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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煞,据说,它是人的冤魂迟迟不灭所以在桃树根下凝聚而成的一种煞气。
每年桃花开得最旺的季节,它会幻化成人样在桃林里兜转,因为幻化的样子无论男女都美得不可方物,所以被人称做桃花魅。可是正如最毒的花往往是最美的,这东西极凶。往往撞克到了它,几乎无人可幸免,所以更多的时候,它被人叫做桃花煞。
三年前我被桃花煞缠住过一次。那时候因为有狐狸在,所以我侥幸逃过一劫,而这次和林绢去桃花乡踏青,没想到同样的地方不一样的场地我居然会又碰到了这种东西。只是这次没有狐狸,结果他第二天晚上就跟到了我家。
他的手缠着我的脖子,我脖子僵得一动不能动。
这种东西即使是要人性命,也是要得异样的妩媚/
满眼充斥着他通体妩媚的颜色,呼吸里全是桃花的清香,而这味道让我的头很晕。脑子有种不受控制的昏沉,心下清楚自己正在重复着三年前时那个差点要了我命的过程,而他也像是存心要让我清醒着感受这一切似的,和三年前不同,他没有带走我四肢的感觉。
所以我能够有机会把手偷伸进衣袋去掏我的护身符。
自从姥姥给的珠串在老家弄断之后,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它们上面有狐狸用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奇怪东西涂抹上去的符号,每天带在身边,对于某些东西来说它还是挺有效果的,它和姥姥的珠串一样避免着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因为被我的感知吸引我身边,而给我造成的日复一日的困扰。
可谁知这会儿没等我把符从兜里拿出来,手心里突然间就空了,紧跟着耳朵边哗啦啦一阵响,那张符被身后一只手慢慢抵到了我的眼前。
“那只白狐,他在哪儿。”凑在我耳边,他问。
我摇头。
眼见着这只手随之轻轻一抖,那张护身符转眼在我面前裂成了一堆金黄色的碎屑,于是明白,狐狸做的这些符在这么一只妖怪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那么就你吧,”身后再次响起他的话音:“狐狸不在,就由你来代替好了。”
话音落,我感到脖子后面像被风吹到了似的一阵冰冷的气流滑过。
就和三年前时一模一样的一种感觉,清晰感觉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股气流丝丝缕缕渗了出去,可是手脚麻痹了似的动弹不了。我想我这次是真的完了。
却就在这时,一阵似笑非笑的声响突然间从窗台上倏地下滑过:
“嘎嘎嘎嘎嘎嘎……”
随即感觉周身那种麻痹似的压力蓦地一松,趁着他因此而忽略了对我的钳制,我头一低绷直了肩膀就对着后面使劲一顶。
却什么都没顶到。
反让自己被这力量扯得一头栽倒在地上,迅速爬起来朝周围一圈扫视,一眼看到这只通体艳红的桃花妖就坐在离我不远的那道窗台上看着我,不由自主连着倒退几步。
然后听见他嘴里咯咯一阵轻笑。
笑得那只原本隐在窗角边一颗小小的头颅噗的下从上面滚了下来,伸手捉起看了看,他将它凑到嘴边,一边对着它轻轻吹气,一边将它捏在手里轻轻地转。
转着转着那只头颅就不见了,只有一些黄黄绿绿的液体从他手指缝里滴滴嗒嗒淌了下来,于是满屋子的桃花香里登时掺杂进了一丝变了质的奶酪似的味道。
一阵恶寒,我不假思索转身推开房门就朝外冲。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26:18编辑过]
几步出去一眼看到铘在厅里的沙发上低头坐着,忙冲着他拔高嗓子一声喊:“铘!”
他没有理会我。
连叫了几声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我奔到他身边,他还垂着头一动不动在那儿坐着,睡死了似的。感觉到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我房间里传出来,我抓住他肩膀用力一摇:“铘!铘!”
一声闷哼,身子依旧没动,他突然把头猛地一抬。
两眼睁开瞬间一道锐利的紫光从他瞳孔里飞闪而过,惊得我一松手连退两步,却在这同时被他伸出的手一把抓住。
我倒抽了口冷气。
他的手指冰冷冰冷的,隐隐一层青气在他手背的皮肤上若隐若现,脸上也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这层发青的皮肤上微微蠕动着,一块块从里头层层叠起,呈片状朝上张开像是要随时从他皮肤里斜刺出来。
“铘?!”下意识伸出手去摸,还没碰到他的脸,整个人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我不由自主一声尖叫。
铘的怀里冷得想块冰。
两只手狠狠抓着我的肩膀像是想要把我按进他身体里去似的,他的全身抖得厉害,压在我头顶上的喉咙里滚动着一些根本就不像是人所能发出来的声音,我被他这样子给吓住了。用力挣扎,没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手却一滑在他脖子上擦出一道尖锐的疼。
这才发现他自颈部以上密密一层黑色的鳞片取代了原先的皮肤,一片片薄而坚硬,刀锋似的在我眼前泛着层暗青色的光。
突然他一把将我推到了地上。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纵身从沙发上直窜了起来,扭头朝身后一声咆哮。
这同时空气里飒的声响。
没等我看清楚到底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形中抓住了他似的,他身子一腾,凌空一个转折断弦风筝似的朝着房门方向斜飞了过去。与此同时房门口一声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尖叫声乍然响起:“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少爷!要被这头畜生吓死了!!”
很熟悉的声音,可这声音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我家里?
急急从地板上爬身,这才发现客厅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只秃鹫似的头颅拖着把冗长的发在门边上上下下地飞,末了停在门外那个少年肩膀上,少年一双烟熏似的眼在门外混沌的夜色里模模糊糊地对着我看。
是对门的术士。
一手插着裤兜,一根银色的锁链在他另一只手里锵啷作响。锁链很长,拇指粗细一根蜿蜿蜒蜒在地上,地上蜷缩着铘的身体。
脖子被这根银色的东西一道道紧缠着,他身体抖得像在痉挛,而整张脸上已经完全没了人色,青灰色一层隐约闪着道金属似的光,眼看着那术士朝他一步步走过来,嘴一张,他朝着他露出口森森的白牙。
术士却像完全没看到似的,一点一点往前走,一点一点收着自己手里那根银色的链子。直到他面前站定,弯下腰朝着躁动不安的他轻轻笑笑:“好了,我是谁。”
话音落,铘的身体突然间不抖了。
连带青灰色的皮肤逐渐恢复回原来的色泽,他喘着气静静看着面前的术士,片刻嘴里喷出团淡青色的雾,他道:“主人,我的主人。”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26:42编辑过]
“姐姐,红茶两杯赤豆糕一块山楂糕一条。”
“姐姐,可乐卷三份,三杯豆浆不放糖。”
“我要两只鸡蛋卷,阿姨。”
“老板娘,夹心脆五个,肉松馅的……”
或许是快近清明的缘故,晴朗的日子没持续上多久,天又开始断断续续下起了雨,灰色的天气灰色的街,半死不活的气候,就像我店里这些天来半死不活的生意。连带情绪也变得灰蒙蒙的,尤其是每次面对靠窗那抹唯一鲜艳的颜色的时候。
一早就在那地方坐着了,那个容貌和他名字一样艳丽的男人,窗玻璃外的路被雨淋得灰幽幽的,映得他一身桃花似的红张扬得有点突兀,于是连带生意也比平时好得突兀了起来,从开门到现在,虽说不上顾客盈门,也一直都进进出出基本没什么间断。多的是些学生样的,打着伞从门口经过朝里望了眼就进来了,有的打了包就走,有的会坐下来吃上一会儿,而目光则无论长或者短,全都是不约而同闪烁在窗口边那抹艳丽的身影上。
也难怪。
一个男人,本身长得好看,已经很引人瞩目了,何况他还天生一把比桃花还要鲜艳的长发。
一个好看的男人天生一把桃花似鲜艳的长发,已经够抢人眼球了,何况这一种颜色除了张扬在他头发上,居然还烙在他那双比桃花还要妩媚的眼眸。
那就不单单只是抢人眼球那么单纯而已了。
那叫魅惑。
过于美丽的男人是妖孽,那么过于妖孽的男人是什么?我却说不出来了,因为那本就不是男“人”,比如狐狸,比如铘,再比如他。
他是只妖精。
狐狸叫他桃花煞,我叫他妖怪,他自称方绯,方正的方,绯红的绯。我很奇怪精怪居然也会有姓,他说,那是他对自己活着时候唯一留有印象的东西。
方绯昨晚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这回是小命难保了,因为狐狸不在,连铘也被对门那个小术士带回了自己家。
而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昨晚术士对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时的场面让我的脑子很乱,乱得像是做了场梦似的。梦里的铘变成了只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我本来是想向他求救,却差一点被他整个儿捏碎,要不是后来破门而入的术士用一根锁链栓住了他的脖子和双手。
之后他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浑身抖个不停,也不再野兽似的冲着人咆哮,连身上那些突然长出来的青黑色皮肤和鳞片也渐渐消退了,他在那个术士的桎梏下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没有任何知觉似的,不管我怎么叫他,他也不理睬,只一动不动站在术士身边,就像我刚遇到他那会儿他跟在我身边时的样子。
后来术士就带着他离开了我的家。
临走对我说,他是来取麒麟赊他的那笔账的,那笔账的数目是百年。
这句话的意思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所以直到他们全都消失在我家门外,我才意识到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铘被术士带走了。
一向心高气傲的铘,他叫术士“主人”。
于是这个家里真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虽然他在的时候我从没真正把他当作过一个人。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下子似乎完全没了任何念头似的,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发着呆。想着回到家时铘相当异样的言行,想着后来他身上那种骇人的变化,想着他在术士脚下静静地叫他“主人”……
想着,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可似乎又什么都没明白。
直到那个消失了很久的桃花煞咯咯笑着突然从天花板上飘荡下来。
下来坐在了我的边上,我没躲,也没闪,只等着他跟之前解决那只小精怪一样把我给解决掉,只是出乎意外,他并没有对我动手。只是和我一起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坐着,一直到天蒙蒙发亮,他说:“我叫方绯,方正的方,绯红的绯。”
他还说:“今天开始,你得养我,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店门锵啷阵响,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推门走了进来。
要了份奶茶和糕外带,经过方绯身边时脸刷的下就红了,一直到掏钱给我的时候脸已经红得不行,在口袋里挖啊挖的老半天才挖出把钱,一不小心撒了一地,我听见那妖孽吃吃地笑。
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上靠着门站着,于是那个女孩离开时不得不再次打从他面前走过。
走过时脸又一次红得像只苹果。一路过去头垂得低低的,却丝毫没发觉那让她脸红到脖子根的帅哥在她经过的当口低下头,一路循着她过去的方向轻轻吹着气。吹着吹着那姑娘的脸就白了,直到推门出去门在她身后合上,他才停下刚才的动作重新坐了回去。
意识到我目光抬头看了我一眼,嘴唇随之微微扬起,饱满得像块沾了水的蜜桃。
我只低下头当做没看到。
有种事是想管但没法管的,有些东西是见着只能当作没见到的,有些问题是放在眼前但根本就没法处理的。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这没有客人的间歇清点一下收银机,顺便整理整理柜台。
而所谓养他,指的就是这个么?这么说的话我店里倒确是有着取之不尽的供应源。只是终究不清楚他心里到底盘算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主意,他为什么要放弃取走我命的打算?留在我这里不肯走,他又到底想做什么。
搞不懂,最近越来越多的事,让我搞不懂。
如果狐狸在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
最起码,昨晚铘出事的时候他应该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起码,这会儿坐在窗台下一双眼绕着店里那些小美女转的不会是眼前这周身一骨子妖桃艳香的他。
最起码……
呵……连铘都离开了,我还能有什么最起码……
“本台讯,今天凌晨一点,本市大都会饭店两名保安在该饭店底层电梯内发现了一具尸体,初步证实尸体是该饭店一名女性员工,目前,警方正着力调查死者的死因……”
外头的雨听上去大了些,唰唰唰一阵紧似一阵,伴着电视机嗡嗡的声响,听着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想来一时半会儿不再会有客人进来,我扫着电视上的新闻有一下没一下擦着柜台。
听到“大都会”三个字时不由自主朝电视多看了一眼,刚看到里头混乱的人群间抬出副用雨布包裹得严实的担架,冷不防手边电话铃一阵响,把我惊得一跳。
忙伸手过去接起:“喂你好,狸宝专卖。”
“什么?!”
“你说什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27:13编辑过]
经过一夜的暴雨,第二天天气好得出奇,太阳一大清早就把整条街晒得金灿灿的,可是我的心情却消沉得像片透不进光的灰谷。
店里出了点事。
事情可大可小,我现在也不好判断,只是忐忑着,因为我不得不放下一切事情毫无头绪地在家里等着最终的判决。
事情来自于昨天那通电话。
电话是食品质量监督局打来的,他们说由于吃了我店里卖出去的糕点,有几家人家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食物中毒的现象,因此投诉到他们那里去了。还说他们正在化验被那些人送去的食物,具体结果如何,让我在家等消息。不过店暂时是不能开了,在他们那边亮出绿灯之前。
我想这恐怕是对于做食品生意的人来说最糟糕的消息了。
一家被食品质量监督局卯上了的点心店,以后谁还敢上这里来吃?而且经过这么一查,肯定会查出来我店里现在卖的那些所谓的狸宝专卖招牌点心,并不是店里本身做的了。那都是在狐狸离开之后,我从找遍全城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家有着类似口味的百年老点心店里面批的。没办法啊,我的手艺根本做不出狐狸那样的点心,要维持店里的招牌,只有这么做。
可问题是……那种老字号的店里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让人食物中毒??
思前想后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在这时又接到了外婆打来的一通电话。是国际长途,她居然已经飞回英国了,所以自然不知道前天半夜她所住的那家饭店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打电话来是为了确认那天她离开之后我和那个叫靛的人之间的情况。电话里口气很笃定,就像是在随口确认着一件差不多已经签好了合同的生意。我只能随便跟她扯了两句,挂掉电话不久食品质量监督局的就找上门来了,带着我店里食品的检测报告。报告还好,查下来食物并没什么问题,但别人也确实是出现食物中毒迹象了,所以他们带着仪器过来打算在我店里再好好彻查一下。
彻查的时候我看到那只桃花妖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我的店里。
安安静静在角落里坐着,一边慢悠悠喝着茶,一边一双不笑自媚的眼睛盯着那些检查员里最年轻的一个女孩子细细地瞧。
瞧得那检查员一张脸从粉红到了深桃红,眼看着那妖孽站起身不紧不慢朝她走了过去,我突然想起,貌似去投诉食物中毒的那几家人家,来我店里买点心吃的都是年轻女孩子吧……其他人吃了都没事只有她们出现食物中毒现象,莫非……
想到了马上想跑过去阻止,但已经迟了,几步过去那女孩的身边已经不见了桃花妖的踪影,只看到她一张脸由原来的嫣红变成了一片青灰色的白,而她还浑然不觉地在检查着我厨房里的设施。
于是不得不懊恼地转过身,头一抬却一眼看到那只妖孽正盈盈笑着站在我身后。一张脸艳丽得像朵怒放着的桃花般,而这样的艳丽却让人一阵烦躁的倒胃。突然我在他身后的镜子里照见了自己的样子,和那女孩一样,我一张脸也是苍白的,青灰色的白。
吱嘎一声响,门开,打断了我满脑子乱糟糟的思路。
抬头望见门里探出张脸:“找谁?”
我一愣。
一个陌生的少年。
十八九岁的样子,模样白净清秀,一眼看到我马上咧开嘴笑了起来,啪的下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拽着我往屋子里拖:“哟!哟!是对面那家的小白啊!少爷少爷!小白来了!”叫完突然一捂嘴,然后回头朝我挑了挑眉:“少爷在工作,小白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
这谁啊??认都不认识搞得这么熟络的样子,一口一个小白的叫,他……
等等,他怎么知道我老被人叫小白……
琢磨着上上下下对着他一阵打量,但我还是看不出来我们以前见过面的样子。而他被我看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眉飞色舞了起来,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又一把拉住我的手:“哟!哟!小姐是不是很欣赏这张脸?乖乖的哟哟!看得眼睛也发直了!”
“喂!你说什么啊!”被他这一嚷嚷叫得我脸都要发绿了,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一路拖着朝里屋走:
“喂喂小白小姐!刑官还有很多脸,小姐要不要都看看!”
“不要!等等……你说什么??”
“刑官还有很多脸,小姐要不要看看?”
“你……刑官??”
“哟哟!!”停下脚步一转身,害我差点一个趔趄撞到他身上。站稳脚步正想质问他怎么说停就停,一抬头猛就看到一张空白成一片的脸惨白白压在我头顶上。
吓得我脱口而出一声尖叫。
被他伸手一把捂住嘴,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少爷在工作,要是被打扰了刑官会挨揍。”
“你真是刑官??”嘴一得到自由,我再问。
他把手里一张东西对着我晃了晃,然后朝脸上一抹,再低头,又恢复成刚才那个笑面如花的温文少年:“今天刑官休假,少爷允许休假中的刑官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我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厚厚一层。
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神使鬼差地跑来这鬼地方,当下转身准备离开,还没迈步,边上门喀的声响打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一身精致的衣裳衬着她一脸精致的妆,只是不知怎的眼睛微微有点发红,见我望着她她头一低就径自朝大门口走去,身后紧跟着一人踢踢沓沓从房间里晃了出来,带着房间里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走好,秦太太。刑官,送客。”
话音落一双烟熏似的眼闪到了我的身上,见着是我似乎微微一愣,随即嘴角斜出道笑:“呀,稀客稀客,姐姐这是来买香炉蜡烛呢,还是花圈呢。”
胸闷……我干瞪着他一时没话讲。
正打算不去理会一走了事,忽然听见他身后的屋子里锵锒锒一阵碎响,片刻,一道身影从里头慢慢走了出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27:47编辑过]
银白色长发缠着银白色锁链,一路过来脖子上锁链锒铛作响,手上和脚上也是。
“铘?!”脱口而出对着他叫了一声,而他似乎根本没听到似的,一双暗紫色的眸子始终低垂着,没有任何知觉地从我边上走过。
“铘!!”我又叫,提高了点嗓音。
他依旧自顾着朝前走,没有一点反应。
直到术士突然开口嘴里轻声念了句什么,他的脚步停,转身面朝向了我。
“哟哟!乖乖的麒麟。”耳朵边响起刑官的话音。刚送完那个女人回来,眉开眼笑地在铘面前一站,他对着我摆了摆手:“刑官喜欢乖乖的麒麟。”
“术士!”脑子一个激灵,我猛回头一把抓住身后那少年的领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上上下下看了看我,术士眨了眨眼睛:“我对我的雇员向来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来行使我的权利,是不是啊刑官。”
“是!少爷!”
“放屁!你把他当什么了!为什么还把他像条狗一样栓着?!”
“狗??”目光轻闪,那双模糊在黑眼圈里的眸子看上去有点异样的精亮:“有意思,你也会说这种话的么宝珠。”
“放开他!”
“放?”重复了一句,搭住我手背把我的手轻轻扯下,他笑:“姐姐开玩笑吗。”
“什么?”一巴掌甩开他的手我正要再次把他揪住,手还没碰到他的衣领,冷不防一只手横了过来,在我抓向他的瞬间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
冰冷而有力,扣得我手腕隐隐发疼。
抬头就看到铘一双眼静静对着我的方向,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初见他那会儿他眼里那种虚无的空洞。
我一呆。
“姐姐,”那么一愣神的工夫,转身走到我边上,术士一只手搭住了我的肩膀:“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麒麟是我的。他的一切从前天晚上开始,似乎就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吧。”
我语塞。
僵着只手在铘的手心里,显然没有术士的吩咐,他不会放开我,也不会对我再继续做出什么事情。
这么听话的铘……
这么顺服的铘……
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铘……
果然只有主人才配驾驭这样一只神兽么,而在我身边,他只是一只高傲不受控制的风筝。
“话说回来,姐姐光临小店,不知道有什么是本店可以提供的。”耳边再次响起术士的话音。
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我又朝铘看了看。
他依旧安静不动地面对着我,没有表情,也完全感觉不到我的视线。
“我想……买几张符。”我说。
“符啊,应有尽有,驱邪的,退魔的,旺财的,驱病的……姐姐要哪一种。”
“驱邪的。”
“刑官,驱邪的多少钱一张。”
“少爷!驱邪的最低价三千!”
“三千哪……给姐姐的话,那就两千七吧,九折优惠哦。”
“哟哟!少爷真慷慨!”
走出术士家的门,只觉得头顶的光线刺得我眼睛一阵阵地发花。
拽着手里的符转身朝家门口走过去,这张符最终以两块七毛钱的价格被我买了下来。那个天杀的宰人不见血的小术士……也不知道相比狐狸做的,他做的这种标价奇贵的符是不是会更有效果一点,希望不是和他的价钱一样,开得是胡天黑地的大,其实只值那么一点点。
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过马路时手机突然手机突然响了。
接起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宝珠小姐么。”
“对。”
“我是工商行政管理部。因为接到顾客的投诉,又查明你店里确实有让人食物中毒的嫌疑,所以通知你一下,从即日起到我处发放给你重新营业的证明,这段时间内你暂时停止营业,并接受我处派去人的调查。”
“可是食品卫生质量监督局的人已经……”
“为安全起见,这是必须的,小姐,请配合。”
“可是……”说着话,眼见边上一辆摩托我这里开过来,刚下意识避开,冷不防另一边刹车声吱嘎一声尖叫,惊得我浑身一个激灵。
就在我光顾着右边马路时完全忘了留意下左边的车。可能是没料到我过马路根本就不朝两边看,那辆朝我急驶过来的车等近了才踩刹车已经有点来不及,车头一下撞到我胯骨上,嘭的声闷响撞得我两眼一阵发黑。
整个人一时给撞闷了,半天没缓过劲,就看到那车的主人摇下车窗涨红着脸对我一声大吼:“聋子啊!喇叭按了半天你聋了还是怎么的听不见啊!!突然冲出来是不是寻死?!!”
我喉咙口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眼看着那辆车在它主人恨恨丢下那句话后忽的下扬长而去,我捂着胯在路边成了周围人闪烁目光的注意焦点。
“真是作死啊……这种时候突然跑出来。”
“亏得人家开得慢。”
“是啊是啊……否则早要被轮子卷进去了。”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走路都跟急死鬼投胎似的……”
“作死啊作死……”
“滴滴……”一辆车从旁开过,经过我身边时摁了摁喇叭。
我下意识后退。
抬头不经意间目光掠过那辆车的车窗,车窗半开着,里头坐着个人,在车子驶过瞬间从我视线里一闪而过。
只是短短瞬间,
可车里那个侧影的轮廓熟悉得让我心跳猛一下加快。
不自禁脱口而出一声叫:“狐狸?!”
也不知道车里人有没有听见,因为在我喊出声的当口,车子已经朝前驶出了很远。只隐隐还能辨清车里那身影静静坐着,当下拔腿就朝那辆车追了过去:“狐狸!!狐狸!!”
一口气追出几条街,看着它慢悠悠被红灯拦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也已经喘得挪不动步子了,眼见很快黄灯跳绿,那车再次朝前驶去。
吞了口口水正想继续朝前追,刚一迈步,胯部一阵钻心的痛。
眼睁睁看着那车绕过前面的街朝右边路口拐了过去,转弯一刹那里头那道静坐不动的身影忽然伸出只手,手里拈着支烟,熟练一转,在车窗上轻轻一掸。
我释然。
不是狐狸……
怎么可能是狐狸,狐狸从来没抽过烟。
想来,最近眼睛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了吧,所以才会看谁都像狐狸。狐狸怎么会抽烟,狐狸怎么可能坐在美国领事馆的车子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28:22编辑过]
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没进门,先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狸宝专卖两扇门都朝外敞开着,铜铃在门顶上被风吹得叮零零的响,店里头一团漆黑,没有人影,包括鬼影。
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几个路人说说笑笑从我身后走了过去,落地窗上倒映出他们经过瞬间看向我的脸。我头一低朝店里走了进去。
店里还保持着白天那些人检查过后留下来的凌乱。
一些淡淡的味道从厨房里散了出来,某种化学药水似的气味,在这样寂静又凌乱的空间里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随手把边上凳子翻到桌上,我听见滴滴答答一阵自来水的声响从厨房里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是水笼头没关好?
琢磨着加快步子往厨房门口跑,没跑出两步,眼角边一抹艳红的色彩无声一闪。
“回来了?”再一闪,人已到了我身边。盘腿往桌子上一坐,一双桃红色眸子静静望着我。
“嗯。”应了一声。手下意识插进裤子袋,裤袋里塞着那张从术士这里买来的驱邪符:“怎么不开灯。”
“我不喜欢。”
“哦。”绕过他身边继续往厨房走,几步来到门口,还没进门,冷不防脖子后轻轻一缕风扫过。
随即扑鼻而来一阵桃花香:“好奇怪的味道……妹妹,你上哪儿去了。”
我被突然贴上来那张冰冷的脸冻得一个激灵。
急急推开他加快步子奔进厨房,一脚才跨进门坎,我整个人蓦地一震。
厨房里有个人。
背靠着墙坐在煤气灶旁的水池里,她的头斜搭在水管上。这姿势似乎是在看着我,可是一双正对着我的眼珠子在窗外时不时扫过的车灯下看起来像蒙着层白雾。白雾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几根爆裂开来的血丝。
水笼头里渗出来的水一滴滴打在她胳臂上,再顺着她的手臂滴滴答答往下淌。
是白天那个年轻的女检查员。
“为……什么……”半晌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我下意识朝后退。
这同时身后响起方绯不紧不慢的话音:“她自己回来的。”
我一惊。
卒不及防间迅速收住脚步,可是背已经撞到了身后那具冰冷的身体。身体很软,也很轻,就像他嘴里低低说出来的声音:“我问她,愿意么?她说愿意。”
话音落,两只手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伴着阵桃花的清香:“妹妹,你说她的腿是不是很美。”
我僵着身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被他强迫着面对着池子里那具女尸。池子里满溢出来的水早已把她的短裙濡得透湿,一道道沿着她的腿往下淌,这让她一条失了血色的腿看起来玉似的光滑。
“真漂亮……”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方绯轻轻地叹:“腿漂亮的女人,一般味道会比较好……”
“走开!!”一声尖叫从我嘴里爆发了出来。
低头猛撞开他的身体,趁他愣神间用最快的速度猛抽出裤袋里的符朝他脸上用力一贴。贴中霎那我瞥间方绯的脸色似乎变了变。
随之一声低哼,他朝后连着倒退数步,眼见着正要伸手抓向脸上的符,陡然间身子一抖,他整个身体突然融解似的化作一团淡粉色的雾在我眼前四下散开。
我呆了呆。
因为没想到这张符的效果会这么神。
只是往他脸上那么轻轻巧巧地一贴,这少说也已经成精多年的桃花煞就那么消失了?记得那时候狐狸做的符,可是被他三下两下就撕成了碎片的……
狐疑间,头顶咯咯一阵笑,笑得我头皮冷冷地一麻。
几乎是同时一缕桃花香风似的一阵从头顶压了下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两只冰冷的胳膊软软环住了我的肩:“妹妹,这是什么,你给我带回来的礼物?”
我沉默。
鼻尖上一张金黄色的符,随着拈住它那只苍白的手在我眼前轻轻抖了抖,片刻嘭地声燃起道亮蓝色的焰。
符在焰火中间迅速萎缩成一团。
然后蝴蝶似的飞扬而起,几个跌荡,在我急促的呼吸里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啧……下次再带,带点更有意思的,”目光转向我,方绯一双眼在黑暗里像两朵盛开在阳光下的罂粟:“好么妹妹。”
我用力挣开他冰冷的手:“滚开!”
“滚?”眉梢微挑,眼梢里一丝奇特的笑:“呵……小鬼,你以为我是谁呢……”
我没言语。
他又笑:“我是妖。”
淡淡三个字。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全身不自禁地寒了起来。
一个激灵正想夺路朝厨房外跑,可随即发觉自己两条腿像是石化了似的,无论我怎么用力,它们怎样也动不了。只能一动不动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呆看着他,他那张美丽却让我恐惧得发抖的脸……离得我很近,近得几乎贴在了我的鼻子尖:“所以,你最好祈祷那只狐狸快点回来,”然后他又朝我凑近了一点,比桃花更艳的双唇对着我轻轻开合:“我不动你,不代表你就不会死,那不过是时间上的差异。”
顿了顿,捉着我肩膀的两只手慢慢移向了我的脸:“我想你已经照过镜子。”
“滚!”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又冲着他一声大吼,在他说完那句话我朝我嫣然一笑的时候。
借着那股子力扬手一巴掌挥向他的脸,手指却转瞬穿过他的脸划向了一旁的空气,而他依旧轻笑着,带着脸上淡淡妖娆的神情。
随后一声叹息:“哎,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胯骨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疼得我两眼一阵发黑。
还没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我身体在一团黑暗里陡然间失去了平衡,却在这时衣袋里的手机突然间疯狂地唱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尖锐得让我一下子跌坐到地上不由自主一阵抽搐。
随即感觉到脸旁风似的一阵桃花香无声掠过,我的心一紧。
忍着疼迅速摸遍全身把手机找到,旋即以最快速度把它翻开对着它一阵尖叫:“林绢!!林绢!!!”
“……喂?”话机那头迟疑了一下,片刻传出道有点陌生的男声:“辛蒂?”
我混乱的神经一瞬间滞了滞:“谁……”
“宝珠?”
“谁!”
“我是靛。”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29:00编辑过]
关了主灯,“红鞋”打在玻璃展台上一盏盏射灯柔和的光线让我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有了点缓和。我躺在沙发上看着靛在里屋走动着的身影。
从我家到他店这一段距离,好象跨过了一道奇怪的线。像是从一个世界跨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没受到方绯的阻拦,在靛开车过来接我的时候。我本以为出了那种事情,方绯是不会再放我出去的。可是从电话铃响起一直到靛跑来把锁了店门坐在门外的我从那里带走,我始终没看到方绯的影子。
他好象突然间凭空消失了似的。
而现在他到底会在什么地方。
我那样从家里离开,之后他会对我,或者对方绯怎么样……
“所以你就追过去了?”一阵话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拿着药油走到我边上蹲下,靛撩开了我的衣服:“那人和你说的胡离,真的有那么像?”
我点点头。
他笑笑:“真不要命了。”
衣服下青了一大片,从腰一直到胯部。虽然只是皮下出血,自己身体上的伤看在自己眼里不管怎样都是触目惊心的,所以移开了视线我抬头看着架子上那些散发着浓烈皮革味的新鞋,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只感觉靛沾了药油的手指一下下揉在那片淤青上,不轻不重的力道,皮肤和皮肤的接触不觉得有特别的抗拒,也许是他身上有那种我很熟悉的味道。
忽然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只狐狸还在的话,我现在会是怎样……
然后再不由自主地鄙视自己,我似乎真的是个太没骨气的人。
没骨气到会在那样一种妖孽不声不响从我这里离开之后,还时不时地要去想他。这时突然感到腰上钝钝地一疼。
似乎是靛的手指一瞬间加重了点力道,我疼得皱了皱眉。所幸没有很没骨气地叫出声,我看到他抬头朝我忘了一眼。
“疼不疼。”他问。
我摇头。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没事。”
听我这么说,他继续用刚才那种力道给我揉着身上的淤青:“会有点疼,忍一忍,不这样没效果。”
“嗯。”
“之前电话里你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是怎么回事。”
“没事,只是一下子看到自己身上的伤,怕了。”
“是么,那就好。”手指碰到了我的裤子,他看了我一眼。
我把裤子朝下拉了拉。
看着他继续低头小心用手指沾着药油朝我身上抹,很细心专注的样子,就像他专心于他那些脚模和鞋子时的样子:“谢谢你……靛……”
他笑:“客气什么,你是奶奶交给我的责任。”
奶奶,他这么叫我的外婆。于是忽然有了一种不知不觉的亲近,对这个总共见了九次面的男人。
还好有他在,在最近这段混乱得让我几乎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日子里,在狐狸不在、铘也被带走了的日子里。
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以后那些未知的日子继续下去。
想着想着眼眶不由自主有点发烫,在他低垂着的发丝像某种动物的毛似的轻轻扫在我皮肤上的时候。偷偷深吸了口气防止一些令人尴尬的东西会突然间从我眼眶里落下,这当口,突然一阵拉长了的警笛声远远从店外头一路传了过来。
越离越近,转眼到了“红鞋”的门口。一瞬间不停转动的红光打得店里一片凌乱地闪闪烁烁。
我愣了愣。循着那光下意识仰了仰身想朝店外看,靛把我的衣服拉了拉好,示意我在床上躺着不要动。然后起身走到店门口,伸手刚把门打开,几个一身武装的警察用枪朝门上一顶迅速朝里冲了进来。
“对不起,你们……”靛伸手想要拦住他们,可是没有成功。
被他们推到一边,他们几步跑到我面前朝我啪的下出示了他们的证件,其中一人拿着手里一张速拍照朝我晃了晃:“狸宝专卖的店主宝珠吗,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照上一张脸,正面大特写让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看上去比在厨房幽暗光线下的样子更可怖了些,我一个激灵,别开视线对他们点点头。
“我们是XX分局的,在你的店里发现了这具尸体,根据目击者的报告说你在这里,现在请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
“不是我杀的!”
“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29:38编辑过]
说是找我谈话,可是看上去和审问没有什么两样,一进公安局我就被他们带进了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
“请问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在对面邻居家,XX路339号。”
“那家卖纸扎香烛的店?”
“……对。”
“我们去的时候那房子里没有人。”
“哦,是么。”
跟我谈话的是个四十上下的警察,可能做这一行久了,看什么听什么眼里都是淡淡的,你说不上他信,也说不上他不信。只能忐忑着尽量把自己的话原本而简单地说出来,因为据说这类人有着可以从你的话里举一反三出无数事情来的能力,所以回答他们的问题,要尽量的简短和扼要。
“死者今天上午来过你这里,为什么。”
“她是食品卫生质量监督局的人,到我店里是因为有客人投诉我这里的食品可能存在问题,所以他们是来我店里检查的,当时来了有四五个吧。”
“当时店员只有你一个?”
“……是。我没有别的雇员。”
“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死者在离开了你的店后又在下午三到五点这段时间重新回到你店里。”
“我不知道。可能她忘了东西在我店里。”
“你店里当时不是没有别人么,她是怎么进去的。”
“……我只是去邻居家,所以没有锁店门。“
“据食品卫生质量监督局的人说,他们当时还在你店里看到过一个男人。男人染着一头桃红色的头发,所以比较让人印象深刻。”
“他是我们店的常客。”
“是么,他叫什么,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我只知道他姓方。”
“这样。”合上记录本,那名警官抬头看了我一眼:“在对你的一些调查里我们发现,你曾经和两名自称是你表哥的男人同居过。”
这话一出口,听得我脸红了又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没吭声。
“请问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继续沉默,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心脏跳得飞快。可是绕遍了脑子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去回答这个看似简单但对我来说根本找不到一个适当答案的问题。小小的房间一瞬间因为我的僵持而寂静下来,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我的心跳声。
“这问题很难回答么。”没让这静持得太久,片刻那位警官又道。而声音也突然间听上去犀利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我心虚下的一种错觉。
我抬起头:“警官,我肚子疼得厉害。”
出厕所,脑子里依旧一团乱糨糊似的,虽然硬撑着在里头蹲了将近刻把钟,我始终还是没能琢磨出该怎么样才能有效又理所当然地回避掉那个警官的问题。
磨蹭着走出门,门口等着的小警察早就有点不耐烦,一伸手扬了扬转身就往那个小房间走,我低头慢慢跟着,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宝珠?”
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男人夹着只包站在走道上朝我看,个子高高皮肤黝黑,扎在人堆里一眼就不见了的长相,看着似乎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没想起他是谁。正狐疑着朝他多看了几眼,前头那个负责带我回去的小警察突然几步过来开口叫了声:“罗队。”
于是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一身便装看上去有点面熟的男人,不是几年前负责“野蔷薇”那个案子的刑警罗永刚吗。
一直以为自“野蔷薇”的事情之后,我跟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的了,所以这次猛一撞上他,我还真没能把他认出来。几年不见,他还和当初一样没太大变化,就是人更黑更瘦了,可能是升了职责任更加大了的关系。
这当口罗永刚也走近了过来,一边跟我边上的小警察点头打了个招呼,一边朝我指指:“什么案子。”
“是翔哥手头那个新案子。”
“哦。”点点头,目光重新转向我:“是那个被小偷撞到的案子吧。”
“对。”
“跟黄翔说一声,我要和她聊两句。”
“不过他还要再问她几个问题。”
“没关系,跟他说一下,不会耽搁太久。”
“是。”
罗永刚有自己的办公室,几个人合用的那种,进办公室脱了外套示意我坐下,他脸上的神情让我之前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稍许定了定。
“很久不见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面。”
“是啊罗警官。”
“那家店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支持着的吗,很不容易啊。”
“还好,邻居们也一直照顾着我的生意。”
“听说最近有人在你店里吃出了问题。”
“……是。不过卫生监督局的人来了也没查出些什么来。”
“是么。”听我这么说,罗永刚点点头。一阵沉默翻了翻桌子上一摞凌乱的文件,他抬头看看我:“说句老实话,宝珠,这案子目前来说对你不太有利。”
话一出口,刚坐下的我急急站了起来:“罗警官,她不是我杀的!”
笑笑,再次示意我坐下:“别担心,证据还不足,现在谁都不好说什么,把你带来这里也只是例行公事式的谈话。”
例行公事么,可不管怎么看也都是审讯的样子。
“不过现场只采集到你一个人的脚印,所以我才说这案子目前对你不太有利。”说着话啪的声点燃了烟,他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朝椅背上靠了靠:“能和我说说么,当时的情况,三点到五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我一直都在邻居家。”
“在那里做什么。”
“买点东西。”
“是么,”轻轻吐了口烟,他在那道烟背后看着我的眼:“据我所知那家店卖的是些丧葬用品之类的东西。”
“是的。”
“恕我冒昧,你去那里是……”
“噢,因为听我店里的女孩子聊起他那里有卖什么幸运符之类的,所以……”
“呵呵,原来是这样。对了,要不要喝杯茶。”说着站起身,他走到饮水机边倒了两杯水过来:“之后呢,之后你是不是回了店。”
“是。”
“能不能把你看到的跟我说说。”
接过递来的水,我喝了一口,隐隐之前在小房间里那种惶乱的感觉又回来了,虽然不管怎样罗警官对我来说也算是个故人,而且他的神情看上去比之前那个警官要温和许多。可是还是不自禁地手心发汗,因为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些什么,让人对我更加怀疑:“我,回去时天已经挺黑了,那时候听到厨房里有滴水的声音,我想是不是水龙头没关好,所以就跑过去关,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了……”
“当时又没有看到什么可以的东西或者人。”
“……没有。”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我朋友叫来了。当时因为太害怕,所以我没敢让他进屋,只是在外面等到他来。也没想过到底这事该怎么办。”说着话我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发抖。
罗永刚看了看我。半晌没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吸着烟。直到一支烟吸尽,他把烟头塞进烟缸里捣了捣:“其实对于这件案子,我手头还有份比较特殊的资料。”
“什么?”
“在现场我们采集到了两种指纹。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人的指纹。”
“……是么。”
“可是从那个指纹上我们什么都判断不出来。”
“为什么……”
“因为比较特殊。”说着从文件里抽出张胶片状的东西推到我面前:“看看。”
我朝那张东西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放大的指纹照。照上一只很大拇指印,结构清晰,可是清晰的结构上没有一丝指纹因有的皮肤纹理。
“这个……”
“这就是我们从你家厨房里采集到的另一个人的指纹。排除掉带着手套的状况,我们可以肯定这是一个人的手指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是没有指纹的,宝珠,对此你有什么知道的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30:24编辑过]
心里咯噔一下。
脑子里一片雪亮,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回答。只是摇头,然后承受着罗永刚若有所思滑动在我脸上的视线。
“好吧,”半晌他开口,收起了桌子上的胶片:“黄翔可能还有点问题要问你,我先送你去他那儿。”
我站起身。
“另外,可能,我只是说有可能,你会因为这案子要在看守所待一阵子。”
“为什么?!”
“因为你是这案子唯一有证可查的嫌疑人。”
“但案发时间我不在店里!”
他笑笑:“不要激动,宝珠,什么都是可以查清楚的。等证据收集齐了,你就没事了。”
“可是……”
“走吧,宝珠。”
或许是因为罗永刚的关系,在重新被带去那个审讯室样的小房间之后,那位黄姓警官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把我逼问得太紧。只是又问了我几句关于那段案发时间之内的问题,之后就离开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个小小的房间。而且果不其然,被罗警官说中了,因为我目前脱不开的嫌疑,在一切证据还没让我洗脱这个嫌疑之前,他们要把我转去就近的看守所等待进一步的发落。
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一个噩耗。
去看守所等同于坐牢么。长这么大,经历过很多的事,可怕的奇怪的,什么样的都有,而牢狱之灾还是头一遭。也许是从小到大电视电影的影响,我觉得这对于我来说太可怕了,和见鬼见怪的可怕不同,这是人生上的一种可怕。
而头一次被关押在这种地方,那种滋味是更是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的。
就在那扇只带了一个小方格窗的门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开在我眼前砰然关上的一瞬,觉着自己和外头的某种联系好象一下子给卡嚓一声剪断了,那种无可名状的恐慌感,即使是之前被人一个个问题紧逼着问的时候也没有过的感觉。
整个人的情绪好象一下子很难控制住了,我不停地在凳子上站起,又坐下,更多的时候是在这间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一圈一圈地走。心里很慌,一种什么都抓不住似的空荡荡的慌。
而更糟糕的是眼下碰到了这样的事情,我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打电话给林绢,可是她手机始终关着,家里的电话也一直没人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找谁,在这种糟糕至极的情况之下。
突然而来的灾难过后,我竟是连一个可以求助或者联系的对象都没有的。
而这会儿哪怕就是只听到来自外头一句打气安慰的话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让我感觉自己没被抛下,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这种一个人被关在这种地方,像是会随时随地被人遗忘的感觉。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案子的罪犯是谁。
而这案子的罪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拿他没有办法,或者意识到他的存在。
所以作为除此之外本案唯一嫌疑最大的疑犯,我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期待及早归还我的清白,恐怕很难。
这根本就是个解决不掉的无头案。
就这么在忐忑和焦躁里熬过了一整晚。
第二天天亮时人才开始有点迷迷糊糊了起来,刚趴到桌上似睡非睡地眯了一小会,耳朵边门咔嗒一声响,然后听见有人提高了嗓门对我道:“起来吧,有人过来保释你了。”
一路跟着那名警察出来,没碰上罗永刚,也没看到那个负责这案子的黄警官,只感觉到周围人都在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隐隐听到一两句,似乎和保释我的人有关,我想不出这种时候能出面把我保释出来的人会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保释这件事到底为什么会让这里的人看着我的表情都那么怪异。一路忐忑又稍稍有点激动地跟着那个警察往外走,直到拿了我的东西朝出口方向过去,半道我才碰上了黄警官。
他似乎刚从外头办完事回来,见到我朝我看了看,然后对我道:“最近希望你不要随便乱走,我们会随时派人过来和你联系。”
我点点头。刚要继续朝外走,再次被他叫住:“认识斯祁芳兰吗。”
我愣了愣。呆站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我干外婆。”
他又朝我看了几眼。没再多说什么,只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朝不远处那扇通向外界的门指了指:“你的保释人在那里等你。”
说完也没离开,只是看着我。我在他目光下忐忑不安回过身朝前走。连走了几步,确定不会再被他叫住,我一下加快了步子朝门口跑去。
一路跑一路想着之前他提到的我外婆的名字。忍不住想,保释人该不会是我外婆吧……只是她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这事的?昨天才突然发生的事。
琢磨着把门推开,一脚跨出,门外靠墙一道身影朝我招了招手:“宝珠,昨晚还好吧。”
我怔:“靛?”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31:00编辑过]
干面包兑着水嚼在嘴里,就像嚼着一团破棉絮,不过聊胜于无。
厨房就在十步远的地方,可是不想去,因为不想看到那个东西。
那个死在我家里的那个女检查员。大凡横死冤死的魂魄都会在它死前那一刹所在的地方停留,时间有长有短,她也是。保持着死时的样子坐在厨房的水池里,虽然她的尸体早就被警察移走了。上午进去拿东西时我就那么从她面前走过,可以感觉得到她在看着我,那时候还是可以忍受的,因为她始终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一次进去的时候,我好象看到她对我张了张嘴。她的身体由原来靠着墙,变成了抓着水池边缘朝下爬的姿势。
当时我屏着气就逃出来了,之后直到日落,都没再敢走进去。
天黑以后天又开始下起了雨,路灯下一片片针尖的的无声洒落下来。
眼见着外头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开了,我好象听到厨房间又传出了那种水龙头没拧紧滴出来的水声,一滴又一滴。眼角旁有什么东西在厨房门飘飘闪闪,我咬着面包,只当没看见。
“铃——!!”
这当口一阵铃声猛地响起,炸得我头皮一阵发麻。迅速抓起来塞到耳边喂了一声,随即听见里头唧唧咕咕一通说,我又用最快的速度把电话挂掉。
又是这种无聊的电话,今天一天已经接了无数次。说是我邻居的,也有声称是记者的,还有一些不明就理莫名其妙的恐吓。真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那么一晚上的工夫,我似乎一下子成了名人,而这种被关注到觉得自己简直无处遁形的感觉,让人害怕。
很多人一打来电话劈头一句话就是:请问人是你杀的吗、凶手到底是谁、你这家店黑店啊?!
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自己受够了。
摸出手机按下重拨键,里头依然是林绢妩媚得让人骨头酥软的声音:你好,我现在不在家,有事留言给我,回见。
再拨向她的手机,依旧关机。
我在黑暗里摸到遥控板把电视打开。
一瞬间的明亮和声音让眼角边那个飘闪在厨房门口的东西没了踪影,长出口气,我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或者这就是看得见那种东西的人的悲哀吧,胆小的人借着开灯可以让自己逃离恐惧,而对于我来说,灯光这东西只能让我把那些我恐惧的东西看得更清晰。所以只能躲在黑暗里,偏偏,黑暗又是种放大人恐惧的鬼东西。
门外人声少了些,那些从我回到家开始就一直躲躲闪闪在我家周围的人。以为我听不见他们对我邻居的刨根究底的询问,以为我看不见他们偷顺着邻居家水管爬到二楼朝我家窗子里偷窥的行为。好几次一抬头乍地就看到一张脸朝下看着我,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当作没有看到地把每一扇窗的窗帘仔细拉上。
呵……真是……
本以为回到家可以暂时松口气,没想到,不过是从一个监视点被换到了另一个。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三月的天孩子的脸,总是白天还艳阳高照着,晚上就不得不忍受这种嘈杂又寂寞的音调。跪到沙发上再次掀开窗帘的一角,窗外没有人,几辆自行车很快地从马路上闪过,我看见对马路术士一个人就着黑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嘴里的烟头在夜色里忽明忽暗,他身后的屋子里一盏灯都没有开。
忽然抬手朝我招了招,我缩回头把窗帘重新挂好。
术士是在下午时回来的,被一辆看上去很高级的汽车送到家门口后,很快就被守在他家门口几名便衣拦住了。谈了有差不多刻把钟的时间,谈话时有那么一两次朝我守着的窗口看了几眼。当时的阳光很烈,一片日光下只看到一双深得模糊成一团的黑眼圈模模糊糊看着我,表情也相当的模糊。
之后那几个便衣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和术士的这番谈话对于我洗清嫌疑的作用能有多少,因为那之后公安局的人并没给我来过电话。
琢磨着,突然嚓的声轻响,电视停了。
一下子眼前除了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冷冷一阵风从脸上吹过,我狠吃了一惊。心急慌忙迅速起身去摸墙上灯的开关,手刚碰到开关的底座,突然手腕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一抓。
一声惊叫直窜到喉咙口,又被我硬生生压了回去。
这当口灯刷的声被我摁亮了,骤然而来的光刺得我眼球生生地一疼。缓过劲一看清楚那个紧抓着我手的身影,那声尖叫却是再也憋不出了,啊的下从嘴里宣泄而出,我拼命甩开那只冰冷的手朝后倒退。
那身影倒也没像往常一样影子般缠着我不放。
摇摇晃晃在原地指着我,一双原本桃花般妩媚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动不动对着我的方向,两只桃红色的眼珠却痉挛般朝上翻着,和他指着我的手一样细微而疯狂地不停颤抖。
“方……绯??”半晌定下神,我试着叫了他一声。他的样子反常的可怕。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骇,一手指着我,一手卡着自己的喉咙,他微张着的嘴里好象在说着什么,很乱,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我壮了壮胆子朝他走近了一步。
试图听清楚他在对我说什么,刚刚把头凑近,耳朵里却陡地刺进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7 13:31:5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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