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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神等刑警走了十分钟后,才离开屋子。他朝隔壁房间投以一瞥,确认204号室的窗子亮着灯,这才下楼。
要找个不惹人注目的公用电话,还得再走上将近十分钟。他有手机,家里也有电话,但他认为最好都不要用。
他边走边回想与刑警的对话。他确信,自己没有提供任何线索足以让警方察觉他和本案的关系,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警方应该会想到处理尸体需要男人帮忙,到时必然会急着找出花冈母女身边,有哪个男人可能为了他们不惜犯罪。石神这个数学教师,也大有可能只因为住在隔壁就被警方盯上。
今后去她家固然危险,甚至也得避免直接碰面,石神想。之所以不从家里打电话,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因为警方有可能透过通话记录,发现他频频打电话给花冈靖子。
“天亭”呢——
关于这件事情,他至今仍未做出结论。按照常理推论,最好暂时不要去。不过刑警迟早还是会去那家便利店打听,到时或许会从店里的人那里听说,住在花冈靖子隔壁的数学老师天天都来买便当。这样的话,如果在案发后突然不来了,反而显得可疑,还是像之前一样报到比较不会惹人怀疑。
关于这个问题,石神没有把握自己能提出最和逻辑的解答。那是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渴望像以往一样去“天亭”,因为唯有“天亭”是花冈靖子和他唯一的交点。不去那家便利店,他就见不到她。
抵达那个公用电话后,他插进电话卡,卡片上印着学校同事的小宝宝。
他拨的是花冈靖子的手机号码。他认为家里的电话或许会遭到警方装设窃听器。虽然警方表示不会窃听一般老百姓的通讯,但他不相信。
“喂?”传来靖子的声音。石神之前就跟她说过,要联络时会打公用电话。
“我是石神。”
“啊,是。”
“刑警刚才来过我家,我想应该也去过你家吧?”
“对,刚刚才来过。”
“他们问了些什么?”
石神在脑中整理、分析、记忆靖子所说的内容,看来警方在现阶段并没有特别怀疑靖子,盘问她的不在场证明应该只是例行手续。
不过一旦查明富坚的行动路线,发现他来找过靖子后,刑警想必会脸色大变的朝她展开攻势,首先应该会追究她说最近没见过富坚的这段供述,不过他早已指点过她该如何防御这点。
“令渊也见过刑警吗?”
“不,美里待在里面房间。”
“是吗?不过他们应该迟早也会想找令媛问话。到时该怎么应付,我已经说过了吧?”
“是的,您吩咐的很仔细,她自己也没问题。”
“我要啰唆的再强调一次,没必要演戏,只要机械式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就行了。”
“是,这个我也告诉过她了。”
“还有,你给刑警看过电影票根了吗?”
“没有,今天没给他们看。因为您说过,对方没这么要求之前不用拿出来。”
“这样就对了,你把票根放在哪里?”
“在抽屉里。”
“请夹在电影简介中,没有人会小心保管电影票根,如果放在抽屉里反而显得可疑。”
“我知道了。”
“对了,”石神咽下一口口水,用力握着话筒,“‘天亭’的人知道我常去买便当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
“换句话说,我想请教你,店里的人怎么看待住你隔壁的男人常来买便当的这件事?这点很重要,请你务必坦白告诉我。”
“这个啊,店长也说您肯常来光临,他高兴都来不及。”
“他们知道我是你的邻居吧?”
“对……请问这有什么不妥吗?”
“不,这点我自由考虑。总之请你照我们事先商量的行动就好,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石神把话筒拿开耳旁。
“啊,石神先生,请等一下。”靖子叫住他。
“有事吗?”
“谢谢您处处费心,您的恩情没齿难忘。”
“哪里……那就这样。”石神挂断电话。
她最后的那句话,令他全身热血沸腾。滚烫的双颊被冷风一吹格外舒服,连腋下都出汗了。
石神带着满心的幸福踏上归途,不过雀跃的心情并未太久,因为他听说了“天亭”的事。
他发觉自己在刑警面前犯了一个错,对方问起他和花冈靖子的关系时,他回答只是偶尔打个招呼,当时他应该把去她工作的店里买便当的事也一并说出才对。
(书中此处空两行)
“你们查证过花冈靖子的不在场证明了吗?”间宫把草薙和岸谷叫到桌边,一边剪指甲一边问。
“已经查过KTV那边了。”草薙回答,“他们好像是老主顾,店员记得他们,也留有记录,从九点四十分开始总共唱了一个半小时。”
“那之前呢?”
“花冈靖子看的电影,就时间点考量,好像是七点整的那一场。散场是九点十分,之后她说去了拉面店,所以毫无矛盾。”草薙看着手册报告。
“我没有问你矛不矛盾,我只问你查证了没有。”
草薙关上手册,耸耸肩说道,“没有。”
“你觉得这样对吗?”间宫冷然抬眼看他。
“组长你应该也很清楚,电影院和拉面店那种地方,是最难查证的场所。”
间宫听完草薙抱怨,把一张名片扔到桌上,上面印刷着“玛丽安酒廊”,地点似乎在锦系町。
“这是什么?”
“靖子以前上班的店,三月五日那天,富坚去酒店里。”
“受害的五天前……吗?”
“听说他打听玩靖子的时后才离开,说到这里就是连你这个二愣子,应该也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间宫指着草薙两人的背后,“快去查证,查不出来的话,就去找靖子。”
第五章
四方形的盒子上竖立着长约三十公分的棍子,棍子上套着直径数公分的圆圈,形状很像那种套圈圈的玩具;不同之处是盒子牵着电线附带
的开关。
“这是什么玩意?”草薙仔细打量着说道。
“你最好不要碰。”岸谷在一旁提醒。
“没关系,要是碰了有危险,那家伙不可能就这样随便搁着。”草薙啪地打开开关,套在棍子上的圆圈,顿时飘然浮起。
“噢!”草薙霎时愣住了,圆圈浮在空中,缓缓摇晃。
“你把圆圈往下压压看。”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草薙回头一看,汤川正抱着书本和资料夹走进室内。
“回来了,去上课吗?”草薙边问边照汤川说的用指尖压下圆圈,但还不到一秒就把手缩回。“哇!好烫!怎么这么烫?”
“我当然不会把碰了有危险的东西随便乱搁,不过先决条件是,碰那个的人懂得最基本的理科常识。”汤川走到草薙身旁,关掉盒子的电
源。
“这就是高中物理程度的实验道具。”
“我高中时有没有选修物理。”草薙猛朝指尖吹气,岸谷在一旁吃吃笑。
“这位是?好像没见过。”汤川看着岸谷问。
岸谷收回笑容肃然起立,欠身鞠躬。
“敝姓岸谷,有幸和草薙先生一起工作。我已久仰汤川老师的大名多时,听说您也曾多次协助警方办案,伽利略大师的称号在我们一课也
是响叮当。”
汤川皱起眉头,拼命摇手。
“拜托你,千万别那样喊我。更何况,我并不是喜欢帮忙办案,只是看不下去此人毫无逻辑的思考方式,所以忍不住插嘴。你和这种人一
起行动,小心也会被传染大脑硬化症。”
岸谷忍不住扑哧一笑,挨了草薙一个大白眼。
“你笑得太过分了。——说是这样说,你自己还不是解谜解的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托你的福害我的论文毫无进展。你今天该不会又带着什么麻烦的问题来烦我吧?”
“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没这个意思,只是正好经过附近顺便来看看。”
“那我就安心了。”
汤川走近流里台,将水壶装满水,放在瓦斯炉上,好像又打算要喝那种即溶咖啡。
四方形的盒子上竖立着长约三十公分的棍子,棍子上套着直径数公分的圆圈,形状很像那种套圈圈的玩具;不同之处是盒子牵着电线附带
的开关。
“这是什么玩意?”草薙仔细打量着说道。
“你最好不要碰。”岸谷在一旁提醒。
“没关系,要是碰了有危险,那家伙不可能就这样随便搁着。”草薙啪地打开开关,套在棍子上的圆圈,顿时飘然浮起。
“噢!”草薙霎时愣住了,圆圈浮在空中,缓缓摇晃。
“你把圆圈往下压压看。”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草薙回头一看,汤川正抱着书本和资料夹走进室内。
“回来了,去上课吗?”草薙边问边照汤川说的用指尖压下圆圈,但还不到一秒就把手缩回。“哇!好烫!怎么这么烫?”
“我当然不会把碰了有危险的东西随便乱搁,不过先决条件是,碰那个的人懂得最基本的理科常识。”汤川走到草薙身旁,关掉盒子的电
源。
“这就是高中物理程度的实验道具。”
“我高中时有没有选修物理。”草薙猛朝指尖吹气,岸谷在一旁吃吃笑。
“这位是?好像没见过。”汤川看着岸谷问。
岸谷收回笑容肃然起立,欠身鞠躬。
“敝姓岸谷,有幸和草薙先生一起工作。我已久仰汤川老师的大名多时,听说您也曾多次协助警方办案,伽利略大师的称号在我们一课也
是响叮当。”
汤川皱起眉头,拼命摇手。
“拜托你,千万别那样喊我。更何况,我并不是喜欢帮忙办案,只是看不下去此人毫无逻辑的思考方式,所以忍不住插嘴。你和这种人一
起行动,小心也会被传染大脑硬化症。”
岸谷忍不住扑哧一笑,挨了草薙一个大白眼。
“你笑得太过分了。——说是这样说,你自己还不是解谜解的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托你的福害我的论文毫无进展。你今天该不会又带着什么麻烦的问题来烦我吧?”
“你不用担心,我今天没这个意思,只是正好经过附近顺便来看看。”
“那我就安心了。”
汤川走近流里台,将水壶装满水,放在瓦斯炉上,好像又打算要喝那种即溶咖啡。
“对了,旧江户川发现尸体的案子解决了吗?”汤川一边往杯中放咖啡粉一边问起。
“你怎么知道我们负责侦办那个案子?”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你被叫走那天的晚上,电视新闻就报道了。看你闷闷不乐的表情,调查工作显然没什么进展吧?”
草薙皱起眉头,抓抓鼻翼。
“哎,也不算完全没进展,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犯,会渐入佳境的。”
“噢?嫌疑犯啊。”汤川似乎没什么兴趣,只是随便听听。
于是岸谷也从旁插嘴,“我认为,现在的方向并不正确。”
“噢?”汤川说着瞥向他,“那你是对调查方针有异议喽?”
“不,也谈不上异议啦……”
“不用你多嘴。”草薙皱起眉头。
“对不起。”
“你应该没必要道歉吧?在听从命令的同事,产生个人意见是正常反应。如果没有这种人,事情就很难合理化了。”
“这小子批评调查方针,才不是基于那种理由。”草薙无奈地说道,“他只是想包庇我们现在盯上的对象。”
“不,不是这样。”岸谷结巴了。
“行了,不用掩饰了。你很同情那对母女吧?其实要我说真心话,我也不愿去怀疑那两个人。”
“听起来好像挺复杂的。”汤川笑嘻嘻的来回审视草薙和岸谷。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遭害的男人有个早就离婚的老婆,案发前据说他正在打听前妻的下落。所以只是按照惯例要确认一下她的不在场证
明。”
“原来如此,那她有不在场证明吗?”
“唉,问题就在这里。”草薙抓抓头。
“奇怪,怎么好像突然有难言之隐。”汤川笑着站起来,水壶已喷出水蒸气。“两位都喝咖啡吗?”
“那就麻烦您了。”
“我可敬谢不敏。——那个不在场证明怎么看都有点可疑。”
“我倒不觉得她们说谎。”
“别说这种无凭无据的话,现在还没查明真假呢。”
“可是,告诉组长电影院和拉面店无法查证的不就是草薙先生吗?”
“我没说无法查,只是说很难查。”
“我懂了,那个有嫌疑的女人,生成她在犯案时刻待在电影院吗?”汤川拿着两个咖啡杯走回来,其中一个递给岸谷。
“谢谢您。”岸谷说着瞪大双眼似乎愣了一下。八成是因为杯子太脏,草薙忍住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们负责侦办那个案子?”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你被叫走那天的晚上,电视新闻就报道了。看你闷闷不乐的表情,调查工作显然没什么进展吧?”
草薙皱起眉头,抓抓鼻翼。
“哎,也不算完全没进展,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犯,会渐入佳境的。”
“噢?嫌疑犯啊。”汤川似乎没什么兴趣,只是随便听听。
于是岸谷也从旁插嘴,“我认为,现在的方向并不正确。”
“噢?”汤川说着瞥向他,“那你是对调查方针有异议喽?”
“不,也谈不上异议啦……”
“不用你多嘴。”草薙皱起眉头。
“对不起。”
“你应该没必要道歉吧?在听从命令的同事,产生个人意见是正常反应。如果没有这种人,事情就很难合理化了。”
“这小子批评调查方针,才不是基于那种理由。”草薙无奈地说道,“他只是想包庇我们现在盯上的对象。”
“不,不是这样。”岸谷结巴了。
“行了,不用掩饰了。你很同情那对母女吧?其实要我说真心话,我也不愿去怀疑那两个人。”
“听起来好像挺复杂的。”汤川笑嘻嘻的来回审视草薙和岸谷。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遭害的男人有个早就离婚的老婆,案发前据说他正在打听前妻的下落。所以只是按照惯例要确认一下她的不在场证
明。”
“原来如此,那她有不在场证明吗?”
“唉,问题就在这里。”草薙抓抓头。
“奇怪,怎么好像突然有难言之隐。”汤川笑着站起来,水壶已喷出水蒸气。“两位都喝咖啡吗?”
“那就麻烦您了。”
“我可敬谢不敏。——那个不在场证明怎么看都有点可疑。”
“我倒不觉得她们说谎。”
“别说这种无凭无据的话,现在还没查明真假呢。”
“可是,告诉组长电影院和拉面店无法查证的不就是草薙先生吗?”
“我没说无法查,只是说很难查。”
“我懂了,那个有嫌疑的女人,生成她在犯案时刻待在电影院吗?”汤川拿着两个咖啡杯走回来,其中一个递给岸谷。
“谢谢您。”岸谷说着瞪大双眼似乎愣了一下。八成是因为杯子太脏,草薙忍住笑意。
“光说在看电影,这的确很难证明。”汤川坐回椅子。
“可是后来她们还去唱KTV,这个倒是有店员可以清楚证明。”岸谷用力地说道。
“那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管电影院的部分,况且也有可能是犯案后才去唱歌。”草薙回应。
“花冈母女看电影的时间是晚上七八点,就算地点再怎么偏僻,也不是杀人的理想时段。而且不只是杀人,还得替死者脱衣服。”
“这我当然知道,但如果没有排除所以可能性,就不能断定她是清白的。”尤其不可能说服那个顽固的间宫,草薙心想。
“我是不太懂,不过听两位的对话,好像已经确定犯罪时间了。”汤川插嘴质疑。
“解剖后,判定死亡时间应在十日傍晚六点以后。”
“对一般老百姓,用不着滔滔不绝地透露那么多。”草薙提醒他。
“可是,汤川老师过去不是也帮我们破过案子?”
“那只是在案子涉及灵异谜团时,这次的案子跟外行人讨论也没用。”
“我的确是外行人。不过你最好别忘了,你们现在的闲谈场所可是我提供的。”汤川悠然的饮着即溶咖啡。
“知道了,我走就是了”草薙从椅子起身。
“当事人自己怎么说?他们无法证明去过电影院吗?”汤川拿着咖啡杯问。
“他们好像还记得电影情节,可是谁知道那是几时去看的。”
“票根呢?”
听到这个问题,草薙不由得回看汤川的脸,两人四目相接。
“还在。”
“嗯——从哪拿出来的?”汤川的眼镜一闪
草薙轻笑一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通常没有人会小心保存票根那种东西。如果花冈靖子是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话,就连我也不得不起疑心。”
“这么说,她不是从那种地方拿出来的喽?”
“起先,她说票根应该已经扔掉了。没想到,她抱着碰运气的心态一打开当时买的电影简介,就发现票根夹在里面。”
“从电影简介里找到吗?也是,这的确没什么不自然。”汤川交保双臂,“票根上的日期是案发当天吗?”
“那当然,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证明他们看了电影。说不定是从垃圾桶或哪里捡来的票根,也可能买了票,却没进入电影院。”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表示,那个涉嫌者的确去了电影院或附近。”
“就是因为这样想,我们今天才会从一大早就开始四处打听,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者。结果那天负责检票的女工读生今天休假,我们还专程
去她家,所以回程才会顺道来你这里坐坐。”
“看你的表情,显然没有从检票小姐那里得到有利情报。”汤川扬起嘴角笑了。
“因为事隔多日,况且她也不可能一一记住客人的长相。不过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抱指望,所以倒也不会特别失望。——好了,看来我们好像打扰到副教授了,也该告辞了。”草薙说着,拍拍还在喝咖啡的岸谷背部。
“好好干啊,刑警大人。如果那个涉嫌者就是真凶,那你说不定会有苦头吃了。”
汤川的话,令草薙转身。“你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不也说了吗?如果是一般人,不会连用来当作不在场证明的票根该收在哪儿都注意到。如果她是算准了刑警会来问所以事先夹在
电影简介中,那她显然是棘手的强敌。”说这话时,汤川的眼中已毫无笑意。
草薙点点头,“我会留心的。”
“那我走了。”说着他就要走出房间,可是开门前又想起什么,再次转身。
“对了,嫌疑犯的隔壁住着你的学长喔。”
“学长?”汤川讶异的侧首。
“是个高中数学教师,姓什么石神。他说是帝都大的校友,所以我想应该是理学院的。”
“石神……”汤川喃喃复诵一遍后,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睁大,“是达摩石神吗?”
“达摩?”
“你先等一下。”汤川说着就消失在隔壁房间,草薙不禁和岸谷面面相处。
汤川立刻就回来了,手上拿着黑色封面的档案夹,他在草薙面前打开档案夹。
“是不是这个人?”
那一页排列着许多大头照,都是看似学生的年轻人。页面上方,印着“第三十八届硕士课程修毕生”。
汤川指的是个圆脸研究生的照片,面无表情,吸入横线的眼睛直视前方,名字是石神哲哉。
“啊!就是这个人。”岸谷说,“虽然年轻很多,但绝不会错。”
草薙用手指遮住大头照的额头,点头同意。
“没错,现在头发比这时更稀薄,所以我一时没认出来,不过的确就是那个老师。是你认识的学长吗?”
“他不是学长,他跟我同届。当时我们学校理科生从大三才开始区分专攻领域,我选择了物理学,石神则选了数学。”汤川说着闭起档案
。
“这么说,那个欧吉桑也等于跟我同年?真没想到。”
“他从以前就比较老气。”汤川咧嘴一笑,旋即露出以外的表情,“老师?你刚才说他是高中老师?”
“对,他说在当地的高中教数学,也秉仁柔道社的顾问。”
“我听他说过,他从小就学柔道,他爷爷好像开了一间柔道官吧。不,撇开那个不谈,那个石神居然当起高中老师……你没弄错吧?”
“怎么可能弄错。”
“是吗?既然你这样说,那应该是事实吧。一直没他的消息,我还以为他在哪个私立大学做研究,没想到他居然当起了高中老师。那个石
神当然会……”汤川的眼神有点虚无。
“他以前真的那么优秀吗?”岸谷问。
汤川呼的吐出一口气。
“虽然我不想随便用天才这个字眼,但这个字眼应该最适合他。听说还有教授指示,他是五十年甚至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虽然选的学系
不同,但他的优秀程度连我们物理系都有耳闻。他向来对利用电脑的解法没兴趣,总是半夜还窝在研究室,单凭纸笔挑战难题。那个背影给人
的印象太深刻,不知不拘间甚至赢得达摩这个称号,不过这当然是表达敬意的称号。”
听了汤川的叙述,草薙感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个朋友已经够天才。
“既然那么厉害,怎么没去当什么大学教授呢?”岸谷又问。
“这个嘛,大学这种地方也有很多内幕。”汤川难得说话吞吞吐吐。
想必他自己也常对无聊的人际关系感到压力吧,草薙暗自想象。
“我刚才不也说了吗?如果是一般人,不会连用来当作不在场证明的票根该收在哪儿都注意到。如果她是算准了刑警会来问所以事先夹在
电影简介中,那她显然是棘手的强敌。”说这话时,汤川的眼中已毫无笑意。
草薙点点头,“我会留心的。”
“那我走了。”说着他就要走出房间,可是开门前又想起什么,再次转身。
“对了,嫌疑犯的隔壁住着你的学长喔。”
“学长?”汤川讶异的侧首。
“是个高中数学教师,姓什么石神。他说是帝都大的校友,所以我想应该是理学院的。”
“石神……”汤川喃喃复诵一遍后,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睁大,“是达摩石神吗?”
“达摩?”
“你先等一下。”汤川说着就消失在隔壁房间,草薙不禁和岸谷面面相处。
汤川立刻就回来了,手上拿着黑色封面的档案夹,他在草薙面前打开档案夹。
“是不是这个人?”
那一页排列着许多大头照,都是看似学生的年轻人。页面上方,印着“第三十八届硕士课程修毕生”。
汤川指的是个圆脸研究生的照片,面无表情,吸入横线的眼睛直视前方,名字是石神哲哉。
“啊!就是这个人。”岸谷说,“虽然年轻很多,但绝不会错。”
草薙用手指遮住大头照的额头,点头同意。
“没错,现在头发比这时更稀薄,所以我一时没认出来,不过的确就是那个老师。是你认识的学长吗?”
“他不是学长,他跟我同届。当时我们学校理科生从大三才开始区分专攻领域,我选择了物理学,石神则选了数学。”汤川说着闭起档案
。
“这么说,那个欧吉桑也等于跟我同年?真没想到。”
“他从以前就比较老气。”汤川咧嘴一笑,旋即露出以外的表情,“老师?你刚才说他是高中老师?”
“对,他说在当地的高中教数学,也秉仁柔道社的顾问。”
“我听他说过,他从小就学柔道,他爷爷好像开了一间柔道官吧。不,撇开那个不谈,那个石神居然当起高中老师……你没弄错吧?”
“怎么可能弄错。”
“是吗?既然你这样说,那应该是事实吧。一直没他的消息,我还以为他在哪个私立大学做研究,没想到他居然当起了高中老师。那个石
神当然会……”汤川的眼神有点虚无。
“他以前真的那么优秀吗?”岸谷问。
汤川呼的吐出一口气。
“虽然我不想随便用天才这个字眼,但这个字眼应该最适合他。听说还有教授指示,他是五十年甚至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虽然选的学系
不同,但他的优秀程度连我们物理系都有耳闻。他向来对利用电脑的解法没兴趣,总是半夜还窝在研究室,单凭纸笔挑战难题。那个背影给人
的印象太深刻,不知不拘间甚至赢得达摩这个称号,不过这当然是表达敬意的称号。”
听了汤川的叙述,草薙感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一直以为眼前这个朋友已经够天才。
“既然那么厉害,怎么没去当什么大学教授呢?”岸谷又问。
“这个嘛,大学这种地方也有很多内幕。”汤川难得说话吞吞吐吐。
想必他自己也常对无聊的人际关系感到压力吧,草薙暗自想象。
“他看起来还好吗?”汤川看着草薙。
“我也说不上来,外表是不像病人,可是跟他交流之后,还是让人觉得捉摸不定,又好像不通人情……”
“令人看不透,对吧?”汤川苦笑。
“没错。通常看到刑警来访,不管什么人至少都会有点惊讶,或是有点狼狈,总之一定会有什么反应,可是那个人却毫无表情。好像对自己以外的事都漠不关心。”
“除了数学之外,他什么都不关心,不过其实那样也自有一种魅力。能不能告诉我地址?等我改天有空时再去会会他。”
“没想到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还真稀奇。”
草薙掏出手册,把花冈靖子住的公寓地址告诉汤川。物理学者抄下地址后,对杀人命案似乎就失去了兴趣。
(空两行)
晚间六点二十八分,花冈靖子骑着脚踏车回到家,石神透过房间窗户统统看在眼里。他面前的桌上排放着写有大量数式的纸张,和这些数式格斗是他每天从学校返家后的日课。不过,难得柔道社今天不用练习,这项日课却毫无进展。不只是今天,这几天一直如此,他逐渐养成在家里静静窥探隔壁动静的习惯。他在确认刑警有无来访。
刑警们昨晚好像又来了,是那两个以前也来找过石神的刑警,他还记得警察手册的证件上印着草薙这个姓氏。
据靖子表示,他们果如预期地来确认电影院的不在场证明。他们问靖子在电影院里有无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事?进电影院和出来后,或是在电影院里有没有遇见谁……等等。
警方完全没问起KTV的事,可见已经查证过那部分。不过他们当然查得到,因为石神是故意挑选那个场所的。
靖子按照石神只是的顺序将票根和买简介的发票都给刑警看了,除了电影情节,对于其他问题,她一概声称想不起来,完全照石神事前的指导行事。
靖子表示刑警后来就这么走了,但他不相信他们会轻易放弃,会来查证电影院的不在场证明,或许该解释为:警方发现了足以怀疑花冈靖子的线索,那会是什么样的线索?
石神起身拿起外套,带着电话卡和皮夹、房间钥匙出门。
正要下楼之际,下面传来脚步声。他放慢步子,微微垂头。
走上来的是靖子,她似乎没有立刻发现站在眼前的是石神。知道快要错身而过,才赫然停下脚步。连一直低着头的石神也感觉得到,她好像想说什么。
她还没出声,石神就说:“晚安。”
他尽量保持和面对别人时一样的口吻与低沉声音,而且绝对不让两人视线对上,步伐也丝毫未变,他默默走下楼梯。
说不定刑警会在某处监视,所以就算碰到了,也务必表现得只是邻居关系——这也是石神给靖子的指示之一。她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小声说句晚安后,就无言的上楼了。
一走到惯用的公用电话,他立刻拿起话筒,插入电话卡。三十公尺外有间杂货店,看似老板的男人正在忙着关门打烊。除此之外,周遭没有人。
“喂,是我。”电话一接通后立刻传来靖子的声音。听她的口气好像早就料到是石神打来,这点令他莫名欣喜。
“我是石神。有没有什么异状?”
“啊,呃,刑警来了,来店里。”
“‘天亭’吗?”
“对,还是同样的刑警。”
“这次问了些什么?”
“他问富坚有没有来过‘天亭’”
“那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说他没来过。结果刑警说也许富坚来时我正好不在,然后就进去后面厨房。时候我听店长说,刑警好像让他们看了富坚的照片,还问他们有没有这样的人来过,那个刑警正在怀疑我。”
“你会被怀疑是意料中事,没什么好怕的。刑警只是问这件事情吗?”
“另外,他们还问起我以前上班的店,那是在锦系町的酒廊。他问我现在还去不去那间店,是否跟店里的人保持联系?我照石神先生交代的,一概予以否认。然后我反问他们,为什么要打听我以前上班的店,结果,他说富坚最近去过那间店。”
“我懂了,原来如此。”石神耳朵贴着话筒频频点头,“富坚一定在那间店拼命打听你的下落。”
“好像是,‘天亭’的事好像也是在那里打听出来的。刑警说,富坚似乎正在找我,所以他不可能没来过‘天亭’。我就告诉他,没来过就是没来过,跟我说这种话也没用。”
石神回想起那名叫草薙的刑警的模样,硬要说的话,他给人的感觉还蛮随和的。说话方式也很柔软,不会耀武扬威。但他既然隶属搜查一课,表示他还是有一定水准的情报收集能力。他大概不是那种靠恐吓逼对方吐实的刑警,而是那种不动省册套出实情的类型,他从邮件中发现帝都大学信封的察觉丽也值得注意。
“其他还问了什么吗?”
“他只问了我这些,不过美里……”
石神猛然握紧话筒,“刑警也去找她了吗?”
“对,我刚刚才听说,他们在她一出学校就找上她了。我想应该还是那两个来找我的刑警。”
“美里在你旁边吗?”
“在,我叫她来听。”
美里似乎就在身旁,立刻听到美里“喂”了一声。
“刑警问你什么?”
“给我看那个人的照片,问他有没有来过家里……”
“你回答没来过吗?”
“是的。”
“他们还问了什么?”
“电影的事。问我真的是十日那天看的电影吗?会不会记错了。我说绝对是十日没错。”
“结果他们怎么说?”
“问我是否告诉什么人看电影的事,有没有传简讯之类的?”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没发简讯,不过跟朋友提过,结果他就问我能不能告诉他朋友的名字。”
“你告诉他了吗?”
“只告诉他实香的名字。”
“你说的实香,就是十二日那天跟你聊电影的朋友吧?”
“是的。”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刑警还有没有问别的?”
“其他就没问什么了。问我上学开不开心,练习羽毛球累不累之类的。那个人不晓得是怎么知道我参加羽毛球社的,当时我明明没有拿羽毛球拍。”
石神推测,对方应该是看到放在家里的羽毛球拍了。那个刑警的观察力果然不可小看。
“怎么样?”话筒传来的声音变成靖子的。
“没问题。”石神为了让她安心,用力说道,“一切都照我计划的进行。今后刑警应该还会再来,不过只要照我的指示做就不用担心。”
“谢谢,我们只能仰仗石神先生了。”
“好好加油,再忍一下就好。那么明天见。”
石神挂上电话,他一边抽回电话卡,一边对最后那句话微感后悔。再忍一下就好,这种说法太不负责了。所谓的再一下,具体来说到底多久?根本不该说无法量化的话。
不管如何,目前的确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他早就料到警方迟早会发现富坚打听靖子下落一事,因此他才判断需要不在场证明;而那个不在场证明令警方起疑也是意料中事。
他也猜到刑警会找到美里。刑警大概认为,要拆穿不在场证明,从女儿下手会比较容易。虽然他早就想到这点而做了各种防范,不过或许该再检查一次看看有无漏洞——
石神转着这样的念头一回到公寓,就发现他的房门前站了一个男人,是个身穿黑色薄外套的高个男子。大概是听到石神的脚步声,男人朝他转过脸。眼镜的镜片冷光一闪。
是刑警吗?这是他第一个念头,但他立刻推翻这个想法。男人的鞋子像新的一样,保养的干干净净。
正当他怀着戒心走近时,对方开口了,“是石神吧?”
那个声音令石神仰望对方的脸,那张脸上浮现笑容,而且是个眼熟的笑容。
石神吸了一口大气,瞪大了眼,“你是汤川学?”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清新地缓缓复生。
第六章
那天教室还是一样空荡荡,虽然空间足以容纳百人,在座的却顶多只有二十人。而且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坐在后面的位子,以便一点完名就立刻开溜,或是可以在底下做自己的事。
有心专攻数学的学生尤其少得可怜,甚至可说除了石神没有别人。这堂课谈来谈去都是应用物理学的历史背景,所以学生很不捧场。
石神遂也对那堂课没什么兴趣,但他还是按照惯例,坐在第一排从左边数第二个位子。无论什么课他都坐在那个位置或附近。之所以不坐正中间,是因为他有意已客观的态度看待讲课。他知道,即使是再怎么优秀的教授,说出来的话也不见得永远正确。
他通常都很孤独,那天却难得地有人坐在后面那个位子,不过他并未太在意这点。在讲师进教室前,他还有事要做。他取出笔记本,开始解答某个题目。
“你也是厄多斯的信徒吗?”
起先,石神没发觉那个声音是在对自己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之所以抬起脸,是因为他很好奇居然会有人提起厄多斯这个名字,他转头向后看。
一个长发披肩,敞着衬衫胸口的男人正托着腮,脖子上还挂着金色项链。他常看到那张脸,之前他就知道对方是打算专攻物理的学生。
跟他说话的,不可能是这个人——石神才刚闪过这个念头,长发男子就保持托腮的姿势说道:“纸笔是有局限的,不过尝试本身或许就自有意义吧。”
是同一个声音,让石神有点惊讶。
“你知道我正在做什么?”
“我稍微瞄到一眼,不是故意要偷看的。”长发男子指着石神的桌子。
石神的视线回到自己的笔记本。上面虽然写着数式,但才写到一半,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只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在做什么题目,表示此人也曾演算过这个题目。
“你也做过吗?”石神问。
长发男子终于放下托腮的手,浮现苦笑。
“我向来主张不做不必要的事。毕竟我将来想专攻物理,只是运用数学家提出的定理就行了,证明的工作交给你们。”
“但你对这玩意有兴趣吗?”石神拿起自己的笔记本。
“因为已经证明过了,反正知道被证明过了也没什么损失。”他看着石神的眼睛继续说,“四色问题已被证明,所有的地图都是涂成四色。”
“不是所有的。”
“没错。先决条件是,必须在平面或球面上。”
这是数学界最有名的问题之一,题目是<平面或球面上的任何地图是否都能以四色区分>,由A.凯莱在一八七九年提出。只要能证明的确是以着色区分,或是想出一个并非如此的地图就行了,结果却花了斤百年才解决。加以证明的是伊利诺大学的凯尼斯.阿佩尔和渥而夫甘古.哈肯,两人利用电脑,确定所有的地图约可归类为一百五十种基本的类型,终于证明这些都是用四色区分。那是一九七六年的事。
“我不认为那是个完备的证明。”石神说。
“我想也是。所以,你才会试图用纸笔解题。”
“那样的做法如果靠人工作业来调查,规模太过庞大,所以他们才会使用电脑吧;不过也因此无法完美判断那个证明是否正确。如果连确认都得使用电脑,那就不是真正的数学。”
“你果然是厄多斯信徒。”长发男子莞尔一笑。
保罗.厄多斯是生于匈牙利的数学家。他最有名的事迹就是一边浪迹各地,一边和各地的数学家共同研究。他始终抱着一个信念:好的定理必然有美妙自然又简单的证明。对于四色问题,他虽然也同意阿佩尔与哈肯的证明应该是正确的,却还是表示那个证明不够美。
长发男子看穿了石神的本质,他的确是“厄多斯的信徒。”
“前天,我去问教授一个数值解析的考题。”长发男子换了话题,“题目本身虽无错误,得出的解答却不够优雅,果然是因为印刷出了一点差错。但我惊讶的是,听说还有其他学生提出同样的质疑。老实说我很懊恼,我本来还自恋的以为只有我能完美地解出男个问题。”
“那点小问题……”石神说道这儿就把下半截的话吞回去。
“以石神的本领,解得开是理所当然的——连教授也这么说。果然是人外人有,这样一来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念数学的料。”
“你刚才说,你想专攻物理学,是吧?”
“我姓汤川,请多指教。”他朝石神伸出手。
石神虽然觉得此人是个怪胎还是和他握了手,然后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他一直以为被人当成怪胎的永远是自己。
虽然他和汤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但碰到时一定会聊上几句。汤川博学多闻,除了数学和物理学,其他领域也多有涉猎。连石神暗自鄙视的文学与演艺新闻都了如指掌。不过石神并不知道他的知识究竟有多深厚。因为石神自身缺乏判断的基准,而汤川可能也知道石神只对数学有兴趣,很快就不再提起其他领域的话题。
即便如此对石神来说,汤川仍是他进大学以来第一个聊得来的同伴,也是第一个实力获得他肯定的人物。
后来两人逐渐不再碰面,因为他们各自选择了数学系和物理学系。这种学系之间的转系,只要成绩达到一定标准就会核准,但双方都不想转系。石神认为这对彼此来说都是正确选择,两者都选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虽然两人都有同样的野心:企图以理论建构世上的一切,但采取的方式正好相反。石神试图藉由数式的推敲打成此一目的,而汤川却先从观察着手,接着发现问题,加以解决说明。石神喜欢模拟推演,汤川则注重实验。
虽然难得碰面,石神依旧不时听说汤川的消息。研二那年的秋天,听说汤川发明的“磁界齿轮”被某家美国企业买下时,他当下感到相当佩服。
汤川结束硕士课程后的发展,石神毫无所悉。因为他自己离开了大学,就这样一别经年,任由二十多年的岁月一晃而逝。
那天教室还是一样空荡荡,虽然空间足以容纳百人,在座的却顶多只有二十人。而且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坐在后面的位子,以便一点完名就立刻开溜,或是可以在底下做自己的事。
有心专攻数学的学生尤其少得可怜,甚至可说除了石神没有别人。这堂课谈来谈去都是应用物理学的历史背景,所以学生很不捧场。
石神遂也对那堂课没什么兴趣,但他还是按照惯例,坐在第一排从左边数第二个位子。无论什么课他都坐在那个位置或附近。之所以不坐正中间,是因为他有意已客观的态度看待讲课。他知道,即使是再怎么优秀的教授,说出来的话也不见得永远正确。
他通常都很孤独,那天却难得地有人坐在后面那个位子,不过他并未太在意这点。在讲师进教室前,他还有事要做。他取出笔记本,开始解答某个题目。
“你也是厄多斯的信徒吗?”
起先,石神没发觉那个声音是在对自己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之所以抬起脸,是因为他很好奇居然会有人提起厄多斯这个名字,他转头向后看。
一个长发披肩,敞着衬衫胸口的男人正托着腮,脖子上还挂着金色项链。他常看到那张脸,之前他就知道对方是打算专攻物理的学生。
跟他说话的,不可能是这个人——石神才刚闪过这个念头,长发男子就保持托腮的姿势说道:“纸笔是有局限的,不过尝试本身或许就自有意义吧。”
是同一个声音,让石神有点惊讶。
“你知道我正在做什么?”
“我稍微瞄到一眼,不是故意要偷看的。”长发男子指着石神的桌子。
石神的视线回到自己的笔记本。上面虽然写着数式,但才写到一半,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只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在做什么题目,表示此人也曾演算过这个题目。
“你也做过吗?”石神问。
长发男子终于放下托腮的手,浮现苦笑。
“我向来主张不做不必要的事。毕竟我将来想专攻物理,只是运用数学家提出的定理就行了,证明的工作交给你们。”
“但你对这玩意有兴趣吗?”石神拿起自己的笔记本。
“因为已经证明过了,反正知道被证明过了也没什么损失。”他看着石神的眼睛继续说,“四色问题已被证明,所有的地图都是涂成四色。”
“不是所有的。”
“没错。先决条件是,必须在平面或球面上。”
这是数学界最有名的问题之一,题目是<平面或球面上的任何地图是否都能以四色区分>,由A.凯莱在一八七九年提出。只要能证明的确是以着色区分,或是想出一个并非如此的地图就行了,结果却花了斤百年才解决。加以证明的是伊利诺大学的凯尼斯.阿佩尔和渥而夫甘古.哈肯,两人利用电脑,确定所有的地图约可归类为一百五十种基本的类型,终于证明这些都是用四色区分。那是一九七六年的事。
“我不认为那是个完备的证明。”石神说。
“我想也是。所以,你才会试图用纸笔解题。”
“那样的做法如果靠人工作业来调查,规模太过庞大,所以他们才会使用电脑吧;不过也因此无法完美判断那个证明是否正确。如果连确认都得使用电脑,那就不是真正的数学。”
“你果然是厄多斯信徒。”长发男子莞尔一笑。
保罗.厄多斯是生于匈牙利的数学家。他最有名的事迹就是一边浪迹各地,一边和各地的数学家共同研究。他始终抱着一个信念:好的定理必然有美妙自然又简单的证明。对于四色问题,他虽然也同意阿佩尔与哈肯的证明应该是正确的,却还是表示那个证明不够美。
长发男子看穿了石神的本质,他的确是“厄多斯的信徒。”
“前天,我去问教授一个数值解析的考题。”长发男子换了话题,“题目本身虽无错误,得出的解答却不够优雅,果然是因为印刷出了一点差错。但我惊讶的是,听说还有其他学生提出同样的质疑。老实说我很懊恼,我本来还自恋的以为只有我能完美地解出男个问题。”
“那点小问题……”石神说道这儿就把下半截的话吞回去。
“以石神的本领,解得开是理所当然的——连教授也这么说。果然是人外人有,这样一来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念数学的料。”
“你刚才说,你想专攻物理学,是吧?”
“我姓汤川,请多指教。”他朝石神伸出手。
石神虽然觉得此人是个怪胎还是和他握了手,然后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他一直以为被人当成怪胎的永远是自己。
虽然他和汤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但碰到时一定会聊上几句。汤川博学多闻,除了数学和物理学,其他领域也多有涉猎。连石神暗自鄙视的文学与演艺新闻都了如指掌。不过石神并不知道他的知识究竟有多深厚。因为石神自身缺乏判断的基准,而汤川可能也知道石神只对数学有兴趣,很快就不再提起其他领域的话题。
即便如此对石神来说,汤川仍是他进大学以来第一个聊得来的同伴,也是第一个实力获得他肯定的人物。
后来两人逐渐不再碰面,因为他们各自选择了数学系和物理学系。这种学系之间的转系,只要成绩达到一定标准就会核准,但双方都不想转系。石神认为这对彼此来说都是正确选择,两者都选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虽然两人都有同样的野心:企图以理论建构世上的一切,但采取的方式正好相反。石神试图藉由数式的推敲打成此一目的,而汤川却先从观察着手,接着发现问题,加以解决说明。石神喜欢模拟推演,汤川则注重实验。
虽然难得碰面,石神依旧不时听说汤川的消息。研二那年的秋天,听说汤川发明的“磁界齿轮”被某家美国企业买下时,他当下感到相当佩服。
汤川结束硕士课程后的发展,石神毫无所悉。因为他自己离开了大学,就这样一别经年,任由二十多年的岁月一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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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空两行)
"你还是老样子嘛。"汤川一进屋,就仰望着书架说道。
"怎么说?"
"我就知道你对数学情有独钟。就连我们学校的数学系,恐怕都找不出哪个人拥有这么多的私人资料。"
石神什么也没说。书架上不只是相关书籍,还排列着各国召开学会的档案资料。虽然都是他利用网际网络寻找来的,但他自认自己绝对比半吊子的研究学者精通当前的数学界。
"总之你先坐,我去泡咖啡。"
"喝咖啡也不错,不过我带了这玩意儿来。"汤川从拎来的纸袋取出盒子,是有名的日本酒。
"唉,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
"久别重逢,怎么好意思空手来。"
"不好意思。那,我叫点寿司好了。你应该还没吃完饭吧?"
"不,我才要叫你别这么客气。"
"我也还没吃呢。"
他拿起电话分机,翻开叫外卖用的档案夹。可是看到寿司店的菜单,他不禁有几分犹豫,他点的总是普通的综合寿司。
他拨通号码,点了特别综合寿司和生鱼片,寿司店的店员应答时似乎很意外。这个房间不晓得有多少年没出现过像样的客人了,石神想。
"不过我还真吓了一跳,没想到你居然会来。"他边坐下边说。
"我凑巧从朋友那里听说你的事情,突然觉得很怀念。"
"朋友?有这样的人吗?"
"嗯,这件事说起来也很妙。"汤川看似难以启齿的抓抓鼻翼,"警视厅的刑警来找过你吧?就是那个姓草薙的。"
"刑警?"
石神心头一跳,但他小心地不形于色,然后重新看着老同学的脸。这个男人该不会知道什么吧--
"那个刑警,和我们同届。"
汤川口中冒出的话,令他很意外。
"同届?"
"他和我都是羽毛球社的,别看他那样,其实跟我们一样都是帝都大毕业的。不过他是社会学系。"
"噢……原来如此。"石神心头那团正要扩散的不安霎时消失,"我想起来了,他的确盯着我收到的大学信封猛瞧,难怪我觉得他好像很在意帝都大这个名词。既然如此,他当时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对那家伙来说,帝都大理学院的毕业生根本不是什么同学,在他眼中是另一个人种。"
石神点头同意,这点可说是彼此彼此。一想到跟自己在同一时间念同一所大学的人现在居然成了刑警,就有种奇妙的感受。
"我听草薙说,你现在好像在高中教数学。"汤川笔直凝视着石神。
"就是这附近的高中。"
"我听说了。"
"你是留在大学吧?"
"恩,我现在在第十三实验室。"他回答的很干脆。这应该不是装的,而是真心的觉得这没什么好骄傲吧,石神想。
"当教授?"
"不,还在一步之外原地打转,因为上面的位子都挤满了。"汤川毫不在意的说。
"你有'磁界齿轮'的丰功伟绩,我还以为你现在一定已经当上教授了。"
听到石神这么说,汤川笑着搓揉脸。
"也只有你还会记得这个名称。结果毫无实用化,根本就是纸上谈兵。"说着他动手打开带来的酒瓶。
石神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个杯子。
"你才是,我还以为你现在一定在哪个大学当教授,正在向'黎曼假说'挑战。"汤川说道,"达摩石神到底是怎么了?还是为了效忠厄多斯,也打算当个流浪的数学家?"
"不是那样的。"石神小小叹了一口气。
"来,不管怎么样先干一杯。"汤川没有多做追问,径自往杯中倒酒。
石神以前当然也打算一辈子献身数学研究。他曾下决心,结束硕士课程后,就像汤川一样留在大学拿博士。
之所以没能如愿,是因为他必须照顾双亲。父母都已年迈,又有病在身。纵使能够半工半读地念研究所,也筹不出父母的生活费。
这时,教授告诉他某间新成立的大学正在征助教。那间大学距离他家还算不远,他心想只要能继续研究数学就好,于是决定接受这份工作。结果这个决定却打乱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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