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娘看了一眼犹如木雕一般的元镇真人,不再多说什么,招呼文清背了沫儿走出房门。
皓月当空,发出清冷的光来。居高临下,将脚下的景色一览无余——原来这个房间竟然建在小楼的楼顶上。
一个白衣女子猛然冲了上来,扑到婉娘脚下,不住磕头。
随后赶来的红姨喝道:“阿曼,你这是做什么?”
阿曼抬起头,满眼满脸的泪,双手呈给婉娘一张素签,上写着:“我知错了,请让小凤回来。”明亮的月光下,纸面上点滴泪痕隐约可见。
婉娘拉她,她却不肯起身,泪眼婆娑地望着婉娘,泪珠儿顺着洁白的脸颊成行成行地流下来,一边流泪,一边打手势。
红姨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道:“她说,她对不起小凤,以后她会象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小凤。求你不要告诉小凤她参与这件事。”
婉娘叹道:“早知如今,何必当初!”扭头对红姨道:“你怎么打算?不会因为这个挟制阿曼姑娘吧?”
红姨递过一个包裹,陪笑道:“这个可不敢。阿曼姑娘是闲情阁的摇钱树,我哄着宠着还来不及呢——小凤一事,就当是个误会了。”
婉娘接了,笑道:“那就好。明天我就送小凤回来,告诉她是她听错了,她听到的换眼之类的,只是红姨请人作法希求闲情阁财源广进的咒语罢了,和阿曼姑娘无关。”
红姨慌忙道:“正是正是。不劳婉娘麻烦,明天我就派车接了小凤回来。”
婉娘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红姨既然舍不得丢了闲情阁,还是听我一句忠告。利用鬼魂敛财一事,最好不要做了,免得将来魂魄反噬时害人害已。红姨去请个法师,将那几个怨魂超度了罢。”
红姨不住点头:“婉娘所言极是。”
(八)
沫儿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转瞬间便呼呼大睡,连怎么回的闻香榭也不记得了。第二天饿醒了,天已经大亮。
可是情况并没有好多少。沫儿能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地叫,手脚却软绵绵的,浑身上下如同灌了铅一般,除了眼珠子,其他的都不能动。好在没过多久,文清就进来了。
沫儿眨眨眼睛。文清喜道:“沫儿,你醒了?我都来了好几次,看你睡着就没叫你。”一边大叫:“婉娘,沫儿醒了,怎么办?”
婉娘笑道:“拖下来吧。”
文清将沫儿背起来,下楼放在院中的一个躺椅上。旁边的牛肉汤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沫儿的肚子响得更厉害了。
文清道:“沫儿,你是不是饿了?”看到沫儿眨眼睛,文清飞快去盛了一碗汤来,准备喂给沫儿。
婉娘走过来,喝道:“文清!先放下!”
文清不解地放下碗,担心地道:“他昨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而且…怎么到现在还不能动呢?”
婉娘用手摸了摸沫儿的头,道:“等一下。”
那天给他们买点心的老头儿突然从走了进来,呵呵笑道:“小家伙没事吧?”
那天给他们买点心的老头儿突然从走了进来,呵呵笑道:“小家伙没事吧?”
婉娘埋怨道:“好啊,还说帮我呢,这小东西快死了,你现在才来!他要是有什么问题,你来顶他的缺,来我闻香榭签十年的卖身契!”
老头吃了一惊,俯身把一张大手按在沫儿的脑袋上,过了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瞪了婉娘一眼,道:“你还说他牙尖嘴利,我看都是跟你学的!”
婉娘嬉皮笑脸道:“不如不用将定魂针取出来了,沫儿这样子还乖一些。”
沫儿苦于无法犟嘴,只能怒目而视。
文清紧张道:“怪不得他不会动,原来定魂针还在他头上。爷爷,快点帮他取出来吧。”
老头看着沫儿,和蔼地说:“你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婉娘道:“文清,你去沫儿房间帮他拿套衣服。”文清“哦”了一声,蹬蹬走开。
老头站在沫儿身后,让沫儿闭上眼睛。沫儿感觉自己的头顶如同太阳照着一般,暖烘烘的,一种强大的吸力正从脑袋里抽走什么东西,身体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一会儿功夫,老头道:“好孩子,动一下手脚,感觉怎么样?”
沫儿动了一下脑袋,又活动了一下手脚,果然好了,沫儿跳起来叫道:“我能动了!”哪知手足无力,一下子头晕眼花,一头撞向老头的大肚子。
沫儿不好意思,蚊子哼哼道:“谢谢爷爷。”老头一把抱住沫儿,哈哈大笑。——不过叫出了第一声“爷爷”,后面再叫就自然多了。
文清拿了衣服,看沫儿好了,大喜过望,帮沫儿多多地加了牛肉,端了过来。
婉娘笑道:“小脏猪,手脸也不洗了?”
沫儿先让了下老头,老头摆手不喝,在一旁笑眯眯看着,沫儿一口气将一碗汤喝个精光,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的小丫头衣服。
文清担心他呛到,在旁边道:“沫儿,不用急,这一锅都是你的。”
沫儿换了衣服,又端起第二碗,开始发问:“婉娘,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小凤呢?那个铃声是怎么回事?元镇真人为什么要抓我修炼?”
婉娘笑着转向老头:“瞧瞧,我说的没错吧?他一恢复,整个闻香榭都聒噪的不得了。”
老头慈爱地看着他,道:“孩子嘛,这样才可爱。”
昨天上午,婉娘和文清发完了香粉,仍不见沫儿回来,便意识到情况不妙。红姨却出来道,闻香榭的小丫头已经自行离开,婉娘无奈只好带文清返回。等傍晚时分,两人穿了披风,重新潜进闲情阁。
文清憨憨地笑道:“昨天可担心死我了!”
沫儿奇道:“你们也不怕我下午就给人害死?”
老头儿在旁边道:“怎么会?我跟着你呢!”
沫儿瞪大了眼睛,突然道:“我知道了!铜铃儿响得我心烦意乱,是爷爷去把它弄停了!是不是?”
老头儿笑得白胡子一撅一撅的:“我只是帮了你,关键还是靠你自己——这俩孩子一个聪明,一个实诚,真不错。”
沫儿却气哼哼道:“爷爷既然跟着我,干嘛还不赶紧救了我出来,还非要等到半夜三更?”
婉娘笑道:“你瞧瞧这小子,满口利牙,你救了他他还不承情呢——早救了你有什么用?元镇真人给你钉了定魂针,他的阵法不破,你回来了也救不醒了。”
沫儿看了看四周,问道:“小凤呢?”
文清道:“红姨已经派人来接她回去了。”
沫儿自己闷头想了一会儿,疑惑道:“元镇真人抓我干什么?卫老夫人、林萍儿什么的,活着时都厉害的不得了,死了更了不得了,她们的鬼魂我又镇不住,为什么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圈套来抓我?”
婉娘蔑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切,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元镇真人是故意和我做对才抓了你去。”
沫儿将信将疑。
老头儿看沫儿没事,便起身告辞。
送了老头儿离开,文清回头傻乎乎地问道:“婉娘,你怎么叫元镇真人师兄呢?”
婉娘笑道:“唔,我早年时候在一家店里做学徒,他也在。”
沫儿看婉娘说谎竟和喝水一样自然,在后面朝她做个鬼脸。可是傻文清竟然就信了。
(九)
婉娘拿了昨晚红姨给的包裹,一件一件地欣赏里面的宝贝,喜笑颜开。原来除了那天她给红姨的玉如意、玉镯和凤钗,红姨竟然还多给好多东西。
沫儿皱眉道:“你能不能别表现得这么贪财啊?真是太难看了!”
婉娘眯着眼睛,正拿着一个玉眢对着阳光照来照去,听沫儿这样说,便回他一个极其天真烂漫的笑容:“为什么不?我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怎么就不能表示对财物的喜爱?我才不象你那么虚伪,就那一百九十五文钱,来回数了十几遍,还整天随身带着。你放心,你的钱就是掉在地上,我也……”
她弯腰笑道:“掉在地上我当然要捡,不过偷这种事,我婉娘可不屑做,你还是把你的钱放房间里吧。”
沫儿的小心眼被婉娘一语说穿,连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过沫儿脸皮厚,照样腆着脸道:“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怎么多钱,当然得小心了!你又不是没钱,还整天数来数去。哼,昨晚还不是趁机敲诈红姨?!”
婉娘理直气壮道:“怎么叫敲诈了?我取回自己的东西而已。其他的,应该算是这几天照顾小凤、帮小凤治病的费用才对。”
文清乐呵呵地看着沫儿和婉娘斗嘴,听到“小凤治病”几个字,连忙问:“婉娘,你能不能帮阿曼姑娘也治一下呢?她那么想说话。”
婉娘看了一眼文清,笑道:“傻小子,我又不是郎中。小凤不过是机缘巧合,正好赶上了。别说龙鳞不好找,现在又去哪里找解语花呢?”
沫儿却心想,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因果报应?如果阿曼不参与此事,小凤的嗓子好好的,阿曼有没有可能因“机缘巧合”而治好嗓子呢?
婉娘仿佛知道他想什么似的,道:“有些事情,看似偶然,实则必然。我相信经过这件事情,阿曼姑娘会知道她最需要的是什么。”
沫儿闭目躺在椅子上,从头到尾,好好地把这件事情理了理。从小到大,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总可以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恐怖的、惊惧的、怪异的,不由分说往他的眼睛、鼻子、耳朵里挤。可是现在碰到了竭力想看清、想弄明白的,他反而一无所知。
看文清走开去帮黄三晾晒香料,沫儿问道:“为什么爷爷能够取出元镇真人的定魂针?”
婉娘一边整理珠宝,一边道:“爷爷的修炼和元镇真人同属一脉。”
“为什么有时我看得到一些……一些东西,有时却看不到?”看到卢护,沫儿就可以看到红光,闻到水气和土腥味;看到宋公子,一眼就发现了不正常地围在他脖子上的“围巾”;那天他也分明看到元镇真人是个癞头大鼋。可是昨天晚上什么也没看到。爷爷跟着他,他一点没察觉;元镇真人也同普通人一样正常;甚至连那些铃铛里的魂魄都没发现。特别是婉娘,怎么从来没有闻到、看到任何关于气味、颜色、身形的信息呢?
婉娘抬头看了看他,笑道:“小子,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看得到。元镇真人那日被你看穿,正好是他练功的紧要关头,失于遮掩;公蛎每次都能被你看到,是因为他道行浅。”
沫儿垂下头,丧气道:“原来和道行深浅有关系,怪不得我怎么也看不出你是谁……”
婉娘抓过旁边的扫把朝他丢过来,愠怒道:“我是婉娘,还能是谁?找死呢你!”但表情却很得意。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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