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小白,小白。”这时远方似乎传来荧的声音,遥远而又虚无缥缈。
“小白,醒醒。”
我诧异地寻声望去,惊奇发现头顶上出现一个洞口,些缕白光从那里面落出来。而我自己也似乎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牵引,身不由主地向这个洞口飞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些惊慌地抓紧他的手。
他淡淡地笑:“莫离,你是在梦中,而现在,你要回去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梦吗?”我喃喃自语。
“不。”他纠正道,“这是你的记忆,莫离,这是你我当初的记忆。”
他看着我,唇角勾起奇异微笑。
“快了,莫离。”他说,“我快要成功了,你也快点记起我的名字来吧。”
“你的,名字?”我重复道。
他眼中的笑意加深。
然后,他松开了手。
白光将我包围.
醒了。
我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荧。
第四节
(十五)
“做噩梦了?怎么脸上两道泪痕?”荧关切问我。
我用手擦了擦脸颊,坐起身,走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笑道:“没什么,不过梦见一个故人。”
荧点点头,又看向窗外,笑道:“我们出去吧。”
“看,月亮出来了。”
月亮大而明亮,皎洁的月光落下来,落进院子里。
客栈院子里的石桌上已经摆好月饼,水果,茶与酒,三三两两的人或坐或站。有的人坐在一边,慢慢吃着月饼,也有人,于院子角落里拉着胡琴,喑哑又心酸,还有人聚在一起聊天,聊过去
,聊家乡,聊贤淑的妻子,可爱的儿女,聊着聊着,灌一口酒,眼泪就下来了。
“怎么没人出去看花灯的?”我诧异地问到。。
旁边一个粗布衣衫的老伯伯闷声闷气地说:“戒严了。官府有令,为了安全,谁也不准私自外出。”
“为什么要戒严?”我话刚刚出口,就想起中午进城时城门里的那一队盘查的士兵。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还不是为那个凶杀案吗?官府也真无能,这么久了,还找不到凶手。”另外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不屑道。
“嘘,这种话可说不得。”又有人凑上来,神神秘秘道,“不是说,凶手不是人来的?”
“那是官府找借口。”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荧拖着我走开,远远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干嘛呢?”我瞪着他,“人家听得正有趣。”
荧清朗笑道:“中秋节,只适合赏月,思人,其他的事,统统无关。”
我正待争辩,他突然问道:“小白,这么久了,难道你不想他们?”
我楞了一楞,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悟空,三藏,八戒,沙僧,小白龙的鲜活面容。
犹豫了一下,慢慢点头。
“想,很想,很想,只是……”
“只是什么呢?”荧轻轻问道,他的眼神变得和月光一般柔和。
我揉揉额头,有点心虚而焦躁,“荧,你说过,如果我不想说,你便不会问我。”
荧笑起来,又露出他那两排白白牙齿,孩童一般。
“不好意思,我错了,我不问就是了。”他笑道。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轻轻咳了一声,气氛似乎变得微妙而尴尬。
这时我看见那个店小二施施然走过。
“小二。”我唤住他,“怎的今天不见你家老板娘?”
“老板娘?她下午就出去了啊,还没回来呢。”店小二答道。
“还没回来?”我惊讶道,“不是说全城戒严吗?她怎么会出去的?”
“不知道。”他憨憨地摇了摇头,“老板娘今中午叫我先打理着客栈,她要和她妹妹出去一趟。”
“你知道她们去哪里吗?”我急急追问,店小二茫然摇了摇头。
这个如笑,她不要命了吗?
我恨恨一跺脚,果断站起来,扭头对荧道:“荧,我要出去一趟。”
荧也站起来。
“我和你一起去。”
隐身出了门。
青石板的路上铺满霜一般的月光,远远望去如同平静水面,泛起银亮光泽。
疾行于路上,我不满地抱怨道,“我不喜欢这样的晚上。”
“为什么?”荧问我。
“太漂亮了,让人害怕。”我飞快回答。
荧微微一笑,又问我:“可有察觉到如笑气息?”
我焦灼地摇头,“没有,你呢?”
荧想了一下,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如笑的妹妹,你以前有见过吗?那天见你看到她时,怔了一下。”
我略微一楞,迅速反应过来,回答道:“照理说,应该是不曾见过,可是无端端又觉得似曾相识,偏偏她却蒙着脸,看不到真面目。”
荧沉吟着,又道:“不知那天在客栈你有否留意,那个女人身上有时并无人类气息。”
我一惊,“难道说是妖怪幻化而成?你是如何发现她这破绽的?”
荧答道:“她不是有一次恨恨地瞪着你吗?就在那时候,我偶然发现她身上的人类气息尽数散去。”
他皱起眉头:“可是,即使是那时,我也没看出她到底是什么妖怪。”
我忐忑不安地哦了一声,心中越发的担心如笑。
这时荧却话锋一转,笑道:“西北方向大概有高楼,我似乎闻得奇怪气息从高空而来。”
我紧紧盯着他,他悠然道:“这奇怪气息中又似乎混合奇怪气息,如果不出我所料,那就应该是如笑了。”
“那还耽搁什么?我们走!”我轻咤一声,扬起身形,两人向着西北方向,疾风般冲了出去。
果然见得一处高塔。
高而直,直破青空。
长生塔。
以前就曾经听说,凡人喜修高楼,希望借此邀月摘星,得见仙人真容。
只是,不知道他们见到那些亘古寂寞的容颜后,是否还会孜孜不倦地寻求成仙之术。
沉思中我已和荧飞到塔顶端,塔顶空荡荡并无一人。
我正待诧异,但突然察觉到人类气息。
果然是如笑。
大概在十几层楼下,慢慢向上移动。
在她身边的确有股奇怪气息。
应该就是她妹妹的气息了。
她妹妹显然也发现我们,慌乱中气息竟变了几变,似乎想以人类气息来掩盖,但最后不知为何竟镇定下来,也缓缓向上移动。
我和荧站在塔顶,屏息以待。
她们终于上来了。
当她们出现在塔顶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
她并没有戴上面纱。
那一刻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星光都落进她的眼睛里,所有的夜色落进她的云鬓里,所有花朵化作她的容颜,所有流云变作她的衣衫。
她的美丽,夺了人的魂魄去。
我不觉喃喃道,“十媚,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十六)
如笑诧异地看看十媚,又看看我。
“小白,你们认识?”
“嗯。”我踌躇着点了点头,十媚现在的眼睛如一泓深深湖水,完全让人看不穿。
突然她拉过如笑,眼神起了变化。
变得柔媚。
如三月春风,轻拂过芳草地,暖洋洋得让人想睡觉。
如笑明亮的眸子渐渐暗淡下去,她的眼睛慢慢闭上。
她睡着了。
十媚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向我们,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敌意。
“小白,应该是我问你吧,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身边的这个人,是谁?”她指着荧问我。
我看了看荧,荧正静静看她,目光一瞬也不瞬。
我不觉一笑,像十媚这般美丽女子,世间鲜少有人能抵抗,荧似乎也不例外。
“我是出来游玩散心的,而这位是我的朋友,荧。”我对着十媚解释道。
十媚扬起眉,疑惑道:“当真?”
我轻轻笑起来,“十媚,我知你不是坏人,也无意与你为敌,只是奇怪,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十媚脸色稍见缓和,她缓缓道:“那日我借助魔帝之力离开修罗界后,便与他分道扬镳。”
“魔帝肯放你走?”我好奇地问她。
她平静道,“是的,他似乎不愿意多个人在身边。那日出了修罗界,他便对我道:‘我知道你不过是想借我之力离开修罗,现在你已达到目的,可以走了。’于是我便独自来到人间。”
“那你又是如何遇上如笑的?”我继续追问。
她淡淡笑起来,“那日我遇到她们,她们正在街上乞讨。”
“她们?”
“如笑和她真正的妹妹。”
“她们家乡遭了水灾,父母在洪水中丧生,她们无家可归,沿路乞讨,那日我见到她时,她头发蓬乱,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却仍然掩不住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和勇敢坚强的笑容,与她惊惶悲
苦的妹妹刚好相反,那时侯我就在想,为什么呢?为什么经历了这些事情她还能笑得这么开朗?”
”没想到过了几天后,一辆受惊的马车撞死了她的妹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掉下眼泪,我看见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瘦小的肩膀不住抽动,从白天一直跪到了深夜。”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守住她的笑容,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我永远都不可能笑得像她那样吧。”
“所以我取走她的记忆。”
“等等,”我惊诧地叫起来,“取走记忆,你如何做得到?”
十媚微微一笑,“你忘了吗?在修罗界的时候,修罗曾给我一瓶你的血。”
“我以那血喂她,她醒过来后什么都不再记得,我便告诉她,我是她的妹妹,而流云客栈,是我们的家,我们以经营客栈为生,父母早亡,姐妹俩从小相依为命。”
“她果然当真,又恢复昔日开朗乐观笑容。”
“她对你时时蒙面不觉得怀疑吗?”我提出心中疑问。
十媚讥讽地笑起来,“有什么好怀疑的?太美丽的女子,容易遭人觊觎,当然是蒙起脸来比较方便,想必你从未遭人觊觎,自然不知此中烦恼。”
“嗯?什么意思?”我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荧却在旁边扑哧笑出声,一本正经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想小白在成仙前,也一定被山羊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觊觎过吧。”
我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这骄傲的女子是在说我其貌不扬呢。
正想不服气地反驳两句,十媚的脸色忽又变得冷若冰霜,她冷冷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希望你们不要介入我们的生活,胡乱干涉。”
我看她良久,微笑道:”十媚,你放心,我是衷心希望你们姐妹俩永远幸福。”
我特地咬重“姐妹”二字。
十媚淡淡道:“谢了。”
她弯腰抱起如笑,往回走。
“姑娘。”荧叫住她,悠然笑道,“既然来了,不如一起赏月,如何?”
十媚显然并不领情,冷然道:“不必了。”
说完,她纵身飞下塔,衣袂飘飘,月色下裙边漫卷如云。
好一抹惊艳身影。
荧似乎看得痴了过去.
我看看荧,揶揄笑道:“怎么?心动了?”
荧抬起眼,露齿而笑。
他说:“不,我只是想起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刚才说了很多话,你指的是哪句?”我依旧笑嘻嘻地作弄他。
他也笑嘻嘻道:“刚才你说,太漂亮了,让人害怕。”
(十七)
守月,是当地习俗,类似守年。
凌晨,月渐白,西斜,我们又隐身回到客栈。
依然是一院子的人,大家都不再说话,静静望着天空中的月亮。也有醉汉,烂醉如泥倒于地上,口中喃喃道,“游子胡不归,游子胡不归。”
忽然觉得心酸,记起以前五指山下远远听见悟空嚷嚷,‘小白怎么还不回来?小白怎么还不回来?我快饿死啦‘,连带着小穿不满的咿咿呀呀之声。
我与荧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大家都静静望着天空中那轮静静淡去的月亮。
突然又想起在琵琶洞中的时候,两个人倒在草地上,微眯了眼看天空,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现在想起来竟觉得恍如隔世。
不觉淡淡微笑。
在这藏青色的天空下,大家都静默着。
有些东西,只能收藏,无法言说。
突然客栈外响过急急马蹄声,踩破这宁静清晨。
大家好奇,出门观望,见衙役驱马疾弛而过,奔向衙门方向,满脸惊恐。
“出什么事了?难道又发生凶杀案?”众人纷纷议论。
我向荧使个眼色,荧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趁着众人未注意,我们隐身追了出去。
到了衙门,只见那衙役翻身下马,慌张冲了进去。
“大人,前几日失踪的周家小姐的尸身,在城西乱葬岗被发现!尸身情况跟上几次完全相同,应该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什么?“那县官大惊失色,脸色陡然变得刷白,”又是那种情况!”
公堂上的众人也纷纷变了脸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犯着嘀咕,拉了拉荧的衣角,轻声道:“不如我们看看去。”
荧点头,“好!“
疾行,乱葬岗到了。
空中弥漫陈旧的血的气息。
以及死亡的味道。
一具盖着白布的尸身就摆放在那里,几个差役站得远远,脸上满是不安,阻止着好奇的百姓走近。
当然,他们看不见我和荧。
我向荧点了点头,他掀起那层白布。
我看见了那尸体。
那尸体居然是只有血肉,没有皮!
浑身上下的皮显然都给揭了去!
”小白,还是不要看了吧。“荧关切道。
我摇摇头,强行压下呕吐欲望,细细检查,突然想起什么,抬起眼来,对荧道:”荧,你知道吗?女子的皮特别柔嫩纤细,剥的时候须格外小心,拉伤一点便是前功尽弃。”
荧不解地看着我,“小白,你想说什么?”
我收回眼神,看着那具尸体,一字一字道:“这种手法,我曾经听一个人提起过。”
“谁?”
“修罗。”
“你认为是他?”荧惊诧道。
我点点头。
“他是修罗道的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荧眼睛里浮起怀疑。。
“大概是因为——”
我正想告诉他关于十媚的事,突然看见离乱葬岗上较远的地方立了个静默的灰色身影,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什么。
我一惊,飞快抓住荧的衣袖,紧张道:“荧,那边那边,看见没?那个穿灰衣服的人?”
“那个人就是雨夜里我所遇见的那个人。”
荧迅速随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同时也低声问道:”就是他?你怀疑是修罗的那个人?”
“嗯。”我点头,目光仍未离开那灰衣人半毫。
那灰衣人似乎觉察到异样,扭头向我们这边看过来。
尽管我和荧都已隐身,那灰衣人却显然能看见我们。
他怔了一下,讥讽地笑起来,眸中紫光隐隐。
然后,转身,一团轻烟过处,人已不见。
我一动不动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口中问道:“荧,你可有看出什么破绽?”
荧摇摇头,担忧道:“这个人,气息隐藏极深,我完全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头,甚至不能分清他是神,还是魔。”
他皱起眉毛:“如果悟空在这里,一定可以马上认出他本尊。”
我顾不上答理他的话,径直向前走去,来到刚才灰衣人所站的地方。
那不过是一处乱坟堆。
黑色泥土,颓败荒草,没有墓碑。
也许是年代太过久远了,连死亡的气息都已散去。
我沉思着,将手腕深深插进泥土里。
许久后,慢慢拔出来。
指尖一圈淡淡尸气。
这时我才抬起头,对着荧自信地扬起嘴角。
“荧,就算没有悟空在,我也一样可以把真相找出来!”
(十八)
荧怔了一下,旋即笑起来。
他说:”小白,原来你并不真是一只小白。”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我很好奇,你能在这尸气上面发现什么。”
我静静凝视指尖淡淡尸气,“刚才我见那人紧盯这处乱坟,眼神复杂,想必这处坟中之人必然与他有所关系。”
“所以,如果能查出这处坟中之人的身份,说不定就可以查出那灰衣人到底是谁。”
荧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么你觉得这坟中之人应该是什么身份呢?”
我摇摇头道:“可能是他同族中人,目前我只看出了一点。”
“哪一点?”
“尸气是极难散去的,可是这处荒坟里的尸气却是几乎淡到不见,所以这处坟中之人,恐怕已死了几百年了。”
荧赞赏地击掌两声,我拉住他,“荧,我现在赶去阎罗殿查询此人身份,你先回到客栈去。”
“为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去啊。”荧不解道。
“因为如果那灰衣人真是修罗的话,十媚可能就会有危险,我要你在暗中照顾她。”我解释着。
荧揉着头,笑道:“小白,你弄得我越发糊涂,为何无端端又牵扯十媚进来?”
眼看着尸气在指尖不为人觉地淡下去,我跺脚急道:“回来再向你解释。”
说完转身便飞了出去。
地狱。
大概是之前来过的原因,这些鬼卒略略认得我,一路并未多加阻拦。
奈何桥。
那有着明亮眼睛的老妇人安详地煮着茶,壶中忘川水氤氲出奇特香味。
森罗殿。
门前守卫进去又出来,正容道:“请进。”
那红衣老人凛然坐于堂上,是不可抵挡的威严之势。
我跪拜,“阎王,小白有一事相求。”
他紧紧盯着我,目光如鹰般锐利。
然后他慢慢点了点头。
(十九)
阎王将我带到一处暗室。
暗室里坐一女子,闭着眼,睫毛如一把小扇子密密排开,面色苍白如纸。
她似乎已知我来意,微笑道:“请伸出带有尸气的那只手。”
我忙不迭地伸手出去。
她也慢慢抬起她的手。
指尖在空中相触。
冰冰凉。
然后她静静道:“此人姓周名信,八百年前凡间一男子,娶妻张氏,生子周无伤,后卒,阳寿四十。”
“只是这样而已?”我不敢相信地问道:“他只是一个凡人?那他后来可有修炼成仙或是堕入魔道?”
那女子微微笑起来,“的确只是一介凡人,现早已轮回转世。”
我适才满满的希望瞬间消失,默然转身,走出暗室。
阎王也跟着走了出来。
我向他拱手作揖,勉强笑道:“今天多谢阎王了,告辞。”
他瞟我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有时候,有些神,会去人界轮回。”
“嗯?”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茫然地盯着他。
他脸上飞快滑过一丝笑容,“周无伤便是修罗的一个轮回。”
我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阎王,还请细讲。”
(二十)
回到人界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沉。
流云客栈笼罩在一片落日的微光里,平添萧瑟。
远方传来笛声。
我走了进去。
偌大一个客栈,空空荡荡,安安静静。
“没有如笑的招呼还真是不习惯呢。”我心里想着,走上楼,推开房门。
一个人,正正坐在那里,满脸漫不经心的笑意。
“悟空!”我惊呼出声,“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笑笑,不答我,倒是他旁边的两个人听到我的声音转过了头来。
十媚,修罗!
那两人居然是十媚与修罗!
十媚是一脸阴沉,修罗却悠闲自在地招呼道:“小白,好久不见。”
我心中不禁又是一惊 ,头脑中立刻混乱起来。
为什么他们会齐齐出现在这里?
在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暗暗吸口气,我冷静地走进屋里,在桌子的一方坐下来,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茶,一边抿茶一边偷眼看向悟空。
这一看便看出眉目来了。
什么悟空嘛,分明是荧!
却不解他为何恢复原样,还换上悟空衣衫,连笑容都是刻意模仿。
荧发现我在偷望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懒洋洋地笑起来。
“还装!”我瞪他一眼,口里无声地说着这两个字。
他楞了一下,旋即又笑起来,笑容中的懒散之味更重,越发似足悟空。
“荧,你到底在玩什么?”我拧起眉毛,继续无声地说着。
这次他真的怔住,满脸的疑惑与不可思议。
然后他明朗地笑起来了。
他笑道:“小白,这世间诸神诸魔都能被我瞒过,为何你独独辨出?”
我一时弄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老老实实答道:“因为你和悟空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听到我这句话,修罗突然赫然站起,对着我惊诧道:“什么?你说他不是悟空?”
旁边的十媚也一脸惊异,连手中的茶汁溅出来了都不知道。
“不错,我不是悟空。”荧回答了他的话,又转头对我悠然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去森罗殿一趟,适才我在回客栈的路上,碰巧遇到你说的这个灰衣人,便以悟空的身份诈他,居然让我轻易诈
出来,他果然是修罗。”
荧说着,一脸的得意洋洋,似足小孩子。
修罗静静听着,脸上又浮现玩世不恭笑容,“难怪,我就说悟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取西经的路上吗?”
“不过,”他话锋一转,对着荧好奇道:“你是悟空的什么人?为何会如此相象?居然连我都分辨不出。”
荧颇不在意道:“朋友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们两人会如此相象。”
修罗不再追问,只是眼睛里流露出怀疑,
“那后来呢,为什么,十媚——也会出现在这里?”我迟疑着问。
“因为我看到了修罗。”十媚接过话头,声音平稳如水,“我一早就感觉到修罗气息,知道他必然来到这里,也好,省了我去找他的功夫。”
“可是,十媚,你不是一直在躲他吗?”我困惑地问。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迎上去。”十媚冷冷地笑起来。
修罗也笑起来:“十媚,你以为我是来找你回去的么?”
“不过天下之大,你居然出现在这里,果然我俩很有缘分呢。”
十媚恨恨道:“修罗,我知道你憎我背叛你,若是这样,你直接杀了我便好,为何又要在这城中制造血案,夺去那些无辜女子生命呢。”
修罗不屑地哂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慈悲心肠?”
十媚冷笑道:“我身上虽然背负深重罪孽,但还不都是拜你所赐,非我所愿。”
修罗继续笑道,“这世间有哪般事是能尽如人愿的?活于这天地间,就注定了你往往不得不承担非你所愿的事。”
他目光闪动,又若有所思道:“城中血案?你是说那些姑娘的皮是我剥的么?”
“难道不是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十媚已是难掩愤怒,冷漠苍白的脸也变成潮红。
“是吗?好吧,那就是我干的吧,为什么呢,好玩吧。”修罗漫不经心地笑起来,玩味地说,”也许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如笑咯。”
“你——”十媚气得一下站起,尖尖十指飞快朝修罗刺过去。
修罗轻松闪开,悠闲道:“十媚,你功夫还是那么差,还是回来让我保护你吧。”
十媚已经气得肩膀都在颤抖,荧轻轻扶住她。
我冷冷看着修罗,慢慢道,“我想我是知道为什么的,周—无—伤。”
修罗脸色唰的苍白。
(二十一)
“修罗,你曾在人世轮回,而那时你的名字,就叫周无伤。”我一边说一边懒洋洋地笑起来,心中自觉似足了悟空,不禁越发得意。
修罗已缓过神来,看着我揶揄道:”小白,我的名字有那么难念吗?你看你的脸都抽筋了。”
“你闭嘴!”我恼羞成怒,大吼道:“你爹叫周信,你娘亲是周张氏。对不对?”
“对。”修罗淡淡答道,紫宝石般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我继续连珠炮地发威道:“你爹是个软弱文人,终日流连酒肆,痴狂疯癫,而你娘则日日出外寻他,一旦找到他,便是当街一顿痛骂,而你就常常躲在一边哭,对不对?”
“对。”修罗脸上似乎已有淡淡落寞。
我见此情景,不忍地放低声调,”可是你是爱他们的,不然你不会继承你父亲心愿,寻找这世间完美东西,对不对?。”
“不对。”修罗奇怪地笑起来,那笑声如同暗夜的怪枭,泛着一股说不出的冰冷。
“有什么不对?阎王告诉我,你爹唯一的心愿便是找到这世间完美东西,而我自从认识你的那一刻起,就知你不惜一切制造完美,十媚便是最好的例子,若你不爱你爹娘,你怎肯冒这么大的风
险?”
修罗沉寂不言,许久后他慢慢道:“你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酒后坠楼。”我答道,关于这一点我已从阎王处听说。
“其实当时他只有三成可能坠楼,但是我推了他一把。“修罗笑起来,“所以他是一定要死的。”
“修罗你——”我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那你又是否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呢?”他轻松地笑道。
“郁郁成疾,自尽。”我迟疑道。
“是啊,她是自尽的,我只不过告诉她爹是我害死的,她就去悬梁自尽了。”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呢。”修罗感叹道,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爹娘!”我听得心寒,愤怒地叫起来。
修罗仍然是一脸波澜不惊,他喝口茶,慢慢道:“在问你对别人怎么样前,先问问别人对你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中泛起深重悲哀,那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悲伤与怨恨,我怔住了。
转眼修罗却又已经笑起来,用手揩揩眼睛,自己嘲讽道:“奇怪,都这么几百年过去了,我从未爱过他们,也早已不恨他们,为什么说到他们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他吸口气,笑道:“似乎偏题了,话说回来,小白你之所以认为城中血案是我所做,就是因为我想重新制造出一个完美?”
我点头。
他又笑道:“就算真是我所做的,你们又能拿我怎样?凭你们的本事,还奈何不了我;告上天庭,你以为他们会相信你们这几只小妖吗?”
我不语,正待拔出腰间小黑,突然手臂一阵酸麻,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噬咬,奇痛难忍。
“修罗,你又落毒。”我惊呼出声,再看十媚与荧,脸上隐隐黑气,显然也是中毒,动弹不得。
修罗悠闲道:“使毒向来是我的专长。”
他走到十媚面前,掳起她,轻笑着说:“不如我们带了如笑一起去修罗界吧。”
十媚咬牙不语,只恨恨盯着他,眸子里似乎燃烧起火。
修罗又来到我面前,温和道:“你知道吗?小白,我最恨人家在我面前提起周无伤这个名字。”
他笑起来,“所以,这次不如让我取走你全部的血好了,省得你一天无事,到处打听。”
说完他拔出刀,淡紫色的刀光闪动。
这时房门却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人懒懒散散地走进来,抬起似乎未睡醒的眼睛,漫不经心地说:“修罗,你要动我的人,怎么也得先告诉我吧?”
(二十二)
他懒懒散散走进来,斜斜往墙壁上一靠。
这只是个稀松平常的动作,但由他做出来,却带了奇怪的威慑感。
而此时,他正用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
“小白,你不是每次都要人来救你吧。”
我呆住了,轻轻道:“悟,空。”
突然觉得喉头哽咽。
从离开到现在,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吧,却总觉得好象离开他一,两年了,时不时会想起他,想起他的笑,他的眼,他说话时漫不经心的语气。
而此时,这样一张脸却毫无预期地出现在我面前,仍是那般懒散笑容,明亮眼睛,一如天庭初见。
只不过,心境已不同。
修罗不动声色地收回刀,泰然自若道:“这次看来是真的了。”
悟空走过来,看看我,又看看荧,转身向修罗,伸出手,勾勾手指,笑嘻嘻道:“修罗,解药。”
修罗也微微地笑起来,“孙悟空,你知我向来不欲树敌,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怕了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釉青瓷瓶,扔给悟空,冷冷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一刻他眼神变得阴寒凛冽,杀气万钧,充斥整个房间,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看着我,一字一字道:“记住,再没有下次了。”
然后他转身,抱着十媚便要往外走。
这时,却听见十媚轻轻笑起来。
”原来你杀父弑母啊,周无伤。”
修罗的脚步微微停滞,脸上表情复杂,似是愤怒又似悲伤,然而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抱着十媚继续往外走。
十媚又冷笑道:“为什么不敢承认呢?“她脸上带了凉凉的残忍的快意,又道:“啊,说起来我记得你以前在睡梦中时不时会出冷汗,呼吸急促,是不是那时又梦见杀死自己爹娘的情景了?”
修罗依旧不语,继续往前走,拉开房门,脸上淡淡悲伤。
十媚见激他无效,一咬牙,转头对我急急道:“小白,帮帮我,帮帮我,我不要离开如笑。”
我愣了一下,那样一个美丽高傲的女子,现在居然在祈求我的帮助,一时不禁血气上涌,跨步拉刀,不断斧出鞘。
突然手被轻轻握住。
是悟空,他懒懒地对我笑道:”小白,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你不要管。”
“可是,可是修罗他杀了很多人。”我争辩道。
悟空一笑,径直拉我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小白,我们有多久没这样坐在一起了?”
我怔住,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生出来,慢慢地扩散,不自觉地接过他手中那杯茶。
悟空又转头对荧示意,荧也微微笑着,坐了下来。
此时修罗已远远走了出去。
悟空看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忍不住问道:“悟空,修罗罪孽深重,为何你要放走他?”
悟空耸耸肩,颇不在意道:“捉拿犯人这等事,是天庭管,我干吗要去插上一脚?”
“那你又为何叹气?”我继续追问。
他默然良久,淡淡道:“因为慈悲。”
“嗯?”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又和慈悲扯上关系?”
“因为慈悲,所以懂得。”荧解释道,对着悟空微微笑起来。
悟空也微微笑起来,那一刻他们身边气氛奇异温暖,宛如这屋中只有他俩,旁人竟是插足不得。
这世间最了解悟空的,只有荧吧。
我郁郁地想着,为什么胸口觉得酸酸的?
突然脑袋被拍了一下,抬头看见悟空嚣张笑脸,“小白,我要回去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才不要呢。”我气势汹汹道:“你要带就带荧一起走吧,反正你们两个感情好得如胶似漆,断袖分桃!”
话一出口大家均是一愣,半晌后悟空开始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快滚了出来。
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烫,不服气地拼命跺着脚:“这有什么好笑的?这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断袖之癖吗?我也会!”
荧忍俊不禁道:“好酸好酸,好大股醋味,哪里有醋瓶被打翻了吗?”
我的脸越发地烫,气乎乎地走到门口,指着外面对他们道:“本姑娘要睡觉了,请你们出去!”
荧笑得越发开心:“小白,这好像是我的房间哦。”
“我,我,我,你,你,你。”我开始急得口吃,气乎乎地瞪着荧。
突然觉得被明亮目光注视。
一扭头,看见悟空双手抱胸斜斜靠在墙上,他已不再大笑,又恢复那般懒洋洋漫不经心神情。
我觉得怪怪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略微诧异道:“悟空,你——”
“我要回去了。”他懒懒笑起来,“再不回去的话,你可能就会多了七个师母。”
“师母?”我奇怪地问道。
“是啊,七只蜘蛛精师母。”悟空扬起嘴角。
“你是在说,三藏那只秃狐狸?”我大概明白过来。
“嗯。”悟空点点头,“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大家都很想念你。”
“那你呢?你有没有想念我?”鬼使神差我问出这句话,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了。
悟空眯起眼睛,“想啊,尤其是天一冷起来的时候,我就特别、特别地想。”
为什么悟空的样子像是在咬牙切齿,我后退一步,摸着前不久才穿上身的猴毛小棉袄,生生打了个哆嗦。
“那个,我还是等天气暖一点再回去吧。”我谄笑道。
悟空撇撇嘴,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话,“反正你们最好快点离开这个小城镇。”
“为什么?”我话才刚出口,悟空就已消失不见。
“这死猴子,跑得还真快。”我愤愤地嘟嚷道,心底却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感。
“小白。”荧唤我道。
“嗯?”我转身看着他,“怎么了?”
荧浅浅地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悟空笑得这么开心。”
“谢谢你。”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冲荧笑起来。
“那么。明早我们启程去花果山如何?”荧对我道。
“花果山?你是说花果山?那猴子的老窝?好耶!”我欢呼着跳起来,兴奋道:“那我先回房收拾衣服去咯。”
于是蹦蹦跳跳地回房。
在回房的过程中发现旅馆的人们都沉沉地睡着,大概是被修罗施了法。
当明天如笑醒来发现不见了十媚时,她会怎么样?我能为她做些什么?我不忍地想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慢慢地,睡着了。
又梦见了望月楼,和那天一模一样的情景,我穿着湖水绿的衣衫,和他在高高的楼顶许愿,月亮巨大而圆,像滴冰凉眼泪,似乎一伸手便可触及,我看着他认真许愿的清秀侧脸,心中无端端
悲伤起来。
“真好笑,嫦蛾和后羿尚且分开,你们却还要对着月亮许愿,有用吗?”突然跳出一个小孩,冷冷地说,他的眼中有着凉凉的讽刺与嘲笑。
我惊异地看着这个小孩,他所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的。而在这个小孩身后,他认真许愿的父母站了起来,转身对着我微笑,嘴唇张张合合。
“你们,是在对我说话吗?”我不确定地问着。
他们继续微笑,继续无声地动着嘴唇。
“你们说些什么,我听不到。”话一出口,我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已失去。
“怎么会这样?”我急急转头,问身边的他。
依然是没有声音。
我按住自己喉咙,额头开始流汗。
他看着我,嘴角突然出现隐秘笑容。
“快了,莫离。”他像是在叹息,“快了。”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他会有声音?
毫无预期地,所有人都消失。
黑暗来临。
我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喘气。
慢慢地,醒过来。
(二十三)
妖气!
不,是怨气。
一醒过来便感觉有沉沉怨气压于胸口,是这怨气让我做恶梦的么?
好深好重的怨气,这般冲天怨气又召来众多厉鬼,顿时整个旅馆阴风阵阵,悲啼声声,让人毛发直竖。
我拔出小黑,跳下床推开门。
火光冲天!
滚滚浓烟袭面而来。
我被呛得咳了好几下,便直往荧的房间冲去。
正巧,荧也正在朝我的房间冲过来。
两人在路上撞个满怀。
“你没事吧?”我们异口同声问道,不觉同时会心一笑。
荧的脸色又变得严肃,“小白,先救人。”
“嗯。”我果断点头。“我负责东边,你负责西边,待会外面见!”
于是两个人箭也般飞出去。
东边。
如笑在东边。
(二十四)
我不假思索地冲进如笑的房间。
空的!
房间里空无一人。
熊熊火苗肆意舔嗜所有物体,空气中已弥漫人肉焦臭味道。
新鲜的,和陈旧的味道。
先救其他人。
我咬咬牙冲出去,带一个一个旅客逃离火海。
终于,幸存的人都已被我们救出。
我顿顿脚,又欲冲回火海,却被荧一把拉住,诧异问道:“小白,你干什么?客栈内已无生人气息。”
“可是,如笑,如笑,我没找到如笑。”我急道。
这时突然有人结结巴巴惊呼道:“那,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西北方向,长生塔的上空,出现一圈暗红巨大的光,那光有如液体一般,滴答滴答往下掉,掉在地上散发奇异味道。
血的腥味与花的香味。
再看那暗色光圈中,隐隐约约透出两个女子美好形体。
我一惊,顾不上隐身就飞了上去,背后传来此起彼落的惊呼声。
荧也紧跟着飞了上来,眉头锁得紧紧。
近了。
那巨大血色光圈竟似漩涡,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产生巨大吸引力,将我俩卷了进去。
经过一番晕头涨脑的旋转后,我们终于进入到漩涡里面。
漩涡的里面,平静犹如死水。
而十媚与如笑,就站在这死水中间。
“十媚。”我惊道,“你不是已被修罗带走?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十媚并未看向我,唇角却勾起微笑,我的背后突然传出长长叹息。
“那是因为我答应她,等她完成她的心愿后再走。”我转身,看见修罗紫色眼眸透出悲伤,不禁警觉道:“什么心愿?”
修罗不语,我看着围绕与十媚和如笑身边的死灵,悚然道:“难不成,你又想?”
修罗仍然不语,我看看他,再看看十媚与如笑,突然纵身飞扑出去,修罗一惊,伸手飞快抓向我,却被荧隔空拦下,转眼间我已飞到她俩身边。
“十媚。”我怒斥她,“你怎么可以任由修罗做出这种事来!如笑不是你最喜欢的姐姐吗?”
“不关修罗的事,是我要求他的。”
十媚缓缓转过头来,我吃了一惊,她的整张脸,都被泪水所浸湿,眼睛里还在不停地流出眼泪。
“十媚,怎么了?”我迟疑着问她。
她轻轻地微笑道:“是我错了。”
“我曾经以为,只要跟快乐的人在一起,自己便也会快乐。”
“可是我错了,别人的快乐是别人的快乐,自己的悲伤依然是自己的悲伤,快乐可以与别人分享,忧伤却只能由自己承当。”
“小白,你试过吗?”她满脸眼泪地问我。“那些痛苦,那些悲伤,在每一个每一个晚上,如千万只蚂蚁,一点一点,咬着你的骨头,咬着你的血肉,好痛,好痛啊。”
“初次看到如笑时,觉得是一道亮光,照进我黑暗漫长岁月里,可是看久了,便觉得嫉妒,真的很嫉妒,为什么我不能和她一样,每天早上笑着醒来,每天每天,永远都快乐着活下去,永远都不会悲伤。”
“所以,”我慢慢地问,“所以城中的那些人是你杀的?不是修罗?”
十媚点了点头。
我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拼命摇动,“你是想把如笑变成第二个你吗?你是想让她变得和你一样痛苦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如笑对你那么好啊!”
“小白,你不要怪十媚,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另外一面突然传来如笑的声音,我愕然回头,看见如笑脸上也是大滴大滴眼泪,她微笑着对十媚道:“都怪我,给你带来这么大痛苦,却一直没发现,如果悲伤的人和悲伤的人可以心灵相通的话,我会祈祷我一辈子活在黑暗中,活在你身边。”
可是,她并不是你真正的妹妹啊。
我正想对着如笑说出这句话,却诧异地看见十媚笑了,笑得好像少女一般天真浪漫,无忧无虑。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笑容,不由怔住。
然后我听见十媚缓缓说:“姐姐,我本想让修罗对你施以同样法术,让你和我承受同样痛苦。我想,那样的命运,会让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
“可是,现在我想通了,姐姐,你要快乐地活下去。如果我活在你快乐的记忆里,那么我也会变得快乐的吧。”
她这么说着,微微的笑起来,仿佛被雨打湿的花朵一般。
“十媚,你想干什么?”我心头生出不祥预感。
突然如笑被弹出,我飞快接住她,突然腰间一松,低头看小黑已被拔出。
“十媚,不要!”我睚眦尽裂。
不断斧是认主人的,十媚的手腕在握到不断斧的时候就已经折断,可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将刀深深地插入了她的胸膛。
插入了这世间最美女子的胸膛。
“十媚!”正在与荧纠缠的修罗不防生变,他撕心裂肺地大叫道,飞快扑过来,接住十媚下落的身体。
“修罗,我现在终于可以死了。”十媚看着修罗,微笑起来。
“修罗,你知道吗?我恨你,我真的很恨你,你让我背负深重罪孽,让我每晚从恶梦与冷汗中醒来,让我悲伤让我痛苦,让我活得生不如死。”
“对不起,十媚,对不起。”修罗深深道,不敢看她的眼睛。
十媚缓缓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哽咽道:“可是,我最恨的是,我都在你身边了,你为什么还是会有悲伤呢?我最恨的是,为什么我不可以让你开心起来呢?”
“修罗族有个传说,一个人自身背负的罪孽越多,那么他所关心的人便会越幸福,因为你把他们的罪孽都背走了,所以我才杀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可是为什么你还是会悲伤呢?为什么你还是忘记不了你的爹娘呢?”
“十媚,不要说了,是我不好。”修罗的眼泪大颗大颗打在十媚脸上。
十媚的眼神开始涣散,她轻轻微笑起来,“修罗,我始终记得那一天,天蓝如洗,鸟儿小小声叫,花瓣落了满地,我站在花丛中,笑着对你说,‘倘使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多好’。”
“现在我终于可以做到了。”
十媚微笑着合上了眼。
长生塔上,月亮出来了。
在洁白冰凉的月光中,十媚的身体慢慢消失,慢慢地化作了一朵百合花。
修罗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他拿起百合花,低低道:“我以为,你这般罪孽深重,死后必化为污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一朵花呢?”
“还是我最喜欢的百合花。”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伏地轰然痛哭。
如笑也在我怀中,低低啜泣起来。
我与荧也不觉流下眼泪。
那是世间最美丽最美丽的百合花啊。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如笑推开我,慢慢走到栏杆前,对着月亮跪下,闭上眼睛,许愿。
修罗静静地看着她,轻轻道:“倘使许愿有用的话,嫦娥和后羿为什么还会分开?”
我本来认真看着如笑,听到这句话,仿佛被雷劈中,转头惊讶道:“修罗,你刚才说什么?”
修罗定定看着我,“你想起来了吗?小白,或者说,莫离?”
我震住,那对夫妇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张着嘴无声地说着什么。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我费尽心力去听。
突然又见换了个场景,那对夫妇跪在皎洁月光下,眉目恭顺地祈祷着。
他们又在祈祷什么呢?
我闭上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听清了那游弋在风中的窃窃耳语。
“小白,小白,你没事吧。”睁开眼,我看见荧关切的脸。
“没事。”我冲他淡淡一笑,径自走到修罗面前。开口道:“三千年前我们有缘一见,那时你还只是个普通小孩。”
修罗仍未从十媚死去的悲伤中解脱出来,厌厌地说:“但那时我就知道你是魔,他是佛,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继续道,“那你可知道那夜你爹娘所许下心愿?”
修罗脸上居然有了害怕之色,他转过脸不再看我,语气含糊:“一个醉鬼,一个悍妇,能有何心愿?”
我气愤地看着他,“周无伤,你听好了,他们的心愿是——”
“不要说!”修罗突然捂住耳朵,一脸痛苦。
我毫不留情继续说下去:“那夜我听见他们心中声音,他们说,“愿承受下这世间种种不幸痛苦,只愿我儿无伤可以永远幸福。”
修罗依然紧紧掩住耳朵,脸上痛苦之色愈深。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响起:“修罗,因为你的缘故,爱你的人死了,你爱的人死了,无辜的人也死了,为什么你还要活着呢?”
“小白。”荧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冷酷的话来,一时怔住。
修罗慢慢地抬起了头,看着我,嘴角居然浮现奇怪笑容,他对我道:“你现在这样子,和你几千年前的样子完全一样,凉凉的微笑与悲伤。”
“你不是小白,你是莫离。”
突然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中轰然炸开,我一下清醒过来,后退一步惊慌道:“修罗你在说什么?刚才我说了什么吗?”
修罗不答我的话,自顾自地轻轻说道:“魔帝答应我,若我能让你想起什么,不管是什么,他都会为我消除困扰我至今的梦魇。”
“长久以来,我一直沉溺于过去,沉溺于失去的东西无法自拔,而忽视了身边的人,于是我又再度重复着失去,等到我终于发现并决定珍惜现在时,却再无东西可以失去了。”
他又怔怔地掉下了眼泪。
当一个浪子决定回头时,发现等待他的不是家而是一堆废墟时,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只觉得心里酸痛,说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来。
这时却见修罗直直跪下,对着墨色天空大声道:“魔啊,我从未许愿,但现在我求你,我求求你,求你让我解脱吧。”
天空中突然落下一道奇异青色光辉,笼罩住修罗全身。
修罗在这青色光辉中慢慢直起身来,对着手中的百合花痴痴笑道:“十媚,我们走吧,让我们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让我们重新开始。”
青光慢慢消失,他们也慢慢地消失了。
月光落下来,落在我身上,又温暖又冰凉。
一直背对着我们的如笑站了起来,向我走过来,擦去我脸上不知何时掉下的眼泪,轻轻地笑道:“他们终于幸福地在一起了,不是吗?所以我们也要幸福地活下去,免得让他们担心。”
我看着她坚强笑脸,长长吐出一口气,用力点点头。
“嗯。”
月亮渐渐沉下去。
天亮了。
无论是多么漫长多么漫长的黑夜,天始终是会亮的。
很久很久以后,我听说了一个故事。
在东方的某个国度里,有个妇人产下了一名手拿着百合花的婴儿。
那个婴儿,是笑着来到这个世间的。
不管经历多少伤痛,我们都还会努力去追求。
因为我们相信,这世间,幸福真的存在。
——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一起万劫不复!
我从梦中惊醒。
起身,胸口起伏,急剧喘气。
水珠滚滚而落。
泪水?汗水?
我分不清。
赤足慢慢走到梳妆台前。
夜晚,镜子巨大阴森,里面映出了一张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的脸。悲伤着微笑着的脸。
我用手轻轻摸挲着她的脸,痴痴道:“莫离,你回来了。”
(一)
“小白,你说什么?你不去花果山了?”荧惊讶道。
“嗯。”我点点头。
“可是,这里离花果山很近了耶,不去会不会很可惜?”荧惋惜地说。
我笑起来,“会去的,以后我一定会去的,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和悟空他们会合。”
荧听见我坚定语气,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荧,怎么了?”我问他。
荧的目光变得虚无缥缈,穿过我,落在远方的天空,“没什么。”他慢慢道,“很多人,都说我是悟空的影子。”
我笑起来,“荧,你就是你,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取代你。”
“不。”他垂下眼睑,“我情愿我是悟空的影子。”
“可是,悟空他,却是一个连自己影子都不会有的人。”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我笑起来。
“小白,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悟空。”
我静静地看着荧,他微笑的脸看起来如此落寞。
“好的,我答应你。”我慢慢道,那一瞬间,我的声音变得不像我自己的了。
记忆中那个人不也曾对我说,我答应你,我不会再离开吗?
我们之所以会发誓会承诺,是因为我们自己都不能够相信自己所说的,不能够保证我们自己所做的。
那我们为什么还会发誓还会承诺呢?
因为我们不只希望别人相信,我们也希望自己,会相信。
很多年后我都还会记起这一天,记起荧寂寞微笑着的脸。
我猜那天我是被太多的离愁别绪冲晕头了。
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荧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的,
杀意
(二)
“这里不知离盘丝洞还有多远?一口气飞到这里还真累。“我擦擦额头的汗,嘀咕道。
忽见前面溪水旁闪现一个女子窈窕身影,手中抱着一个婴儿,正向我这边走过来。
“姑娘。“我叫住她,”请问盘丝洞在哪里?“
那女子惊讶看我一眼,“这里就是盘丝洞啊,你找我们有事吗?”我僵住,看看那女子,视线又慢慢移动到那婴儿的脸上。
那婴儿长得粉嫩可爱,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圆,可我不知为什么却觉得他越看越像那只秃狐狸,不觉悲从中来,哀嚎道:“三藏,我来迟了,我对不起你啊。”
突然远方刷刷刷一阵白烟,那白烟又直冲我而来,到了近前,即刻幻化出六个女子,个个妩媚动人,丰满异常,红唇艳腮,但她们现在均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用手指尖指着我怒吼道:“说,你是三藏哥哥的什么人!”
三藏……哥哥……
我打了个寒噤,鸡皮疙瘩抖落一地。
那几个女子继续不依不饶道:“你说啊你,你到底是三藏哥哥的什么人!”
瞧见她们眼冒绿光已经快要吃人的模样,我赶紧摇尾谄笑道:“大家别误会大家别误会,那只秃狐狸不过是我的师父而已。”
“秃狐狸?”她们眼中绿光暴涨。
我尾巴摇得更加欢快,“是师父,是师父,是三藏师父。” “嗯。”她们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互相嘀咕道:“是听三藏哥哥说有这么一个小鬼来的。”
然后她们又转头看着我的尾巴,疑惑道:“你是狗精?”
我马上把尾巴变回去,解释道:“啊,这个是临时变出来应付的。”
“还有,这个是狐狸尾巴,不是狗尾巴。”
“哦。”她们弄清我的身份后,毫不关心地应道,转了身就要离开。
“嗯,那个。”我急忙叫道,“请等一下”
没人理我。
“嗯,那个,请问三藏他们现在还在这里吗?”
脚步没有停下。
“师娘!”我出狠招了。
停,下来了。
我窃喜。
在她们转过身后我才发现我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以前不知谁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那么我现在面对的就是三千只正值壮年精力旺盛并且没有被毒哑的鸭子。
那六个女子眼中绿光怖人,兴奋得呵嗤呵嗤飞快喘着粗气道:“你是在叫我吗?是在叫我吗?”
然后这三千只鸭子向我涌上来,同时还不停用手推开其他鸭子。 她们本来就丰满过中原女子,身上又带了花粉甜腻香味,我被挤到呼吸困难,急中生智大叫道:“三藏喜欢细腰平胸的女子!” 又是一阵刷刷刷,一场白雾过后,六个瘦得好似标枪,平得如同洗衣板一般的女子出现在我面前,她们或掐着对方的脖子,或抓着对方的头发,争辩道:“她是在叫我,她是在叫我。”
我瞅空溜了出来,那个抱着婴儿的女子正惬意地坐在一旁欣赏这场混乱的车轮大战,手中不知何时还多出一壶热气腾腾的茶。发现我在看她,她转过头来,歉然地向我笑笑,“我这六个妹妹向来如此,小白姑娘你不要太介意。”
我惊讶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砰。”正在抓狂的六个女子中有一个被扔了出来,正好跌在这个抱着婴儿的女子面前,扬起一阵重重的灰。
“大姐。”那被扔出来的女子泪眼汪汪道。
“加油,五妹。”抱着婴儿的女子温和地说,然后又“砰”的一脚把她踢回了那堆混战的鸭子中间。
我看得当场呆掉
那个女子又转头对我笑道:“是三藏告诉我你名字的。”
她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是~吗?”我有点艰难地答道,偷偷向后移动了两三步。 “啪。”又被扔出来一个。
“加油!”又被踢回去了。
她脸上笑容不变:“三藏他们早就走了,走前他对我说若有人叫他秃狐狸,那必是小白无疑。”
“他要我转告你,如果你来了,直接去到天竺国等他们。” “是吗?谢谢你。” 我吞了口口水,继续偷偷向后移动,又迟疑着偷偷瞄了瞄她怀中的婴儿,她好像看出我心事,笑着摇头道:“这是我邻居树妖家的孩子。”
“哦。”我如释重负,“看不出姑娘你这么喜欢小孩子。” “是啊。”她笑盈盈道,“小孩子肉做饺子馅最好不过了。” 冷汗。
“啊,那个,我走了,再见。”
“急什么,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如沐春风的笑容。
我跑!
(三)
天竺国,天竺国。
天竺国在哪里呢?
我在天空中边飞边往下四处搜索。不意间抬头发现对面一个黑点,由远至近,由小变大。
啊,来不及躲闪了!
正正撞上。
重物落地声。
我揉着酸痛的屁股站起来,对着面前的东西惊叹道,“哇,好大一只乌鸦。”
那只“乌鸦”跳起来,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是乌鸦了?”
“两只眼睛。”我老老实实答道。
“老子是大鹏,不是乌鸦。”它咬牙切齿道。
“大鹏?”
“嗯。”它满意地点了下头,用嘴啄了啄几根凌乱的羽毛。 “那么,你是只叫大鹏的乌鸦?”
“咚。”又是重物倒地声。
地上生出一股白气,然后就冒了个人出来。小眼睛,鼻子尖尖,满脸络腮胡,头发乱蓬蓬,一身黑衣。
“好——丑。”我硬生生顿住。
可他还是听见了,瞪圆眼睛呵斥道:“丑什么丑,老子这叫耐看。”
“是,是,耐看。”我陪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去,去,去。”他不满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嘀咕道,“不知道你们女人长了什么眼睛,只懂得欣赏唐三藏那种小白脸。” 唐,三,藏。
我停下脚步,对着他诧异道:“你见过他吗?” “
哼。”他从鼻腔里闷闷应道。
“该不是,你也想吃他的肉吧。”我按照惯例推测。
“胡说。”他不满地大叫起来,“像老子这种得道高妖怎么会低俗到去吃人肉?老子不过是听说那个大闹天宫的混世魔头孙悟空和他在一起,想见识一下罢了,结果那个小白脸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硬说要向我们展示他的个人魅力,于是就住进我们山洞,天天白吃白喝,赖着不走。”
我尴尬地抹了下额头的汗水,决定装作不认识唐三藏。
“那么。你见到那混世魔头孙悟空了吗?他是不是长得很吓人很威风啊?”我开始正式扮演不认识三藏一行人的路人甲。 “屁!”那大鹏又一脸不爽地吼道,“亏俺们三兄弟仰慕他那么久,他居然丢下自己的兄弟跑回去找什么叫小白的东西了。” 咦,为什么心里一下子甜丝丝的?
“你干吗突然傻笑?”大鹏对着我吼道,中气十足。
“哦,哦。”我反应过来,赶紧顾左右而言他,“那你的山洞呢?叫什么名字?应该在这附近吧。”
大鹏的脸突然罩上阴影,声音陡然低下去,“狮驼洞,前方八百里狮驼山上,现在,已被夷平。”
“夷平?”我惊讶道,“是谁做的?”
他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敬畏之色。
“是佛。”
(四)
“你是说,佛抓走了你的兄弟,青狮和白象?”
“不,佛没有动手,是他身边的文殊与普贤动的手。”
大鹏喃喃道,仍是一脸敬畏之色。
“那么,你现在是在逃跑?”我回忆起他先前慌张的飞翔姿态。 他恼怒起来,大喝道:“老子不是逃跑,老子是去搬援兵,你看老子像那种不管自己兄弟死活只管自己逃命的胆小鬼吗?”
“搬援兵?你要和佛斗?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我想劝他打消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大鹏眼中掠过一丝害怕之色,但他随即又挺起胸,大声道:“就算要死,老子我也要和兄弟们死在一起。”
我觉得胸口一暖,想不到面前这个粗鲁汉子竟然这么有义气。于是我又安慰道:“放心吧,佛祖慈悲为怀,他不会伤害你兄弟的。”
“不。”他摇了摇头,带着害怕的神色说道:“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佛祖眼中的杀意。”
大鹏的眼神越来越惊慌,仿佛正目睹着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发生。“当我不经意提起孙悟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看见莲花台上的那个人,眼中淡淡掠过了杀意。”
死水一般的静寂。
慢慢地,大鹏又恢复了常态,他重重拍拍我的肩膀,粗声粗气道:“小妖怪,这天地恐怕会有浩劫了,佛说不定会找到孙悟空干上一架。所以你还是快点夹着尾巴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哈哈哈。”
我不服气地打开他毛茸茸的手,抗议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妖怪。”
大鹏撇撇嘴,“老子要继续去搬援兵了,小妖怪,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拉住他。
“又干吗?老子很忙。”大鹏不耐烦地嚷着。
“你为什么不去找孙悟空?”我问他。
他立马吹胡子瞪眼,“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谁知道小白那个鬼东西在哪里?”
“那个,”我干笑道,“事实上,我就是小白。”
他瞪着眼睛没反应过来。
“我就是悟空要找的那个小白。”我好心地再解释一遍。
大鹏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我肩膀咋呼道:“原来小白不是个东西啊。”
安静。
“嘎。”“嘎。”
天空飞过一只真的乌鸦。
第 二 节
(五)
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座寺院。
布金禅寺。
琉璃碧瓦,八字红墙,却是一股挡不住的破败气息。
松涛阵阵,流水潺潺,瞑色已将整个天空染得苍黄。
前面就是天竺国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微微笑起来。
今晚,就在这布金禅院,稍作休憩吧。
于是隐了身,溜进去,寻了间空着的厢房躺下。
也许是因为一路跋涉劳累的缘故,我很快就沉沉入睡。
大概到三更时分,嘈嘈切切,嘈嘈切切,地底下似乎有隐秘人声传出,自耳边响起,似远还近,似梦似真。
我惊醒,警惕着睁开眼。
暗夜,洁白的月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淡青色的石板开始咯吱咯吱地响动。
我一边轻轻地握住小黑,一边不动声色地退到门槛。
那咯吱声却渐渐小下去,似乎有人慢慢地走远了。
厢房内又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却再也睡不着,轻手轻脚地穿门而出。
这座禅寺虽然很大,却破旧颓废,时值初冬,树木开始瑟瑟地落叶,越发显出荒凉的意味来。
僧人大概不超过十个,此刻都沉沉睡着,鼾声四起,显然是没有听见刚才的响动。
难道说,刚才只是我梦魇而已?
不,不对,寺庙外分明漂浮着丝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这只妖,如果不是只尚未修炼成形的低级魔怪,那就一定是只千年老妖!
我皱紧眉头,旋即一笑,拖着小黑慢慢地往寺庙外走,刀尖在地上擦出星微火花,转瞬即逝。
那妖气淡淡地浮在空中,仿佛一层白雾,可是一沾着衣服就立马化为暗红色的污血。
这些污血,恐怕是那些被妖怪吃掉的人吧,妖怪一天不死,他们就一天不得超生,日日飘浮在这荒郊野外,做孤魂野鬼。
我咬了咬嘴唇,又继续往前走。
这时身体却突然动弹不得,我诧异地低头看,却惊奇地发现衣服上的血污中,居然无端端生出了一只只白骨森森的手,紧紧箍住我的双臂双脚。
与此同时空中浮起了无数只骷髅头,它们声音尖尖地笑着,笑声诡异而凄厉。
“你也要被吃了。”
“你也就要死了。”
它们幸灾乐祸地说。
我疑惑了。
“你们不是被妖怪吃掉的人吗?为什么你们还要帮着它做坏事呢?”
它们又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却像极了哭。
“我们不甘心只有我们被吃掉,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人还活着,我们却只能做这荒原上的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我们不甘心啊!”
骷髅们的声音渐渐变大,尖锐刺耳,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疯狂。
“它就要来了,它就要来了。”骷髅们愉悦地说。
“你也要死了,你就要死了。”它们开始在空中旋转起来,绿光荧荧。
雾浓了。
远远地,我听见有东西在地面飞快的游走,发出巨大而低沉的声音。
妖气,更强了。
我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手指,衣服上的血污在慢慢失去颜色。
突然,
鸡叫了。
鸡叫三声。
天空微微泛起淡白。
妖气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半路上,那些骷髅也转瞬间失去影踪。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再过一会儿,太阳会红着脸跳出山头,鸟儿会开始歌唱,露珠明亮,空气芬芳。
一切都会美好得有如一场梦。
如果我告诉你,梦也有假的,你会相信吗?
(六)
我又在这四周转了转,本想找着妖怪的巢穴,无奈阵阵睡意袭人,只得就地找了棵树杈蜷着身子躺下。
傍晚时醒来,先长长伸一个懒腰,慢慢睁开眼。
暮色如一片云彩,落到远方的山峰上,又慢慢扩大开来。
不多时,天空尽成苍黄,再渐渐转暗,最后转为浓墨,星子开始亮起来。
我又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呵欠,直起身来,从树干上往下看。
树底下的泥土中,一寸寸,缓缓渗出游丝般的淡青色妖气。
腥臭的气味也扑鼻而来。
看来是只尚未修炼成形的低级妖魔。
我不觉松口气,滑下树,隐藏了自己气息,小心翼翼地寻找起妖怪来。
翻过了两个小山坡,眼前突然出现一丛黯淡的篝火,火焰轻微缓慢地燃烧着,随时都可能熄灭的样子。
奇怪,这里为什么如此突兀地出现这么一丛篝火?
我沉吟着蹲下身,随手拾起一根小树枝,拨了拨篝火。
那火光略微明亮了些,小树枝上也窜出了火舌,开始燃烧起来。
淡淡的香味钻入了鼻子。
那香味,仿佛甜蜜,又仿佛惆怅。
隔着火光,我又好像看见了许多许多年前那个小男孩的眼神,清澈明亮。
那便是一切的开始了。
我黯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以致完全没有注意到,
地上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多出了个人影。
“哈,妖怪,可让我逮着你了吧。”
一个得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把剑也飞快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被惊破回忆的我慢慢站起来。
“不要动。”他喝道,小心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来。
夜色下是一张清秀好看的少年的脸,眼睛明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脸上却又带着点微微的孩子气,十分讨人喜爱。
此刻,他正疑惑地瞪了眼看着我。
“你就是当地人们口中所说的妖怪?”
“当然不是。”我断然否决。
“那夜深人静的,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他仍旧怀疑地问道。
我轻轻一笑,正待解释,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刹那间飞沙走石,烟雾滚滚,一条巨大的血红蜈蚣从那少年背后破土而出,十几余丈长的身子在空中左右摇动,眼看就要向他直落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就势夺过架在脖子上的宝剑,直直朝那蜈蚣掷了过去。
嗖地一道白光,那剑径直没入蜈蚣腹部。
我趁机推了那已经呆住的少年一把,喝道:“还不快走!”
那少年仍然一脸怔愕,显然是尚未反应过来。
此时那吃痛的蜈蚣眼睛陡然暴涨,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它恶狠狠地盯着我,高高扬起了尾巴,又重又快地打落下来。
我拉了那少年一起跳开。
“轰。”沙石溅起十丈高,烟尘弥漫。
“你怎么还不走!”我松开那少年的手,着急地喝道。
他总算反应过来,却朝我瞪起眼睛,“不行,你是女人,你先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跨脚向前,左手将我挡在身后,宛如护子的老母鸡般,右手同时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黄色的————
黄色的符咒?
我不禁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没错,就是一张符咒,上面还歪七竖八地写满了奇怪的文字,一看就知道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那少年却郑重其事地夹在指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飞快朝那蜈蚣掷了过去。
“啪。”那黄色的纸张粘在了蜈蚣的身上。
“你看,它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了。”那少年回过头,宽慰我道。他的脸上满是大滴大滴汗水,一只手又不自觉地将我往他背后推了推,然后他对着那蜈蚣哈哈大笑起来:“妖怪,你今天死定了。”
我不觉一笑,真是个有趣的凡人。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那蜈蚣被他笑得发了一下呆,突然就伸出爪子,将那黄纸从身上撕下来,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吞掉。
这会儿轮到那少年发呆了。
那蜈蚣却不给他发呆的机会,张开了血盆大口闪电般地俯冲下来。
我眼明手快地拔出了小黑。
它快,我比它更快!
比夜色还重的黑色悄然滑过,流水般无声无息。
“砰!”
那蜈蚣的身子重重坠地,断为两截。
我不动声色地收刀入鞘。
一切只在转眼间完成.
那少年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愕然道:“这,这,这怎么回事?喂,你刚才可有看清楚?”
我假装无辜地睁大眼睛:“莫不是你刚才那道符咒在它肚中发挥了法力么?”
他呆了一呆,脸上渐渐现出欢喜之色来。
“对了,一定就是这样子的,我就说我真金白银求来的符咒怎么可能这么不顶用。”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得意地瞟,这一瞟却惊得他跳起来。
“喂喂,你快来看,那妖怪的头怎么不见了!”
我听得他的叫唤,也不觉吓了一跳,赶紧跑近了一看。
果然,那蜈蚣的后半段身子犹自在汩汩冒血,前半段身子却无影无踪。
八成是遁地而逃。
我心中暗想,抬头叮嘱那少年道:“这附近有座寺庙,你去那里找几个和尚带着法器和香灰过来。”
“好。”他急急地答应道,脸色也有些苍白,转身飞快就走。
看来他果然还是被吓到了,虽然刚才还在不住逞强。
我微微一笑,开始屏息静气,寻找起周围微弱的气息。
那妖怪尸首上的血仍旧在汩汩不停地往外流,它底下的泥土,仿佛婴儿们张开一张张小嘴,贪婪地吸收着。
这里,恐怕不出多久,又会产生新的妖怪吧。
妖怪是生生不息的,
我又是一笑,抬起眼睛,向周围仔细看了一看,那些妖气正在渐渐变得透明。
这时我却发现了血滴。
一滴一滴,长长地延伸在那少年走过的路上。
那些血滴尚未干涸,温温热热。
但我分明记得那少年并未受伤。
那这血又是从何处而来?
一滴冷汗从我额角涔涔而落。
我太大意了。
那少年,若不是施了掉包计的妖怪,恐怕就是被妖怪附上了身!
(七)
我当机立断,循着那血迹迅速追去。
那血迹却是直直通向寺庙,一进门便消失不见。
寺庙内一片静寂,僧人们轻微的呼吸悠长而均匀,偶尔一片枯黄的树叶慢慢地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一声,叶片碎出几道裂痕。
四更了,天空是极深极深的蓝,地上的泥土润润的,若有若无的水气缓缓上升,渐渐地,形成了一片薄薄的雾。
雾很薄,却让所有东西都变得不分明了。
我握紧小黑,屏住气息,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走着。
突然传来了哭声。
女子的哭声。
低低地,悲切而惊慌。
“谁?”我警觉地望去。
那哭泣声顿时硬生生止住。
“谁在那里?”我一边问一边又向前走了两三步。
这时薄雾突然竟数散去,寺庙内一片月光清明。
而在这片清明月光下,我前方的不远处,大殿前的石阶上,居然坐着一个绝色的女子!
这女子的眼睛,却是已经哭得肿起来。
她此刻正害怕地看着我,畏缩起身子。
“你,也是妖怪吗?”
我不回答,冷静地上下打量着她。
她浑身上下毫无妖气,分明一凡间女子,八成是被妖怪掳来这里。
我微笑起来,朝着她伸出手:“放心,我不是坏人。”
那女子犹豫着,慢慢把手递给我。
这时我突然感觉到了凉意。
针刺般的凉意,从背上传来。
我飞快转身,一记凌厉手刀就要劈下去。
这时却正正对上那山中少年瞳孔涣散的双眼。
他果然是被附身了。
我心念急转,变刀为掌,直击天灵盖,又往后用力一拉,厉喝道:“出!”
少年踉跄后退,一股白烟从他前面逸出。
那条蜈蚣精顿时现形。
它在地上打了几滚,半段身子犹自污血直流,却就势裹上那女子身体,顷刻间又消失。
女子目光陡然呆滞,她的手指化为利爪,向我扑了上来。
我侧身一闪,
她扑了个空,却并不转身再攻击,竟直直向那少年而去,那少年尚未恢复神智,竟呆呆地立在那里,不知闪避。
“不好,中计了。”
我暗叫道,来不及多想,纵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啪。“衣帛碎裂声。
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痛到我几乎背过气去。
那妖怪一击得手,举了爪又要落下来。
一瞬间我终于想起了那个人的那滴眼泪。
可惜,已经太迟了吗?
就在此时,鸡叫了。
一声,一声,又一声。
这是我一生当中听到的最为好听的鸡叫。
那女子顷刻消失
我长长舒口气,脚一软,重重倒下去。
已经清醒了的少年飞快地扶住我。
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那少年吓了一跳,伸出手来试我的鼻息,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这一笑却又牵扯到伤口,痛得我马上咧牙嗤嘴。
“呀,你流了好多血。”他惊叫起来,伸出双手揽住我:“走走走,这里离皇宫不远,我马上为你找最好的御医来。“
“不用了,一点小伤。”我笑道,正待推开他,却听见了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不对,是两声,三声,四声,五——声,五声,足足五声。
“你你你,小白你你你,居然背着我红杏出墙!”
这把声音,不是那唐三藏是谁?
我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却看见三藏脸上挤到一堆的鼻子眼睛,看见八戒,沙僧,小白龙三个紧紧抱再一起,口中不住喃喃道:“这次我们也没看到,每次我们都没看到。”还看见似笑非笑,杀气腾腾的悟空。
等等,杀气腾腾?
有谁招惹他了吗?
这时僧房内又突然哗啦啦地冒出一片僧人,为首的大和尚厉喝道:“哇呀呀,尔等何人,竟敢打扰佛门清净之地!”
我不觉抿嘴笑起来,这清晨的寺庙,像个鸡鸭猪肉市场般的热闹起来了。
(八)
“那个,我先解,解释一下。”看着似笑非笑的悟空,我居然无端端紧张起来。
那少年却焦躁了,他一手拉了我就要走,“不行,你得跟我进宫去,让御医为你治伤。”
“喂,这位小兄弟,我跟你很熟吗?”我忙不迭地打开他的手,又心虚地瞄了眼悟空。
完了,那猴子笑得越发诡异,我开始觉得背上发毛。
“我叫刹那。”少年微微愠怒,“我是这天竺国的皇子,你们都得尊我殿下。”
“是,是,殿下,你快回去吧,我就不劳你费心了。”我点头哈腰,只觉得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快要将我烧出两个洞。
“不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带你回去疗伤。”刹那强硬起来,伸出手又想来拉我。
这时我肩膀上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让我不由自主向前踉跄几步,被悟空一把接住。
“疗伤?”悟空懒洋洋地嘲笑道,他的手在我背上轻轻一拍。
伤口消失了,连衣服都完好如初。
刹那被吓了一大跳,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九)
“打你个小人头,打你个不守妇道,打你个红杏出墙。”
三藏很落魄地一个人蹲在墙脚打小人。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悟空,悟空耸耸肩,也微微笑起来。
冬日的太阳特别高,白白的一小点,淡淡的暖。
八戒坐在长凳上,一边温和地回答着僧人们的问话,一边轻轻地抚顺小白龙的毛。
而沙僧,正在给刹那讲着西行路上的种种奇闻异事,刹那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倒抽冷气道:“嗬,真的吗真的吗?那妖怪真的有九个头四个身吗?那妖怪真的能喷火能驶水么?
久别重逢,没有预想中的欢呼,也没有拥抱,一切水到渠成般自然,就好像小孩子出去玩了一天后回家吃饭,再自然不过。
我也愉快地笑了起来,这种感觉,最最让人安心,最最让人喜欢。
这时一直被大家漠视了许久的三藏陡然跳了起来,猛地一拍脑门,眼睛开始闪闪发光。
“对了,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为什么我没早点想到呢?”他咋呼着,又开心地笑起来,大叫道:“我亲亲的好徒弟们啊,快给我找把铲子来。”
“要铲子干嘛?”我好奇地插了句嘴。
三藏早把刚才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他满脸快活道:“这里不是叫布金禅院吗?佛家经典上曾说,布金禅院乃是以金为砖,布满园地的呀!徒儿们,今儿我们可要发达啦~”
他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就用手去搬动那地上的青石板块,旁边的和尚见了,不觉哈哈大小起来,且笑且道:“这位高僧,我们在这里修行几十年了,别说金砖,就连一丝儿金粉都未见——”
他正说着,地上突然一声响动,那被三藏死命搬动的青石板块竟径直往右边缓缓滑去,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里面一片漆黑,阵阵冷风阴阴地刮了出来,瘆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啊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藏宝洞?”三藏激动地大呼起来,他正要迫不及待地往下跳,八戒慢悠悠地说道:“像这样的洞穴,里面一定是机关重重,白骨森森的。”
三藏一个踉跄,险险站住。
他眼睛咕噜噜一转,对着悟空道:“好徒儿,你先下去。”
悟空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我又不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干嘛要下去?”
三藏扭着身子,“空空。”
……
“果然还是这招最有效。”三藏挠着头,嘻嘻笑起来。
(十)
阴暗潮湿的洞穴,污血死尸的气息。
风很阴很冷。
“悟空,你干嘛将我也一起拎下来?”我跟在悟空背后,埋怨着。
黑暗中看不清他面庞,只听得他懒懒道:“佛祖不是叫你来看守我吗?我若出了事谁来负责?”
“你都会出事?”我从鼻子里鄙夷地哼了一声。
悟空笑了一下,他说:“你若不——”
这时三藏的声音远远地从后面传过来,“金子,是我的:银子,是我的:所有的,都是我的。”
“那美女呢?”悟空故意提高声调,捉弄他。
“我的我的,当然是我的。”后面传来三藏猴急的声音。
我汗颜,拍拍悟空肩道:“悟空,我们以后装作不认识他。”
“好,我听你的。”悟空懒洋洋的声音夹杂着笑意,却让我的脸陡然热了起来。
幸好,这洞穴很暗,很暗。
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希望这个洞穴永远没有出口,我们就可以永远不用去面对那些以后将要发生的事。
就这样子,两个人,一直一直走下去,牵着手。
然而这时我听到了女子的哭声。
低低的,轻微的,压抑着的抽泣。
我想起了之前见过的那个女子。
“是你么?”我轻声问道。
悟空手指一弹,一团火焰漂浮在空中,洞穴骤然光亮起来。
在火光下,我看见了她,果然是她,那个被蜈蚣精掳走的女子,她对着我们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惊惧地看着我们,半是绝望半是希望地问:“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而在她旁边,那条只余了半截身子的蜈蚣精僵硬地伏在地上,双眼突出,显然已气绝多时。
我下意识地摸摸小黑。
不断,有什么不能断呢?
我弯下腰,对着那女子温柔地笑起来:“是的,我们是来救你的。”
“来,抓住我的手,我带你出去。”
那女子紧紧抓了我的手,如抓住救命稻草。
我一手扶了她,一手抓住悟空,心中却开始茫茫然。
我是她的救命稻草,那谁又是我的救命稻草?
当火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当黑暗被打破的那一瞬间,我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那女子,而是我的未来!
不可预期的未来,始终无法避免无法逃开的未来。
我到底是莫离,还是小白?
本想一直抓紧他的手,在这黑暗里长长久久走下去。
可是,即使是这世间最长的路,也还是会有尽头。
该来的,始终要来。
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我低下头,一滴眼泪迅速滑过,落在地上。
吧嗒。
空中悬浮的火焰已不知在何时熄灭。
我们在黑暗中,慢慢地,深深浅浅地走着,渐渐看到了出口处的光亮。
(十一)
“皇姐?”
那女子才一冒出头,刹那就惊讶地站了起来,“皇姐,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看见他,像看见救星般扑了过去,
“皇弟。“她这样唤了一声,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不停地往下流。
“敢情她是你姐姐啊,那不就是天竺国的公主了吗?”我拍着刹那的肩膀,大大咧咧道。
刹那一瞪眼,“都说几次了,你们要称呼我殿下。”
“是,是,殿下。”我嘻嘻笑道,这个少年扳起脸来的样子真是特别有趣,
“咳咳。”三藏在旁边清了清喉咙,整了整衣冠,“仪态万千”地走了过来。
“公主受惊了。”他彬彬有礼地合掌做了个揖。
公主抬起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睫毛还忽闪忽闪的,像极了受惊的小鹿,她回做了一个揖:“高僧不必多礼,叫我刹夏便是。”
“刹夏,多好听多动人多美丽的名字啊,让我想起了山间的小溪,小溪旁边的小鹿,小鹿脚下的小草,小草旁边的,嗯,嗯,小溪。”三藏居然雅兴大发。
公主不好意思地轻轻笑起来。
她的脸先前已哭得通红通红,现在笑起来,当真比春风中的桃花还要娇艳。
咕嘟。
…………
我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块手绢。
“三藏,擦擦口水。”
如梦初醒的三藏恼羞成怒地推了我一把。
“死小白,给我闪一边去。”
我笑嘻嘻地正待走开,刹那却忽然跳到了我的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道:“哈哈,原来你叫小白。”
“是的,殿下。”我又笑嘻嘻地向他做了个揖,
他快活地笑起来,“我要带你进宫,做我的丫鬟。”
第三节
(十二)
“对了,皇弟,你不是与舅父在南陲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公主刹夏柔声道。
刹那耸耸肩,“还不是听说这里的妖怪猖狂,吃了很多人,所以我就寻思着来为百姓们除掉这个祸害。”
刹夏温柔地笑起来,“真不愧是我勇敢的弟弟,明天和皇姐一起回京吧,我突然失踪,父皇一定很着急,明天他若见到我们两个,想必高兴得很呢。”
“嗯。”刹那点点头,又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对着旁边的僧人道:“你们把房间准备好了没有?我要去睡了,今天好累。”
“好了,好了。”那僧人殷勤点头带路。
刹那站起身,掸掸衣衫,“小白,过来侍奉本殿下。”
“嘿,我什么时候答应当你丫鬟了?”我瞪他一眼。
刹那不悦地鼓圆眼睛,“我是皇子,这里我说了算。”
“再说,我又不是让你白当丫鬟,黄金,白银,珍珠,翡翠,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真的?”我的眼睛开始发光。
“小白,擦擦口水。”三藏忙不迭地递过来一块手绢。
我狠狠剜他一眼,这家伙,看不出报复心还贼强呢。
嗯?怎么又有杀气?
悟空慢条斯理地发话了,“小白,你在路上没遇到什么妖怪吧?”
我冒了颗冷汗,小心翼翼地拉开与刹那的距离,又蹦到悟空身边,一脸谄媚地笑道:“有啊,碰见了蜘蛛精,还碰见了大鹏——”
“对了。”我猛地一拍脑门,“悟空,你等一下。”
我把手指放在嘴唇间。
长三声,短三声。
口哨声响遏行云。
“小白你这是在干什么?”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沙僧好奇地问。
“有只妖怪想见悟空,叫我见到你们时联系他呢。”我答道。
不一会儿,大鹏已自天边飞来,在空中慢慢盘旋着落下,化为人形。
“你就是孙悟空?“他脸色一反常态地凝重。
悟空瞟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对着我漫不经心道:“小白,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大一只乌鸦?”
“悟空!”我赶紧去捂他的嘴巴,又对大鹏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你不是乌鸦。”
“没什么。”大鹏平静道。他今天好似转了性子,不但不生气,还很冷静地、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悟空一番。
“小白。”他转过头来,对着我说,“我有话想私下告诉你,你过来一下好吗?”
我惊讶于大鹏今天的反常态度,愕然点了点头,跟着他,慢慢走出了寺庙,走进了树林之中,
感觉到,悟空的眼睛,在背后,灼灼注视着。
( 十三 )
高高的树木笔直指向天空,似乎要将天空刺穿。
淡淡的星光落下。
大鹏在我前面,走着走着,他的身体渐渐矮下去,最后化为一只黑色而巨大的鸟。
“大鹏?”我微微疑惑。
它长长吐出一口气,“小白,你还没发现么?我已经妖力尽失了。”
“啊?什么?妖力尽失?”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因为我把妖力全给了一个人。”
“而且,不仅仅是我,九方十地的妖魔都把妖力给了他。”
我不觉肃然起敬,“是谁这么了不起,居然让你们心甘情愿把妖力都给他?”
大鹏并不回答我的话,他默默看着远方,慢慢道,“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佛有了杀意。”
我忍不住丁伶伶一个寒颤。
“佛有了杀意?”
“是的,佛有了杀意。”
“当佛有了杀意时,他就不再是佛。”
“那是什么?”
“是魔。”
“那你们魔界中人岂非很高兴?”
“错。我们是形魔,而他却是心魔。心魔一旦强大到无可匹敌,这天地便会被尽数毁去。”
“六千年前魔帝诞生,血池汪洋血莲开,九天十地,诸魔来朝,这诸魔便是心魔。”
“那时你可有去参拜?”我问他。
“我去了,又没去。”
“什么意思?”
“彼时我正在睡觉,我的心魔用了我的身体,去参加这场大典。”
“你也有心魔?”
“何止是我,这世间万物,无一不有心魔。”
我微微垂下眼睑,声音变得有点嘶哑。
“说了这么半天,其实你是想告诉我,这魔帝就是佛祖吧。”
大鹏抬起眼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好像并不吃惊。”
我苦涩地笑起来。
当我想起了那个人的那滴眼泪时,我就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想起了那张妖异的面具,是我一笔,一笔在他脸上描出。
那时月色正好,那时他正年少。
避开大鹏探询的目光,我问他,“那你们到底把妖力给了谁?”
大鹏慢慢道,“那个人,他说,他是孙悟空。”
“他还说,明年三月三,灵鹫山上,他将与佛祖斗法。”
(十三)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又是一惊。
大鹏微微笑了一笑,“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孙悟空。”
“啊啊啊啊。”我头痛地抱着脑袋叫起来,“什么又是又不是的,大鹏,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的头都快乱成一堆浆糊了!”
大鹏轻轻扬起了嘴角,他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敬畏。
“刚才我见着了孙悟空,我才知道,像他这样骄傲的人,是不会要也不屑要别人的妖力的。”
“他自己,就已经是我们无法逾越的高峰了。”
“这样子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么,假冒悟空的那个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那个人,”大鹏总算恢复了一点神采,他豪爽地笑了几声,“那个人,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可是当他说话时,你会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亲近他,愿意为他效力。”
“可是他骗了你们啊。”我又问。
“不,他没有骗我们。”大鹏摇摇头,“明年三月初三,他必会与佛一战,以我们魔界诸魔之力!”
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我就要走了,看不到这一战了。”
“小白,我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们,这天地不久之后必有一场大的浩劫,你一个小妖怪,就不要陪他们去取什么西经了,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走,你要去哪里?”我下意识地问他。
大鹏抬起头,看着夜空,脸上慢慢有了孩童般的笑意。
“小白,你看到天空中最远最亮的那颗星了吗?”
“嗯。”我点点头,静静等他说下去。
“那颗星,据说是天界最高的地方。”
“我才出生的时候,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这颗星,我很多次很多次想要飞上去,可都被天界的神仙打了下来。”
“那时我一直在想,只要我法力再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我就可以不惧那些天兵天将的阻拦,飞到这颗星的上面去。”
“就这样过了几百年几千年,我都已经成为妖王,法力高强得许多神仙都奈何不了我,尽管这样子,我还是没能飞到这颗星的上面去。”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缺乏的,不是法力,而是决心。”
“而现在,我虽然没了法力,却有了决心。”
大鹏哈哈笑起来,他的整张脸终于又变得神采飞扬,“老子要走了!小白。”
“有机会的话,我们会在那颗星上见面的!”
说完他拍了拍巨大而森黑的羽翼,慢慢飞了起来。
彼时气流涌动,星光灿烂。
我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消失在高而远的夜空中。
转身,慢慢往回走。
树林里很安静,风在沙沙的吹。
一片叶子落到了脚边。
我顿了一下,黑暗中树木森森,鬼影幢幢。缓缓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十四)
“小白,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他面容疲倦,却对着我露齿而笑。
我却不笑,直直看着他。
“你在偷听我们谈话?荧。”
他笑着摇摇头,“小白,我只是来找你借一样东西,刚巧碰上你们谈话而已。”
我仍然直直地看着他,“那么,荧,刚才大鹏所说的那个人可是你?”
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依旧只是微微地笑着。
我叹口气。
“悟空要是知道你这样做的话,他一定会很生气。”
荧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黯然。
他慢慢地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我,微微弯下腰,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
他的嘴里一直在低低说着什么,可是我听不清楚。
一瞬间他看起来是那样地悲伤和疲倦。
我静静地站着,把身子挺得笔直,好似一杆标枪,支撑着他所有的重量。
风还在沙沙地吹。
这时我的心突然尖锐地疼痛了一下,好像什么东西飞快地进去了又出来。
我微微诧异地低下头,看见了一根银针。
一根细细长长的银针,在夜色下闪着冷冷的光。
一端在荧的手中,而另一端则沾满了殷红的血。
心底血。
这世间不管有多少个种族,有多少种颜色的血,只要他们有心,他们的心底血都是相同的红色,殷红殷红的仿佛相思的红色。
“荧?”我惊讶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荧轻轻地推开了我。
“小白。”他笑起来,有点温和又有点悲伤。
“其实以前我曾经想过要杀掉你的。”
“荧?”我心中一震。
“以前,我从来没有担心过悟空,因为我知道,这世间没有人能够打败他。”
“以前,我们几乎很少见面,可是那一天,当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并叫我来保护你时,我就知道他有了弱点。”
“而且是致命的弱点。”
我不敢置信地听着,心里微微的疼痛与惊慌。
笑起来那么温柔,那么孩子气,对我那么好的荧居然想要杀掉我?
我垂着头,声音低得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所以,为了悟空,你就想要杀我?”
“嗯。”荧坦然地点了点头,“我不想有一天他会因为你而受到伤害。”
我沉默了。
荧也不说话。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半晌,荧微微一笑。
“小白,你现在不说话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我摇摇头,“那你以前为什么一直没有杀我呢?你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的。”
荧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慢慢道:“那是因为,跟以前比起来,我发现我更喜欢现在的悟空。”
“以前的悟空是什么样子的呢?”我问他。
荧轻轻地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
“以前,很多人都说我是悟空的影子。”
“其实,那时候的悟空,是个连自己的影子都没有的人。”
荧收起了笑容,他的脸色变得严肃。
“小白,我得走了。可是,你要记住,今晚在这林子里所有发生的事,包括大鹏,包括我,你都不可以告诉悟空。”
“我们都不想悟空死,不是吗?”
他这样说着,身体慢慢隐入了黑暗中。
在他完全被黑暗吞没前,我看见他露齿一笑。
“小白,以后你和悟空一定会幸福。”
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林子里风在一阵一阵地吹。
“荧,再见。”我轻轻地转过身。
慢慢地,走回了寺庙。
一片安静。
大家都已入睡了吧。
我这样想着,心里微微失落。
突然,我看到斜上方晃晃悠悠地落下了一些细细的、一丝一丝的、泛着柔和金色的东西。
“哪来的猴毛!”凭借着五指山下五百年间磨砺出来的眼力,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顺着飘落猴毛的方向抬起头,高高屋檐上,满天星光下,那人正坐在大梁上看着我,笑容懒散,眼睛明亮。
望着他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笑脸,我的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了。
“悟空,这么晚还不睡觉?”我一个纵身,轻轻掠上屋脊,坐在他身边。
悟空笑起来,“这里,”他用手按了按胸口,“刚才不知为什么痛了一下。”
我微微一惊,差点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悟空。
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悟空,我知道荧为什么会那样说,我知道他想要去干什么,可是,悟空,我不会告诉你,哪怕你会因此而恨我。你只要活下去就好了,永永远远地活下去就好了。
我不想让你死。
“小白,你是不是想说什么?”悟空偏过头看着我。
“嗯?”我看他一眼,慢慢地、镇静地摇了摇头。
悟空淡淡地笑了,他的眼神变得若有所思,“小白,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你是不是想起你那失去的五千年了?”
我惊讶地看向他,悟空的表情是那么的温柔,甚至还带了几分怜惜,我的鼻子轻轻一酸。
“嗯,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原来我真的是莫离,那个心里藏了他一滴泪的莫离。”
“可是,悟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呢?”
悟空轻轻揽过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不,你不是莫离,你是小白。”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温和。
“你是在天庭上偷偷笑的小白,你是趁我睡觉时拔我猴毛做棉袄的小白,你是动不动就喜欢哭的小白,你是在五指山下陪了我五百年的小白。”
“哦,对了,你还是喜欢把人揍成熊猫眼的小白。”
我抹着眼泪笑起来。
“看吧,看吧。”悟空啧啧道,“瞧你这又哭又笑的样子,真是有够丑的,将来一定嫁不出去。”
“你——”我气结,本来一肚子的悲伤立马烟消云散,“我不理你了,我要去睡觉了。”
悟空愉快地笑起来,我愤愤不平地瞪着他,瞪着瞪着,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悟空。”
“嗯?”
“我真的是小白?”
“嗯,你真的是小白,不是莫离,莫离已经死了。”
“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记得他,为什么看见他我还会觉得心痛?”
悟空沉默了。
很久很久后,他慢慢地,慢慢地说。
“小白,以后,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就好了。”
“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看见悟空的表情,可是,我想,这时候的悟空,一定是极温柔极温柔的。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佛。
我梦见他笑起来,又孤单又寂寞。
“我回来了。”他说,“可是你呢,你在哪里?莫离。”
(十五)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一行人就向皇宫出发了。
三藏与刹夏公主走在前面,八戒和沙僧在后面牵着小白龙,我本想如往常那般钻进悟空耳朵里,舒舒服服躺着,可是刹那却老是在旁边又叫又跳,非要我走在他后面,好尽到什么做丫头的本分,我本不想理睬他,可恨这小小少年精力旺盛得吓人,逼得我最后不得不乖乖地跟在了他和悟空的后面。
刹那赞赏地夸我道,“小白,你很有做丫鬟的天分。”
我额头开始冒黑线。
哪知悟空又不知死活地接过话头,“嗯,那都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
…………
左勾拳,右勾拳,抓住他俩的头用力一碰。
刹那揉着脑袋,“我想我看见星星了。”
“那还不赶快许愿。”悟空也揉着脑袋。
走着走着,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道路两旁的景色也不知不觉间变得繁华而热闹。
刹夏回过头盈盈一笑,“我们就快到皇宫了。”
这时八戒和沙僧两人在后面不知嘀咕什么,一边嘀咕一边偷偷地发笑。
“你们在说什么啊?”刹夏好奇地问他们。
八戒和沙僧笑得越发鬼祟,八戒还未开口忍不住又是一阵闷笑。
“没看见公主在问你们吗?”三藏赶紧讨好公主。
八戒一边忍住笑意一边道:“这个天竺国,师父你一定喜欢。”
刹夏看了看八戒,又看了看三藏,兴致勃勃地问:“为什么呢?”
八戒笑道:“刚才这一路,我和沙师弟一共看见了七个小女孩,二十二个妙龄女子,十四个中年妇人,九个老太婆,还有六个老头子,一个小男孩,以及三条小狗。”
“那三条小狗都是母的。”沙僧补充道。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跟三藏喜欢天竺国有什么关系呢?”刹夏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
悟空笑嘻嘻道:“怎么会没关系呢,想当年,是谁在五指山下说,‘猴子倒也罢了,你居然还是只公的’,三藏啊,他特别喜欢阴盛阳——”
“咳咳咳咳。”三藏大声地咳嗽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刹那却听明白了,他气鼓鼓道:“胡说,我们天竺国才不是什么阴盛阳衰的地方呢!”
刹夏也终于反应过来,她微红了脸柔柔道:“刹那说得对,我们天竺国可不是女儿国。”
“不过,”她皱起秀气好看的眉毛,“今天路上的男子真的很少,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时对面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个满身酒气的老头子,一把银白色的胡须长长地垂到胸前。
他脚步不稳地走到我面前,打量了我几眼,忽然咧嘴一笑。
“这位姑娘,你红鸾星动,最近必犯桃花,”
“啊?什么?我会犯桃花?”我下巴顿时掉到地上。
嗤,三藏从鼻子里发出鄙夷的一声,“这桃花,要犯也该是我犯吧,怎么说也轮不到小白头上,你这位老人家,还真是会信口雌黄。”
老头子也不生气,抬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唐僧。
“你是天空中的一颗星。”他断定道。
三藏微微得意地昂起脑袋。
“嗯,这回倒说对了。”
“而且是天空的最亮的一颗星。”那老头子接着说。
三藏的脑袋扬得越发的高,“不错,你还算有点眼光。”
“你是扫把星。”那老头子终于得出了结论。
………………
第四节
(十六)
“嗬,你们看你们看,那里怎么那么多人?”走在前面的三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
“难不成,是他们知道了我要到来,为了一瞻我的风采,特地在此守侯?”他开始兴奋地幻想起来,两只手飞快地拭擦着光亮的秃头。
前面一座高大宏伟的洁白大理石建筑下,的确是围着黑压压的一群人,这人潮汹涌地流动着,疯狂地叫嚣着,无数只手臂在空中纷乱地挥舞。
“你看,你看,他们在向我挥手致意呢。”三藏快活得意地也向他们挥起手来。
“可是,师傅,你看仔细点,他们是屁股对着我们的。”八戒小小声地说。
沉默。
三藏转头对着刹夏笑道:“这是贵国的一种礼节吧,嗯,用背面迎接客人。”
“悟空, 你眼睛好,你看看那里是怎么回事?”我对悟空道。
悟空懒洋洋道,“能有什么事呢?有人在绣球招亲而已。”
“什么?”刹夏惊叫起来,“但那里可是——”
“是宫殿吧。”悟空看她一眼,嘴角轻扬。
刹夏点点头,眉毛紧紧地皱起来,“可是,怎么会有人在那里绣球招亲呢,天竺国明明就我一位公主。”
悟空脸上浮起捉摸不透的微笑,“是吗?我还以为你有个双胞胎姐妹呢。”
刹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悟空抬抬下巴,“那里,宫殿之上,有一个凤冠华服的女子。”
“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刹夏瞳孔陡然放大。
“我想现在你需要蒙上面纱了。”悟空淡淡道。
(十七)
待刹夏蒙上面纱后,我们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
刹那走在他惶惶不安的姐姐旁,不住安慰道:“姐姐,我知道你是真的,你不用担心,再说,还有这群奇怪的人帮助我们呢。”
奇怪的人?我不悦地瞪他一眼。这时,眼角却瞥到一个石头大小的东西飞快朝我袭来。
红色,圆状,挟风破雷之势!
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一挡。
那东西铛的反弹回去,直直落在三藏头上。
“哎哟!”三藏一声痛呼,那东西又弹了回来,落在了八戒手中。
定睛一看,三藏头上已经起了一个鸽蛋大小的红包,他飞快掏出镜子照了一照后,怒冲冲地向我走过来。
我慌忙躲到悟空背后。
三藏边挽袖子边气急败坏道:“你别以为有悟空在我就不敢打你,你娘没教过你东西不可以乱扔的吗?”
“我没有娘。”我从悟空背后探出小半个脑袋,怯生生道。
“那我现在来教你,东西乱扔是不对的,砸到人怎么办,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砸不到人,砸到花花草草怎么办?你这么大个人,到底有没有动脑筋啊?”三藏气犹未消。
我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是的,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娘~~~~”我故意拖长声音道。
周围嘻嘻哈哈笑倒了一片。
三藏瞪起眼,又待发作,这时他的注意力却被八戒手中的东西吸引过去了。
“等等,八戒,你手中的那个东西,天哪,我的神呀,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绣球!”
他忙不迭地从八戒手中抢过来,仔仔细细端详着。
这时人群却骚动起来,有人尖叫道:“快看快看,是那个和尚接到了。”
“乱说,明明是八戒。”我嘀咕道。
三藏犹豫地看着八戒,把手中的绣球慢慢地递了过去。
咦,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揉揉眼睛,以三藏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将到手的肥肉拱手让人?
三藏慢慢道:“师徒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师傅。”八戒有点感动。
“可是八戒,”三藏突然又将手缩了回去,带着哭腔道,“为师的没有衣服穿啊!“
众人额上冒出黑线。
(十八)
侍卫恭敬地护送我们去了驿馆,沐浴净身后,换上宫中送来的华服。
刹那先行入了宫。
下午,我们被宣进宫。
刹夏低垂着头,小心地跟在了悟空的后面。
高高的宝座上,国王微笑着俯视我们,一个美丽的少女斜斜地靠在他的旁边,脸上满是顽皮的笑意。
她长得果然和刹夏一模一样!
这少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三藏手中的绣球,不满地嚷嚷起来:“不对,我明明是把绣球扔给她的。”
“夏儿,那可是位姑娘啊。”国王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父皇啊,”那少女不依不饶地扭动着身体,“夏儿就要她嘛。”
我的腿不住打闪,心里浮现出那老头说的话。
——姑娘,你最近必犯桃花。
“夏儿,不要胡闹。”国王的语气中微微带了责备。
那少女委屈地撇着嘴,“父皇,夏儿哪有胡闹,夏儿不过是看她长得可爱,想要她当我的丫鬟嘛。”
“去去去,一边去,小白可是我的丫鬟。”一个声音突然在大殿背后响起,刹那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他已换上一身明黄衣衫,头发显然是洗过,松松地扎了起来,整个人愈发显得干净清秀。
“哈哈哈。”国王大笑起来,他看着我,“这位姑娘,你也算是和我们皇室有缘,怎么样?可愿意进宫?”
我正想一口回绝,可是却发现那少女正在狐疑地打量着蒙着面纱的刹夏。
“我愿意,我愿意。“我立刻大声回答道,成功地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哈哈哈。“国王又是一阵大笑,看向三藏,”那么,这位大唐高僧,可愿意为了小女还俗?”
“愿意,愿意。”三藏忙不迭地点头。
那国王兴致勃勃地看着三藏头上那个鸽蛋大小的包,转头对着身边的人说,“看吧,真不愧是大唐的高僧,你瞧人家额头上的戒疤多大啊!”
(十九)
三藏他们回了驿馆,我一个人留在宫中。
那假公主挽起我的手。巧笑倩兮,“走,小白,我带你四处看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刹那不住嚷嚷。
“那儿,”国王唤住他,“你离开几个月,你母后很思念你,走,跟我一起去后宫看她。”
“啊?晚点不行吗?”刹那恳求道。
国王微微皱起眉。
“好吧,知道了。”刹那挠挠头,一脸不情愿。
我向他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
——放心吧,这里我能应付。
和那假公主一路走到了池水旁。
碧绿的一池春水,缎子般柔滑,金鱼在粉红睡莲下摆动艳丽红尾,忽隐忽现。
那假公主却不看池水,只是看着我,突然吃吃笑起来。
“小白,你果然不记得我了。”
“嗯?”我迷惑地看着她,“公主,我们以前见过吗?”
她嗔道,“岂只见过,你还曾将我紧紧抱在怀中呢。”
“啊?!”我的脸立马滚烫滚烫。
“哈哈哈。”那假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小白,你的脸好红哦。”
“哈哈哈哈。”她笑得不住拍腿,又抱住肚子,“哎哟,笑死我了,小白,你真可爱。”
我将手背贴在发热的脸颊上,闷闷道,“公主,有些玩笑是不可以乱开的。”
“谁开玩笑了,”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伸出食指和中指,两只手在头上比了比。
“想起来了吗?我是那只兔子呀,月宫里那只无敌可爱的小玉兔啊。”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你又偷偷溜出来了呀。”
“才不是呢。”小玉兔争辩道,“我是来帮素娥姐姐解开诅咒的。”
“素娥姐姐?诅咒?”我疑惑地看向她。
小玉兔神秘兮兮地一笑,“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我扑哧笑起来,“还卖点关子呢。”
“那当然,否则——”她的脸突然变得一片刷白,目光直直落在我的腰间。
我吓了一跳,“小兔子,你怎么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转眼之间她好象变了一个人。
她一字一顿道,
“不,断,斧。”
“原来不断斧真的重现人世了。”
她闭上眼,一颗眼泪滑了下来。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握住小黑。
小黑在我掌心,冰冰凉凉。
第五节
(二十)
“怎么了?小兔子?”我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她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慢慢地,她开口了,她的声音充满了回忆。
“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那时世间一片混沌,人类在地面上要小心着洪水猛兽,在夜晚要提防着魑魅魍魉,而神,非但不救他们,反而以十二个太阳日日夜夜煎熬着他们。”
“不是十个吗?”我小心翼翼地插嘴。
小兔子摇摇头,“那是凡人的误传,事实上是十二个。十二个生肖,十二个太阳。”
“那时,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有两个青年,一个骁勇善战,百步穿杨,从来没有猎物能够在他箭下逃脱:一个擅长打造神兵利器,每当他打造的兵器出炉时,神惊鬼怒。”
“为了除去祸害,第二个青年以七七四十九天打造了一把弓,又以七七四十九天打造了十二枝箭,然后交给了第一个青年。”
“弓身血红,弓箭雪白,每当第一个青年挽弓射箭时,人们只看到一阵白光,然后一个太阳就落了下来。”
“当射下第十一个太阳,正要射第十二个太阳时,一个少女突然站了出来,阻止了他们。”
我听得入迷,不觉插嘴道:“这个少女,就是嫦娥吧。”
小兔子点点头,“而那两个青年,他们同时爱上了嫦娥。”
“我知道其中一个是后羿,那另外一个呢?”我问道。
“他叫断刀。”
“断刀?”我悚然道。
这不是不断斧在人间的名字么?
“是的,断刀。”小兔子温柔地笑起来。
“我的主人,断刀。”
“后来,后羿被人们视为英雄,他得到了功名,荣誉,皇位。”
“而我的主人断刀,则得到了爱情。”
“然而在他新婚的前一天,他被灌得酩酊大醉,等他清醒过来后,嫦娥已被迎娶入宫中,他当时疯了一般地冲进宫去,很多士兵拿着刀剑往他身上砍,都挡他不住,他流了好多血,却还踉跄着寻找着他的爱人,这时嫦娥却自己出来了。”
“嫦娥冷冷地对他说,‘我们,断了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断刀一下子呆住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什么也没说,然后他缓缓地转过了身,嫦娥也缓缓地转过了身,他们就这样,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开,谁也没有回一下头。”
说到这里,小兔子脸上微微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一瞬间,我从她脸上好象看到了断刀,那个伤心欲绝的年轻人。
我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小黑。
漠然的黑色,
有人的脚步逼近.
我和小兔子对视一眼,两人若无其事地闲聊起来。
“呵,原来你们躲在这里。”刹那急冲冲地走过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小兔子这个假公主,一跨脚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他略带幼稚的举动,轻轻笑起来。
小兔子也笑起来,“皇弟,你见过母后了吗?”
“哼。”刹那闷闷地答道,“母后叫你去沐浴净身,然后试试新衣。”
小兔子很有趣地瞪圆了眼睛,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小白,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姑娘,你最近必犯桃花。
我想起老头说的话,腿又开始发软。
(二十一)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被众多美丽的女子围绕,她们笑靥如花,吐气似兰,身段柔软美好,我在她们中间,又窘迫又惊慌,天上飘下了无数朵桃花,红艳艳的如同少女羞红的面颊。
这时她们突然整整齐齐地向左右散开。
一个少女的背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的衣服那么洁白,白得如同湖上的冰,冰上的雪。
而她的头发则是那么的黑,黑得如同伤心落魄者的黑夜。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周围的少女退在她的两旁,低垂着头。
慢慢地,她转过了身。
那该是怎样一张绝世惊艳的脸?
我在心里暗暗揣测。
然后,我看到了一张,
猴子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从梦中捂着肚子笑醒,醒来后,又在床上笑得来回打滚,差点没岔气,那分明是悟空的脸,居然耳边还插着桃花,腮上还染着胭脂。
就这样,一直笑到了天亮。
第二天,举国欢庆。
每个人都穿上了他们最漂亮的新衣,每条街道上都挂满了喜庆的灯笼。
辰时,三藏他们来到了宫中。
在那么多人之中,我一眼就看到了悟空。
他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懒洋洋地走在三藏的背后。
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衫。
白色的衣——
我想起昨晚的那个梦,不由得拼命忍住笑意,这时眼角余光瞥到悟空毫无精神地走过来,打着呵欠问我,“你的脸怎么扭曲得这么厉害,昨晚做噩梦了吗?”
“哈哈哈哈,是啊,噩梦啊哈哈哈哈哈,好恐怖啊哈哈哈哈哈哈,哎哟哟,我的肚子哈哈哈哈。”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实在移不开。
悟空被我盯得颇有些不自在,他扭过头,咳了一下,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开。
“各位爱卿,”国王牵着王后出来了,他们满脸挡不住的喜气洋洋,“今天是小女的大喜之日,大家尽情地喝酒,欣赏节目吧。”
“皇姐呢?”刹那仍藏不住隐隐的敌意。
而真正的刹夏,蒙着面纱,垂着头,局促不安地站在悟空的背后。
“你皇姐她当然是去梳妆打扮了。”国王哈哈地大笑着,“小子,你什么都还不懂呢。”
“你们才不知——”刹那正想争辩,我暗地手指一弹,他猛地咳嗽起来。
对不起了,刹那。我心里暗暗道着歉。小兔子说过,她今天会将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的。
所以你就不要添乱了吧。
“下面,请大家欣赏捣药舞。”
清甜的女声响起,一队美丽的少女鱼贯而入。
“噗。”“噗。”我和三藏同时喷出口中的茶。
天,早听说西域开放,没想到他们开放得这么彻底,这么怪异。
若有若无的轻纱,酥胸半露;裙子开得很高,可以看到光洁紧致的大腿,而最怪异的是她们头上戴着一双长长的兔耳朵,而屁股后则一个圆茸茸的小尾巴,她们左手持着一个小药盅,右手拿着一个捣药捧,翩翩起舞。
不用说又是那小兔子搞出来的把戏。
三藏已开始用喷鼻血代替喷茶了。
我看得面红心跳,偷眼望了下悟空,他慢慢地摇着手中变出的扇子,时不时饮一口清茗,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些少女。
我不觉心头无名火起,恶声恶气问他:“很好看吗?悟空。”
“一般般吧。”他皱了一下眉头。
“那你还看得这么认真?!”
“哦,我在研究问题嘛。”
“这个有什么问题可研究的!”
“我在想,同样生于天地间,为什么别人可以发育得这么好,而你就完全不会发育的。”
………………
两声哀号。
对着大家惊讶的脸色,我客气地笑道:“没什么,大家继续看表演吧。”
国王若有所悟地转回头,“我明白了,原来大唐和尚的戒疤是打出来的。”
“嗬,人都到齐了。“小兔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笑嘻嘻地说。
“夏儿?”王后颇有些惊讶,“你不是去梳妆打扮了吗?怎么还是这身衣裳?”
“母后,人家也要表演节目嘛,好不好?”小兔子撒着娇。
国王笑起来:“好吧好吧,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谢谢父王!”小兔子开心得跳起来,“那我就给大家讲个故事。”
她一边说一边向我挤挤眼。
“从前,天上有个仙女,她叫素娥。”
我微微扬起嘴角。
有人从旁边递过来一杯酒。
西域的酒,色泽鲜红晶莹,香气令人心醉神迷,就如同情人的一个眼波。
(二十二)
从前,天上有个仙女,她叫素娥。
在某一个轮回里,素娥下凡投胎,成为天竺国的公主。她从小心地善良,活泼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在公主十八岁生日那年,国王为她举行了绣球招亲。
接到绣球的是一个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年轻人,叫做达多,不仅武功超群,而且文采斐然,国王大为满意,当晚就让他们成婚。
可是那之后,怪事就发生了。
公主每天晚上开始做恶梦,她梦见她被人追逐,她不停地逃,不停地逃,最后逃到了一个高高的悬崖边,在她前面,是万丈深渊;而在她后面,是一个头发干枯蓬乱,容颜苍白如鬼魅的女人,那女人的眼珠仿佛不会转动般,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喉咙里还嘶嘶做声。
“你这个坏女人,你抢走我的相公,你不得好死。”
那女人恶毒地诅咒着,突然用手将她用力一推。
她惨呼着从梦中醒来。
一身,冷汗。
达多被她吵醒,支起身,体贴地抚摩着她的头。
“做噩梦了吗?”
她茫然地看着达多,却是不能言语,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公主日渐消瘦,忧心忡忡的王后带她去了护国寺,祈祷菩萨保佑。
而护国寺,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
山的背后,是万丈的悬崖。
第六节
(二十三)
上山进香的那天,风很大,山上的树被吹得哗哗作响。
公主坐在轿子中,低着头,两手将裙边抓得紧紧.
她的骨节开始泛白。
这时山顶传来了佛号。
一声,一声,悠长,安详。
公主的手慢慢松开。
轿子停下来了。
她深深吸口气,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表情。
外面,有人替她掀开了帘子。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头发干枯蓬乱,容颜苍白如鬼魅的女人。
那女人一把就将她从轿子拖了出来!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公主一边惊恐地问,一边求救地看向那几个轿夫。
那几个轿夫只是木木地看着她们,突然间就倒了下去。
七窍流血。
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哪见过这等情形,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那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咯咯地笑起来。
“你这个坏女人,你抢走我丈夫,你不得好死。”
她这样诡异地笑着,冲上来,双手将公主脖子掐得紧紧。
这个女人的脸,本来算得上清秀,现在却扭曲得十分可怖,仿佛地狱之中前来索命的恶灵。
公主剧烈地咳着嗽,泪水都流了满脸。
“救命,”“救命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叫着,挣扎着,终于甩开了那女人的手。
于是她就开始逃,跌跌撞撞地逃。
一直逃一直逃。
山路在面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山风在耳边响得又急又惊心。
那些树木,那些花草,一瞬间仿佛成为妖孽,阻挡她的去路,割伤她的肌肤。
一直逃一直逃。
一直逃到了高高的悬崖上。
无路可逃了。
公主仓惶转过身,又害怕又绝望地看着那个女人。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公主!”
那女人直勾勾地地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的笑声像极夜枭,那种在黑夜中凄厉哭叫的鸟。
“我是谁?我是达多的妻子,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你却抢走了他!”
“你是达多的妻子?”
公主愕然道。
那个叫达多的男人,她并不是很了解。
她只知道那个男人接住了她的绣球,所以她就要嫁给他。
这本来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复杂?
“是的,我是他的妻子。”那女人凄然道。
“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说到达多,那女人脸色渐渐缓和,甚至,还带了点温柔。
“达多,他对我很好,他为了我什么都肯做,他在我爹娘面前承诺照顾我一生,他要我为他生一个胖胖的儿子,一家人幸幸福福生活一辈子。”
她痴痴地讲着,声音里带着伤感的甜蜜。
“但是现在,我的爹娘已经死了,我和他的孩子,也已经死了,不管你是否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那女人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地叙述下去。
“那天,如果不是你扔绣球,如果你没有砸中他,如果你在成亲之前拒绝这桩婚事——”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她苦涩地笑起来,抬头看着公主,安静地说:“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公主。”
公主不安地点了点头,“你说吧,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一定去做。”
“请你,”她眼睛里一下子涌出了眼泪。
“请你去死吧。”
那女人这样说着,毫无预兆地,突然就朝公主冲了过去!
公主头脑中一片混乱,她惊慌地想要闪躲,可是身子僵硬着仿佛动不了.
她终于挪开了一两步。
那女人冲到她面前,扑了个空,一时重心不稳,竟直直栽向悬崖!
千钧一发时公主反应出奇地敏捷,她飞快地抓住了那女人的手。
那女人大口喘着气,慢慢平息下来。
她看着公主,又开始微笑,诡异至极。
“我诅咒你。”那女人柔声地说着。
“你将永远地扔着绣球,日复一日地扔着绣球。”
“而接到你绣球的人,都会死去。”
那女人说完后,毫不留恋地挣脱公主的手。
她的身子急剧坠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公主想喊,可是她喊不出来。
她茫然地趴在悬崖边上,两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抓。
她觉得她这一生中的所有力气在此刻都已经用尽。
(二十四)
“夏儿!”王后的声音将我们从故事里拉回了现实中。
只见皇后不悦道:“大喜之日,你讲这个做什么?”
小兔子狡黠地笑了笑,“看来母后也知道这个民间传说。”
“别打岔别打岔,”国王显然是听入了迷,“那公主后来怎么样了?她又回到天上了吗?”
小兔子摇了摇头。
“那公主,在一个下雪天后,就消失了踪影。”
“后来,很多年后,老去的达多在骑马走过一座高塔时,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红红的绣球,他诧异地抬头望去,看见了一个头发雪白,容颜凄伤的老妇。”
“那瞬间达多好象明白了什么,他仓皇打马逃去。”
“第二天,人们发现了他坠马而死,尸体早已冰凉。”
“这就是素娥的故事。”
“她承受了那诅咒,从此再也无法返回天庭,生生世世,在人间的某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地抛着绣球。”
小兔子讲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至于那个民间传说,母后不如告诉大家吧。”
皇后有点不乐意,“大喜之日,讲这个多不吉利。”
不过她还是说了,“夏儿讲的这个故事,我没听过,但我却知道这个绣球的传说。”
“小时候,老人们常说,在我们天竺国,有一个被诅咒过的绣球,拿到绣球的人,会在她的一生之中不停地抛着绣球。”
“而接到绣球的人,则会暴毙。”
皇后的声音有点低,她的脸上有着奇异的表情。
“我娘说,她小时侯见过那样的一个女子。”
“秀丽端庄,脸上有很深很深的寂寞。在阁楼上怔怔地往下掷着绣球。”
“但没有人去接,那绣球落到地上,就像雪一般地融化掉了。”
“人们都说,她是一个不祥的巫女。”
“后来,很多年后,我娘又看见了她。那个女子仍然在掷着绣球,只是,已经白发苍苍。”
大殿上像是飕飕一阵冷风吹过。
然后我们听到了一声叹息。
轻轻的,很长,很凄凉的叹息。
像是从坟墓中传出来的一般。
我愕然回头。
在悟空背后,刹夏慢慢地掀起了面纱。
“原来是这样吗?”她茫然若失地看着地面。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关于素娥的那个故事,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二十五)
“啪!”很多人手中的杯子同时碎在了地上。
“夏儿?不,你是?”国王惊讶得赫然站了起来。
“她就是刹夏。”
小兔子在旁边微笑道。
“什么!那,那,你是——”国王声音开始惊慌变调。
“我是月宫的玉兔。”小兔子沉静道,她慢慢变成另一副模样。
精灵般的大眼,小巧挺直的鼻子,秀气的下巴。
她的身上泛出了柔和光辉,洁白衣带在空中飘动。
“我是奉了王母之命,前来解除素娥的诅咒。”
大殿上顿时乱成了一团。
“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我看见那些凡人们嚷嚷着纷纷下跪。
而小兔子,或者玉兔,在他们诚惶诚恐伏下的身体间穿行,慢慢朝着我们走过来。
“奇怪,”我对着悟空思索道,“为什么我觉得小兔子一下子变得很——嗯,很高贵的样子呢?”
悟空懒懒一笑:“人卑微下去的时候,神就高贵起来了。”
说话间小兔子已经走到刹夏面前。
刹夏定定地看着她,“我是素娥?”
她眼睛里有眼泪,忍着没流出来。
“嗯,”小兔子点点头,“你都想起来了吧,素娥姐姐。”
“现在,是你归位的时候了。”
“那我终于可以摆脱这诅咒,回到天上?”刹夏又问,她的脸色有点凄惶茫然。
小兔子点头。
“那,那个达多和他的妻子,后来怎样?”
“和你一样,轮回转世。”
“他们生活得可好?”
“不,他与她再没相遇。”
刹夏的眼泪终于流出来。
小兔子同情地看着她,“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刹夏忧伤地笑起来,好象雨夜中被打湿的花朵一般。
小兔子不再说话,她的右手食指慢慢点向刹夏额头。
“素娥归位。”她大声道。
刹夏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来。
落在地上。
滴答。
碎开了。
一道温柔的光轻轻地包围着她。
我们屏声静气地立在一旁。
整个大殿内香气淡淡。
小兔子轻轻移开了食指。
她的脸色陡然一凛!
“素娥归位!”她再次大声道,食指又重重地摁了上去。
我心中一紧,似乎嗅到不祥气息。
良久,小兔子慢慢移开了手。
她看了刹夏一眼,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于是我就看见了刹夏。
我看见刹夏的额头上, 一片光洁。
什么都没有。
而那里,本应出现一颗色泽鲜红的朱砂痣!
小兔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没能解开诅咒。”
刹夏轻轻笑起来,握住小兔子的手。
“没关系,做人做神,对我来说,已无区别。”
她的笑容有些许的悲凉与无奈。
小兔子摇摇头。
“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诅咒如果没能解开的话,那就意味着,”她慢慢看了我们一眼,有些艰难地说道。
“那就意味着,拿到绣球的人,可能会死。”
“最迟,在今夜子时。”
我愕然,睁大眼睛看向她。
——拿到绣球的人,可能会死?
那么,这个人,是三藏,八戒?
还是我?
第七节
(二十六)
那天天气很好。
宫外是满城繁华。
大人在唱,小孩子在笑,姑娘们跳着美丽舞蹈。
那份热闹简直无可匹敌。
而宫中却只是安静。
安静得几乎令人窒息。
仿佛一口千年的冰冷古潭.
人心惶惶。
“咳咳,大家不必惊慌,”三藏气定神闲站起身,“你们难道忘了,那绣球并非刹夏公主亲手扔给我们,所以那诅咒什么的,想必也不会显灵。”
小兔子苦笑了一下,“绣球是我扔的没错,可那绣球却是刹夏自己做的。”
“我替她扔绣球,这样子,她的诅咒就暂时附上了我的身。”
“而我会把绣球扔给你们,也是事先算计好了的.因为若是普通人接到,可能一早就死了,而你,”她看着三藏的头,“不过是起了一个大包而已。”
“砰。”三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不想死啊,呜呜呜,”他开始哀嚎起来,“我还年轻呢,我还什么都没享受到呢,最重要的是,我还没——”
他突然想起什么,拉起刹夏的手就要走。
“快快快,我们赶紧去洞房。”
小兔子嘴角抽搐两下,转头问我,“他真的是金蝉子转世?”
“我当然是,”三藏居然还中气十足抢白道,“一般的和尚哪有这么帅的!”
“只是可惜,”他耸耸鼻子,又大哭起来,“天妒红颜啊。”
八戒微微笑起来,他的神色温柔而镇定。
他安慰三藏道:“师父,你放心吧,那绣球是我接到的,要死的话也是我死。”
三藏抬起亮闪闪的眼睛迅速看了他一眼,“真的?我不会死?”
八戒坚定地点头,“真的。”
“你是金蝉子转世,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三藏呆呆看着他,又大哭起来,居然还哭得更加伤心。
“可是,我也不想你死啊,八戒。”
一个大男人这样哭鼻子,会不会很可笑。
可是我只觉得感动。
“不会死,你们谁都不会死!”我突然大声道。
大家转过头,愕然看着我。
我冲三藏一笑,“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看,你现在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三藏呆了一呆,慢慢地,他也笑了起来。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未等我做出反应,三藏已经飞扑了过来,星星眼,外加特大号谄笑。
“小白,果然只有你能安慰我受伤的幼小心灵啊。”
冷汗,想也不想,一记直勾拳!
三藏显然已熟悉我的攻击,他在空中翻了一个滚,抓住我右手的袖子,就势一拖。
“哧。”袖子碎裂了。
我一下方寸大乱,只觉一颗心都跳到了喉咙里,以最快的速度马上变了条新的袖子出来.
那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但很多人的脸色都变了。
三藏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不再有笑容。
“小白,你说我们不会死,那你呢?”
我咬住下嘴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的手,从打开绣球的那一瞬间,就一直在痛。
不是那种钻心的痛,
而是一种不管你醒着还是睡着,清醒或是昏迷都能感觉到的痛。
很轻,却不能忽视的痛。
渐渐地,掌心出现了红色清晰的纹路。
就好象,绣球一般的纹路。
而这纹路,慢慢扩散到整条手臂上。
那种明亮的红色,如同火焰一般灼目。
就好象,在迎接一个举世盛大的婚礼!
大殿内变得比先前还要安静。
死水一般的静寂。
这时刹夏却柔柔开口了。
“如果我死掉,这诅咒是不是就可以解开?”
大家一起惊讶地望向她。
小兔子苦笑,“素娥姐姐,你已在人间轮回七世,可这诅咒却从未消失。”
“不,”刹夏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说的死,是元灵俱灭的死。”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在胡说什么啊,素娥姐——“小兔子声音未落,刹夏已飞快拔出一把小刀。
那是一把银妆刀,精致而小巧,但毫无疑问,它同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甚至比大刀更快,更狠!
刹夏反手握着刀,凄怆一笑。
“我不会再去轮回了,我不会再去投胎转世了。”
“这样子,也就不会有人因我而死了。”
她这样说着,用力将刀向心窝处刺了下去!
“砰。”一股气流弹出。
银妆刀一下从刹夏手中跌落地上。
悟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眼神淡漠地看着刹夏,“以死来逃避一切,还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我最恨这种人。”
刹夏摇着头,“不是,我不是逃避。”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
“刹夏,”我轻轻抚去她脸上的眼泪,“怕什么,我不是还活着吗?”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她的话,“你要记住,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
“只要还活着,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刹夏慢慢重复着我的话。
“对。”我轻轻笑起来,对着她一字一字坚定道:
“所以,我,”
“一定不会死的!”
“真的?”刹夏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我点点头。
我坚信我不会死。
因为我知道,悟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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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搞一:小兔子发明的捣药舞,在西域大受欢迎,广为流传。在流传过程中慢慢演化,据说,几千年的后人称其为“钢管舞”,而跳舞的女郎,被他们称之为“兔女郎。”
e搞二:三藏显然已熟悉我的攻击,他在空中翻了一个滚,稳稳落在地上,双手左右张开。然后他优雅地鞠了一个躬,“谢谢。”
掌声顿时响起来,评委纷纷亮分,“十分,”“十分”“十分”“我也是”
e搞三:其实这个不算e搞,只是我每次写到小兔子的时候,都会想到一个水手裙少女正气凛然的脸,“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第八节
(二十七)
悟空在看着一杯酒发呆。
那是我桌前所放的一杯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
那种鲜红晶莹的颜色,令人心醉神迷的香气,往往会让人想起情人的眼波。
可是,情人的眼波若是这样鲜红,岂非很可怕?
“这杯酒,是谁给你的?”悟空问我。
我困惑地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并未注意。”
“那这酒的味道?”
“味道?”我努力回忆着,“好象,嗯,好象是——”
悟空见我半天答不出,索性端起那酒杯饮了一口。
他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头一偏,一股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滚下来。
“悟空!”
那一瞬间我惊得心脏都似乎爆炸。
谁知他居然又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擦擦嘴角,“啧啧,这酒可真难喝。”
“咚。”众人跌倒。
我满脸黑线,对着他怒斥道:“没事就不要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我们了!”
悟空嘻嘻一笑,“来,你也试一下这酒的味道。”
“我才不要。”
我话音还未落,他就用食指在酒杯中轻轻一挑,酒珠马上溅进了我的嘴里。
“死猴子你——”我正想骂他,那舌尖上的味道已迅速弥漫开来。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也变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仿佛是莲花的香气,又仿佛是,
血的腥气。
(二十八)
悟空笑嘻嘻地看着我。
“怎么样,这酒的味道如何?”
“当然只有一个好字。”大殿上突然传出清脆的童音。
一个白衣童子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他长得很可爱。
眼睛乌黑,肤色雪白。
可是看到他的人却只觉得害怕。
乌黑的眼睛像是骷髅的眼洞,而雪白的肤色如同经久不见阳光的僵尸。
只听这白衣童子朗朗道,“以春天的第一颗细雨,夏日的第一声虫鸣,秋夜的第一缕月光,冬至的第一朵雪花,再加上情人的一滴泪与一滴血,酿制而成。怎么会不是好酒?”
他这样说着,朝着我古怪地笑了起来。
我的心猛地一惊。
——情人的一滴泪与一滴血。
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悟空却一脸若无其事,他笑嘻嘻看着白衣童子。
“此酒可有名字?”
“穿肠。” 白衣童子道。
“酒名穿肠。”
“酒穿肠,泪相思。”
“哦。”悟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如此珍贵的酒,替我谢谢你家主人。”
白衣童子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这酒不是给你的。”
悟空挠挠脑袋,不以为意地笑笑。
“哦,对了。”他又看了白衣童子一眼,“我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那童子冷笑起来,“既然从未见过,怎么知道像不像呢?”
他不再理睬悟空,径直走到我面前。
“小白姑娘,我家主人想见你一面。”
“你家主人是?”我寻思着。
“这边请。”他微微弯下腰。
一顶轿子无声无息出现。
“可是——”我还在犹豫。
白衣童子面无表情道,“如果小白姑娘肯去,我家主人愿为刹夏姑娘解去诅咒。”
“而且,你也不会死了。”
“你家主人可以解去诅咒?!”我惊讶地盯着他。
白衣童子点点头。
我咬咬牙,横下心钻进那轿子中。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等等,小白!”
刹夏急切叫住我,“不能去,太危险了。”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我冲她一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再说,我还有小黑呢。”
她依然一脸担忧。
“可以走了吗?”白衣童子问我。
我点点头。
他把手搭在了轿子上。
然后那轿子就飞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飞出宫殿了,悟空却突然拍了一下脑袋。
“哦,我知道你像谁了。”
他悠闲地看向那白衣童子,声音不大却每个人都能听见。
“你像小天。”
小天?
轿身似有微微震动。
我的思绪一下退回到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那几百年。
忧伤自责的小桃,寂寞等待的小天。
打开了的黑暗欲界之门。
以及,
最后佛祖手上那一枝桃花。
……
“小桃,我们来了。”我不觉喃喃道,“我们来救你了。”
“很快,我们就到西天了。”
想起悟空刚才说的话,我偷偷撩开轿帘,看了那童子一眼。
他有一张苍白而淡漠的脸。
那样的一张脸,仿佛从来不曾哭过也不曾笑过,不曾希望过也不曾绝望过。
似乎这世间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然而他的眼珠却是很黑,黑得望不到底,黑得有如一口深深的,寒气浸人的古井。
那分明是一张死人的脸。
“小白,小白。”
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人在轻轻唤我。
“谁?”我疑惑地四下张望,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我在这里呢。”那声音答道。
然后,一只很小,很小,很小的猴子从我袖口中钻了出来。
那么小,不足我手掌,小小的眼与眉,长得和悟空一模一样。
“天哪!”我轻呼起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天哪,好可爱啊你。”
那小猴子哼哼唧唧挣扎道:“不要乱摸,不要乱摸,我是来转告悟空的话给你。”
“悟空?他要你转告什么?”我饶有兴致的拨弄着他脑袋上幼小的黄毛。
“唔。”小猴子脸色奇差地双手挡住脑门,“我这毛可不够你做棉袄的。”
“悟空就要你转告这个?”我开始拉扯他小小的脸。
“唔唔,当然不是。”他费劲地说着话,“悟空他叫我告诉你,站在原地不要动。”
站在原地不要动?
我呆了一呆,旋即轻轻笑起来。
布金禅院那一晚,悟空温柔的语气我至今还记得。
——小白,以后,你站在原地不要动就好了。
——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做。
轿子停了下来。
“到了。”白衣童子掀开轿帘。
我把一根猴毛珍惜地放入怀中。
然后站起来。
走了出去。
(二十九)
朱红大门,莲花门环。
长长的走廊。
走廊旁一池安静春水,碧绿温润。
一弯小桥。
一处亭。
一张石桌。
一壶茶。
白衣童子颔首道:“请姑娘先在这里坐一下,我这就去请主人出来。”
于是我便一个人留在了亭中。
这是一个很安静很安静的亭,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池水缓缓流动的声音。
波光粼粼。
光与影不动声色地变换。
几片花瓣轻轻落在水面上。
我趴在亭边,兀自看着那池水发呆。
水面清澈明净,倒映蓝天,白云,长廊,石亭。
我漫无目的地移动着目光。
咦?等等,那是什么?
水里面有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一幅一幅,色彩缤纷,好似画卷。
我纳闷,顺着倒影的方向找上去,然后就看见了那东西。
那的确是画卷。
刻在亭顶的画卷。
于是我轻轻地飞了上去。
悬浮在画卷前面。
画卷从右至左。
一个眼神清澈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扶起一株衰弱小草。
一个江南少女对一少年嫣然而笑。
…………
那些画中的人是如此鲜活,似乎可以听到他们窃窃的耳语,感觉到他们轻微的呼吸。
我静静地看。
那些逝去的流年,那些美好的过往。
那些杏花与疏影,暗夜里明亮微笑的眼睛。
到了最后,不过是那个人的一滴泪与那一滴血,仓卒收场。
接下来,归不得山上,一株小草安静地化为人形。
然后便是石破天惊,悟空出世。
血池汪洋血莲开,魔帝降生。
继续往下看。
五指山下五百年。
小桃,生生,青荇,共工。
十媚,修罗……
九九八十一难。
我们经过的每一难,画上面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直记载到刹夏这里。
接下去便是一幅一幅的空白了。
然而画卷并没有完,最边上居然还有一幅画。
望着那幅画,我心跳突然加快。
为什么那里还会有画?
那会是怎样的一幅画?
画里面,会不会预示了我们最终的结局?
我按捺着紧张的心情,迟疑着,慢慢向它移近。
(三十)
“莫离。”背后突然传来沉静的声音。
我身形一震,手脚顷刻间冰冰凉凉。
一颗心仿佛马上就要跳出喉咙口。
该来的,终于来了。
我从未想过宿命会以如此方式与我仓促相遇。
而我,原本以为它漫长得可以让我暂时忽视掉。
然而它来了。
它把佛带到了我的面前来。
我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上下牙齿不住磕击。
——不要怕,不要怕。。
——站在原地不要动,不要动。
我在心中默念。
然后我艰难地转过身。
(三十一)
佛祖正从桥上走过来。
笑容温和落寞,宽大青衣随风飘飘。
而在他的脚下,莲花次第盛开。
左边,是洁白胜雪的白莲。
右边,是殷红似血的血莲。
我的心在胸腔里跳得更快,手也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
我敢肯定那时我的脸色一定变了。
“你——”我迟疑着。
“今天天色很好。”佛静静道。
“嗯,对,很好。”我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他看着我,温柔地笑起来:“那么你呢?莫离,你过得可好?”
“还,好吧。”我僵直着身子,讷讷道。
“西行,不辛苦吧?”
“不辛苦。”我摇摇头,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是有悟——”
佛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黯然。
我咬着嘴唇,没有再说下去。
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我只是静静看着面前那张寂寞的脸,慢慢道:“对不起,我是小白,不是莫离。”
风过池面。
水纹起。
落花纷飞。
“你呢,你现在过得可好?”
我打破这沉默。
他轻轻地笑了,“不好。”
“莫离,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他温和的脸上竟也有了忧伤。
会让人心碎的忧伤。
他是谁?
他是佛祖。
西方极乐世界的佛祖。
高高在上的佛祖。
悲天悯人的佛祖。
可是他那张忧伤着微笑的脸,却和几千年前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莫离,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不管你是人是魔,我爱你。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来伤害你。
——莫离。
我的心像是突然被狠狠捅了一刀。
既是微笑,为何还要忧伤?
所有的幸福都像指尖沙,一点一滴从手中溜走。
最终剩下的只有回忆。
我拼命忍住眼泪,“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过得不好?”
“你不可以过得不好。”
隔着泪眼,我仿佛又看见了千年前的他。
清澈眼睛,温柔笑容。
那就是我的良人,我曾经用尽生命去爱的人。
那个人,
他的名字叫,释心。
(三十二)
天色渐渐暗下去。
夜色漠漠。
风吹一阵停一阵。
慢慢地,下起了小雨。
夜雨总是令人愁,尤其是在今夜。
长长的走廊,深深的池水,无声无息落下的雨。
淡淡的茶香,微弱的烛光,面前那个落寞的人。
他看着亭外的雨,我看着雨下的池。
曾经相爱过的两个人再次见面,居然相对无语。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
“莫离,”他静静看着那雨丝,低低唤我道。
“你还记得以前吗?”
烛火忽然跳动了一下。
他微笑起来,“我记得有一夜,我佯作睡着,你轻轻摸着我的脸,静静道,
——释心,你可愿意与我一起留守在这人间?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宁愿毁了你。
——然后,我和你,我们两个,一起下地狱。
他转过脸看着我,“记得那些话吗?”
“记得。”我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原来你没有睡着,那时我可有吓到你?”
“当然吓到了。”他微笑,“我一直以为我娶的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可是没想到居然是一只妖孽。”
我难堪地别过头。
他却静静地笑起来,“可是,莫离,现在我已经在地狱了。”
“莫离,你,还愿意到我身边来吗?”
我看着他温和清秀的脸,那是我曾经拼尽一生力气去爱的人。
如果,他不曾成佛。
如果,他早点说出这句话。
如果,莫离没有失去记忆,小白也不曾遇见悟空。
如果……
可惜世间并无如果。
我强忍住眼中泪水,“对不起。”
对不起。
这真是世间最悲哀的三个字。
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但命运只安排一种与你相遇。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这个时候,除了对不起,我们已无话可说。
这时他却笑了起来,奇异而忧伤。
“真好。”他说道,“这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却是最好的答案。”
(三十三)
“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静静道:“以前我不愿意放你走,结果你死去,我痛苦。”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依然是佛。
寂寞的佛。
冷静的佛。
为了众生舍弃自己的佛。
“是吗?”我苦涩地笑起来。
他终于肯放手了。
虽然迟了六百年。
但为什么,心里会有微微的疼痛。
那一定不是我的心,那一定是莫离的心在痛。
可是,莫离的心不就是我的心吗?
转过脸,微微仰起头。
这样子,泪水就不会流出来。
悟空是这么告诉我的。
烛火微微跳动。亭内光影昏黄。
“莫离。”
佛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来。
他在微笑。
那般明亮眼睛,甜蜜笑容。
分明就是释心。
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抚摸他的脸颊。
手抬到半空中,却又无力垂下。
人生若是,只如初见。
“莫离。”
他微笑,依然是那种奇异而悲伤的微笑。
“请你杀了我,莫离。”
烛火突然熄灭。
黑暗中我愕然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了泪水。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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