菜的声音。我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放轻,小心地将钥匙插进锁眼内,飞快地转了转,猛然将门推开。
切菜的声音停止了,许小冰在厨房里转过身来望着我,一手拿着菜刀,另一只手上拎着半只莴笋头,愕然望着我。我迅速在客厅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许小冰问我。
我没有理会她,快速在整个房子里搜寻了一遍,包括许小冰的房间--仍旧没有发现其他人。
“你在找孟玲?”许小冰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慢慢朝我走来。
假如许小冰的神态不是现在这样,假如她依旧是像在李奶奶家一样地惶恐和苍白,也许我会相信她没有欺骗我,经过下午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倾向于相信她没有撒谎 了;然而,她此时除了面色稍微有些苍白之外,神色却很镇定,几乎看不到一点心虚的表情,甚至有某种很有把握的意思浮现在她画得很硬朗的眉梢上,这让我立即 又开始怀疑起她来,这种怀疑一旦产生,便发酵般的膨胀,愤怒再次伴随着怀疑产生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以为自己能够义正辞严地说出一番谴责的话来,不料一出口,却似乎是带着委屈的腔调了,这让我的脸蓦然变得滚烫,心里暗暗骂自己没用。
“你说什么?”许小冰继续保持着冷静的腔调问,“你是说我和孟玲?”
“我不管你们为什么这么做,”我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每次激动起来,我的声音都会颤抖得厉害,现在也一样,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控制,它还是呈锯齿波状颤抖着,“你们“我不管你们为什么这么做,”我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每次激动起来,我的声音都会颤抖得厉害,现在也一样,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控制,它还是呈锯 齿波状颤抖着,“你们这样做很讨厌,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虽然我的确是很幼稚,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不过我不怕你们这种小人!”这段话虽然是在颤抖中说出 来的,却让我觉得很满意,觉得充满了正义感。不过,在内心深处,我知道这番话大部分是假的,至少我的确感到了害怕。
许小冰的表情似乎有些无奈,她走到沙发边,对我招招手:“你来看看这个。”
“什么?”我维持着冷漠的表情道。
“这是孟玲的资料。”她指了指沙发上一大堆的文件夹,我这才发现这里多了这么多的文件夹,起先只注意寻找孟玲,连这样的事情也没注意到,看来,我果然不如许小冰细心。
虽然很想装出不理会的样子,但是抵制不过好奇心,在我还没有来得及阻止自己的时候,我已经拿起一本文件在看了。那是一份贸易往来的协议,许小冰他们公司的代表签名赫然正是孟玲。
“她果然是你们公司的。”我心中一冷--即使是在对许小冰最生气的时候,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她没有骗我,现在看来,这点希望是不存在了。如此一来, 心中反而毫无愤怒了--许小冰彻底成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不必为这种人愤怒,至少可以肯定,这些事情都是人为的,鬼神之说可以排除了。
“没错,她的确是我们公司的。”许小冰将那些文件全部推到我面前,“这是我今天在公司整理出来的文件,经孟玲手办理的公司业务非常多。”
“哦。”我觉得自己没必要多说什么,许小冰既然将孟玲的文件给我看,一定还有话要对我说。
果然,她接下去说道:“我也没想到真有这么个人。”她看着我,我冷笑一声。
“你别这样对我,”她继续维持着冷漠的表情,可是眉梢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恼怒,还有些不耐烦,“不要以为你是受害者。我也是无辜的。”
听她这么说,我一阵反感,起身就走,懒得再听她说什么。不料她猛然拦住了我,大声道:“你非听我说完不可!”
“你反正也是说谎,我偏不听!”我也大声道。
眼看我们又要吵起来了,许小冰先前的冷漠和镇定都像薄膜一样被我们的怒火掀飞了,只剩下那双怒目圆瞪的大眼睛,鼓鼓地突出在脸颊上,仿佛要吃了我一般;“你听完我说的话,不相信就算了,”她用力说道,“但是你必须要听完!”
其实我也很想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只是她的态度实在可厌,我偏偏就是不愿意听她的摆布,冷笑道:“我就是不听,你能怎样?”
她勃然大怒,劈手将文件摔了一地:“不听算了,你很了不起吗?你不相信我就算了,真他妈的!”
她居然骂粗话了,这让我很惊讶,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回她一句“你妈的”,更令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她哭了。一个人维持着愤怒的表情,却又泪流满面,这 让我觉得很惶恐,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想要安慰她,又有点不甘心,遂冷笑道:“你还哭?我倒是想哭呢,显得你多么委屈似的!”我转身回到沙发上,翘着 腿坐下,“好,你就说,我倒要听听你要说什么!”
“我不说了!”她几乎是跳着道。
“要说就说,不然我真不听了。”我的心情也不见得多么好--我跟许小冰是不是八字不合啊?短短几天内,好像吵架的时间多于说话的时间。
她重重地在我身边坐下,沙发被她震得摇晃了一下。她笔直地看着前方,我翻看着文件,我们俩谁也不看谁,屋子里只有她带着怒气的声音在回荡:“在李奶奶那 里看到孟玲这个名字的时候,你觉得自己受了骗,很生气,可我呢?要是我像你一样觉得自己受了骗,那倒要好受得多,至少不用那么害怕!我当然不会像你那样, 什么也不问清楚就冲了出去,因为我很清楚,辉南科技公司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孟玲的人!”
我用力翻动着文件,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来表示我的不满,她看了我一眼:“你能不能小点声?”
我将文件朝旁边一扔,双手垫在脑后,开始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很多水渍,角落里还有几张蜘蛛网,我装出很有兴趣地样子盯着那些蜘蛛网看,耳朵里却留神听着许小冰说话。
她继续怒气冲冲地说:“你冲出去以后,李奶奶对我也生气起来,问我是不是也要退租。我家里那种情况,怎么能够随便退租?租房的押金是一大笔钱呢。我当然 只好说没那个意思,李奶奶又骂了我很久,我才敢问她是不是纪录错了,也许根本就没有孟玲这个人。这话又让我招了一顿骂,骂完之后她才翻到那个记录本的最后 一页,那里贴着我们的身份证复印件,孟玲的身份证也贴在上面。”
“哦?”我将手放下来,注意地听着--我怎么没看到身份证?倒不知道孟玲长什么样。
许小冰对我的反应毫无反应,自顾自朝下说着:“看到了孟玲的身份证,还有她亲笔签的协议之后,我觉得这也不像是弄错了。再想想在这所房子里发生的一切, 我那个时候才真正的害怕起来,很想找你商量,却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又问了李奶奶好几遍,她也被这种情况弄糊涂了,完全记不起来有这么个人,可是一切证据 都在,连钱也在,我还没想到怎么办呢,她就催我到公司去问问是怎么回事。这话提醒了我,我立即就跑到公司去了。去公司的路上,我给公司的同事一一打了电 话,除了老总之外,每个同事都被我问到了,但没有一个人认识孟玲,连以前在公司工作了好几年的同事,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到了公司里,打开门,我连包也没顾上放,就开始乱翻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只晓得一顿乱翻,翻了很久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后来,冷静下来想了想,我打开公司的档案柜,在人事档案里翻了很久,终于翻到了孟玲的档案。”
她把一本档案扔到我腿上,打开一看,一张一寸大的黑白照片映入眼中,照片上是个留长直头发的女孩,大眼睛,很清纯的样子。名字那一栏写的是孟玲,职位也 的确是总经理助理。个人经历很简单,从北京某大学毕业之后,她先是在南城的一所小学当老师,三年后跳槽到了辉南科技公司当总经理助理,而在她的面试评价一 栏里,评价人赫然正是许小冰。
“看来还是你将她招进辉南的么。”我说。
“没错,这个我也看到了。”她摇了摇头,“当时,看到这份 档案,我整个人都傻了。我没想到真有孟玲这个人,尤其让我觉得惊讶的是,她竟然是被我招进公司里来的--而我却毫无印象。当时公司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盯着 孟玲的照片看,越看越觉得害怕,她的眼睛仿佛正盯着我,像是很快就要从照片中走出来似的。”
她这么一说,我也产生了这种感觉,孟玲那双眼睛的确仿佛在盯着我看,弯弯的嘴角似笑非笑,原本我只觉得她漂亮,现在听许小冰这样一描述,孟玲的笑容中便带上了说不出的诡异,灯光照在照片上,使得她的眼睛似乎转动起来。我连忙啪地一声关上了文件的封面。
“我当时也是你这么做的。”许小冰说,“我将这份文件放进包里,又继续在其他文件中搜寻着。因为我始终不相信公司里会突然多出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如果 她的确是我们公司的人,总会留下许多痕迹。果然,在文件柜里和其他的地方,我发现很多孟玲的签名,甚至还发现了几分她用手写的工作总结,她在那工作总结里 提到对办公室装修的建议,而我们的办公室,的确是依照她在总结中所说的方式装修的……发现的这些事情让我害怕极了,怕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幸好,这 次她说道自己害怕的时候,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瞪大眼睛望着我。
“后来呢?”我不由自主地问。
“后来我就带着这些东西回来了。回来之后,我 “后来我就带着这些东西回来了。回来之后,我赶紧打开自己的房门,在里面找出了以前公司拍的一些照片,没想到是真的!”她的眼睛蓦然瞪大了,望着那双眼 睛,我心中一跳--看来她这个习惯是改不了了。她瞪大眼睛望着我,脸上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没等她说下面的话,我就已经被她那种表情吓得汗毛直竖起来。
我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道她看到了些什么,正因为她没说,我才越发觉得可怕,恐怖片里的各种经典镜头开始在眼前浮现,我忍不住催促道:“照片怎么了?”
“照片上有她!”她压低嗓子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出声,只是愣愣地看着我。房间里的温度仿佛忽然降低了,我抱着自己的胳膊,也不由自主地低声道:“什么?”
“她就在照片上,以前我也看过这些照片,也看到过她,但我不知道那就是她,只以为是不相干的人!”她用那种无法置信的语气说道,“几乎每张集体照上都有 她,每张照片上都有她!”她忽然站起身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独自和孟玲的资料呆在一起,有些害怕,正要问她干嘛去,她已经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撂照片。 我接过来,在她的指点下,我很快就在那些集体照中找到了孟玲,她笑容灿烂地和许小冰以及其他同事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出众。
“她的确是你们公司的。”我说。
“没错,看到这些资料和照片,我也相信这件事了,”许小冰点了点头,“可是没有一个人记得她。我甚至给老总也打了电话,他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名字,连长头发的女助理也没请过,他的助理都是短头发的。你看,”她从众多照片中挑出一张,“这张是最让我害怕的。”
我忽然有些不敢看,别过脸道:“如果很吓人我就不看了。”
“你看吧,不吓人。”她将照片递到我眼前。
照片的确不吓人,但也确实让人害怕。这是一张双人照,照片上的许小冰和孟玲两人,头和头紧挨在一起,十分亲密的样子,许小冰的胳膊搂着孟玲,孟玲的手在 许小冰头上作出了一个角的形状。而拍照的地点,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那正是我们目前所在的客厅,孟玲和许小冰所坐的沙发,也正是我们目前正坐着的这张 沙发。一想到这个,我猛然跳了起来,将照片扔到一边,惊慌地道:“这是在这所房子里拍的!”
“是啊!”许小冰脸上的鸡皮疙瘩和我一样,重重叠叠已经长了不知多少层,让我很担心她的皮肤是否会永远保持这样的状态,“就是在这所房子里,我和孟玲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合拍了这张照片,”她梦呓般地放低了声音,望着我,似乎渴望得到一个答案,“而我却对她毫无印象。”
“太可怕了。”我说,“你们公司真没有一个人认得她?”
“没有。”许小冰说。
我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难道他们集体失忆了?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既然不可能集体失忆,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孟玲身上。
我正在想着,许小冰忽然充满期待地道:“你相信我的话了?”
“啊?”我望着她,想要否认,她却飞快地道:“你如果不相信,就不会觉得这张照片可怕。”
我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她?
我应该相信她吗?
我想不出为什么要相信这么荒谬的故事,但事实上,我的确已经相信了这个故事--因为这个故事太荒谬了,荒谬得已经不能够用来欺骗任何人,许小冰再笨,也 不可能编出这样的故事来骗人--何况孟玲的档案上,一切都写得很清楚,包括她的身份证号都一目了然,要查证许小冰说的是不是真的,实在太简单了。即便许小 冰和孟玲串通起来骗我,她们也没有能量来操纵这么多的人,或者篡改这么多的档案--所以,虽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我相信她,但我也找不到理由不相信她,于 是我就相信她了。
“好,我相信你了,”我说,“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我再发现你骗我,我不但不会相信你,还会去报警!”
“什么叫做‘再发现’我骗你?”许小冰不满道,“我根本就没骗过你,也就谈不上‘再’。”
“好了,别咬文嚼字了,后来你又干什么了?”我问。
“后来,”她话题突然一转,问道:“你还记得李奶奶记录的那些东西吗?”
“李奶奶记录了不少,你指哪一项?”
“房租,你还记得房租吗?”
“房租怎么了?”
“我搬到这里来只有一个月,总共还只交过一次房租,”她说,“你还记得吗?李奶奶的记录本上,我的房租是由孟玲代交的。”
“嗯。”
“搬来这里的那几天,正是我手头最紧的时候,交不出房租,也是很有可能的……”她的声音有些迟疑。
“你想说什么?”我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用完了,她一定要这么罗嗦吗?
“我是说,根据李奶奶记录上交房租的日期来看,在那个时候,我的确是没办法交房租的,”她抿了抿嘴唇,“我习惯了记账,你知道,像我这种情况,一分一毫都要计划着花,就算是乘坐公共汽车的钱,我也在账本上记得很清楚……”
“那你账本上记录了这笔房租没有?”我打断了她。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正要再问,她已经慢慢地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小日记本,翻开到某一页给我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汉 字,果然巨细糜遗,记账单位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如果现在还有“分”这个货币单位,我估计她的账目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如果有“厘”的话……正在胡思 乱想之际,许小冰指着一行字命令我看--“2月12日,欠孟玲房租钱300元整”。
“啊?”我抬头望着她。
她点点头。
“你真欠了她的钱……”我自己也没料到,竟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那你还了钱没有?”
她摇摇头:“没有还钱的纪录。”
“啊?”我觉得自己有了一点点想法,可是这想法太微弱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在那种想法的支配下,我问道:“这是你自己的亲笔记录吗?”
她用力点头:“不会错的,我自己的笔迹还是认得出来。”
“你看,这怎么能怪我不相信你。”我还在努力捕捉头脑里那个想法,嘴里便随便找些话来说着。
“我知道。”她说,“你想到什么了?”
“正在想。”
“我就是觉得奇怪,”她继续说,其实这时候我很希望她闭嘴,让我好好想想,但这样一来,没准又要吵起来,只好任由她说下去,“既然我能记录下她借钱给我的事,说明在记录的当时,我一定还是认得她的,为什么现在却一点也不记得了呢?我…”
她还想继续抒发感想,却被我打断了。
“我想到了。”我说。她刚才那些话,猛然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这正是一只在我脑海里游弋、却又屡次从指缝里滑脱的那个疑问--没错,为什么那个时候许小冰会记下向孟玲借钱的事?
为什么公司里会有孟玲的资料?
为什么现在谁也不认识孟玲?
这三个问题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在连着,而许小冰的那番话,让我知道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样的线索了--假如孟玲的确曾经存在过呢?
假如的确曾经有过孟玲这个人,那么,许小冰和公司的记录也就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孟玲的事情失去了记录……
假如从来就没有孟玲这个人,许小冰的记录和公司的记录本身就是不应该存在的,这种不应该的存在,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无论孟玲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许小冰的记录和公司的记录出现和终止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也许弄明白了时间的问题,也就能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因。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许小冰明白我的意思,在她赞同我的分析之后,我们开始整理那些公司里的文件。依照时间顺序来整理,将文件依次放好之后,许小冰首先翻看了最后一份文件,也就是日期离现在最近的一份文件,文件上的签名日期是2月25日。
“你将她所有的资料都拿来了吗?”我问。
“没有,我们公司的资料三个月一存档,三个月以前的资料都归入档案室了。”
“那就是说,和她有关的最近三个月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嗯。”
我们继续翻看着那些资料,加上许小冰自己的账务记录,我们发现,所有的资料都显示,孟玲在2月25日之前还在公司,在2月25日之前,许小冰的私人账本上 偶尔还会出现孟玲的名字,有时候是和孟玲一起出去吃饭买单,有时候是自己又欠了孟玲多少钱--许小冰发现自己一共欠孟玲500元钱。除此之外,那些账目也 显示,在2月25日之前,许小冰缴纳的房屋支出费用,都是依照两人份来分担的,而2月25之后,所有的费用都由许小冰独自承担。
“2月25日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她,她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现在,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支配我们行动的,已经不仅仅是恐惧,还有强烈的好奇心,我们感到很奇怪,一个人怎么能突然凭空消失得如此彻底呢?
“看来的确有这么个人,” 许小冰说,“似乎我们都被集体洗脑了。”
“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事情。
“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件灵异的事情了。”许小冰凑近我身边,低声道。随着她这句话说出口,我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为了驱散这种气氛,我故意哈哈笑了几声:“你好像从来没认为这不是灵异事件。”
“你不觉得这很像恐怖片里的情节吗?”她对我的笑声反感地皱起了眉头,“你认为这能有什么科学的解释?”
我哑口无言--这能有什么科学的解释呢?唯一能科学地解释这件事的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许小冰的谎言。但是这其中有些事情发生时,许小冰本人并不在场,譬如今天下午在这所房子里发生的事情。
她说得没错,这件事情越来也灵异了。然而,这又是怎样的灵异事件呢?我听说过鬼魂作祟,也听说过妖怪害人,甚至还听说过外星人,但是就是没听说过有什么人留下了一切存在的证据,却无法证明她的存在……
“没错,证明她的存在……”我喃喃道。
“你说什么?”许小冰见我呆呆地出神,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回过神来,她正用不耐烦的表情看着我。说来许小冰也很可怜,她不得不和我这样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同住一所房子,已经很委屈了,现在又不得不和我一起来商量这件事情,于她而言,只怕从未想过要和我这样的人合作吧?我觉得这种情况有些可笑,我和她的个性 实在南辕北辙,却就是这样被紧紧地捆绑到了一起。
“我说,”我笑了笑,“我们必须要证明孟玲的存在。”
“不是已经证明了吗?”她指了指这些资料。
我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些资料罢了,谁也没有见过孟玲--资料是可以伪造的。”
“你是说我伪造资料了?”她歪斜着脑袋冷冰冰地道。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懒得多解释,她气得脸色铁青,哗啦一声将所有资料收拢起来,嘴里低声念叨着些什么--从口型和偶尔可以听到的声音来 看,无疑是在骂我。这个时候我不打算吵架,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还没有来得及阻拦,那句话就已经出口了:“一个人吵一次架并不难,难的是时时刻刻都和人 吵架。”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溜进了厕所。
不出所料,厕所外传来她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吭声,一个人在厕所内捂着嘴笑,她继续问了好几声,见我没回答,气恼地在厕所门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幼稚!”便只听得脚步声在客厅里穿梭,想来是她在收拾那些文件,与之相伴的,是春蚕咀嚼般细碎的念叨声,这让我想到了大话西游里的唐僧。
我在厕所里蹲了大约半个钟头,看完了放在洗漱架上的一本杂志之后,听到客厅里没有了动静,这才慢慢地走出来。许小冰已经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关上了门,我便打开了电视机,随手调到了本地新闻台。
听到电视机的声音,许小冰出来了。她倒是没有再生气,而是扔给我一张纸,上面记录了一些人名和地址,还有电话号码。见我不解地望着她,她解释道:“这是孟玲在2月25日前几天联系的客户名单,还有她家里的联系方式。”
“哦。”我点了点头。她见我似乎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从鼻子里出了一口粗气,坐到我身边,“耐心”地道:“你不是要证明她的存在吗?可以去找这些人。”
“你找还是我找?”我问。
“一起找!”她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点。
“好吧,”我说,“你害怕吗?”
“怕,当然怕,”她无可奈何地瞪了我一眼,“有什么办法?”
这个时候,我说出了一句话;“我正在托人找房子,要不到时候你跟我一起搬出去吧?”说完之后,我感到异常后悔,非常期待她能拒绝我。
她没有拒绝--任何人住进了这样一所房子,就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哪怕是让她和比我更让她看不顺眼的人住在一起,她也不会拒绝--她点了点头:“只要房租不比这里贵,”她犹豫了一下,“贵一点点也没关系,只要不超过太多就行!”
要许小冰说“贵一点点也没关系”,可见这房子的确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要知道,她可是独自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坚持了半个月!不过那个时候她并不 知道孟玲的存在,而现在,这个孟玲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出现了,她仿佛是一个资料上的实体,这个资料上的人,能够在我们房间里留下各种存在的痕迹,我们却从来 看不到她--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不要说胆小如斯的许小冰,就是一向不信邪的我,也感到十分诡异。
更何况,还有李云桐的那种说法。我看了看许小冰,觉得她承受目前这些事情就已经够了,李云桐在医院撞鬼的事情没必要再告诉她,我可不想再次看到她瞪大得近乎疯狂的眼睛。我只是将今天下午差一点就捉到孟玲的事情说了出来,在她的眼睛又要瞪大时,我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实际上是电视上的新闻转移了话题。
电视上播出的是一则认尸广告,广告上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满面恐惧的表情,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吓人。我正纳闷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女人,新闻里提到了“流芳湖”这个地方,这让我留神听了起来。
“你没看到她她就从你眼皮底下跑了?”在那个时候,许小冰刚刚听我说完下午的事情,眼睛处于急剧扩张状态。
“嘘,听新闻。”我赶紧说。
她的注意力转向了电视机,谢天谢地,那双眼睛总算慢慢地恢复正常了。
新闻上播出的正是我今天在流芳湖见到的画面,许多船在湖面上穿梭着,播音员在画外音里介绍着事情的起因,接着,李云桐和我被推到了画面中央,许小冰在我身边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上电视了?”
“嗯,不太上镜。”我说。
“怎么回事?”
“你听听就知道了。”
许小冰不再说话,我们认真地听着新闻。也许南城的新闻事件太少了,这样一则新闻足足播报了十五分钟,不但详细说明了事件的前因后果,甚至还采访了李云 桐。最后,播音员说:“据李先生描述,当时湖面上能够清晰地看到落水女子的头部,但是他的同事和前来营救的警察们并没有看到任何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接着,播音员又提到李云桐最近几次宣称自己看到某些人或者其他东西而别人并未看到--这其中没提到医院里的那次--我这才知道李云桐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人已 经不是一两次了,不由吃了一惊。“李先生看到的那些人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种幻觉呢?”播音员明显带有诱导性质地道,“流芳湖的死者究竟是如何溺水 身亡,死者身份能否揭晓,真相有待进一步调查,我们将进行追踪报道,欢迎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提供线索,热线电话是……”
“他有病吧?”许小冰看完之后,怀疑地问我。
我没吭声。任何人看完这则新闻之后,都会认为李云桐有幻觉的毛病,实际上我也有这种怀疑,不过李云桐是个好人,我不愿意这么说他。
“这事你跟我说过,”许小冰说,“我当时还以为他见鬼了呢,现在看来,他肯定是幻觉。”
“不知道。”我说。李云桐下午的时候将孟玲归结为他所见到的那一类“看不到的人”,也就是护士冯楠所说的鬼魂,经过刚才那一番翻看资料,我越来越觉得李云桐的话有几分道理了。
必须弄清楚李云桐是否产生了幻觉。
我发现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短短几天,简单的生活变得复杂起来。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生活假如太复杂了,就会变得沉重,我还不到过那种沉重生活的年龄。我脑子了浮现出妈妈总是叹息的那句话--“你还没有长大呢!”
想到妈妈,她的电话就来了。看到手机屏幕上浮现的那行熟悉的电话号码,包括我家乡那个城市的区号,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骤然发热起来,连忙看了看许小 冰,她已经起身去做那顿被打断了的晚餐了,菜刀声又忙碌地响了起来,耳边是妈妈的声音,这种感觉,恍惚又是回到了家中一般。
妈妈照例是问平 安,问健康,问温饱,问事业,等等等等,等她一连串问题问完之后,我用“一切都好”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之后,再回问相同的问题……这样的对话单调而重复,没 有什么新的内容,可是比任何新鲜的小说都更吸引人。我们聊了许久,妈妈说我的一个同学从美国回来了,刚刚打电话找她要了我的手机号。我们又聊了一会其他亲 友的近况,便依依不舍地挂了。
“你吃晚饭了吗?一起吃点吧?”许小冰说,“我今天煮多了一点饭,不要浪费了。”
肯德基的那点东西已经消化殆尽,实际上我早已饿了,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不客气地点了点头。许小冰见我答应了,便命令我去洗芹菜,我一边洗菜,一边还在回味着刚才和妈妈的对话,心里觉得暖洋洋的--毕竟还是家中好啊。
“你以后还是和我一起做饭吧,”许小冰说,“两个人吃饭能省钱。”
“好啊。”我想想也好,总是在外吃饭,对身体似乎也不大好,“不过我不会做菜。”
“没关系,你洗菜好了。”她说。
匆匆将芹菜洗完,许小冰检查过后,发出了惊叫声:“没洗干净啊!”
“哪里?”我心虚地凑过去,她掰开芹菜粗大的茎杆,绿色的缝隙里赫然还有污泥,这让我的脸蓦然变红了。
“你在家很少做家务吧?”她一边洗芹菜一边问。
“嗯。”我小声说。
饭很快做好了,许小冰的手艺很不错,很久没吃过这样的家常菜了,我边吃边赞不绝口,许小冰很谦虚地说她的手艺不行,不过勉强能吃罢了。
吃完之后,我自觉地收拾碗筷,正打开水龙头洗碗之时,手机又响了。我揩干手,对许小冰道:“我一会洗碗,你去看电视吧,不用管了。”
电话是那个从美国来的同学打来的,她在大学二年级那年出国留学,关于她的传闻有很多,有人甚至说她嫁给了一个美国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寒暄了两句之后,我立即问:“你是不是嫁给了美国人?”
“啊?”她在电话那边大笑起来,“听谁说的?”
“很多人这么说。”我问,“你在美国到底干了些什么?”
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留学啰,还能干什么?”
我也笑了:“谁叫你长得那么漂亮啊,这年头,谁也不信漂亮的女人能专心学习啊。”
“哈哈哈,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她继续笑着,“小家伙还没长大呢。”
……
两个很久不见面的朋友,自然会有很多话要说,更何况还是两个女人。说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偏离原来的话题十万八千里之遥,谁也不记得话题是怎么转来 转去的,就这样转到了各自的男朋友身上,她用很长的时间诉说着她的恋爱经历,我很少打断她,只是中间要她停了两次,一次是因为耳朵被手机贴得发烫,换了一 边耳朵,另一次是因为手机的电已经用完了,临时插上了电源。
“……所以,我现在又自由了,”她笑呵呵地说,接着便问,“你呢?你和余非怎样了?”
“什么?”
她的声音变得暧昧起来:“你们还在一起吗?”
“谁?”我莫名其妙地问。
听到我这么问,她沉默了一小会,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连你们这么好也……”很快,她的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没什么,正常的,初恋很少能成功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忍不住提高嗓门问,她说的话实在叫我听不明白。
“行了,在我面前你不用硬撑了--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是你甩他还是他甩你?”她又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万分无奈,这个徐丽莫非是脑子错乱了?听她这口气,那个所谓“余非“似乎是我的初恋男友,并且现在已经不幸分手了--她的语气里有种哀悼的味道,这更让我哭笑不得--一定是她这些年认识的人太多,将我和别人搞混了。
“你记错了吧?”我连连摇头,“我还没有男朋友呢,能跟什么人分手?不要诅咒我!”
“你这么恨他?”她惊讶地问,似乎完全没听进我的话,依旧依照她自己的思路在说着。我忍无可忍了,对着手机大声道:“我是江聆,你大学的同学,你没搞错人吧?”
“我知道你是江聆,”她冷静地说,“但是你和余非怎么分手了?”
“我和余非怎么了?”我懒得再解释,索性顺着她的话来说。
“你们不是我们班的梦幻组合吗?两个人都挺傻的,什么也不懂……”徐丽的话语声中充满感叹,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此时的模样--一定是穿着她最喜欢的睡 衣,这个时候,她的脸上应该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面膜,一双眼睛从面膜的缝隙里透出光来--她的眼睛不大,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就喜欢贼溜溜地朝左右两边转动 --此时那双眼睛一定在骨碌碌转动不休,也许她同时还在听一首很老的歌,以配合这种怀旧的气氛
这个时候,她的脸上应该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面膜,一双眼睛从面膜的缝隙里透出光来--她的眼睛不大,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就喜欢贼溜溜地朝左右两边转动-- 此时那双眼睛一定在骨碌碌转动不休,也许她同时还在听一首很老的歌,以配合这种怀旧的气氛……我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徐丽丝毫没察觉到我的心思,继续用回 忆的腔调说着,“只有余非那样的人,才会跑到山里去采野花来给你种--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被他这种行为打动……他不是还每天给你画一幅画像吗?你那本 画像集子呢?还留着吗?”
“哈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个浪漫的故事啊……”
徐丽的梦幻回忆被我打断了,一点也不气恼,也笑了起来:“是啊是啊,浪漫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到这个时候,她还是没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对象--这种事情我以前也遇见过,不过那都是在老人们身上才出现,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们,经常张冠李戴地将别人身 上发生的故事强行安在我身上。徐丽还这么年轻,居然就犯这样的糊涂,我又好气又好笑:“徐博士,你读书读傻了吧?到现在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她好像真的傻了。
“我不认识什么余非,你记错了,真是张冠李戴,”我笑道,“你也不想想,那样酸掉牙的故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这种人身上?”
“行了,我不逼你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这件事,”她很“理解”地说,这更让我哭笑不得,“说实话,这样的故事居然发生在你这种人身上,我们也都觉得奇怪。”
“行了行了,少胡扯了,你回来呆多久?”我问她。
话题总算从“余非”身上扯开了,我们开始热烈地回忆大学里的生活。这是一个很适合回忆的夜晚,春天潮湿的气息在黑夜中弥漫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浮在暗 夜之上的点点灯火,即使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我似乎也感受到那些灯光之中散发出来的暖意。一直到徐丽挂了电话,我依旧出神地凝视着那些灯光,在蒙蒙雨雾之 中,灯光被化得有些润开了,这平空而来的晕染,如同老房子墙壁上的水渍一般,勾起许多岁月味道。一个和自己拥有共同过去的人是可贵的,因为我生命中的一部 分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中,我和徐丽回忆过去的那些同学的同时,其实也是在缅怀我们一去不返的学生时代。时间能够改变一切,终有一天,徐丽和我,也包括其他 的同学,无论我们在校园里曾经多么亲密,终有一天,我们也将渐渐从各自生活中淡出--这是一种规律,和有情无情没有关系,这是时间在作怪。然而,无论过去 多久,无论彼此之间有没有联系,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我们都不会忘记的--谁也不能忘记生命中的某一段,即使不记得全部,但当时的感觉始终存在,并且存储 得越久,便越有滋味--在记忆中,即使是少年时代互相没有好感的人,也会变得很珍贵,因为正是这些人和我之间发生的种种故事,才构成了过去的生活,那是生 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忘记那些,就意味着忘记自己。有很多人我也许再也联系不上了,但是那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们构成了我过去的一段生命,而未来,是 由新的人和新的故事构成的……人们喜欢回忆过去,其实就是在回忆自己……我出神地想着这些事情,忽而觉得高兴,忽而又有些伤感,要不是厨房里突然传来乒乒 乓乓的声音,我还会继续想下去。
厨房里的声音是许小冰弄出来的,我愕然起身,看见她正收拾着水槽里的碗筷,弄出很大的响声。我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洗碗,连忙走过去,挽起袖子道:“我来洗吧。”
“不用了。”她冷冰冰地将最后一个碗冲洗干净,面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不好意思,我刚才电话打得久了点……”我说。
“你电话打得久我不怪你,”她斜睨着我,鼻尖对着其他地方,“但是打完电话你却坐着不动,什么也不干!”
“我想事情去了,”看来她对我没有洗碗这件事非常生气,我连忙解释,“不好意思。”
“你想事情倒想得久,我在这边快洗完了你才站起来!”她用力将袖子捋下来,气冲冲地走进了房间。
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她也是听不进去的,便只好沉默不语。我的沉默也让她感到愤怒,她怒气冲冲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将门关上了。
我怔怔地望着那扇骤然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又回头望了望窗外的灯火--假如生命中相遇的每个人都构成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的话,我和许小冰这段相处又将 如何呢?很多年之后,我们回忆起彼此,记得最多的将会是什么呢?倘若能够选择,许小冰一定不会愿意遇上我,我也不会愿意遇上她,我们实在是不同类型的人。 刚才发生在我和许小冰之间的事情,颇有些像结婚多年失去感觉的夫妻之间发生的冲突,这个联想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不免叹息。人们没必要和自己 不喜欢的人相处,这个世界是自由的,我们应该可以选择自己的同伴。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暂时还无法分开。
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我们就 这样被捆绑在一起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孟玲--孟玲,围绕这个人发生的一切都不可捉摸,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许多存在过的痕迹,却 丝毫不让人看到她本身?这样的孟玲,是不是很孤独呢?假如她真的是鬼,她这么做,是不是表示她依旧留恋着人间?否则她为何要四处留下她的踪迹?这让我想到 游客们的“到此一游”,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每个人都希望这个世界记住自己的存在,不断制造着或大或小的痕迹,是不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的存在原本 就如此脆弱,随着生命的消逝,一切都将渐渐湮没……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那些灯已经全部熄灭,我才在沉思中睡去。
这个夜晚,我梦见自己在一片竹林里努力刻下自己的名字,刻得手都肿了起来,那些竹林却转瞬间便被人砍伐了,我和另一个形容模糊的人在满地竹梢中寻找着,我大声问:“我的名字呢?”那个人却什么也不说,他也在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的时候,天气转晴了。持续了很多天的雨雾从空气中消散了,早晨起来,隐约有些明媚的天光从窗外漏进来。路面上还是湿漉漉的,天上依旧没有太阳,但是云层已经散去,露出亮白的天空来,四周仿佛笼罩在一层水光中,晃动着一种清澈透明的质感。
大家的心情看起来都不错,办公室里有人插了一束带着露水的花,因为那束花的缘故,直线条的房间里骤然变得柔和起来。这束花让我想到昨天徐丽说到那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不由暗暗地笑了。
周一照例很忙碌,由于老板出差,办公室的气氛在忙乱之中,比往常要活跃许多。大家一边不断忙活着手里的事情,一边大声交谈着。我很想仔细问问李云桐昨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一直忙着接电话,没有空说别的。看他的脸色,似乎非常疲惫。
我频繁投向李云桐的目光引起了坐在身边的设计师小耿的注意,他悄悄凑过来,在我耳边道:“看出什么没有?”
“啊?”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小耿年纪比我还小一岁,满头火红的头发瀑布般披挂下来,眼睛几乎完全被遮挡住了。他甩了甩头发,露出一只眼睛看着我:“你昨天看了本地新闻没?”
“看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你说的是流芳湖的事吧?”
“嗯。”他的身子又凑过来一些,并且朝四周看了看。我这才发觉,有好几个同事已经聚拢在我的身边。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会计徐阿姨抽了张椅子在我身边坐下,其他同事也坐在我的桌沿上或者其他能坐的地方,团团围着我,仿佛要听什么故事一般。
“新闻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说,手里仍旧在不断地打着下午要交“新闻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说,手里仍旧在不断地打着下午要交的一个市场调研报告。
“这么说是真的?”小耿惊叹一声,又甩了甩头发,“真的只有李云桐一个人看见那个女人?”
“嗯。”我点点头,又看了李云桐一眼,他仍旧专心地打着电话,好像不知道大家正在议论这件事。
“据说李云桐还经常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人?”另一个设计小彭紧接着问我。
“我不知道,你们去问他吧。”我有点着慌。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李云桐匆匆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大家都紧紧盯着他,小耿正要开口说话,李云桐挥了挥手:“那些事是真的!回头跟你们说。”他将一叠传真递给我,“这是弘扬公司的产品资料,他们要一句广告语和一套报纸广告创意,中午给我。”
“可是我要写市场调研报告……”我指了指屏幕,“要不让欧阳来做吧?”欧阳是公司的策划总监,我们说话的时候,他正坐在我身边,听我这么说,他立即举起了双手:“不行,我没有那么快的速度,还是你来吧。”
“那市场调研报告怎么办?”这份市场调研报告有相当的分量,要得也很急,我看了看欧阳--他虽然做策划很稳,但是论到创意和速度,就稍逊一筹了。公司总共只有我们两个人做策划,偏偏这两份东西都很急,这倒是让我犯难了。
“让顾全来做吧。”李云桐沉吟了一会道,“他来做市场调研报告。”
这话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摸不着头脑,欧阳一边眉头高一边眉头低地问:“顾全是谁?”
李云桐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看电话号码:“我的。”一把抄起电话,大声说了几句话,放下电话便道:“我要马上出去一趟,江聆,你马上把我要 的东西赶出来,中午我回来拿,”他敲了敲我的电脑,“这份调研报告你先打印出来给顾全吧,让他来做。”说完便匆匆地朝门口跑去。这种匆忙的情况在我们公司 是很常见的,客户就像骤然而来的暴雨一般,通常在事先毫无预兆,到了关键时刻便一个电话过来,也不管我们是否能忙得过来,总是要求在第一时间完成他们提出 的要求。李云桐手里掌握的客户都是一些大户,这样突如其来的要求比别人更多。
“顾全是谁?”我大声问,但李云桐只是朝我挥了挥手,人就已经消失在门口了--看来那个电话的确相当紧急。
“怎么办?”我无可奈何地问欧阳。
“先做创意吧,”欧阳说,“我手头也忙不过来,调研报告先放到一边,反正这两个单都是李云桐的客户,他会处理好的。”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我耸了耸肩,大家都认为李云桐已经忙疯了,也许顾全是别的公司的策划吧--在忙碌的时候,我们常常会请其他公司的策划来帮一到两天的 忙--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先将做了一半的调研报告和资料打印出来放在李云桐的办公桌上,自己赶紧拿起弘扬公司的资料看起来,大家也各自散去,忙 起自己手头的活来。
弘扬公司的产品很复杂,为了那句广告语,我将他们的资料读完之后,立即在网上查找同类产品的资料,正忙碌着,小耿慢慢将他的座椅滚了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只有李云桐一个人看见了顾全?”
这话让我心里一颤,脑子立刻被打乱了:“怎么可能?”我愣愣地望着小耿。
小耿低声笑了起来:“开个玩笑,哈哈。”他得意地将椅子滚回了自己电脑前,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忙碌起来。
但我却再也无法沉入到工作之中。
想起近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既然我能遇到孟玲,李云桐怎么就不可能遇到一个子虚乌有的顾全呢?他已经见过至少两个只有他才能看见的人,再多一个也不足为怪。
这么想着,我的目光不由自主朝李云桐的办公桌瞟去--假如真有一个看不见的顾全在这间办公室里,他会不会响应李云桐的话来做那份报告呢?
那份报告依然安静地躺在李云桐桌上,保持着我将它放上去的那种姿势,没有人动过它。
也许我想错了吧。我这么安慰着自己,然而心里总有一丝不安,似乎还有些什么别的事情从心里浮上来,在支持着小耿刚才说的那句笑话--但那是什么事呢?我左思右想,却无法想清楚。
算了,别想了。我强迫自己将思路回到工作上来,然而脑子里始终乱糟糟的,无法进入状态。似乎在这办公室的某个角落里,有个看不见的人正盯着我们每一个 人。我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办公室和往常一样,除了光线明亮一些之外,没有太大的变化,同事们各自埋头工作着--人很多,倒是不像在302号房那 般让人感到脊背生凉,只是我总是忍不住去看李云桐桌上的那叠资料,生怕它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样下去,上午是无法完成工作了。我想了想,拉开抽 屉,掏出抽屉内一个小小的铃铛--这是一串指甲大的风铃,是一个做风铃的客户留下的样品,一拿起来就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引来其他同事的观望。我顾不得许 多,走到李云桐着边,将风铃压在文件之上,这才放心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桌旁。
“你这是干什么?”徐阿姨不解地问。
“这是李云桐一个客户的样品,让他还回去的。”我撒了个谎。
只要有人拿起那叠文件,风铃就会发出响声。我终于不用再盯着李云桐的桌子看了,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钟头,一个上午转眼即逝,我喝了一口水,全力搜 索起资料来。一个多小时后,同类产品的资料差不多全部看完了,接下来的工作便很快了。做创意的时候我习惯用水笔,在纸上横七竖八写了一些东西之后,再用电 脑整理出来,自己看了一遍,颇为满意,便打开qq,准备从网上发给欧阳和小耿看一看。
进入qq之后,一连串的提示音响了起来,许多朋友给我留了言,大部分人都是用一个笑脸符号探测我是否在线,这种信息不回也罢。有几个相熟的朋友询问近况,回复了两句。
还有一个人的留言,却让我一时怔住了。
这人是西出阳关,他的留言是:[今天徐丽给我打电话了。]这条信息让我觉得很是奇怪--徐丽也认识西出阳关?莫非他真的是我的熟人,想到他那个夜晚带给 我的恐惧感觉,我心中又惊又疑,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看看留言的时间,是昨天晚上11点,这么说,徐丽刚给我打完电话,紧接着就和他联系了?他 究竟是什么人呢?我立即个徐丽打了个电话,想要问个清楚,电话那边的铃声长时间地响着,却无人接听。
放下电话,我呆呆地坐着,还来不及多想什么,qq上又传来了信息。
是西出阳关,他在线。
[见到你太好了!]他说。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思忖之际,小耿也给我发了条信息:[创意做完了?]这话让我想起自己上qq的目的,连忙将自己刚才做的创意发送给小耿和欧阳,请他们提意见。
在等待他们回信息的时间里,我和西出阳关聊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我问。
[一个故人。]他老调重弹地道。
[你到底是谁?]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在得知他是如何看到的真相之后,笼罩在西出阳关身上的神秘面纱已经自动 脱落了,剩下的只是对于一个了解我过去的人天然的信赖--尽管他继续保持神秘,但是一个人如果能记住我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买的一件衣服,那必然是相当熟悉的 人了,我长这么大,所认识的人中间,还没有遇到过不值得信任的,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却已经油然产生了一种面对老朋友的感觉,因此说话也就轻松随意起来。孟 玲的事情让我心烦意乱,这种烦乱的心情,正好需要对老朋友倾诉一番。
[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女孩是谁,] 我发过去一个漆黑的哭脸,沮丧地道,[我和许小冰都知道她就在我们的房间里,可是就是看不见她,你说我和她说过话,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是不是见鬼了?]
[啊?]西出阳关只这么感叹了一句,之后便沉默了。
我等了一会,他再也没有动静。没多久小耿开始和我讨论创意,欧阳的头像也活跃起来,我们三个在一个讨论组里一起讨论创意,我暂时将西出阳关抛到了脑后。 欧阳和小耿对我的创意连连称道,小耿甚至已经做了一个初步的设计出来,欧阳也提出一些新的点子,这让我们都很兴奋,一边聊着,我和小耿一边修改着电脑里的 草稿,到11点半的时候,我和小耿的方案便成为定稿,小耿从电脑后站起来,和我互相击了一掌,欧阳在他的办公桌后对我们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马上打印出来,”欧阳说,“小耿负责打印吧,现在还有点时间,”他看了看钟,“江聆,你赶紧做那个市场调研报告。”
我点点头,打开电脑里市场调研报告的文件,小耿站在我身边,晃动着红得耀眼的脑袋,吹着口哨朝打印机里塞纸,手腕上一串金属的手镯碰在电脑屏幕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声。这声音提醒了我,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朝李云桐的桌上望去,想看看那叠资料还在不在那里。
李云桐的桌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突地一跳,连忙走过去,想更清楚地确定。
棕色的办公桌上一览无余,除了那串风铃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我提起风铃,清脆的叮当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亮,大家都抬起了头,朝我望上一两眼,又埋头做各自的事情。我四处看看,谁的桌子上都没有发现那些资料的影子,再说,有谁能够不弄响风铃而拿走那些资料呢?
“谁拿了这个桌子上的调研报告?”我大声问。
没有人回答。
“怎么回事?”欧阳问我。
“调研报告不见了。”我说。
“你们谁拿了调研报告?”欧阳站起身来,大声问起他人。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每个人都摇了摇头或者说“没有”。谁也没有拿那份文件。
“你的确放在这里了?”欧阳问我。
“是,文件上还放了这串风铃,”我说,“你听见风铃声没有?”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欧阳说,“你把风铃放上去的时候,声音挺大的,不过后来没有听到过了……”他拿着风铃摇晃两下,“按说这声音不小,应该有人听到……”他又大声问了一句:“刚才有人听到风铃声吗?”
依旧没有人听到,见欧阳如此重视,大家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这份调研报告是我们公司和另一个公司竞标方案的一部分,具有一定的保密性。在此之前,公司曾 经因为文件泄密而丢失了一个重要客户,所以对于文件的保管,公司一向都很重视。听说文件丢失了,大家也都放下手里的工作,仔细寻找起来,可是那份文件已经 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了。小耿怀疑刚才有人趁我们不注意走了进来将文件带走,但是前台的张兰证实,今天上午除了李云桐之外,再没有别人进出过公司,而 李云桐出门的时候,那份文件还没有打印出来……
大家仍旧在积极寻找着那份文件,我却停了下来。
文件找不到了,我知道的。
文件在顾全那里。
而我们看不见顾全。
就像我们看不见孟玲一样,就像看不见流芳湖那个女人一样,就像看不见其他一些人一样,有些人是我们所无法看见的,只有李云桐能够看见他们。
只有李云桐才能看见顾全。
这一连串的想法让我寒意骤起,即使春光如此明媚,那明媚之中晃动的却仿佛是无限妖娆,似乎有些邪气的东西正从敞开的窗口渗入到房间里来,那些弯腰寻找的人们中间,那些安静的办公桌之间,隐藏着某个我们看不见的人,他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谁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也许,他就在我的身边......我忍不住转头望了望--他可能存在于任何地方,而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就在那里。在我们眼里是透明的空气,而那些透明的空气中,也许正包裹着一个同样透明的人。
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惊弓之鸟,随时都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疑问重重堆积,却没有任何一个疑问得到解答。
“顾全,是不是你?”我对着空气轻声问。
“你说什么?”张兰从我身边走过时,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以为我在问她。
“没什么。”我赶紧掩饰地摇了摇头。张兰这么一问,我才发觉自己刚才的想法如此荒谬,仅仅因为李云桐提到了“顾全”这个名字,我便认为他真的存在,并且 是透明的存在……这多么可笑。幸好张兰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否则她一定会以为我发疯了--那些精神病人的幻觉,说不定就是这样产生的。想到这个,我心中 一凛--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精神病人。
然而如何解释一份文件的突然消失呢?
真的有所谓“顾全”这么个人吗?
这样不痛不 痒的小小脱轨,近来经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云升街六号已经让我不胜其烦,现在,这种烦恼更延伸到了办公室,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一切事情都在 我周围发生呢?我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我有些委屈地想着,跟随在其他同事身后,随意地翻查着各个桌上的文件堆,不抱希望地寻找着那份丢失的文 件。
正在寻找之时,李云桐走了进来。
“干什么呢?”李云桐问道。
“找调研报告呢。”我将事情简略跟他说了,他皱着眉头听完,侧着头朝另一边望去,似乎在望着什么人。
那一边是一扇墙壁,墙壁上什么也没有,偶尔有同事从墙壁前走过,但李云桐的目光并不随之转移,他的眼珠凝然不动,盯着那扇墙壁出神地望着,时不时点点 头。这种神情让我背上的汗毛又竖立了起来--假如不看那面墙壁,单单看李云桐的表情,谁都会认为他正在听墙壁那边的某个人说话,而墙壁那边实际上什么人也 没有。我咽了一口唾沫,正要问他在干吗,他突然开口道:“那么你做完了吗?”
“还没呢……”我话还没说完,他又开口了。
“既然做完了,那就快给我吧。”他依然紧盯着墙壁,丝毫不看我,口气有几分严厉,“他们都在找文件呢,快拿来!”
这话让我先是一愣,继而想到了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朝墙壁那边望去--李云桐显然不是在和我说话,他是在和那个人说话--没错,一定是这样的,无论他的眼神还是说话的内容,都表明他正在和顾全对话。
顾全就在墙壁那边!
而我依然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在和谁说话?”我凑到李云桐耳边小声问。
“顾全啊,”李云桐丝毫没有放低声音,这让我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已经将调研报做完了,”他继续说,回头看了看我,“你怎么不找他要,瞎找什么?”
李云桐此时的神情看上去非常清醒,但是他对着无人的地方说话这点,却又那么像一个精神病人,这让我又害怕又担心,尽管对于顾全的存在我有几分相信,但更李云桐此时的神情看上去非常清醒,但是他对着无人的地方说话这点,却又那么像一个精神病人,这让我又害怕又担心,尽管对于顾全的存在我有几分相信,但更多 的仍旧是怀疑--不过,在这个时候,假如不相信顾全的存在,那么就只能相信李云桐的精神出了问题,相比之下,我宁可认为顾全是存在的。
假如他存在,那么他在哪里呢?
我瞪大眼睛想看到顾全的轮廓,但是那里的空气比别处没有不同,同事们在墙壁前走来走去,让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穿透顾全的身体。这样凝视了一小会 之后,我发现我的同事们尽管不断从墙壁前走过,有一个区域,却是谁也不曾去过的。不,或许不能说一个区域,应该说……应该说是一片很小的地带,同事们经过 那里时,都会绕道而行,这让我感到很是奇怪,就仿佛他们都知道那里有一个人似的。那是墙壁前的一小块地面,地板砖上带着一些水渍的痕迹,我特意看了看,没 错,就是那里,那块带着一块有些类似梅花的水渍的地板砖,没有一个同事不在它面前绕道而行。
顾全,难道就站在那块地板砖上?我竭力压下心里的 恐惧。李云桐还在我身边和顾全说着什么,他们似乎在讨论调研报告的内容。我暂且不打扰他,只是暗暗地看着。当小耿又从墙壁前走过时,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 吸,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身体,眼看着他笔直朝那块地板砖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暗暗期待着什么。小耿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眼睛 望着前面,边吹着口哨边走着,只差两步他就要踏上那块地板砖了,他的眼神丝毫没有变化,但是,当他再一次抬起脚时,他行走的路线已经绕过了那块地板砖。
“你干吗不走直线?”我忍不住大声道。
“什么?”小耿不解地望着我。
“没什么。”我醒悟过来,尴尬地笑了笑。
“神经。”小耿撇了撇嘴,从我眼前走过去,打开另一个文件柜搜寻着什么。
我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忽然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的气氛,正在办公室里弥漫起来。
四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安静了?除了小耿在继续吹着口哨之外,刚才在办公室里穿梭寻找文件的人们,不知何时都已经停止了活动,他们站在离我和李云桐几米远的地方,疑惑地看着我们,小声说着什么。我朝他们望过去,正好和徐阿姨充斥着问号的目光相对。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没什么。”徐阿姨慌忙摆了摆手,看了看其他同事,又看了看李云桐,她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走到她跟前,其他同事也慢慢凑了过来。
“李云桐刚才在跟谁说话?”徐阿姨小声问。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头看了看李云桐,他已经不再说话,呆呆地站在原地,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该怎么说?说李云桐刚才是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我看了看同事们,他们的眼光和表情清楚地表现出对李云桐的怀疑,这种怀疑也许从电视上报导了流芳湖的事件之后就开始了。
他们怀疑李云桐精神出了问题。
这种怀疑当然是很可以理解的,倘若不是有孟玲的事情发生在身边,我也绝对不相信李云桐真能看见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人,我会和他们一样,认为这一切都是李云 桐的幻觉。而现在,在发生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我对李云桐的怀疑依旧没有完全消除。刚才,李云桐对着什么人也没有的地方说的那些话,从表面看来, 的确很像是精神病人的呓语。关于那块梅花水渍的地板砖让所有人绕行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才注意到,无法向别人解释。李云桐这样热心的好人,平白被人 认为是精神病,无论这种怀疑是真是假,都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他刚才不是在和我说话吗?”我笑着说,因为慌张和紧张,脸上火辣辣地发烫起来。
“哦……”徐阿姨显然并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她还要说什么,李云桐忽然抬起头,对我招了招手,我连忙走了过去,身后,同事们低低的议论声仿佛冷风吹来,我心里也是一阵阵地没有着落。
李云桐一直沉默地看着我,直到我走到他跟前,他才用极细的声音问道:“你们都看不见顾全?”
我觉得咽喉里似乎涌上一些强劲而倔强的东西,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点了点头。
李云桐的脸色变得异常阴沉,他沉默了好一阵子。这种沉默让我感到尴尬,四周同事们揣测的目光针尖般刺在身上,我很想远离李云桐,这样也就远离了众人目光的焦点--然而,在这个时候离开李云桐,将他独自晾晒在那些眼光之下,我又实在于心不忍。
“我们去餐厅里说话。”李云桐终于开口了,我连忙点点头,他笑了笑,对着墙壁那边招了招手--这个手势做得很小,掩藏在我身体的阴影里,其他人都没有注 意到,却让我心中一慌--显然,他那个手势是招呼顾全。我竭力控制着自己不朝墙壁那边看,跟随在李云桐身后朝外走去。我和他一前一后地穿过同事们排成的走 廊,他笑着跟其他人打招呼,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其他人也笑着和他招呼着。我却无法做到若无其事,低着头,眼睛紧盯着李云桐的脚后跟,脸上好似被火烤过一 般火烧火燎。我可以想象到同事们心中在做怎样的揣测,欧阳甚至伸手微微拉了我一把,我抬眼望了望他,他轻轻地摇着头,似乎是要我拦住李云桐。我用余光看见 其他同事的目光,没有人再相信李云桐了,他刚才的表现让所有的人都怀疑他精神出了毛病,面对李云桐时,他们表现出格外小心翼翼的神情。
老天,这种尴尬的场面,真不知道怎么应付,我只有将头低得更低,希望李云桐能快点走,赶快离开办公室就好了。
“江聆。”徐阿姨小声喊道,声音仿佛吹气般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我猜到她要说什么,仍旧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可是她上前一步拦住我,凑在我耳边,热乎乎 的气息直喷到我耳朵上:“别跟他走!”徐阿姨以为她在说悄悄话,然而此刻办公室里这么安静,她说的话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看到李云桐的脚步略微停顿 了一下,又继续朝前走。
“为什么?”我咬紧牙关,只好装傻了。
“他……”徐阿姨没有再说什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做出一种神秘的表情。
“什么?”我继续傻笑着。
在说话的时候,我和李云桐仍旧在不停地朝前走着,很快就到了门口,不等徐阿姨再说什么,李云桐回过头来,笑着对我道:“江聆,快点,去晚了就抢不到餐桌了。”
“好。”我连忙答应一声,飞快地跟着他,直到转了一个弯,将身后那些审视的目光完全摆脱,我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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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沉默地响着。沿着光亮的走道朝前走,左侧的大玻璃窗水一般在光线下波动着,墙角处摆放的一盆铁树发出油亮的绿光, 我在光滑的地板上看到我和李云桐两个人淡淡的影子,当我想寻找第三个人的影子时,却怎么也找不到。我们默默地走到了电梯口,等了一两分钟后,电梯门开了, 李云桐走了进去,我几乎紧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当我正要按下一楼的按钮时,李云桐阻止了我。
“你怎么不进来?”他越过我的肩头对着电梯外空荡荡的走廊问。我紧张地朝走廊里张望着,依旧什么也没看到。
“他走楼梯。”等了几秒钟后,李云桐说。
“为什么?”我按下按钮,电梯开始下沉。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仿佛并不想说太多的话,我知趣地闭上了嘴。
在电梯下沉的过程中,头脑有点轻微的眩晕,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异常的安静。一 种不真实的感觉从我心里油然而生,让我恍然觉得,这几天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想象,这种离奇的想象,包括孟玲和隐身的顾全,以及其他一切,都被束 缚在这个电梯的狭小空间里,甚至连许小冰也不那么真实起来--也许,当电梯门再次打开之时,我会发现这荒谬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门外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电梯门很快再次打开了,办公楼里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厦工作人员在一楼的大厅里忙碌着,寂静而繁忙。我和李云桐穿过空荡荡的大厅,走出门,朝右拐了几 步,便到了大厦的工作餐厅。三月里来第一次出现的晴朗天空在我们头上柔和地蔓延着,水嫩的春光荡漾在空气之中,呼吸间仿佛也有青草的味道,李云桐紧绷的神 色被迎面而来的微风吹得柔和了一些。我们走进生意冷落的餐厅,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一人点了一个煲仔饭之后,他便开始望着窗外发呆。
“说吧。”我忍不住提醒他,“顾全是什么人?”
他默默地从窗外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他还没有来。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他,今天早晨看到他的时候,他说他是公司的策划人员--公司不是正在招人吗?我以为他是新来的策划呢,没想到……”他自嘲地笑了笑,手指朝上指了指:“他们认为我脑子出毛病了吧?”
“嗯。”我点点头。
“你呢?”他将手放到桌上,手肘支撑着身体,直盯着我:“你怎么不认为我脑子出毛病了?”
“我本来也这么怀疑,”我瞥了瞥桌上的餐巾纸,下意识地将它摆正,“不过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发生了那些事,更何况……”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组织一下语言之后,将我判断顾全存在的方法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他露出惊奇的表情,“这倒的确是个办法,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原来所有的人经过顾全身边时竟然都会绕道而行。”说完之后他仿佛忽然 想到了什么,目光虽然仍旧停留在我身上,那眼光却已经凝然不动,陷入了沉思。我尴尬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虽然明知道他并不是在看着我,可是被人这么直瞪 瞪地注视着,仍旧觉得浑身不自在。幸好,他这种沉思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你刚才说的话提醒了我。”他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新闻上说的是真的。”
“什么?”他的话前后毫无连贯,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他见我满脸愕然的神情,哈哈笑了两声,很快收拢了笑意,眼睛斜望着桌子的一角,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慨地道:“新闻上说的是真的,我的确常常见到一些别人见不到的人。”
“哦?”我期待地望着他,很想催促他快点说下去。
不用我催促,他已经全盘都说了出来:“我以前并不晓得自己有这个……本事-- 就算这是一种本事吧--也不晓得世界上竟然会有那种别人看不见的人--也可能是鬼吧--反正是别人看不见我看得见的那种东西--以前我没想过会有这种东西 存在,就算昨天下午在医院里看到了那个鬼小孩,就算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流芳湖的那个女人,我也没认为这种情况会普遍存在。”
“普遍存在?”这个词让我害怕起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点了点头:“对,普遍存在。”
“你的意思是说,”我朝四周看了看,餐厅里客人很少,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坐着两三个服装前卫的男人,服务生们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你的意思是说,那种看不见的人很多?”
“我不知道算不算很多,”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什么意思?”我捏紧了拳头,“你快说!”
“昨天下午,我儿子打完点滴之后,我带他回家。天正下雨,我打了一辆的士。的士司机是个大胡子,看起来性格很猛,开车也很猛。他将车子开得飞快,两边的 人都好像被雨水扭曲变形了一样,我儿子从窗户朝外望去,不停地拍手大笑,每当我们的车超过其他车,这小子就会猛拍司机的马屁:‘叔叔真棒!’”说到儿子, 李云桐露出了一丝笑意,“当时街上的人和车都不多,的士开得快一点,似乎也并没有对交通造成什么影响。马路一直都没有转弯,经过一个人行横道的时候,司机 提前看了看,两边没有人要过马路,附近也没有交警,他也就没有减速--我当时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是他没听我的,车子飞一样直朝人行横 道线冲过去!”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当时车子距离那条人行横道线还有一百米左右,正是那个时候,我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马路边上,看样子是要横穿马路 了,我赶紧跟司机说:‘有人!’司机立即踩了刹车,左右张望了一下,回头问我:‘人呢?’他好像有点不高兴,认为我骗了他。那个人就在右手的马路边上,穿 着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手插在口袋里,在马路边犹豫地走来走去,要过不过的样子。我将那人指给司机看,司机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摇了摇头:‘我没看见。’ 我儿子也凑热闹地从右边窗口探出脑袋望了半天,也说自己没看见任何人。这让我觉得奇怪,还没等我再说什么,司机又开车了,不过这回他开得比较慢,眼看要开 到人行横道线的时候,那个人突然从马路边上冲了出来,似乎是直接朝着车子冲了过来。我顿时惊呆了,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的脸出现在车前窗 上……”他打了个寒噤,似乎又看到了当时的那一幕,“那张脸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很绝望,可是,就是这么一张绝望的脸,竟然还带着微笑,这看起来太古怪 了。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就听到车前‘砰’的一声,车子震动了一下,那个人的脸消失了。我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司机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 生一样,车子停也不停一下,还是继续往前开着。我儿子在一边奇怪地问我:‘爸爸,你干什么那样叫?’我顾不上回答儿子的问题,一把将他拉过来,捂住了他的 眼睛,对着司机大喊:‘快停车!撞人了!’当时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来的声音却很小,完全不像我自己的声音。司机猛然一踩刹车,车子停了下来。他惊慌 地回头望着我:‘你说什么?’我说:‘你撞人了,还不下车看看?’他二话没说,立即下了车。我继续捂着儿子的眼睛,他泥鳅一样在我手里挣扎,非要下车看不 可。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小孩子看到,我打开车门朝外看着,车子的两边和后面都没有看见血迹,也没有看见被撞倒的人,司机绕着车子走了一圈,又趴下来看了看 车子底下,怒气冲天地站在我面前,叉着腰:‘人呢?’我觉得奇怪,就问他:‘你没看见?’他更加生气地说:‘没有。’这个时候我儿子挣脱了我的手,我也顾 不上他,赶紧下车左右瞧了瞧--车子底下的确没人,但是在车子的侧面,一个人正倒在地上呻吟着,车子的左前轮挂着他的衣襟,白色的羊绒大衣已经被地上的污 水浸成了灰色,不过没有看见血。
“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我的儿子,他正在车边跑来跑去。然后我就对司机说:‘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没想 到司机很凶地望着我:‘你有病?’他双手抱在胸前,抬起下巴望着我,一副和我死磕到底的模样。地上那个人已经慢悠悠地爬了起来,身子还有些摇晃,仿佛不明 白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司机那种冷漠的神情,感到十分愤怒,指着那个人道:‘你看他那个样子,不知道有没有受内伤,你不打电话,我打!’说着我就要打电 话,被司机按住了,他这回表情变得很惊讶,眼神古怪地看着我:‘你说谁受了内伤?’
“穿白色羊绒大衣的人已经摇晃着朝路边走去,我指着他要司机去追,司机朝那个方向张望了一会,更加疑惑地问我:‘哪里有人?’我儿子也奇怪地看着我:‘爸 爸,你要救护车来救谁?’他们这么说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大声告诉司机说他的车子撞了人,他连连摇头,又是冷笑,又是咬牙切齿,不但不承认撞了人,还说 我是神经病。我急了起来,一把揪住那司机的衣领,将他朝那个人面前拖,司机火气很大,不过我也火气不小,两个人一路扭打着,我儿子吓得哇哇大哭,那个穿羊 绒大衣的人却丝毫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就在我拖着司机走到他身后、我强行拉着司机要去摸摸他看起来没有血色的手时,他却忽然扭了扭身子,从我们手底 下溜走了。
“我万分惊讶,对他说道:‘你得去看医生。’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没撞到我,只是摔了一跤。’我还没说话,司机和我儿子已经 同时喊了起来:‘你在跟哪个说话?’我指着站在我们三个面前的那个人,那人又苦笑了一下,转过身摇晃着朝前走去,而我儿子和司机都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 我,看得我心里发毛。过了一小会,司机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了,上车吧。’这时候我已经觉得很不对劲了,没有说什么就上了车。在车上,我儿子 小声对我说:‘爸爸,你刚才是不是发神经病了?’这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司机又接茬了:‘兄弟,你好像有幻觉了,刚才我们没撞到什么人,就看到你自言自 语地跟你想象中的人说话。’他从后视镜内看了我一眼,又小心地加上一句:‘压力太大了吧?’”
当他说到这里时,我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那个穿羊绒大衣的人,也是那种别人看不见的人?”
他点了点头:“后来在车上,我再也没有出声。我开始想到这几天看到的那些人--在医院里和你通话时,我虽然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真 没想到这种情况会不断出现--在车上,第一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和别人的不一样,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从小到大,各种各样的鬼故事听得多了,但是都以为是迷信, 总是不相信我们周围真有什么鬼魂在飘荡,但是在那个时候,亲眼见到一些别人见不到的东西,这个事实让我有崩溃的感觉--真的,眼睛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 西,你不知道这有多恐怖,就好像,就好像……”他用大拇指抵住潮湿的太阳穴,入神地搜索着词汇,“嗯,就好像那种感觉--就好像全世界都被笼罩在雾里,我 们能看到的东西让我们以为四周的一切都很美好,但是有一天大雾散了,忽然发现原来身边有那么多妖怪在行走--你想想那是什么感觉?你想想当时我是什么感 觉?”他自嘲地笑了笑,望着窗外,半天没有作声。我从来没看见过他这样沮丧的表情,灰白色的额头在窗帘的阴影下闪烁着,使得他自己都有几分像鬼魂了。我觉 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话,就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后来?”他又是自嘲地一笑,“后来,我望着窗外走过的人,开始怀 疑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每当有个人从窗前经过,我都会拉着儿子问:‘看家那个人了吗?’每次儿子都说:‘看见了,爸爸。’后来他烦了,就装作睡着的样 子,不再理我,我就只好去问司机,司机很同情地说:‘你还是到医院里看看去吧。’”他低下头,轮流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两只手掌,“回到家以后,我没把这事 告诉我老婆。昨晚我几乎一晚没睡,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早晨,我想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希望那种 幻觉不会再出现了,可是我真没想到,连顾全也是不存在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后仰了仰头,之后便正视着我:“是我脑子出了毛病吗?”
我 在他的注视下低下头去,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虽然在我的房间里发生了相当古怪的事情,但是毕竟和他所遇到的事情完全不同;虽然我亲眼看到大家 在经过顾全所在的地方时都会绕道而行,但也许那只是完全的巧合……关键在于,他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证据,从始至终,那些人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没有任何 人能够证明他所说的话--不,有一个人,想到这个我心里轻松了一下:“你不是说医院里有个人和你一样看见了那个孩子吗?”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苦笑了一下,这笑容让我觉得颇为不妙。
“干吗这么笑?”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这个我当然想到了。”他苦笑着看着我,“你以为我今天一上午都干什么去了?”
“啊?”我指着他,张大了嘴,他点了点头:“我去医院了。”
“你去做检查了?”我惊讶不已。
他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护士冯楠吗?”
我点了点头。
他两手摊在桌上,那张疲倦的脸微微倾斜着,苦笑着道:“我去医院是找她。”他眼光闪烁一下,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神态望着我:“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
“她根本不记得跟我说过些什么!”他无奈地笑了,“她还记得我曾经和她说过话,关于我看到的那个古怪的小孩,她也记得我提过,但是她不再认为这是正常的,她也不承认曾经有人和我一样看到过这样的人。”
“她是不是在说谎?”我下意识地问。
“不像,”他若有所思地道,“她只比你大一点点,如果是说谎,我会看得出来的。”
“那是怎么回事?”我问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倾向于问问题,而不喜欢去思考--谁能想清楚这么古怪的事情呢?越是思考越是头疼。
“不知道,我本来已经预约了一个精神病专家,准备明天上午去看看,”他迟疑地看着我,“我本来已经认为是自己的问题了--只有我一个人看到那些人,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那明显是我的幻想,但是……”他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说的关于顾全的事情,是真的吗?”
“什么事?”我大惑不解。
“所有的人在他身边都绕道而行?”他的表情充满期待。
我迟疑起来--我真的看准了吗?不会看错吗?连冯楠也否认了她说过的话--也许她根本就没有说过那些话,也许一切都只是李云桐自己的幻想,也许根本就没有顾全--但是那份文件是怎么回事?我脑子里乱哄哄的,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不由急出了一头汗水。
“我明天还是去看看那个精神病专家吧。”见到我这样的反应,李云桐显得十分沮丧,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真的疯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也许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一开始就不该将发生在云升街六号的事情和李云桐遇到的事情联系起来,我凭什么认为它们 一定是有联系的呢?就因为李云桐说孟玲可能是看不见的那种人?我摇了摇头。假如李云桐的确是精神出了问题--现在看来已经很明显了--那么他说的话又怎么 值得信任呢?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和在他身上发生的,完全是两回事,如果这么想的话,事情就简单了一半,至少李云桐那一半的问题就解决了。我看了看他,他 正默默地用调羹拨弄着煲仔饭,方正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李云桐这样的人,难道真的从此就疯了?我忽然感到不寒而栗,不知道被确诊为精神病患者和看见 不存在的人之间,哪种结果更加可怕,但我知道,不管是哪种情况,李云桐都得不到这个社会的认同了。
那么流芳湖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呢?
我竭力想找证据来证明李云桐精神的正常,可是后来我发现,即便我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他也无法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他的话。李云桐实际上已经被孤立了,除非他不再说他能看见那些人。
“你以后不要说能看见那些人。”我说。
他停止了咀嚼,抬头望着我,似乎有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我无法描述他停止了咀嚼,抬头望着我,似乎有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我无法描述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点感激、一点理解,但是更多的,似乎是受到了 伤害。他这样望了我很久,我手足无措,一会看他,一会看着别的地方,最后低头搅拌着砂锅里的饭,将那些肉片和饭粒搅拌得一塌糊涂。
沉默了很久 之后,他终于说话了:“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说的。”我从眼角瞟了瞟他,发现他正低着头,于是我抬起头来想要正视他,他也恰好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我们两人的 目光撞到一起,我竟然感到有些惊慌,他似乎也是一样,不过这种情况只是一闪而过,我们很快就坦然地互相正视了。
“我以为你们都能看见他们。”他正视着我说,“我不知道你们看不见他们。我没有办法判断。”他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显得可怜,也不会露出一丝软弱,然而却充满了无奈。
“那怎么办?”我脱口而出,却又立即后悔了--他怎么会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自己又是在逃避了,每当遇到很严重的问题时,我总是喜欢假设别人知道解决的办法,这样好让自己心安。
这一次没有人知道如何解决了,一塌糊涂了,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我不知道。”他说。
回到办公室,几个年长的同事将李云桐单独拉到一边,询问着什么,看起来是在问关于顾全的事情。不知道李云桐是如何跟他们说的,当他说完之后,那几个人都 露出释然的表情。没多久,一个客户又将李云桐叫了出去,在他离开之后,办公室里才慢慢地开始讨论起他上午奇怪的表现来。
“他上午那个样子,我还真的以为他得了精神病呢。”张兰手里玩着一支铅笔,对小彭说道。
欧阳笑了起来:“所以说你们都要多多学习,没听说过蓝牙耳机吗?”他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蓝牙耳机是接在手机上的无线耳机,直接塞在耳朵眼里,手机 内有任何电话便自动接通,机主不必自己动手,十分方便。使用这种耳机,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不由暗暗佩服李云桐的机智,用一个蓝牙耳机 就解释了他自己的怪异举动,这下应该没人再怀疑他有什么问题了。提到了蓝牙,大家的兴趣立即从李云桐身上转移到IT 方面,办公室里响动着一片诸如“芯片”、“接口”之类的话题。
因为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在上午完成,下午比较空闲。我正要登陆qq和人聊上两句, 想到西出阳关,又停了下来。不知为何,我隐约觉得,这个西出阳关是个很奇怪的人物,他似乎是我所熟悉的人,却又始终不肯说出他是谁。也许他现在正在qq 上,我暂时不想见到他,便打开网页随意浏览着。小耿在我旁边用铅笔画着漫画,每画完一幅,我们两人就品评一番,有时候别的同事也会加入进来。当小耿画完 五、六幅的时候,我就在这些漫画上编号,并且加上文字,将这些毫不连贯的画连成一个古怪的故事。这是我们休息时喜欢玩的游戏。当小耿又完成一副画时,我拿 过来一看,画面上用虚线画着一个颤抖的人形,四周的景物则用实线表现出来。
“这人怎么了?”我指着那虚线的人问道。
“这是个隐身人。”小耿随口说道,头也不抬地继续画着下一幅画。
隐身人?
这话让我想到了顾全。
我们都把顾全忘记了。从餐厅回来以后,忙着应付办公室里同事的问话,我和李云桐都忘记了顾全的事情。他应该是和我们一起离开了公司,但是那之后,李云桐 似乎没有再见过他。如果李云桐精神没有问题的话,那么,那个看不见的顾全,现在也许就在我的身边。这个想法让我有些发毛,我悄悄朝小耿靠拢一些,朝四周看 了看,却只看见春光明媚,一切都显得分明,看不出有什么人隐藏在空气中而我们看不见。
也许本来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可是我的心思还 是恍惚起来,小耿的画虽然有趣,却再也不能完全吸引住我。假如顾全真的存在,那就表示,在我的住所和我的办公室里,都有一个人在暗中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而我却看不见他们。这种情况出现在一个地方已经够多了,何况现在还是两个地方都出现了。云升街六号302房和现在的这家公司,我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在这两 个地方度过,而这两个地方都不够安全了。
一直以来,这些事情都是这样发生着,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让这些事情发生。现在它已经让我感到困扰,我想,也许我应该主动调查些什么了,就像许小冰那样。
对,就像许小冰那样。
顾全不是说他是公司的策划吗?我可以从调查公司的档案开始,就像许小冰调查孟玲一样。要查公司的人事档案是很简单的,这段时间,老总一直想要我为公司设 计一套CIS,关于公司的所有资料,我都可以直接查阅。人事部的魏风正在电脑上玩着纸牌,听我说要查人事资料,他将一串钥匙扔给我,让我自己去资料室找我 要的东西。
资料室被几个合成材料做的柜子挤得满满的,地上堆着废弃的电脑硬盘、键盘之类的东西。跨过那些积满灰尘的废弃物,我沿着墙壁一路察 看那些柜子。这里放着公司从建立以来所有的文件。其中一个柜子的门上用标签写着“人事档案”几个字,打开柜门一看,满满一柜的资料让我心生怯意,同时也对 许小冰感到十分钦佩,她居然能在那么多资料中找到孟玲的档案,实属难得。我随便翻了翻,就已经感到不耐烦起来,想了想,回到外面的大办公室,看了看办公室 里的人,大家表面上都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电脑键盘声此起彼伏,分辨不出谁在工作谁在聊天。我原本想找小耿帮忙,正要叫他时,又停了下来。小耿虽然很喜欢 帮人的忙,但是他做事一向粗心,没准会漏掉顾全的资料--假如有的话。做这种需要耐心和细心的活,想来想去,似乎还是徐阿姨最合适,她既不忙碌,也有热 心,加上是会计,细心这个优点是大家都知道的,唯一不好的就是,她恐怕会要不断地问我为什么要查这么个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想了想便有了主意。
“徐阿姨。” 我小声招呼着。徐阿姨正在那里研究一本杂志上的毛衣花纹,听到我叫她,飞快地回过头来,我朝她招了招手,她便走过来了。
“徐阿姨,帮个忙好不好?” 我说。
“什么事啊?”她走进资料室,左顾右盼地望着。
“是这样,”我开始说谎了,“公司不是要做CIS吗?我借了别的公司几份资料来看,现在找不到了,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找找?”这次撒谎我居然没有脸红,真是一个意外。
“啊?”徐阿姨望着满墙的资料,倒抽了一口凉气,“从这里找?”
“没那么多,”我赶紧解释,将她拉到人事档案柜前,“就这里,帮我找一份‘顾全’的档案。”不等她说话,我已经双手合十哀求道:“求求你了,帮我找找嘛。”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给我一个大白眼,“你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说完就开始在一堆档案里找了起来。我吁了一口气,也跟着一起寻找着。
我们找了很久,鼻子和手上都被灰尘积满了,人事档案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见到一份“顾全”的档案。我丧气地将手一撒:“看来没有了。”
“别急。”徐阿姨又将那些已经翻查过的资料重新翻了一遍,仍旧没有看到顾全的资料。
“看来真是没有了。”她看着我,“要是不能还给人家,有多大问题吗?”
“问题倒不会很大,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我说。实际上正好相反,找不到顾全的档案,不会对任何公司感到不好意思,但是李云桐问题可就大了。孟玲那样的 人,至少还留下了档案,这让我和许小冰知道,我们并没有产生幻觉。而这个顾全,却连档案也没有,他越来越像一个虚构中的人物了。
也许他本来就是虚构中的人物。
我不由叹了一口气。
“行了,下次注意点就是了。”徐阿姨安慰着我,我只好点了点头。
将钥匙还给魏风的时候,他仍旧在玩纸牌,非要拉着我看他的辉煌战绩,我心中有事,无心理他,只好将乌黑的手掌在他面前一摊,让他嘲笑了几句,便赶紧到洗手间将手洗净。
刚刚洗干净手,欧阳便在外面叫我的名字:“江聆!”
“哎!”我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出来,“什么事?”
“跟我走一趟。”他收拾着桌上的几张纸,将它们小心地塞进文件包里,“望月小学要我们做一个CIS,你跟我去一趟。”
“望月小学?”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
“怎么?你去过?”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等我。我连忙摇了摇头,抓过包就朝外走。身后徐阿姨叫住了我:“江聆,等等,”她赶上来,“你顺便帮我买二两毛线--望月小学附近不是有个毛线批发市场吗?”她将一截果绿色的毛线递给我,“就买这种。”
“好。”我将那截毛线小心地收藏好,欧阳偷偷对我做了个鬼脸,徐阿姨猛一转头,吓得他赶紧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那个鬼脸的余韵仍旧残留在脸上,一时之间无法消退,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望月小学靠近郊区,沿途转了两三趟车,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两人正好在车上补了个午觉,当车子终于停在望月小学门前不远的那一站时,已经快四点了。 下车以后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了,天色重新阴暗起来,地面上湿漉漉的,到处散发出一股潮味。我们加快脚步走进望月小学的围墙,门卫疑惑地看着我 们,正要将我们拦住,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从传达室里间走了出来,欧阳马上叫了一声“李主任”,又给我们互相介绍了一番,就一起进了校门。
李主 任是教务处的主任,他领着我们绕过正对着大门的一个花坛,朝侧面一栋崭新的办公楼走去。一路上,欧阳和他东拉西扯着,我跟在后头不出声,只是好奇地打量着 这所小学。此时正是上课的时间,校园里看不到几个人,非常安静。正面的主教学楼和两侧的实验楼、办公楼都是新建起来的,即使是在在阴暗的雨天,看起来也十 分精神,只有北面的一栋三层的旧楼,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得,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楼前的花坛已经杂草丛生,看来许久无人打理。到了办公楼前,欧阳叫我在楼下 等着,他和李主任上楼拿一份文件,很快就下来。我独自站在楼下,百无聊赖间,目光不由自主又投向那栋陈旧的楼房,它就在这栋新办公楼的旁边。我慢慢走到那 栋楼前,那栋楼屹立在蒙蒙雨雾之中,发黑的外墙上似乎还长着些青苔,一股荒凉之气迎面而来,让我油然而生凄凉之意。这栋楼使我想起我在南方那个城市就读的 小学,在我读书的时候,那里的建筑都只有这栋楼那么高,建筑材料和眼前这栋旧楼一样,只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那所小学经过全面翻新,昔日的旧迹已经完全消 失不见了,我们这些当年的弟子偶尔回到校园想缅怀自己的小学时代时,发现一切都是崭新的,和我们小学时代有联系的,除了几个头发斑白的老师,再也不剩下什 么了,不由满怀惆怅。在望月小学再次见到同样的建筑,让我觉得分外亲切,而这种建筑中表现出来的凄凉颓唐之气,又让我感觉到时光的巨大威力。
我走到这栋楼的门前,发现楼道已经被一道铁门拦住,一把生锈的大锁锁在门上,显然,这栋楼已经不对外开放了,在它脚下有些脚手架和横七竖八堆放的竹条和砖 块,我转到楼的侧面,这才发现,原来这栋楼已经被拆除了一半。看来,这样的建筑不会留存多久了,我要缅怀自己的小学时光,只怕只能到照片上寻觅旧迹了。我 颇为感慨,绕着楼走了一圈,满地的泥泞加上青苔,也无法掩盖住这里许许多多的小鞋印--从来都是如此,学校里每一个稍微带点神秘色彩的角落,都是学生们最 爱的去处,这样一栋陈旧的楼房,加上又被锁了起来,富有冒险精神的小学生们,一定将这里视为探险的好地方。
再次回到楼房的正面,仰头可以望见开放的走廊上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有些窗口上的玻璃已经碎裂了,愈发显得阴沉。不知道当年是哪些孩子曾经在这里读书,当他们某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大楼被拆除的遗址,想必心中会和我一样惆怅吧?
正在仰望之际,三楼的走廊上忽然跑过一个小小的身影,仿佛一个灰色的影子从走廊上闪过,眼看就要闪出我的视线时,忽然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男孩,由于天色阴暗,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依稀望见苍白的一团浮现在深色的楼房之上。他俯身望着我,朝栏杆外探出大半个身子,这让我十分担心,对着他大声喊道:“小心,别掉下来了!”他立即缩回了身子,但是仍旧露出一个脑袋望着我。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为什么不上课?”我大声问他。
他默默地看着我,忽然缩回身子,从走廊上跑开,消失不见了。
“你在跟谁说话?”欧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来了,他和李主任站在我身边,循着我的视线朝楼上望着。
“一个孩子,大概是逃课的,在那上面。”我指了指楼上对李主任说。
“哦?”李主任抬头张望一阵,走到楼房门前检查了一下铁锁,有些疑惑地道,“楼门不是锁上了吗?你没看错?”
“没错。”我肯定地说。见我说得肯定,李主任叫来两个保安,他们打开楼下的铁锁,上去巡视去了。李主任则引导着我和欧阳朝实验楼走去,边走边说:“我们 学校的各种资料都放在一楼的资料室里,你们需要什么,只管跟资料员说,我们会尽量配合。关键是这次CIS要做得大气,要朝气蓬勃,这样才符合我们学校的形 象。”
“明白明白。”欧阳说,“我们也要看看才知道什么资料是可以利用的。”
实际上,望月小学CIS的资料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 这所小学的管理比较规范,但是没有什么特色,教学方法也毫无独到之处,要找出独特的地方,的确不容易。加上CIS小组的几个领导各执己见,无法达成一致, 倒让我和欧阳十分为难。我们这次打算进入资料库内查找他们的教师档案和学生获奖情况,以及其他类似的东西,看能不能发掘出一些亮点来。这话当然不能直接对 对方说,即使我们的意见对客户有利,也不能直接说他们没特点,还得绕着弯子来。尤其是这类有点文化的客户,通常都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企业,倘若我们直接 说要什么资料,那么送上来的资料已经经过层层筛选,留下来的是他们认为最有价值的--实际上,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就在他们这样的内部筛选中被遗漏了--“我 们其实和客户没有多大不同,不过我们更加客观,所以没有习惯思维的影响,反而更容易发现客户产品的亮点”--这是我刚进公司时,在一次培训课上,欧阳对我 们策划设计部的人说的一段话,我觉得十分有道理。
李主任将我们送到资料室内,和管理资料的女孩介绍了我们,交代了两句就走了。管资料的女孩姓管,一双眼睛弯弯的,即使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仿佛笑眯眯的,让人看了心里很舒服。
“你们要什么资料?”小管弯眉弯眼地望着我们道。
“我们能进去随便看看吗?”欧阳问。
“行。”小管很爽快,将资料室的门打开,带着我们就走了进去。
望月小学的资料室和我所见过的其他资料室差不多,幽闭的巨大空间,四面的窗户上垂着厚厚的帘子,即使是白天也必须开灯才能看清室内的东西。室内一排排的 合成材料制成的书柜都上着锁,靠墙的地方堆着几堆积满灰尘的文件袋,此外就是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纸张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欧阳走到标志着“奖惩记 录”的柜子前,示意小管将柜门打开,小管笑道:“没锁,这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原来那上面的锁竟然都是不管用的,欧阳随手一拉,柜门就打开,他在一 原来那上面的锁竟然都是不管用的,欧阳随手一拉,柜门就打开,他在一堆文件中翻看起来。我朝另一个方向踱步而去,毫无目标地东翻西看,小管跟在我身后好奇地问:“你要看什么文件?”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也是随便翻翻,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哦。”小管呵呵地笑了,压低声音对我道,“那个人长得挺帅的。”她说的是欧阳,我看了看欧阳,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仍旧在认真地翻着资料,于是我小声道:“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长得很丑。”
不出我所料,欧阳忽然咳嗽了一声:“工作的时候不要说话,”他的目光仍旧留在资料上,“尤其是不要说别人的坏话。”
我和小管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一边走一边闲聊,小管帮着我翻出各种资料让我看,我们有时候会对资料上记载的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评论一番,欧阳偶尔也会加入我们的评论。大部分资料都 没有什么用,我集中看了建校以来的大事记录和学校里历任校长的资料,发现和校方提供的资料没什么出入。欧阳提示我看看教师的资料,也许会有某些有特色的教 师可以拿出来做文章。教师的资料塞了满满一柜子,我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小管起初还在我身边说些什么,由于我看资料入神,顾不上搭理她,她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了。
一连看了三十多份教师的资料,将有些特色的资料挑出来放到一边,我伸了一个懒腰,将手伸入柜中,拿出下一份资料来。
这是一个女教师的资料。
这是一个叫孟玲的女教师的资料。
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望月小学”这几个字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原来在昨天夜里,从许小冰拿回来的那些关于孟玲的资料中,我早已看过这个名字。孟玲在 去辉南科技公司做秘书之前,正是望月小学的教师。手里这份资料相当简单,其中的内容我早已从许小冰带回来的资料上看到过,如果说我对许小冰还曾经有过那么 一点点怀疑的话,现在,随着这份资料的出现,这仅剩的一点怀疑也消失殆尽了--许小冰无论多么善于编造谎言,也不可能将手伸到望月小学的资料室来。
“小管,”我拿着这份轻飘飘的资料,却很有些沉甸甸的感觉,朝小管走过去,翻开封面,装作不经意地笑道,“这个老师好漂亮啊。”资料第一页上,孟玲那张 一寸的彩照,显然是刚出校门没多久,甚至也有可能是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照的,那时候她的头发还没有我昨夜在许小冰那些资料上见到的那么长,只短短地齐肩,形 成一张乌黑明亮的网,紧紧包裹着略带几分稚气的笑脸,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羞涩。
小管朝资料上瞥了一眼,惊讶地道:“真的呢,这么漂亮的老师,我怎么没见过?”她将资料拿在手里,匆匆翻弄着:“哎,写错了吧?”
“什么写错了?”对于她不认识孟玲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听她说出来,还是有些沮丧,听到她这么问,我以为出现了什么转机,不由大为兴奋。
“这里。”她指着孟玲的离校时间,“这里肯定写错了,我来这里三年了,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老师,这里却写着,说她是在一年前才离开学校,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绝对不可能不认识她!”
“哦。”原来是这样,我心里有些失望,“你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没有。”她摇了摇头。
“你帮我找找她的其他资料,”我说,“只要出现了她的名字或者照片的资料,麻烦都帮我找出来。”
“你要这个干什么?”她惊讶地问。
“策划嘛,有时候要从令人想不到的角度切入。”我胡乱搪塞道。小管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她没有多问什么,开始帮着我在一堆资料中寻找起来。这次因为 有了目标,翻查的速度很快,翻出了一大堆的教案和工作报告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家访的笔记,甚至她本人的学生档案,也仍旧保存在这里。起初,我纯粹是出于 好奇才寻找这些资料,并不明白找到这些资料之后有什么用处,但是,当我看到那些资料上显示的一个个与孟玲有过联系的人名时,我猛然意识到,这也许正是我们 证明孟玲存在与否的一个途径。昨夜,我和许小冰不是都为她是否存在感到疑惑吗?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她有大量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却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她的存在 --只有物证,没有人证,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撒谎。就算她真的是鬼,也一定有人曾经见过她,只要她的确存在过。
我们翻资料的声音很大,引起了欧 阳的注意,他走到我们身边:“你在找什么?有价值的资料吗?”他这么一问,我心里有些慌,虽然欧阳这个人很好说话,但他毕竟是策划总监,让他看到我查一些 毫不相关的资料,怎么也说不过去。我脸上掩饰不住的慌张神情让欧阳笑了起来:“搞什么鬼?”他不由分说从我手里将孟玲的档案拿了过去,我正要解释,只见他 挑了挑眉:“这不是孟玲吗?”
我的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起来,它像一颗不安分的炮弹在我的胸腔里猛烈冲击着,让我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否会在一瞬间爆裂。我用手按住了心脏的部位:“你认识孟玲?”
“当然了。”欧阳漫不经心地翻着那份资料,“这个女孩工作很认真,不过她身上没什么可挖掘的--你要她的资料干什么?”
“你怎么认识她的?”我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急切地问。他这才注意到我的神态有异,有些惊异地看了看我,合上那份资料,手指在封面上轻轻叩着:“你为什么要找她的资料?”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不由涨红了脸。我没想到真能遇到一个认识孟玲的人,并且是这么快就遇上了,尤其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居然还是欧阳。我恨不得一口气问清楚所有关于孟玲的情况,可是在此之前,我得先找到一个理由来解释我对孟玲的兴趣。
而我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或许应该告诉欧阳所有的一切?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里闪过,便立即被否决了--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事,就像他们认为李云桐头脑出了毛病一样,欧阳一定也会认为我的脑袋有问题。
“我有我的理由。”我低声道。这个回答如此软弱无力,我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真笨啊。
果然,欧阳很快就问道:“什么理由?”
“她很漂亮。”鬼使神差地,我忽然想到了要这么说,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样说算是什么理由?
“可是她是女人。”欧阳似乎觉得好笑,但是他的眼神有几分严厉,“她漂亮不漂亮,关你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暗恋她。”谎言一旦开头,就无法煞尾了,何况这并不算完全的谎言--租书店的老板的确是暗恋着孟玲,虽然我的行动完全不是为了那位老板,不 过,我也没说自己是为了朋友才来找她的资料,我只是说他暗恋她而已,欧阳要怎样理解,那是他的事了……我在心里拼命为自己辩解着。
不知道欧阳是否相信了我的话,他转换了话题:“你找到我们要用的资料了吗?”
“没有。”我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快找吧。”他将那份资料还给我,又转身到其他资料柜上搜索去了。我赶紧将孟玲的资料收拾好,认真地查找起工作需要的东西来。小管见我忽然变得神情严 肃,吐了吐舌头离开了。我偷偷瞥了瞥欧阳,他的表情十分专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欧阳这个人平时很幽默,对我们也不严厉,这次应该不会骂我吧?我心里颇有 些忐忑不安,在上班时间找一些无关的资料,怎么说都是我的不对,不过,他认识孟玲,这点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的。我在暗处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劲,开始掏出笔 记本记录找到的有效资料。
时间缓慢地流淌着,我的脑子在一行行的签字和手写字中间飞速运转着,就像一个筛子,不断筛去无用的信息,那些我认为有价值的内容,都被我一一抄到了笔记本上。这样高度集中注意力,四周的声 时间缓慢地流淌着,我的脑子在一行行的签字和手写字中间飞速运转着,就像一个筛子,不断筛去无用的信息,那些我认为有价值的内容,都被我一一抄到了笔 记本上。这样高度集中注意力,四周的声响都听不见了,似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直到欧阳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从蚂蚁般的资料堆中抬起头来:“啊?”
欧阳笑了起来,看了看我的笔记本:“你还真找到不少的东西,怎么这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理我。”
“啊?”我搔了搔头发。
“今天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他边说边帮我将翻出来的东西归回原位,“有什么想法没有?”
“嗯,”我点了点头,“有一点。”
“说来听听。”整理好东西之后,他朝外走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将自己刚才脑子里冒出来的点子一一说了出来。望月小学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但是在那 些资料之中,还是有一些可供挖掘的东西,能成为很好的广告素材。欧阳频频点头,中间不断插入他自己的一些看法,经过门口时,我们匆匆和小管打了个招呼,又 继续讨论起来。欧阳是个很有经验的策划人员,他的点子不算很多,甚至都不算很新,但是都切实可行,和他相比,我的创意虽然咕嘟咕嘟地不断冒出来,但是经他 一分析,我才发现,真正具有可行性的很少,不免有点沮丧。
“没关系,你刚入行,做到这种地步,已经非常难得了,”他安慰我道,我正为这话高兴,他话题忽然转到了另一方面,“你查孟玲的资料到底是为了什么?”
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我张口结舌什么也答不出来。
幸好,并不需要我回答什么,有人帮我解了围。我们已经离开那栋办公楼,走到了学校门口,从这里可以望见校门外喧闹的公路,与校园内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 比。此时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学生和老师们都已经放学了,淡绿色的雨雾笼罩之下,只有几个留校的学生在慢慢沿着小路朝校门口走来。李主任的声音在我们身后 出现,我和欧阳回过头来,他正热情地朝我们小步跑过来:“就走了?”在他黑色的身影背后,整个空旷的校园显得有几分寂寥,人去楼空的时候,一切都了无生 机,那几栋楼房都显得异常高大。
“李主任,”欧阳赶紧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你还没走?早知道我们就该跟你打个招呼,你看……”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李主任连连摆手,“有什么收获没有?”
“有一点,回头我们整理好跟你们商量商量。”欧阳笑着说。
“那就好那就好,”李主任连声说,将目光转到我的身上,“小江,创意就拜托你了,听欧阳说你的创意很不错。”
“嗯,还行。”我点了点头。
李主任和欧阳同时笑了起来,欧阳轻轻推了我一把:“刚毕业真是不一样,以后如果有人这么夸你,你该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嗯。”我点了点头。
“对了,小江,”李主任笑着问道,“你真的在那栋旧楼上看到一个学生了?”
“对啊。”我连连点头。
“哦,那就奇怪了,我们的保安在里面没有找到任何人……”他喃喃自语道,忽然又笑了起来,“也可能他趁他们没注意跑了出来。”他的笑容似乎有点不自然,我一边琢磨他为什么要这么笑,一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再次投到了那栋旧楼上。
旧楼在烟笼雾罩之中,带着几分迷蒙的色彩,那种残破的外观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整栋楼正在慢慢地融化。黑色的走廊里空荡荡的,楼前高大的乔木将一截还没有 返青的树枝伸到了走廊里,从我所站的位置望去,树枝上一个个未曾萌发的嫩芽的柔嫩绿色完全被距离、黄昏和这种浸润的细雨染成了黑色。正是起风的时候,那截 树枝在风中剧烈抖动着,一切的树木都在摇晃和抖动着,越发衬托出建筑物的静,以及校园内的静。
不知什么时候,那几个留校的学生也走光了,校园内似乎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气温似乎更加低了,寒意从四面八方沁入体内,我将衣服裹紧了一点。
希望我看到的那个男孩真的离开了那栋旧楼,倘若他因为淘气而躲了起来的话,在这将近天黑的时分,那栋阴暗的楼房也许会让他害怕--不过,他一定已经离开了,没有哪个孩子会愿意在这种天气里长时间地藏在那样一栋楼房里。
似乎是为了要推翻我这种想法,旧楼二层楼敞开的走廊上,赫然又出现了一个孩子。
这正是我起初看到的那个孩子,他从建筑隐藏的部分慢慢走到走廊上来,雪白的容颜,深色的衣服,一头乱糟糟的长头发被风吹得似乎要从他头上连根拔起。他站在走廊上,一只手拽着那截伸入走廊的树枝,低头望着我们。
“他还在那里!”我赶紧指给李主任看。那孩子似乎没看到我在指着他,仍旧安静地站在走廊上,眼光朝我们这边望着,也许,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从那个角度俯看校园,站在校门口的三个人,也许看起来不过是些卑微的投影吧?
听到我这么说,李主任和欧阳同时朝楼上望去。
“在哪?”李主任回过头来问我。
“那。”欧阳热心地指给他看,“二楼,那根树枝旁边。”
“哪里?”李主任摇摆着脑袋张望着,然而无论我和欧阳如何明确地指明位置,他始终看不到那个孩子。站在他的侧面,我看到他那张苍黄的脸不知何时变得煞 白,在如此寒冷的日子里,他的脸上竟然布满了汗珠,神情中除了焦急和紧张之外,似乎还有某种别的东西,那种另外的东西莫名地让我想到了许小冰。
“你们肯定是看错了,”李主任用手掌擦拭着满脸的汗水,讪讪地道,“我真的没看到什么小孩。”
我和欧阳对视一眼,在我们的视线里,那孩子一直那么安静地站着,从未离开过。但是李主任的神情也不像是假装的,他表情中另外的那种东西现在表现得更加明 显,几乎就是挂着“恐惧”两个字的招牌了。他这样的神情让我也觉得有些可怖起来,欧阳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盯着李主任琢磨了几秒钟,忽 然笑了笑,挥了挥手道:“嗨,管他呢,我们该走了。”
“嗯,走吧走吧,校园里都没人了。”李主任连声道,用手客气地将我们轻轻朝外推着。
我满心疑惑,一边在他们两人的带领下不由自主地朝外走着,一边仍旧回头望了望旧楼--那孩子依旧在那里--我和欧阳都没有看错,这个孩子立在旧楼上,即 使是从这个距离来看,也是非常清晰的,李主任不可能没有看到他,如果他真的没有看到他,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孩子和顾全一样,是个看不见的人。我很惊讶 自己在这一刻能如此冷静地想到顾全,也许是因为那孩子距离遥远吧,但是,一想到顾全,想到那孩子也许和顾全一样可能是无法被一般人看见的,我就觉得,四周 迷茫的雨雾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生灵,正在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噤。
李主任将我们送到校门口之后,又寒暄了两 句,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我和欧阳因为要给徐阿姨买毛线,便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雨渐渐大了一些,头发和衣服有被淋湿的趋势,欧阳没有带伞,我从包里 将自己的小伞拿出来递给他,两个人在伞底下勉强遮住了头,露在伞外的棉衣却渐渐被雨淋湿了,一闪一闪地发出水光来。欧阳将大半边的伞遮在我头上,和我继续 讨论着策划案的事情,我却仍旧在想着一些不明白的问题,嘴里胡乱应付着他。
事情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可理解了。假如李主任的确看不见那个孩子,那 么他的神情为何如此惊慌?这中间是不是另有隐情?假如那个孩子的确和顾全一样,是被人看不见的--这至少说明李云桐没有得精神病,也许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 事--然而,假如那孩子和顾全一样,为什么我和欧阳看不见顾全,却可以看见这个孩子?不仅如此,欧阳甚至还认识孟玲,这是 事情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可理解了。假如李主任的确看不见那个孩子,那么他的神情为何如此惊慌?这中间是不是另有隐情?假如那个孩子的确和顾全一样,是被 人看不见的--这至少说明李云桐没有得精神病,也许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然而,假如那孩子和顾全一样,为什么我和欧阳看不见顾全,却可以看见这个孩 子?不仅如此,欧阳甚至还认识孟玲,这是自从我搬到云升街六号以来,除了那个书店老板之外,第一个看到过孟玲、并且认识孟玲的人,在这之前,孟玲仅仅是一 种概念,一种书面的存在。
“你说什么?”欧阳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奇怪地看着我。
“什么?”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刚才说‘你也认识他’”,他皱着眉头望着我,“什么意思啊?牛头不对马嘴。”
“你看到那个孩子了吧?”我没心思理会他的问题,依照自己的思路问道,“李主任怎么看不到他?”
欧阳的脸色变了变,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快点走,市场快要关门了,买不到毛线,当心徐阿姨吃了你。”
“你说呀,李主任为什么看不见他?”我快步跟上他,坚持问道。他转过头去左顾右盼,明显地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急着得到答案,索性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强行让他站在原地,直瞪瞪地望着他。他无可奈何地笑了:“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害怕?”
“嗯,你不说我才害怕呢。”我用力点点头。
“先买毛线吧。”他指了指正在收摊的毛线市场。此时已经接近黄昏,这一条专卖毛线和毛衣的小街道变得十分冷清,只有商贩们在走来走去地收拾着各自的店 铺,街道路面上被各种塑胶袋和包装纸点缀得花花绿绿,看起来肮脏无比。我们拿着徐阿姨的那截毛线走了好几家店铺,终于在一个关了一半门的铺面找到了同样的 线,一大袋毛线已经差不多卖光了,只剩下几扎留在塑胶袋底部,孤零零地晃荡着。对方开了个价,我正要掏钱,欧阳却拉住了我,笑道:“便宜点吧?”
“行,你出什么价?”老板倒也爽快。
欧阳仔细看了看毛线:“关门货,又是最后一点了,太贵了可不行。”他报出一个价格,比老板报的价格低了2/3,我大吃一惊地望着他,心想这商家一定要骂人了。
“加一点吧?”老板用商量的语气道。
“就这个价,你卖不卖?”欧阳看了看时间,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你这个价是不能卖的,进价都不是这个数,“老板赌咒发誓,“这样吧,我看你也是诚心想要,各退一步,你加两块,怎么样?”我又吃了一惊,没想到价格竟然能压下这么多,正要答应,欧阳却摇了摇头:“就是这个价。”
“那算了,我卖不了,没道理做生意还倒赔钱的。”老板恼羞成怒,欧阳拉着我就走,我频频回头,脚在地上用力,对欧阳道:“算了,买了吧,要是别的地方没有卖怎么办?”
“是啊,现在都关门了,再说我这个货,这里只有我这一家才有,你再走一趟回过头来就卖光了。”老板大声道。
欧阳笑道:“我知道另一个地方的更好。”他拉着我走出了十多米,忽然听到身后那老板大叫道:“回来回来,卖给你了,唉!”
欧阳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偷偷对他竖了竖大拇指,我们转回去,老板已经将毛线包好,口里兀自心疼不已:“要不是快关门了,这个价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卖的,老板,你砍价真是厉害。”
欧阳笑眯眯地道:“还是你们厉害呀,对了,向碧华还在这里摆摊子吗?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在,”老板将毛线递给我们,指了指一个被铁闸门封得严严实实的铺面道,“她已经收摊了,我一直在这里摆摊呀,我们一回生二回熟嘛,以后可要多光顾我的生意。”
“一定一定,下回来你可要给我便宜点哟。”欧阳和我转身边走边说。
“哎呀,这已经亏本了,”老板在身后热情地道,“我保证不赚你们的钱就是了,好走啊。”
一直到走出这条街道,我才终于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对他抱拳作揖:“佩服佩服,你真是太厉害了。”
欧阳也笑了:“买东西就是这样的,你多学着点,其实和客户讨价还价,有时候就和买东西一样。”他指了指我,“脸皮要厚,要有自信。”
“嗯,”我连连点头,“你这是跟谁学的?”
“呵呵,我本来也不懂毛线的行情,不过我认识这里一个卖毛线的人,”他补充了一句,“就是孟玲的妈妈。”
“谁?”我的血好像在一瞬间变热了,“是那个向碧华吗?”
欧阳点了点头。
我心乱如麻,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却又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才好。正在想着,欧阳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听了几句,唯唯诺诺一阵,便匆忙地挂了电话,神情发急地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哎,你……”我想说你还没告诉我孟玲和刚才那个小孩的事呢,但是看到他神情那么急切,只好作罢了,“好吧,在哪里可以坐车到云升街。”
“那边。”他给我指了乘车的地方,自己跳上一辆出租车就走了。我目送他的车子离开,正要朝车站方向走去,想了想,却又忍不住转过身来,朝望月小学的方向望去。望月小学的门口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只有风卷着雨水在校门前掠过,校门上几个退色的大字被雨水浇得崭新。
在更远的地方,有几个人正慢慢地背离我远去,其中一个人的身影,依稀有几分熟悉,我张望了许久,却只见她越去越远,而那种熟悉的感觉,随着距离的加大, 反而愈加浓重起来。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加快脚步,几乎近于小跑了。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时反张过来,让我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那人蓦然回 过头来,雪白的容颜在雨水中疑惑地面对着我。
我吃了一惊。
“许小冰?”
“江聆?”
我们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迅速跑到一起,同时又问了一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然后我们都沉默下来,等着对方回答。许小冰沉默的时间比我长,我忍不住说道:“我到望月小学来见客户。”
她张开嘴,更加吃惊地望着我:“你也是到望月小学?”
“你也是?”我惊讶地问。
她点点头:“也是来做业务。”
怎么会这么巧?我心里嘀咕着,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回家路上,车像摇篮一般晃悠着,风声雨声和许小冰的念叨声,嗡嗡嗡地响在耳边。许小冰念叨了很久她对于我们同时出现在望月小学这件事的不解之情后,终 于详细地说起了她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当她在话语中提到“孟玲”这个名字时,我精神为之一振,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坐直了身子。
许小冰是在今天早晨才下定决心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有一件事情,我已经忘记了,而她还记得。在云升街上,她要搭乘的公车车站与我所走的方向相反,中间要走 十多分钟,几乎要穿越一整条云升街,其间必须经过邮局。邮局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开门,但是邮递员已经来了,正在邮局门口整理着他的电单车。许小冰在看到他之 前并没有想起那件我已经忘记了的事情,看到邮递员,她猛然停住了脚步,凝视着他。邮递员对许小冰印象很深,因为许小冰刚搬到这里时,几乎天天都有邮件被转 到云升街六号302房。看到许小冰,邮递员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就在这个时候,许小冰想起了我的电脑。
“星期五的时候,你给我那间房送过邮件吗?”她问。
“没有,”邮递员肯定地说,“你很久没有邮件了。”
“我住哪你记得吗?我们在星期五收到了一份邮件,是我室友收到的。”
“星期五没有你们那个房子的邮件,你不是住在这条街的六号吗?六号很久都没有邮件了,这个我不会搞错,你肯定记错了。”
但是许小冰知道我收到了邮件,并且是一个大家伙,那个时候离上班还有很长的时间,她估计自己不会迟到,便提出要看看邮局的记录--她想到了李奶奶的记 录。据她自己跟我说,当时她并没有指望邮递员能记得有这么回事,因为,根据李奶奶和她自己的表现来看,所有关于孟玲的事情都没有人记得发生过,而所有的事 情几乎都可以找到证据。
邮递员对许小冰的提议感到有些受侮辱,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便去查了查记录。
记录的结果显示,上周星期五的时候,他的确亲自将一个快递包送到了云升街六号302号房,签收人的姓名赫然正是孟玲。邮递员极度惊讶,许小冰也没有跟他解释什么,便匆匆赶去上班了。
“你的电脑就是孟玲签收的。”许小冰对我说出这句话之后,直盯着我,指望我有些什么反应。可是我已经不觉得惊讶了,这件事早在意料之中。
“后来呢?”我催促她。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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