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没有边际地飘荡,手机突然响起来,屏幕上闪烁的灯光让人不由泛起丝丝寒意。我看了一眼来电,从未见过的号码,接起来。
“你好,是楚小姐吗?”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窜入耳际。
“是,哪位?”
“是我,贺进阳。”
“哦,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明天……明天下午下班后你能抽个时间吗?”他的声音带着犹豫,似乎仍在斗争着什么。
“好的,明天下午等你下班后,我在街对面的茶坊等你。”
为了不让他有后悔的可能,我在挂下电话前告诉他,明天,不见不散。
我突然有一种预感,贺进阳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告诉我。这让我想起李平,他死的前一天打电话约我第二天见面,可是那天凌晨他却被人谋杀了!当时他要交给我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否这些都注定要成为永远解不开的迷题?
我在夜间写作,在天亮时入睡,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三点。时间还早,我决定先洗个澡换件衣服。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从住院到现在不过几十天的时间,却明显憔悴了许多。我抚摸自己灰暗的脸,轻轻叹息,女人过了二十一,青春就像在飞呵。
五点二十五分,我在小区对面的茶坊选了靠窗的座位,眼前的奶茶泛白,颜色看起来不健康,我决定不喝。五点三十五分,我看见贺进阳向我走来,然后踌躇着坐下,在我的对面。我点了果汁给他,人过中年喝点天然的东西会比较健康。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约你出来,希望不会妨碍你。”他态度礼貌,表情凝重。
“当然不会。”我浅浅地笑。
“唉……”他不自觉地叹息,“人的命运真的好像上天注定一样,有些事,不由得人啊。”他说着摇了摇头,仿佛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回忆里。
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贺经理,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那天我明明看到隔壁有人,我还跟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聊过几句,她告诉我她是这里的租客,当时他们正在搬家,临走时,她还对我说……”
“说什么?”他的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说,说这房子不干净。”
“她……她是不是穿深紫色丝绸衬衫?”
他的问话让我感觉奇怪,我努力回想着,那天天气很冷,还下了雨,是啊!那天这么冷,她穿的居然是丝绸衬衫!难道她不冷吗?!
“楚小姐,楚小姐……”
贺进阳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中,“啊,贺经理,她……”
“她是穿紫色丝绸衬衫,棉布长裤,对吗?”他定定地看住我,我直感觉阵阵寒意袭来。
“你……你也见过她吗?这么说这里的确有人住对不对?那你当时为什么对警察撒谎?你为什么说这里根本没有人租过?!警察还以为是我在撒谎……”我的情绪激动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恐惧。
“十三年前,B座,也就是你的隔壁,住着一家三口,原本他们只是临时租住,因为女儿要高考,需要安静的环境复习,本来预备高考结束后立刻就搬走。可是,后来,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他轻啜一口饮料,接着说下去,“C座,也就是你现在住的地方,那时住的是一个单身女子,家境非常好,父母都出国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的父母也曾几次催她移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离开。她很漂亮,非常非常漂亮,甚至美得有些脱俗,她的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但是无论有多少男人在她背后追逐,她始终未曾心动。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爱上了B座的男主人,一个年近四十的有妇之夫。他的妻子原本也是温柔善良的人,发现他们的私情后,她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他们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男人没有办法,为了保全家庭,只能和女孩提出分手。据说当时女孩很平静,出奇的平静,甚至连哭泣都省略了。就这样安静了几天之后,B座的人准备搬家,而那一天,女孩做了极端的选择,她决心毁灭这个家庭,她趁两夫妻不在的时候杀死了他们的女儿,谁知当时孩子的母亲刚好回到家。一切就像注定好了一样。那时因为要搬家,她特意带了浓硫酸回家,准备清洁新居室的卫生间。看到那样的情况,她发疯一样冲进房间,将手里的硫酸泼向了女孩,再从女儿胸口拔下刀,刺向了她……”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仿佛不忍再说下去。
贺进阳,四十岁,十三年前被调来腾飞物业工作,从管理员做起,十年间做了组长,主管,副经理,三年前,正式升职为总经理。
“当时,我来这里工作还不到一个月,对物业的工作还完全陌生,事发的那天我本来应该上夜班,碰巧当天值班的人病假,我就顶替做了午班,没想到,当天下午事情就发生了……我接到公寓业主的报告,立刻打了110,当时值班室只有我和当时的组长,我们想都没想就往出事的地方跑……看到现场的时候,我只感觉当时浑身发颤,手脚冰凉……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太,太恐怖了……”他说到这里,紧握杯子的双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她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血,没有任何反应……墙上,地上,到处是血,那场面……太残忍了……”
“那天,她就是穿着紫色丝绸衬衫,棉布长裤,是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点了点头。我的脑子突然轰地一声,耳鸣,晕眩。天哪!难道我在梦里看见的是……
“这件事情当时在小区里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凶手已经绳之以法,但事情带来的后果确实那间公寓再也无法租出去,流言太多,所有住进那间房子的租客听说后都会立刻搬走。久而久之,那间房子就闲置了下来。”他叹一口气,“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物业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物是人非,我原本不愿再提起这些,打算永远埋葬这些回忆,可是警察来访的时候却突然问起那间房子是否有人租住,我当时觉得很奇怪,虽然事后我便联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但因为两件事情没有直接联系,我也不打算多说。没想到,昨天,你却跑来找我……”
“其实昨天……”我本想告诉他昨天我只是不经意路过管理处,电话却突然响起来,“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沫沫,你在哪?”
“妈?我,我在外面跟同学吃饭呢。”
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想起来也确实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接到他们的电话了。听到家人的声音,一种温暖的感觉不由地升腾起来,仿佛可以稍稍驱散这些日子来的恐惧和压抑。
“打你电话你老不开机,让你在家里装电话你又说麻烦,给你发邮件你也不回,这些天你都在忙什么吭僬也坏侥阄腋惆志鸵蚧狈苫乩凑夷懔恕!?br> “我,我没事,就是读书特别忙,还有,还有写作,所以,老忘了开电话。”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支支吾吾的。”
“没,没有啊,我没事,别乱操心了。”
“沫沫,你可别骗妈,身体没事吧?”
“妈,你怎么了,我好好的呢,从小到大身体都挺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放心吧。”
“好什么呀,你前些年还经常……”话音未落,那端的电话突然被父亲抢了过去,“沫沫,没事就好,好好照顾自己,爸爸妈妈不放心你,所以打电话问问你的近况,好好念书,周末有时间多给我们打电话,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给爸爸打电话。”
“嗯,谢谢,爸。”
……
度着步回到公寓门口的时候,看见了时明。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查案吗?”
“不,我在等你。”他看向我。
“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嗯,能出去走走吗?”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心事。
一路无语。
“沫沫,你今天的情绪看起来不好。”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叫我,除了家人,也许,就只有交往时候的男朋友是这样称呼我的。“你的似乎也不好。”我看着他不由地微笑起来。
“是,查案很辛苦,尤其是耗费大把精力而且没有丝毫头绪的案子。”他看着前方的天空,也微微地笑起来,像在自言自语。
“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和案子有关的事情想告诉我?”
“记得上一次见面我跟你说的话吗?”
“嗯,关于有人整容成程森的样子,查出结果了吗?”
“查了本市和所有周边城市的整容医院最近半年的病史记录,按理说,这些都是保密的资料,但是办案需要,医院还是让查了,很辛苦,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他望向我,眼里有血丝,想来是缺少睡眠的缘故,“没有结果。”
“什么?!”我几乎叫出声来。
根据我们之前的判断,程森已经死了,而出现在警局的那个人一定是整容成他的样子冒充他,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杀死他的凶手,怎么会错?我反反复复思考着推理的前因后果,没有理由出错。可是,怎么会?
“沫沫,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时明看着我,眼底竟浮起一丝温柔。
我从半梦半醒中挣扎着坐起来,脑子里盘旋不去的是茶坊里贺进阳说的话。我相信这些都是真实的,那么,我在梦里见到的就是案发经过的重现吗?当时没有目击者,一切都是在警方后来的调查中才真相大白,而每一个细节,都和我所见到的契合。为什么我会看见这些呢?那么真实,又仿佛只是一场恶梦。一种阴森的感觉向我袭来,我不由打了个寒颤。在这一墙之隔的地方,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在这间闲置已久的公寓里,究竟发生过多少故事?
我走下床,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我打开手机,9:15。不知不觉又睡了这么久,最近总是精神恍惚,常常记不清自己何时入睡,总是会迷迷糊糊地睡很久,然后在梦魇或是半梦半醒中挣扎醒来,而醒来时有时是漆黑的深夜,有时是黎明时分,有时已是天光大亮。气色总是很差,没有规律的生活,让我看起来格外憔悴,不知道长此以往,会不会影响健康。
说到健康,离开医院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了,医生嘱咐我要按时回医院复诊,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出院时医生嘱咐我不能受刺激不能受伤,而我呢,一次又一次的刺激,整日整日被恐惧的感觉包围,生活没有规律,生物钟混乱。想起昨天母亲的电话,突然泛起一阵心酸,眼泪忍不住要掉落。我没有照顾好自己,父母渐渐老去,我没有在他们身边照顾,却时常令他们担心牵挂,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除了学习,写字,寂寞,我一无所有。我这样生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手机响了,是时明的电话。
“怎么了?你的声音怪怪的。”
“我没事。”
“沫沫,怎么了?你在哭吗?”
“不,没有。”我擦掉眼泪,“对了,找我有事吗?”
“没事,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打电话给你。”
“哦,我没事,刚睡醒,有点鼻塞而已。”不知道为什么,时明的电话居然让我怀念起有人关心的感觉,一阵温暖浮上心头。
“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晚上……”我突然想起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好好吃饭了,每天日夜颠倒地生活,饿的时候到冰箱里找食物,吃膨化食品,吃方便面。我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竟没有真正学会照料自己。
“晚上我下班后来接你好吗?”生活中的时明很温柔,眼神很温暖,笑容很灿烂,和穿制服的时候不同。
“好,但是我今天也许要出门,下午我给你打电话,再约地方,好吗?”
“好的,晚上见。”
隔着电话线,我仿佛已经看见他温暖的微笑,“晚上见。”我挂下电话。
我没有想到时明会约我吃饭,频繁的接触和对他的印象竟让我感觉内心深处某个很久没有被触碰的地方隐约有了被触动的感觉。想到这里,我点燃一支烟,深深吐出一口气,这样压抑的生活里,似乎不容许我多想什么。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找到答案,更重要的是,我一直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时时处在危险中,这种危险,时刻跟踪着我,仿佛随时爆发,随时终结。这些话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不喜欢被当作过度敏感的人,也不要牵连任何人。今天是个好天气,我决定先去医院做个复诊。
阳光很好,空气里有花香的味道,春意渐浓,这样很好,仿佛从这一刻,我决定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不再为恐怖复杂的事情牵绊
“对不起,最近,最近我太忙了。”
我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要怎样告诉别人我已经坠入一个看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里,我一直努力挣扎着不往下掉,但一件一件突发的事情却令我不得不一次次地深陷,以至于越陷越深,不知道哪一天得以获救。
“连续两个冬天因为意外受伤被送来医院,连续两次不按时回来复诊,连续两次不肯接受全面检查,这样的女孩子,相信一定是天生乐观不拘小节的人。”他看向我,“我不是心理医生,但念书的时候也多多少少修过心理课程,你的心里堆积了太多心事,而且,也隐藏了很多秘密,对不对?”
“不……我只是念书比较忙,而且,而且我还要做兼职。”他的眼神让我感觉不自然,我努力寻找着搪塞的理由。
“呵呵,你放心,我虽然是你的主治医师,但决不会探询病人的隐私。”他笑起来,笑容礼貌而干净,“三天后过来拿诊断报告。”
……
六点半,我在PIZZA HUT见到了时明。
“想不到你喜欢吃比萨。”将菜单交给服务生后他笑起来。
“嗯,从小就喜欢。”
“那为什么不跟父母移民呢?那样就可以天天吃比萨了哦。”
“在这里一样可以天天吃呀。”
“对了,今天你请我吃饭有特别的事情吗?”我将鸡翅塞进嘴里。
“没有特别的事情我不能请你吃饭吗?”他看住我的眼睛,眼里写满的竟是温存。
“……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应该会很忙。”我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你知道吗,你吃东西的时候像个孩子。”
我不敢再接触他的目光,独自大口大口吃起来。
他的电话响了,是警局打来的。
“什么?!……在哪?……先封锁现场……好好……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嗯……你快给法医打电话……我先挂了。”
“怎么了?”我看见他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吃完了,巡逻的警察发现了一具尸体,同事已经赶到那里,现在情况还不清楚,但他们说……唉,反正我得立刻赶过去。”他说着穿起外套。
“到底怎么了?”
“现在还不清楚,他们说,死者身上没有证件,但是……”
“但是什么?”我突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死者的样子,看起来,像一个人……”他看着我,表情严肃而认真。
“谁?”我感觉背脊一阵冰凉。
“程森。”
“啊?!”我几乎尖叫起来,“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现在情况还不清楚,现在太晚了,你乖乖吃完早点回家,女孩子太晚一个人不安全,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带我去吧。”我哀求着。
“不,我不想再让你看到那种场面,你一个人乖乖回家,我保证,事情办完我就立刻给你打电话,好吗?”
“好吧……”
“嗯,那我先走了,记得早点回家。”他从钱包里拿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
一切都陷入了僵局,能够抓住为数不多的线索也都已经一一断开,冒充程森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他做过整容手术吗?那么为什么时明他们对整容医院的调查会毫无结果?如果没有,又是如何出现两个程森的呢?难道程森有双胞胎的兄弟?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警察应该早就查得到,不是吗?这一次警察发现的尸体是谁呢?是那个冒充程森的人吗?难道他也被杀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正应该是杀害程森的凶手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从我的脑海里划过,**在床头点燃一支烟抽起来,没有半点睡意。手机还在待机的状态,这一刻,时明在做什么呢?是否还在为破案熬夜?死者的身份揭晓了吗?我抽着烟等他的电话,焦虑,不安。掐灭第六个烟蒂的时候仍旧毫无睡意,于是我决定趁这个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思绪,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思考一遍。
我从抽屉里拿出笔和纸,写下所有人的名字和线索,一一串联。徐然,电话,我,遭袭,高林,娄义……等等,娄义,这个在几个月前神秘出现又在高林自杀那天神秘消失的男人,他和接下来的事情是否有联系呢?警察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他,难道他就这样人间蒸发了?我这样想着,不由感觉背后阵阵冰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瞬间窜入我的思维里——冒充程森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娄义?!
我感觉自己夹着香烟的手指有些许的颤抖,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将我包围,令我透不过气。三十出头的年纪,身高180公分,上下差距不超过一公分,中等偏瘦的身形,熟悉这间警局的工作运作,熟悉程森的言行举止,可以轻而易举地变成他……符合这样条件而且在这段时间消失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高林,另外一个就是娄义了。高林已经死了,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觉得背后已经凉到了脊椎,无法动弹,怎么会这样?!我早该想到的啊,当时明告诉我有人冒充程森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了啊!如果真的是娄义,那么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高林写给我的信,内容无疑都是真实的,里面揭露了娄义的种种罪行,所以他杀了高林之后就突然消失了,警方之所以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找到他,是因为他做了整容手术,他变成了程森的样子,然后杀死了真正的程森,偷梁换柱之后,他轻而易举并且成功地扮演了这个角色,甚至在和我的几次接触中,他都成功地将我引向另外一个方向,让我相信高林信里内容的真实性,要不是我冒充高林的女朋友见到了高林的母亲,要不是我在无意中发现高林不是自杀,要不是我在B座发现了程森的尸体,也许……也许到今天,他还可以掩人耳目地生活着,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摸索着从沙发上拿起电话,想给时明打电话,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告诉他我已经想到的答案。1、3、7……我颤抖着双手按键,手机却突然响起来,我感觉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是时明的电话,在我打算打给他的时候他先拨给了我。
“喂,沫沫,睡了吗?”
“没,没有,你那边怎么样了?”
“不是让你到家给我打电话吗?害我担心了半天。”
“我没事,我问你你那边怎样了?死的人是程森吗?啊?”
“不,不是,因为身高,形体,和发形类似的缘故,不但身上没有证件,而且距离死亡时间已经有两天,外加我们最近又在查找有人整容冒充程森的事情,所以同事一开始下意识地将他当作了程森,其实,其实不是……”
“哦,那么,是不相关的人?”
“嗯……我想……死者……应该是你认识的人吧。”他的语气突然犹豫起来,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事实告诉我。
“时明,你快来我家,我有重要的话要个你说,我已经猜到……”
“死的人是娄义……”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的情绪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
“沫沫,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我知道,你以为那个冒充程森的人是娄义,对不对?”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说实话,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推论的,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害怕,但是追查中的种种疑惑,都让我们一度怀疑我们的思考方向是否有误,可是我们始终都没有放弃,直到今天,我们发现了娄义的尸体……”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娄义死了,他没有整容,他不是冒充程森的人,那么这一切又如何解释呢?难道,从一开始,我和时明不约而同的想法就都错了吗……
我胡乱地想着,漫不经心地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医院。今天是和医生约好拿检查报告的日子,虽然感觉有些多余,我还是踏进了医院的大门。
桌上摆放着的是我的检查报告,上面的钢笔字字迹潦草,一眼望过去,完全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我把外套脱下拿在手里,坐到医生面前。
“你小的时候有没有受过伤?”他翻着我的检查报告,样子看起来像在数书页。
“受伤?”我对他的问话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嗯,比如说,有没有哪次受伤伤到了头部?”
“……没有啊,你看,都没有疤。”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顺手撩起前额的刘海。
“那么,小的时候有没有受过什么刺激,比如,巨大的悲痛,或者,超过承受能力范围的喜悦?”
“没有。是不是我的报告有什么问题?”他严肃的样子让我紧张,难道我的检查报告出了什么问题?可是我从来没有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会有什么问题呢?
“厄……现在还不好说,我想,有可能的话,你应该做个脑部的全面检查。”
“医生,我到底怎么了?”
“怎么说呢……在你的检查报告中,我发现了一些特殊的迹象,确切地说,目前我还无法准确地判断出你的状况,况且,你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受过任何外界的撞击和刺激,因此,我还无法判断出你的病情。我只能说,建议你做个全面检查,这是对你自己负责。”
他最后的那句话让我感觉害怕,难道我得了什么病?可是为什么我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他的样子看起来那么严肃,完全不像在开玩笑,更不像是在夸大病情,没有一个医生会在病人面前夸大他的病情,因为那样只会给病患造成更大的精神压力。我究竟是怎么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时明打来的。
“你在哪?”
“我?我在街上呢,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告诉他我刚才去了医院,当然,我更不会告诉他医生说的那番话。
“哦,没事,就是想告诉你娄义的验尸报告出来了。”
“啊,他是怎么死的?”
“咳,身上没有半点伤痕,死前也没有和人搏斗的迹象。”
“啊?!”
“法医说是心肌梗塞引起的猝死。”
“他有心脏病?”
“我们查过了,他没有心脏病史。但是,他死的时候脸部表情严重扭曲。从种种角度分析下来,”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缓慢下来,“我们推断,他死前看见了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被活活吓死的?!”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也着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对。”他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想过吗?他死前究竟看见了什么,会令他害怕到这种程度?”我用最快的速度平复自己的情绪,不明白这样的状况下时明如何还能保持如此的平静。
“我现在在警局,有些话不方便说,下班我来找你。”
“也好,那我晚上等你电话。”
一个人可以被活活吓死,他究竟是看见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一个心脏完全健康的人在一瞬间猝死?
我回想着时明的话,一路走回了家。
走上三楼的时候,我特意加快了脚步,自从听贺进阳说了十多年前的事,每每经过B座紧闭的大门我都会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寒冷,那种阴森的冷让我觉得恐惧,我想过无数次要搬离这里,只是一件件的事情接踵而至,仿佛连续剧般,让我没有喘息的机会,也就更没有了寻找新住处的时间。
我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突然,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沫沫,沫沫……”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听过无数次,可是当我想要仔细回想,又发现根本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仿佛着了魔一般,我寻着声音的来源,转过了身……
恍惚间,始终隐隐约约听见有个声音唤着我的名字,那声音飘忽不定,好似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就向着它走去。我走进了B座,空空荡荡的客厅,所有的家具都用白色布覆盖,空气里有让人窒息的味道,卧室的门敞开着,一眼望进去的地方摆放着书桌,同样是被白色的布覆盖,我突然害怕起来,曾经出现在梦里的如电影回放一样从脑海掠过。
年轻富有的女子,爱上了有妇之夫,杀了情人的女儿,然后被情人的妻子毁容,杀死……
此刻,贺进阳的话也如同电影旁白一般出现在脑海中,我不由打了个寒颤,想要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的脚居然开始不听使唤。天哪!这是怎么了?!我挣扎着想要离开,可是脚却不停顿地往里走着。我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而这样的事情,或许曾经早已在我的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只是,这一次,它是真的将要变成现实了……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要来的终究是躲不过的,我这样想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真的觉得自己的心跳平静了不少。我继续走着,任由自己的脚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这是要去哪里?厨房吗?我想起了那晚发现尸体时的情景,感觉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
我走进了卧室,里面的所有的东西都被白色的布覆盖着,从形状判断,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一张单人床,一张单人沙发,还有,一扇门……
我慢慢走过去,站在门前,里面会是什么?洗手间?储藏室?还是秘室?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又一次加快起来,额头居然开始隐隐有汗渗出,将门推开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一股阴冷的气息向我袭来,我颤动着眼睑,睁开眼睛……是洗手间。我呼出一口气,没有看见任何可怕的东西。正在我暗暗庆幸的时候,脚步又开始挪动,我走进去,在镜子前站停。一瞬间,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海中冒出,我突然开始后悔曾经看过太多的恐怖小说,这一刻,我的思维开始混乱起来。
“沫沫,沫沫,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飘忽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已经开始不害怕听见这个声音,甚至,甚至还多了一份亲切感。
我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除了有些苍白之外没有异样,乌黑的长发,明眸皓齿,小的时候周围的人说我长得像父亲,稍大一些之后,他们说我像母亲,再之后,没有人再说我像父亲,也没有人再说我像母亲……突然,我发现镜中的那双眼睛开始有变化,那不是我的眼睛!是的!那不是属于我的眼神!那样可怕,仿佛充满仇恨!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从手袋里拿出口红,打开盖子,然后在镜子上写起来,一笔笔,一划划,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写些什么,只觉得阵阵晕眩,头痛欲裂。“上一个除夕……这一个除夕……下一个除夕……”朦胧间,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缠绕,我听不清楚它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
“沫沫,醒醒,醒醒。”
迷朦间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睛,是时明的脸。
“你总算醒了,你怎么会在这?”他环顾四周。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倒的,记忆仍旧停留在之前在B座经历的种种,一种恐惧袭上心头,感觉自己孤立无援,“我很害怕……”我扑到时明的怀里哭了起来。
“别怕别怕,我在呢,别怕,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我刚才……”我想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目光却不由移到了洗手间的那面镜子上,是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它们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镜子上,分明有着用口红写的字,鲜红的颜色,像极了刀插入人体的一瞬间飞溅出的鲜红,那些鲜红汇成了两个字——除夕……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在这样复杂恐惧的情况下爱上一个人的,是对保护的渴望?还是对爱情的义无反顾?我也不知道时明是如何在这样纷乱的情况下爱上我的,是保护弱者的本性?还是缘分早已注定?
爱情有太多变数,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经历得越多越令人疲惫。有人经过,也许可以爱,但也可以选择不爱,而现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人爱,有人陪伴,也许会胜过独自一人。
“娄义的案子查得有进展了吗?”我窝在沙发里看时明,自从把去年除夕夜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之后,我觉得心里好过了许多,至少,有他陪着我,我不再那么容易胡思乱想。
他摇一摇头,“他的尸体是在街心花园的树丛里发现的,没有被拖动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基本判定那里是第一案发现场。”他走过来坐到我身边,“他的死因是受惊过度引起的心肌梗塞,也就是说,身上没有伤痕,没有流血的现象,甚至连死前搏斗的痕迹都没有。”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到现在连一个目击者都没有找到,根据这些年的经验,这样的案子往往是最难查的。”
“那么程森的案子呢?”
“凶手还是没有抓到,之前怀疑是娄义,可是你也知道,现在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了,两宗案子都毫无头绪,我们的压力都很大。局长说程森的案子属于恶性案件,而由于两宗案子里有着说不清的联系,所以,上面一直督促我们尽快破案。两起案子电视台都报道过了,社会上更是传得沸沸扬扬,某区局突然连续死了三个警员,更夸张的是,有人还谣传说闹出了灵异事件,局长出面辟谣,也就更加大了我们的办案压力。”
“高林是我第一个接触的警员,第二次见到高林之后,娄义出现了,后来高林死了,娄义失踪了,我就见到了程森,现在回想起来,我居然成了唯一一个周旋在这一系列案子中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心猛地一跳,背后阵阵发凉。
“别多想了,没事的。”他将我揽到怀里,“对了,你要不要听医生的建议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我也不知道,说起这件事,我也觉得很心烦。时明,你说,我要是真的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怎么办?”
“傻瓜,别胡思乱想。还是做个检查吧,这样我也可以放心。”
“可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呀,而且,而且,说实话,我也害怕真的查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电话没有预兆地响起来,是母亲打来的。
“妈,这个时间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看了看时间,这个时间,大洋彼岸应该是凌晨五点。
“沫沫,妈妈担心你的身体,睡不好。”
“妈,你怎么了?我很好呢。”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话让我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医生早就已经告诉他们关于我的情况,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并没有在医院留下父母的联系方式。可是,母亲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提起我的身体状况呢?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心电感应吗?
“唉,沫沫……”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我就有了不安的感觉。
“妈,你怎么了?”
“沫沫。”是父亲的声音。
“爸……”
“有一些事情,爸爸妈妈一直没有告诉你,怕会影响你的情绪,一直以来,我们都希望看到你健康快乐地成长,但这件事情一直是我们的心病,我们不在你的身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你妈妈常常担心你的身体状况,想要把你接来跟我们一起住,但是你不愿意。最近她总是睡不好觉,经常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所以,我打算把这些话告诉你,是为了让你了解自己的真实情况,照顾好自己。”
“爸……”我不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只是感觉自己的心跳无法平静。
“沫沫,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勇敢。”
“嗯……”
“从小,你一直健康活泼,和其他孩子一样。直到九岁那年,你突然得了一种病,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病,医生说它类似于间歇性失忆症,但又有所不同,这种病的发病率在新生儿中几乎为零,所以无法判断它究竟是出于遗传还是其他后天因素。”
“间歇性失忆?”
“是,患有间歇性失忆的人会突然之间失去记忆,然后在醒来的时候明显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而你不同,你会突然之间失去记忆,而恢复以后自己毫无知觉,我们曾经试验过无数次,你总是能把失忆前的记忆和恢复后的记忆完整地连贯起来,似乎你根本感觉不到中间缺失了一段。而更可怕的是……”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仿佛不忍再说下去。
“是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
“你在失忆其间的行为完全不受自己大脑的支配,不认识父母,不认识同学,老师,完全按照另外一种思路进行,就好象……就好象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人格分裂吗?”眼眶里的液体开始不停话地掉落,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会因为担心我的健康而彻夜失眠。
“医生说,这种表现和人格分裂症的情况非常相似,所不同的是,人格分裂的患者在发病时候所变成的,往往是周围经常接触的人,而你,你变成的完全是一个陌生人,神态,动作,我们完全无法判断这究竟是谁,并且,并且经常会做出一些旁人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一次,我清楚地听见了父亲哭泣的声音,这是懂事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我听见我理性而威严的父亲在我的面前哭泣。
“爸,你承受得了,你继续说。”
“你发病并不频繁,和人格分裂的病人不同,你并不是像普通人那样随时发病,随时恢复,那些年来,你只有每年的除夕才会发病……”
“除夕?”一瞬间,父亲的话好象晴天霹雳一般,我感觉头痛欲裂。
“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这些年你发病的时候究竟做了什么,我们怕你出事,常常怕你突然发病,所有你妈妈很早就辞去了工作在家照顾你,然而,渐渐地,我们发现,你只有在每年除夕的时候才会发病,这样,我们便松了一口气,至少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保护你,照料你。每次你发病的时候都会往外跑,我们怕你出事,常常跟了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走不出十米你就不见了踪影。我们不知道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是如何做到这些的,然而,每一次你都能够平安地回来,并且迅速地恢复。当时爸爸妈妈移民的时候想带你走,也就是这个原因,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够这样照顾你呢?”
……
我听不清楚父亲接下来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已经瘫软下来,眼泪不停地流着,我躺倒在沙发上,听不见父亲的话,看不见时明的表情,我觉得头很晕,仿佛一瞬间,就可以死去……
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总会日夜颠倒地生活,为什么我总会在不知不觉中睡去,然后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醒来,醒在不同的时间,在不同的梦魇中挣扎。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无缘无故陷入这样一个深渊,无法自拔,原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是一个杀人凶手,从十几年前,到如今,我一直都是!我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天啊,究竟是如何残忍的人才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为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沫沫,沫沫,你听我说……”时明抱住我。
“我是凶手,我是凶手,人都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我打断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眼泪不停地流,感觉自己随时可能崩溃。
“难道你真的认为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就具备杀死一个成年人的能力了吗?!”他看住我,握着我的肩膀的双手颤抖着,几乎是吼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时明。无论工作压力如何地大,案情如何复杂,他都可以游刃有余,可是现在,我眼前的这个理性睿智的男人,居然在为我落泪。
“九岁也好,十岁也好,十一岁也好,甚至你到了十五岁,十六岁,即使是现在,二十一岁的楚沫,沫沫,你具备了杀死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心计和能力了吗?!”他将我抱紧,贴在他的胸口,“不会是你的,不会的,冷静下来,我们一切分析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纵使有再大的困难,我也会陪着你一起走过,沫沫,我答应你,我决不放弃,好吗?”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温柔,仿佛这些话不仅是在安慰我,更是在安抚他自己。
是啊,怎么会是我呢,凶手怎么可能是我呢,我伏在时明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觉得自己哭得很累,我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时明已经离开了,茶几上留了纸条,他说警局有事,不得不立刻赶回,让我睡醒给他打电话。我将纸条握在手心里,心里有一股暖流不停涌动,这就是幸福吗?或许就是吧。
我到卫生间洗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很肿,脸很苍白,想起自己的病,感觉失落,我这样残缺和不健康,将来他还会愿意一直照顾我吗?
我胡思乱想着打开水龙头,水流很急,流到水池里,发出哗哗的声响。
“沫沫,沫沫……”
恍惚间,我竟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她轻唤着我的名字,让人不由自主就跟随着她的方向走去。我感觉心跳加快,似乎预感到有什么将要发生,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地跟随着它,好象这一刻,我就注定被它主宰。它牵引着我,推开B座的大门,一片白色印入眼帘,已经熟悉了的摆设,这一次,我居然没有感到害怕。
我走到房间里的洗手间,镜子上用口红写的字还在,张扬而显眼。除夕,除夕,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写上这两个字呢,是因为被那些案子影响得太多,还是因为潜意识里我对除夕有特别的印象,又或者……十三年前发生在这间屋子的血案和高林在信里所说的除夕连环杀人案件有什么内在联系?
想到这里,我感觉心猛地抽了一下,不,不可能,这样的联想让我感觉恐惧。
“沫沫,沫沫……”
叫唤声再一次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转身走出房间,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萦绕在我的耳畔。我慢慢向厨房走去,这让我觉得恐惧,厨房,那一夜发现尸体的景象又一次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似乎这一瞬间,我已经嗅到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腐烂的味道。
我在上次发现尸体的壁橱边停下,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不自然,心里有些发麻,不知道是不是害怕的缘故。壁橱的门开着,我发现从里面露出一个牛皮纸的角来,这是什么?并不薄,感觉像是装了东西信封或是文件袋。
我拿出来,是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鼓鼓的,不算太重,好象装了类似书或报纸之类的东西,我抽出来,是一张张已经有些泛黄了的旧报纸,大约有五六张的样子。为什么会有报纸?是谁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呢?
也许是先前在这里已经经受了太多的恐怖,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报纸塞回文件袋里,然后飞奔回自己的住所,将门反锁上。
单身女子。公寓。我感觉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不由仔细将新闻内容读下去,“现年二十三岁的单身女子沈虹自从本月初被送入本市一家精神医疗机构接受治疗,病情至今毫无起色,据其主治医师透露,该女子曾称自己于租处即本市花木公寓6栋三层B座撞鬼,并能详尽描述所见状况,但由于受惊过度,入院之后非但病情毫无起色,近日更是逐渐有了精神分裂症状……负责该公寓物业管理的腾飞物业公司一直拒绝接受采访……受害者家属称会通过法律途径还女儿一个公道……”
花木公寓6栋三层B座?!我感觉脑子里轰地一声,似乎已经要炸开,怎么会这样?!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重新将四百来字的新闻反反复复读了两遍,是这里,没有错……我瘫软地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好象已经虚脱,原来,原来我在B座看见的一切,并非偶然,原来,不止我见过……
我将其他几张报纸拿过来,一一地翻,每一张都是折在社会新闻的版面。
城市晚报,1994年1月13日,《法院拒不受理,灵异官司由谁埋单?》。
“……半年内,沈虹的家人一再上诉,被告腾飞物业对此事始终保持低调,其管理人员称,将不理会任何诽谤言论,抵制迷信,相信科学……法院在半年内三次拒绝受理此案,理由是该案涉及灵异,且无其他证据,无法审理……”
都市新闻报,1994年1月13日,《物业报纸低调,法院拒绝受理,被害人何去何从?》
都市早报,1994年1月14日,《是迷信?是借口?物业管理是否该抓?》
新闻速递,1994年2月12日,《租客连连退房,腾飞物业新年难腾飞》
一行行文字从眼前滑过,我感觉头晕目眩,我闭上眼睛,沈虹的脸仿佛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怎么会这样,恐怖的感觉再一次向我袭来。原来这里曾经发生过这么多的事情,我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居然现在才知道,那个叫沈虹的女孩究竟看见了什么呢?是否也和我所见到的一样呢?!她现在在哪里?还在那家收治她的医院吗?我颤抖着双手拿起最后一张报纸,依然是城市晚报,社会版,1996年6月3日,“……沈虹于昨日深夜从病区楼顶跳楼生亡……根法医鉴定,死者在死前没有搏斗迹象,完全属于自杀……据目击者证实,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6月2日晚十一时左右……据称昨日与三年前沈虹自称撞鬼的恰巧是同一日。”
她死了?!是的,她死了。
一种绝望的感觉袭上心头,她死了,因为受不了那样的惊吓与打击,而我,之所以还存活着,仅仅是因为我比她更多了一些承受能力,我的将来究竟何去何从,也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电话突然响起来,不看来电,也不想接听。
第一次,我感觉死亡近在咫尺,这一种绝望,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而经历过的人结局是否就只有一个?
铃声断了,几秒钟后又响起,持续一分钟再次挂断。
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接起来。
“沫沫,你怎么了?怎么不接电话?休息得好吗?”是时明的声音。
我说不出话,眼泪不自觉地翻滚。
“沫沫,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别哭啊。”
“沫沫,我马上回来,你等我,别哭,不管发生什么事,记得一切都有我在。”
原来,在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样残忍的事情,那么贺进阳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原来,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在这里租房的人才会这么少,为什么当时警察找贺进阳录口供的时候,他要说是因为经济不景气才会导致这里的租客逐年减少?!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原本住在这里的租客都陆续搬走,后几年入住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况且物业公司的职员流动性比较大,十年前在这里工作的人早就一批一批地轮换过,当时经历那件事情的员工已经离开,新来的员工对以前的事情更是知之甚少。
这些年来,还留在这里工作的,除了贺进阳,也许也不会有太多人了,而他故意向我们隐瞒了当年发生的事情,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为了顾及腾飞物业的声誉?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十年前沈虹的事情贺进阳有没有参与?如果参与了,他在这之中扮演的又是怎样的角色呢?
我窝在沙发里抽烟,一支一支,烟蒂很快堆满了整个烟灰缸,我感觉舌头有些发涩,手却仍然停不了动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消减我满心的恐惧。一连串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时明去上班了,他说今天会抽空去档案室查一些和当年的案子有关的资料,也许会有什么新发现。事实上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当年的案子虽然有警方介入,但当时双方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况且受害人的太多证词和灵异有关,最后连法院都没有插手审理,现在去查当时的记录,会有什么线索呢?
十点半,时明回来了,一脸倦意。
“怎么这么晚?资料查到了吗?”我倒了一杯水给他。
“一早就钻进档案室,辛苦了一整天,总算没有白费,还算有些收获。”他喝下一大口水,将杯子放到茶几上,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A4纸,“卷宗不能带出警局,没办法,我偷偷复印了一份。”他俏皮地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脸上的倦容随即消失,“十一年前有个叫沈虹的女孩因为工作的缘故,一个人在这里租了房子,这个你知道,就是报纸上写的,你的隔壁,B座。”他看了我一眼,“九三年六月三日凌晨,有人发现她坐在窗台上,样子疑似要跳楼,于是立刻报告物业,并马上报了警,据目击者说,当时她坐在窗台上,眼神呆滞,面带微笑。后来她被带到了警局,警察通知了她的父母,根据当时的口供笔录来看,她描述了自己前晚的撞鬼经历……”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接着说啊。”我看了看他,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沫沫……”
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没关系,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像在鼓励他,事实上却是在鼓励我自己。
“她说她看见了一起谋杀案……似乎是在梦里,可是感觉又是如此清晰,梦里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可是那些人却好象看不见她,仿佛她完全不存在,可是在梦里她却清楚地知道梦境的前因后果,美丽富有的单身女子,爱上了有妇之夫,最后为了保全家庭的幸福,他决定离开她,女子受不了打击,杀死了情夫的女儿,碰巧被赶回家的妻子撞见,妻子向她泼了硫酸,并在女子倒地的时候将刀插入了她的胸口……”
时明的声音停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空气好象凝固了,我无法呼吸。怎么会这样?她的梦境和我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亲耳听见结局被宣判的时候,却仍旧觉得难以接受。不,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梦境,是现实,就如同沈虹说的那样,是撞鬼!我们不是在做梦,而是在现实中看见了这个案发经过!可是贺进阳说这个案子发生在十三年前,沈虹当时并没有住在这里,她怎么会看见案发经过呢?!还有我,我和十三年前的案子更是距离遥远,我又怎么会看见这些?!
“沫沫,沫沫,你没事吧?”时明推了推我。
“哦,我没事,没事,你继续说,”
“你真的不要紧吗?”他握住我的肩,“要不我们先别说了,休息一下,你晚上吃饭了吗?要不我们出去吃宵夜?”
“不,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继续说,后来呢?”
“好吧。”他叹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医生和办案警察都怀疑她当时已经精神失常,于是把她转到了一家精神病院,起初她只是在医生的询问下一遍遍重复自己当晚的经历,当医生问她当时为何要跳楼时,她只字不答。过了几天,她出现了很多状况,按照医学上来说,都属于精神分裂的症状,渐渐,这种症状越来越明显,久而久之,她也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精神病人。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她的家人几次上诉,都未被受理,三年后的一个晚上,她在病区楼顶跳楼自杀了。巧合的是那天也是六月二日,所以,后来就更有一些流言传出,当然,可以想见,都是有关灵异的。”
六月二日……我自言自语着,想不出这个日子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怎么了?沫沫,这个日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啊,想不出有什么特别。”我看着他,“你今天就查到这些呀?”我伸手理了理他有些零乱的头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带去警局验指纹的那个文件袋怎么了?有没有结果?”
“我把那个袋子给了技术科的同事,他说上面的指纹不多,但是可能因为这个袋子在那里放得时间比较久了,所以有些指纹比较模糊,能够清晰提炼出的只有你的指纹,当然,还有我的,因为比较新鲜,其他的看起来至少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了,所以,要清晰提炼并加以判断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也就是说,几天后,当指纹的鉴定有了结果,我们首先就可以判断是谁把那个文件袋放在那里了,而这个人,一定和这些事情有着某些关联,我想,他至少应该是个知情者。”我拿起水杯喝下一大口水,“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不管是谁把这个文件袋放在那里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B座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放在那里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啊。”
“或者他就是不愿意让人发现呢?”
“拜托,如果他不愿意让人发现,他根本就不需要费心收集这些报道了。”我瞥了他一眼。
“那如果收集资料的人和藏文件袋的人不是同一个人呢?”时明看向我,眨了一下眼睛,清澈的眼眸在夜里显得格外深邃。
他的话着实让我吓了一跳,不得不承认,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我从来不曾设想过这种可能,并且必须承认,他的话是对的。那晚我在相同的地方发现了尸体,警察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并没有说找到其他东西,那么,也就是说,这个文件袋是在那之后被人放进那个壁橱里的!
我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在想什么?”时明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间被发现了尸体的公寓房,普通人应该不会再去,甚至会刻意避免去,对不对?”
“对。”
“既然尸体被发现之前是藏在壁橱里,普通人应该更不会去接触那个橱,对不对?”
“对。”
“如果有人故意把东西放到那里,原因就只可能有一个,他不想那件东西被人找到,对不对?”
“对。并且我判断这个人在把东西放进橱里的时候戴了手套或是使用了防止指纹被留下的特殊胶水,不然在上面不会找不到第三个人的清晰指纹。”他漫不经心地说着,顺手将A4纸翻过一页。
“原来你早就想到这个文件袋为什么会被放在那里?”我吃惊地看着他。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还是想不通。”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什么?”
“既然他费尽心机不想让别人找到这件东西,又为什么不干脆把它烧了,反正只是几张报纸,一把火烧了岂不是一了百了?还免得夜长梦多。”
“对啊……我居然没想到这个……”
“好啦,这个慢慢再想,还有一件事情,你绝对想不到。”时明把脸凑过来,露出坏坏的笑。
“什么?”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有调侃的心情,是不是警察当得久了都会对这些事情麻木?
“我今天很用功哦,还附带查了一下十三年前的那宗案子。”
“什么?你也查了那件案子的卷宗吗?”
“嗯,况且,还有一个惊天发现呢。”他得意地笑起来,“你猜猜是什么?”
“什么?”难道是贺进阳又隐瞒了什么吗?天,到底他隐瞒了多少事情?!
“十三年前在B座租房的是一家三口,男主人叫齐飞,当时四十岁。妻子叫杜雪梅,当时三十七岁,女儿叫齐甜甜,当时十八岁,正准备参加高考,当时住在C座的女孩叫唐晓冰,家里很有钱,父母都出国了,一个人住在这里。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我就不重复了,但是有一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他说着笑起来。
“嗯?我听说她当时杀完人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大概是因为受刺激太重的缘故吧。”
“答对,不过后来的你一定不知道,杜雪梅杀死唐晓冰之后被警察带回警局,当时她已经神智不清,经过有关部门鉴定,她已经得了精神分裂症,也就是说,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
“嗯,那怎样?”
“因为案发当时其实并没有目击者,当然,你和沈虹不能算。”
“嗯。”我被他的话说得背脊发凉。
“既然这样,也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没有人能够证明案发过程中她的神智是否清醒,换句话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是在见到女儿被杀后受刺激过度导致精神失常,还是在杀死唐晓冰之后才精神失常……”
“啊……那你的意思是……”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给案件的审判带来了很大的障碍,当然,主要是看当时的法官和陪审员怎么判断。”
“结局呢?”
“也许是因为她的经历太可怜的缘故吧,法官还是从轻处罚。”
“你的意思是说……她现在还活着,她没有被判死刑?!”我几乎是叫了出来。
“对,结局是她被判了无期徒刑,当然你知道,她已经是一个精神病人,所以,根本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呆在监狱里。我查过了,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特殊病区接受治疗。”
天啊,她居然还活着?!我感觉心里乱作一团,竟不知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喜是悲……
杜雪梅还活着,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精神病院生活着,以一个病人的身份,重叠一个犯人的身份……我感觉思维一片混乱,脑海中总是隐隐约约浮现着一个念头——我要见到她。只是每每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总令我自己不寒而栗,为什么我会想见她?她还活着,那么,今年她应该五十岁了,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见她……
电话突然响起来,是国际长途拨入号,我接起来。
“沫沫。”
“妈……”
“休息得好吗?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
“妈,我很好,就是这些天有点忙。”
“身体还好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有说不出的不对劲,也许是因为上一次把我的病情告诉了我,担心我承受不了吧。确实,知道自己病情的时候对我的打击很大,但这些日子一直都有时明陪伴在我的身边,我感觉舒服了很多,已经很少再去想这些事情。
“……妈,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沫沫,妈妈没有把你照顾好,没有尽好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妈妈希望你能成长起来,学会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妈,你怎么了?”我感觉眼睛发酸,突然想哭。记忆中父母一直将我视为掌上明珠,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照顾呵护,不曾让我受到任何伤害。现在,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话,仅仅是因为我的病吗?
我这样想着,眼泪就不自觉滑落,我已经长大了,却还是要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为我担忧。
“你去医院做检查了吗?”
“……没有……妈,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你和爸爸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不在你们身边。”
“沫沫,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们不应该再隐瞒你。我想了很久,也许,把真相告诉你,反而可以让你正视自己的病,只是相对地,也会增加你的压力。沫沫,你答应妈妈,一定要勇敢,好不好?”母亲的声音里明显夹带着抽泣声。可是,上一次通话的时候,他们不是已经把我的病情都告诉我了吗?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事情隐瞒着我吗?
我感觉心跳一阵加速,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
这是怎么了?这种感觉,就好象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全世界都知道,除了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沫沫,上次你爸爸给你打完电话,第二天他就心脏病发住院了,医生说是疲劳和精神压力过大引起的心肌梗塞,昨天才脱离危险。你爸爸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是他亏欠了你,他说,他这一辈子,再怎样努力,也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
“什么?!爸爸住院了?他要不要紧?妈,到底怎么了?”
“沫沫,你放心,他现在情况很稳定,只是他再三嘱咐我,有一些话,我们已经隐瞒了你太久,是不该再继续瞒下去了,所以,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可是,沫沫,请你答应妈妈,你一定要坚强。”
“妈……”我觉得喉咙口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将近一分钟的沉默,漫长得好象整个世纪,母亲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思绪已经飘到很远,她缓缓开口,像在回忆一个冗长而遥远的梦,“你九岁那年,你爸爸有了外遇。对方是一个比他年轻八岁的女孩,是他们公司新来的同事,那时候,她刚毕业,人长得年轻漂亮,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文章。她刚进公司的时候,刚好和你爸爸在同一个部门,那时候,你爸爸已经是部门主管。她在公司里相当受欢迎,也有不少的追求者,但是,她却爱上了你爸爸……”电话里传来强烈而沉重的抽泣声,仿佛压抑很久之后的爆发,我叹一口气,虽然感觉意外,可是除了失望,却没有太大的伤悲,仿佛这一切都于我无关,我只是同情,同情我的母亲。
“那时候你爸爸对她非常着迷,经常彻夜不归,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不正当关系,虽然早就有预感,可是当真相摆在面前,我还是无可抑制地爆发了。”她继续叙述着,语气忧伤,似乎如今回忆起来,依旧可以鲜明地感受到当时的悲痛,“终于,你爸爸提出离婚……”
离婚?!
也许是离开父母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我渐渐开始变得淡漠,甚至对多年前父亲的出轨都可以淡然处之,可是当母亲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的冲击。我敬爱的父亲,十多年前,因为迷恋另一个女人而决心离开我和我亲爱的母亲……
我突然笑起来,没有预兆地,连自己都感觉莫名。
“沫沫……沫沫,你怎么了?”母亲的语气里有担忧。
“呵,妈,这样的男人,你让他走吧。”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放到嘴里深吸一口,明显感觉到手指的颤抖。
“沫沫……?”
我想她并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我连连吸了几口烟,缓缓吐出,才感觉情绪放松了一些,“妈,你说下去。”
“沫沫,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倔强,极端……”
母亲毕竟还是了解我的,正如我自己所感觉的,性格里始终有极端的东西,只选择绝对或者零,拒绝所有中间选项。
“他提出离婚那一天,我们大吵了一架,那天我觉得天崩地裂,哭得很厉害,好象要把眼泪都流干……”母亲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继续说下去,“你没有哭,你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当我们都安静下来的时候,你走到他身后,你问他‘爸爸,你已经决定了,对不对?’这样的语气完全不像平时的你,那种成熟,那种坚定,沫沫,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回想起来,都不敢相信那时候说话的是你啊……”
“然后呢?”我伸手将烟蒂掐灭,重新抽出一支,再次点燃。
“然后……他哭了,他说‘沫沫,对不起,原谅爸爸。’可是你没等他说完就转身走开了,你走到阳台上,踩上旁边的凳子就跳了下去……”
跳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来生病的缘故,我对于母亲叙述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然而,当初面对家庭的破裂,幸福的完结,我居然做了如此极端的选择,这确实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那时候我们家住的是六楼啊,我和你爸爸都吓坏了,发了疯一样喊你的名字,我们冲到楼下,看见你躺在楼下的草坪上,脸色惨白,但是全身看不出任何伤痕,怎么叫你你都没有反应,我们叫了救护车把你送到医院,过了好几天你才醒过来,医生说这简直是个奇迹,你也许是在坠落的过程中撞到了晾衣架之类的东西,才缓解了着地时的冲击力。”
“妈……我的病,是不是因为那时候脑部受到重创留下的后遗症?”我只感觉眼泪大颗大颗掉落,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醒来之后,我们才发现,对当时的事情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你的记忆还停留在我们吵架之前,当时医生说,有的病人在受伤或者受刺激之后,潜意识里将不愿意记得的部分记忆选择性地遗忘掉了,这种病例非常多见。我想,那样也好,至少可以不让你背负这样沉重的记忆。你爸爸更是内疚得快要崩溃,他的心脏病也是那时候才有的,医生说他也许是因为看见你坠楼,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后来他辞了职,离开了那个女孩,自己开了公司,时间久了,我们之间也就不再谈起以前的不愉快,一切好象又回到了从前,家里的经济状况也逐步逐步好了起来,再后来,我们就移民了。只是你的病,一直是爸爸妈妈心头的阴影啊。沫沫……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母亲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妈……你不要哭,不是你的错。”
桌上摆着检查报告,脑部CT,脑电图,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报告,它们安静地躺在桌上,层层叠叠,书写着的是我看不懂的结论。
对面的医生沉默地翻阅,一遍一遍。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他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的报告有什么异常么?空气好象凝固了,死一样的寂静,我抑制着想抽一支烟的念头,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相遇的瞬间,我居然看见了他眼里的颤动。
他站起来,推开门,走到阳台上,背对着我。
为什么他不说话?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他更不是第一次诊断我的病情,每一次,无论我是受伤还是复诊,我们都曾经愉快地聊天,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我听他的话做了详细检查,他却是如此的反应?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挥之不去。难道……难道我得了什么绝症吗……?
“医生……”我走到他身后,浓重的烟味向我袭来,他在抽烟?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抽烟。“我的报告……”我缓缓开口。
“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他的反应又为什么如此异样?
“一切正常?”
“怎么,难道你希望自己得了什么病么?”他笑着看我,将烟蒂在阳台的栏杆上掐灭,然后将烟蒂扔下。
我看见被丢弃的烟蒂从二十四层的高空坠落,划出完美弧度。对于医生的沉默,我无话可说。于是我拿了诊疗报告,离开医院。
回到家的时候时明告诉我他已经安排了我去见杜雪梅。
“沫沫,怎么了?你不是想见她吗?”
“只是突然开始有不安的感觉。”
“你害怕见她吗?”
“我不知道……”我深深吐出一口气,钻进时明怀里,“明天你会陪我一起去,对不对?”
“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
四十七。
精神病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虽然几乎所有的窗都装了铁栅栏,医院的草坪上还是有不少穿着病服的人在散步,乍看之下感觉不出和普通医院的区别。我牵着时明的手,明显感觉得到自己手心里渗出的汗水。
“如果不想见她,我们就回去吧,反正也不是非见不可的。”时明俯到我的耳边轻声说。
“不,我要见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可是我听得到,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坚定地说,我要见她,一定要。或许,这就是人的潜意识吧,你感觉不到,却无法抗拒。
“沫沫……”
“时明,我不怕,我一定要见到她。”我看见时明的眼里写满担心,可是我更知道,如果今天不去见她,下一次,我还是会再来这里。
“时警官,你要见的杜雪梅就在这里了,3022号房,你们可以进去,但不要呆太久,她平时没有暴力行为,但是你们知道,这些患者的精神都是不受控制的,而且,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她,所以,不能保证你们的出现会不会引起什么强烈反应。我会在门口,你们有事可以随时叫我。”女警员叙述着,礼貌却不带任何表情,想来是这里的工作太过枯燥的缘故吧。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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