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十九章 流氓都是garb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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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三儿今天没在家。在他看来,请那两个川佬干掉县中那个学生根本没什么值得上心的,虽然那学生好象是练家子,可练家子能敌得过手枪吗?他不知道那两个四川人没有用手枪,也不知道易天行这时候正在自己家里撒野。
当易天行在四方堰小区里打的一干流氓鬼哭神嚎之时,他正在县城另一边,抱着自己的姘头,用自己的三根手指玩弄着女人的温腻。
直到第二天回到家里,他才知道派出去做事的两个四川人已经在一场车祸后的爆炸里死了,而那个叫易天行的高中生不但没有被干掉,还跑到自己老窝里闹了一场。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纠集人手去砍死那个高中生,但看到自己手下们脸上惊骇不已的反应,才住了嘴。
他细细地察看着手下们身上的伤,发现所有人的骨头都是被用人手生生打断的,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霸道的掌上功夫,好狠辣的心肠!
待听说那个高中生是从屋外翻进来的,薛三儿面色都变了。
难道那小子还会轻功?
“三爷,那个高中生临走的时候说了,他还要找您,说要您的一条腿。”有个手下颤颤栗栗转述道。
有这样一个传说中的武林高中天天惦记自己的命,哪怕他是一个流氓老大,仍然有些害怕。此时回忆起那天在红油面馆时,易天行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话,薛三儿背上冷汗渐渐流了下来。
他明白,自己果真是惹上了一个惹不起的角色。他在道上虽然以狠闻名,但毕竟知道狠也是要对敢狠的人狠。难道自己还敢对县城龙头古老太爷摆狠吗?
而自己这个最开始有些瞧不上眼,后来有些嫉恨的高中生……看来也不是自己能够摆狠的对象。
他薛三儿能在道上立足,靠的就是不知死活的狠劲儿,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如果当时自己不是一味抖狠,替自己小弟出面,若不是在红油面馆吃了暗亏,还不肯罢手。这个心狠手辣的高中生也不会惹上自己吧。
靠的是个狠字,最终也要倒在这个狠字上面了。
于是他轻轻一叹,说了句很多年后因为一部香港电影而出名的话。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可不想还,对别人狠的人一旦心防失守,被别人的狠劲儿吓着了,往往会变成最怕死的一个人。所以当天中午,薛三儿喊手下准备了一下,便跑路了,还美其名曰:“暂避一下公安检查的风头。”
其实小弟们都知道,他避的是一股姓易的龙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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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这三天就像是在扮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气现象。
学校他是懒得再去了,给何伟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向班主任袁某人请了个假,当然他也不会在乎批不批。白天,易天行踏踏实实地在医院里呆了下来,看着面容憔悴的蕾蕾,他会堆出最可爱的笑脸,说着最动听的话。胖主任端着鸡汤来了,他会一勺一勺地喂到蕾蕾薄薄润润的双唇里,全然忘记了胖主任和邹老师看着他奇怪而欣慰的眼神。
这时候的易天行,是万里晴空,湛湛蓝天。
而当夜幕降临,昏暗的灯光照耀着东门一带的游戏机房和台球室,易天行便会离开医院,扮演自己的第二个角色。他冲进每一家据说后台是薛三儿的游戏机室,逢机便砸,看见有看场子的人便会痛揍一顿。然后恶狠狠地逼问道:“薛三儿在哪儿?叫他把那条腿拿过来!”
这时候的易天行,是狂暴而不讲理的龙卷风。
又到了晚上。
易天行看看天色,准时走出了医院门口,准备又去东门一带寻薛三儿手下的晦气。他不信连着这么闹,会不能把那个王八蛋逼出来。
医院门口站着一名高中生。
“你别闹了。”来的人是胡云。
易天行看着他笑笑道:“他还差我一条腿呢,怎么就躲起来了,不是说咱县城混道上的人都挺带种吗?”
胡云无可奈何地说道:“薛三儿要出来早就出来了,你这么闹没用。别地段的老大看见你闹薛三儿,只会偷着笑。但如果你闹的太大,薛三儿家的去往古老太爷前面一跪,告上一状,惹得古家出手可就麻烦。”
易天行挑挑眉毛,带一丝兴趣问道:“不是说古老爷子回县城只是养老吗?”
“可谁也没见过像你这种人吧?如果碰上公安也都好说。哪像你到处砸场子,蛮不讲理的。”胡云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样是断人财路,那些道上的兄弟如果熬不住了告到古家去,你怎么办?”
易天行笑笑没有言语。
胡云其实有些怕他,因为现在道上都传疯了,说县中有一个高中生是武林高手,和薛三儿扛上了,正像疯狗一样地逢人便咬。但他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说道:“虽然这事儿是薛三儿缺德,所里面也不会管你。但你……听说你练过功夫,万一失手把人打死了怎么办?”
易天行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书包,包里鼓囊囊的。
“这里面装的什么?”胡云疑惑问道。
“在医院旁边的工地上拣的十块砖头。”易天行回答道,“我知道我下手可能控制不了轻重,所以我每天带十块砖头去,十块砖头砸完了我就回医院看着。”
“怕空手打死人,所以带砖头去?”胡云在心里面颤抖了一下,“真是个变态怪物!”
“蕾蕾在睡觉,你今天就别上去看了。”易天行装作随意说道,心里面却是打着小九九,靠,当朋友可以,想追俺媳妇儿?一边去。
他一面想着这些少年人最喜欢想的情情酸酸甜甜优酸乳,紧了紧肩头的挎包,向东门那一带热闹的游戏厅台球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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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俱乐部,靠近商业局的家属大院,只有两层楼,一楼是台球室,二楼是舞厅。
易天行背着书包就来到了台球室的门口。
门口那看场子的兄弟看见他这身打扮,便想起来这三天不停砸场子的那位高中生,那位传说中的高中生。
“兄弟们,那小子又来了!”那人尖叫道。
本来热闹无比的台球室一下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流氓脸上都露出了震骇恐惧的神情。
台球室里一屋子的人不是躺在地上,就是躺在台球桌的青昵布上,不分是谁,额顶上都有一个清清楚楚的印子,鲜血渐流,众人不停呻吟着。
易天行拍拍已经变的空荡荡的书包,左手轻轻掂着剩下的最后半块红砖头,看着满屋子的薛三儿手下挑衅道:“十块砖头,拍了你们十九个人。还有最后半块砖头,谁来领了?”
嚣张,这高中生太嚣张了!
一干人躺在地上哀唤连连,哪里敢来惹这位不怕疼,号称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祖宗,面面相觑老久才有一个混混儿捂着额头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三爷在哪儿我们真不知道。”
“我不管。”易天行随手把剩的半块红砖扔到台球桌上,砰地一声响,“薛三儿一天不出来见我,我就来他的场子闹一天。”
接着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处,冷冷丢下一句话来:“不要怪我狠,如果不想挨砖头的滋味,下次我来的时候跑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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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过去了几天,薛三儿真不愧是经过大风浪的王八,被区区一个高中生在整个县城里喊打喊杀,单枪匹马四处砸场子,他都忍得住,把自己的头缩回壳里,老老实实地不动弹。
易天行也没办法。他毕竟只是个高中生,论起打打杀杀,他在这县城里是谁也不怕,可要找一个铁了心躲起来的人,一时也没有办法。当然,现在他的名气在县城里已经响透了半边天,简直快赶上那位从省城回来养老的古老太爷了,根本没人敢和他打。
现在的县城里,一提到他的名字,或者是隔着老远看见一个挎着黄绿军书包的高中生,不论是不是东门一带的混混儿都会溜的像兔子一样快。托他的福,城关县中的高中生们,尤其是何伟和胡云带的那几个小弟倒是扬眉吐气了一把,俨俨然有了翻身当家做主人的感觉。
易天行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只是很专注地想把薛三儿找出来,然后把他的腿砸断——对于蕾蕾受伤这件事情,他很执着,有一种常人难以想像的执着。
可越想找一个人,越是找不到,眼看着高考的日期已经慢慢近了,这几天的模拟考也因为这件事情而没能参加,他没有太多时间耗在小县城的混混身上。可是他空着急也没用,胸中阴怒越积越盛,哪怕是在自家小黑屋旁的池塘边打坐也无济于事。
他知道这时候薛三儿躲着,能找到他下落的不外乎就是强大的政府机器,还有在县城里根深盘踞着的古家。而古老太爷不管事儿,大儿子在市里,二儿子在县里也不说话,所以县里其余的大混混儿都在隔岸观火,而只要事情不闹大,公安局更不会关心这些小流氓之间的打杀。
更何况他一拣破烂的小孩,无论如何也和县城里最厉害的两股势力搭不上话。
于是他做了一件事情,一件很搞笑,很嚣张,足以震动整个县城的事情。这件事情在很多年后,还是高阳县城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经典佚闻。
他把自己破烂的床单撕成两条,然后去文具店买了毛笔和墨汁儿,在自己的小黑屋里面写了几个大字。等淋漓墨迹全干后,他拿手胡乱一拢,就来到了整个县城最热闹的解放路。
解放路上商铺林立,行人如织,是高阳县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今天是周日,更是热闹的不像话。
易天行一个人走到一家名为海鸥的服装店门口,微微抬起下颌,看了看四周来回行走满脸安乐的人们,然后忽地一声拉开自己怀中的布条,挂在了身边一左一右两棵大树上。
布条上写了两句话,字迹遒劲有力,墨迹淋漓森然。
一句是易天行脑子里记着的新闻联播里传达的中央精神,
“打黑除恶,深挖团伙,坚决打击黑恶势力及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
可下一句就把整个高阳县的混混全得罪光了。
“高阳县道上兄弟皆是娘们!”
娘们二字后面那个感叹号被墨汁儿涂的大大的,就像一张愕然的大嘴,正无声地耻笑着县城里的那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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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慢慢的围了过来,再过了会儿,被这两条标语惊着的人群又慢慢地散了开去,停在不远的地方窥视着。国人就好看热闹这档子事儿,看着眼前这个后生好象发疯了,说不定呆会儿就要被别人臭揍一顿,这种新鲜事儿当然不能错过。
易天行微闭着眼,用余光扫视着四周形貌各异的人们,听着他们或惊讶或带着耻笑的小声谈话。又过了会儿打四处的街道上又走过来了一些人,这些人的穿着看着和普通百姓也并无两样,但身上天生一股彪悍气息却让围在外面的人们避之不迭。
来了。
易天行微微笑了,他知道不论是哪个行业,都无法容忍这种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挑衅。
紧接着警车也来了。
“收了收了,那谁?那小孩儿,快把这两块破布收下来!”一个中年警察从车上吓来,便冲着易天行吼道,手指在他眼前指指点点。
易天行皱皱眉,他不喜欢这种不礼貌的举止,更不喜欢道上的人还没找上门来,却碰上了专政机关的人。他向那警察微微一笑说道:“警察叔叔,为什么要收起来?”
那警察摸摸帽檐,心想对啊,凭什么让这小子把标语收起来?想了想又吼道:“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三章第十九条,有下列扰乱公共秩序行为之一,尚不够刑事处罚的,处十五日以下拘留、二百元以下罚款或者警告:(一)扰乱机关、团体、企业、事业单位的秩序,致使工作、生产、营业、医疗、教学、科研不能正常进行,尚未造成严重损失的;”
易天行笑了:“您条例背的很熟。”
“那是,才考完试。”中年警察险些也笑了出来,马上醒过神来,指着易天行的鼻尖斥道:“你在解放路上挂横幅,导致交通堵塞,这就是扰乱了公共秩序!”
还在车上的那个年青警察把警车熄了火,急匆匆赶到中年警察的边上,在他耳边上小声说了几句。中年警察脸上渐渐露出了疑惑之色,他们小声的耳语,易天行自然听的清楚,微微一笑,看他们准备怎么办?
“你姓易?”中年警察又走到了他身边,不过态度变的温和许多。
“是的,叔叔。”易天行嘴上喊的挺甜。
中年警察叹了口气道:“你的事儿所里都挂着号的,知道你为什么,也知道你能打。但你总不能这么光天化日地把县城所有流氓都踩一鼻子灰吧?好汉难敌众手,大象也不禁蚂蚁啃的。你还是把这东西扯下来,不然你看外面这些流氓是真会和你干架的。前些天你只是扫了薛三儿的场子,他们还无所谓,今天的事情真的闹大了,呆会儿我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
易天行感激地笑了笑,说道:“那您能告诉我薛三儿在哪儿吗?”
中年警察忽然面上一肃,说道:“我跟你说,你这几天晚上做的事情已经违法了。如果你认为是薛三儿对你有什么不利,你完全可以报案。”
易天行心想能报案的话早报了,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中年警察看他油盐不进,还是不肯把条幅扯下来,不由有些生气,钻回了警车里,也不开走,只是盯着场上的动静。
解放路上的人越聚越多了,四周出现了一大批脸上挂着凶气的大汉,易天行视力好,早就瞅见有人怀里鼓囊囊的。不过他也不怕,他也不管了,心里拿定了济世宗老和尚的话。
今日俺便是那佛爷,谁阻便杀谁!易天行斜乜着眼看着那些混混儿,而那些混混儿虽然脸上愤怒无比,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这就是打出来的名头!
夜渐渐临近,县城黄昏下的解放路上出现一个很奇怪的场景,一个高中生站在两块写着大字的条幅间,而在他身边二三十米外围着几百个明显不是善类的人物,似乎全县城的混混儿全部集中到了这里,杀气冲天,而旁边一辆警车孤伶伶地停在一边。
一个人对抗一座城。
这就是日后易天行留给这座小县城居民印象最深刻的事迹。对峙之中,他摸着自己坚逾精钢的手指想道:“那便来吧。”
正在这时,从远处驶来了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车子开的很快,嘎吱一声在易天行面前停住。
易天行唇角微动一笑,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朱雀记 第一部 县城 第二十一章 古老狐狸
从黑色轿车走出一个穿着西装的满脸威严的中年人,外围的混混们看见这人脸上都露出恭谨表情。中年人地扫了四周的人群一眼,轻轻说了一个字:“散。”刚才还跃跃欲试的一干混混们听见这个字赶紧沿来时的路口退走,做鸟兽散。
易天行满脸兴趣地看着他。
“请。”穿西服的中年人对易天行一摆手,颇有礼数。
来人是古家大公子,一直呆在市里的那位大人物。易天行摸摸鼻子,坐上了那辆自己从来没福坐的高档轿车。
上车后他第一句话是:“我本来以为你是弟弟来的。”
古大公子微微笑了笑,说道:“你果然是聪明人,只可惜太嚣张了,古二今天就准备废了你。我在市里不管县城的事,只是接着爷爷的电话,来接你一趟而已。”
“古老太爷要见我?”易天行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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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家是一个独处城外的小庄园,临江背山,青树拱绕,风光极好。
易天行被古大领到了二楼,然后看见那个坐在藤椅里的老人。
老人坐在一张乌木书桌后面,穿着一件松松垮垮地白汉衫,头顶的白发潦乱飘着,正把脸贴在一个收音匣子上,不知在听些什么。
“坐吧,小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在老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知道我喊你来做什么吗?”古老太爷的声音有些苍老。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来做什么。”易天行平静应道。
“哦?”古老太爷眉梢一挑,干脆问道:“说。”
“我来请您帮我查出薛三儿的下落,同时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在县城里闹事儿……只要没有人惹我。”易天行斟酌了下后缓缓说道。
古老太爷笑了,说道:“我那二孙子要杀你,果然也有道理,你这年轻后生太过嚣张。”
易天行也笑了,说道:“嚣张自然要有嚣张的本钱。”
“是吗?”古老太爷温和说道:“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说完这句话,他打开木桌的抽屉,拿出一枝手枪。
然后向易天行开了一枪!
……
……
易天行从踏进这个院落,便开始提高了警惕,整个人的神经都跳跃着、敏感着如紧紧绷直的弦。哪怕这老者是再如何突然的暴然发难,易天行自信都有把握能反应过来,掌控场中局势……
但,但这老狐狸实在是太老辣了,太阴险了。那把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枪,掏出来的动作发生的是这样自然,就在拉家常的过程中似乎随意无比地做出……然后抠动了扳机!
这就像是拿了一块烧饼问他味道怎么样,又像是拿了一张照片请他同温往年时光,如此自然的举措,让他对这夺命的子弹实在是难以生出防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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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来不及生出悔意,死亡的气息便随着轻轻的一声弹药打火声扑到了易天行的面前。
而就在这一刻,易天行眼前出现了极其奇异的状况。(为什么这句话看着很眼熟?)
他身前的空气似乎一阵阵纹动,一切画面的转动都变得缓慢了下来,非常的慢,空间仿佛变成了许多张平面图画的物理叠加,甚至比他和街头流氓打斗时更慢,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着子弹微微发红的弹头割裂开空气,高速旋转着向自己飞来。
当然,对于这种状况他并不陌生,当他用绝快的速度击打着街头的流氓时,偶尔也会闪过这种时间凝滞的现象,他知道这是速度对于时间的超越,也就是拥有不同速度品级者眼中对于时间完全不同的直观感觉。
他心中闪过一丝侥幸,双掌泛着淡淡金光,便要挡在身前。
可不知为何他的动作也变得异常缓慢,手掌移动地万分艰涩,眼看着子弹便要到自己胸前,手掌却还差了几分,身体更是全身僵硬,移动不得!
灼热的弹头险险擦过他泛着金光的掌缘。
易天行看着弹头在自己坚逾钢铁的手掌上缓缓划过一道深灰色的印迹,然后向自己的胸膛飞来,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惘然。他清晰地看着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破过皮的手掌被锋利高温的弹头破出了一道极细小的伤口,似乎却隐隐有一种快慰,好象是找到什么事情可以划伤自己,也是件极开心的事情。
便在这一刻,他的脑中嗡的一声炸,一股极奇怪异的感觉充斥了整个身体……而远在数里外,他住的那间黑屋外的小池塘水面忽然翻腾起来,像是沸水一般,奇怪的是,池塘里面的鱼儿却还是游的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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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巨响,终于将易天行从刚才的境界中震了出来。
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接着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推去,整个人带着身后的沙发重重摔在墙壁上,震下烟尘无数。
……
……
从屋外冲进来了很多人,领头的是古家的二孙子,手上正拿着一把猎枪,吼道:“爷爷,你没事儿吧!”
易天行躺在地上,胸口剧痛未褪,但仍是开心地发现自己好象还活着,在心头骂道:“你爷爷我当然没事儿。”
不料古老太爷认真地看着瘫在地面上的易天行,摆摆手便让他们退了出去。接着这个老头蹲到了易天行的身边,解开他的上衣,细细抚着,嘴唇微微抖着,显见内心激动无比,不停轻声念着:“果然是……果然是上三天的人啊……”
子弹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易天行的胸膛上,只是令人称奇地居然没有击进去,弹片只是浅浅地嵌在皮肤下,一滴殷红无比,浑不似人类的鲜血慢慢地浸到弹片露在体外的尖角上,颤颤欲滴。
易天行咳了两声,手指泛着淡淡金光,轻轻点在古老太爷的颈动脉上,唇角泛起一丝妖异的笑容:“老头儿,打了我一枪还不跑?我这时候一根手指就能杀了你。”
“杀吧。”古老太爷头也不抬,挥手便把他那根可怕的手指打开,“如果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儿。”
易天行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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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狐狸和一只略显嫩涩的小狐狸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泡了两杯茶,然后开始进行很无趣的对话。
“为什么要开枪?”
“我知道杀不了你,只是试一下你到底是不是上三天的人。”
“屁!有拿枪这玩意儿试的吗?”
“听下面小的说,在红油面馆薛三儿拿机床砍刀剁了你一刀,你一点儿事没有。”
“小爷我练过……”
“别蒙人,老头子我从解放前就开始混青帮,什么武林高手看的多了,还没见过能像你小子一样的人物。”
“嗯,我天赋异秉……可是你也不该用枪打我,如果你给不出一个交待,我不介意送了你的老命。”
“嗯?薛三儿不是派了两个四川人对你动了枪吗?”
“啊?”
“是啊,所以我以为你不怕枪。”老狐狸一脸无辜地说道。
“操!”正在喝茶的易天行想到自己刚才自己怕的要死,竟是基于这样一个无聊的推论,不由怒从心头起,恨向胆边生,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敢玩小爷我!”
老狐狸拱拱肩道:“听说你不怕刀不怕拳头,当然只好试下枪了。老头子在县城安养晚年,确实有些无聊。”
易天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知道我这身体是怎么回事儿?”这是困扰了他十七年的大问题,是他挥之不去的烦恼。
古老太爷露出狐狸笑容说道:“知道一点点。”
“什么是上三天?”易天行虽然胸口被那颗子弹击的闷痛难忍,但神识异常清楚,一句话就问中了要害。
而这时候,他已经六十岁了。
他辈份高,权势重,毕竟是老堂口的人,当时省城道上出名的人物见着往往都得喊声叔。加上老狐狸手段了得,不出数年,便又重振声威,牢牢地掌住了省城三分之一的黑道生意。
这些年古老太爷年纪大了,落叶思归,才回了高阳县城养老。可即便这样,他手上还掌着省城大票人马,更何况这出身之地的高阳县,所有的混混基本上都应该算是他的徒子徒孙。城里的百姓说的好,古爷跺跺脚,小小的县城就要抖上三抖。
古老太爷本来就是县城里面最有传奇色彩的一个人物,如果要说见多识广,只怕没有人敢和他老人家比。
所以易天行满怀希望地看着他,想听听他说一下那个透着神秘的上三天是什么。
“华夏史上,有哪三家最出名?”
易天行一笑,心知这当然不是问的哪家的烤鸭更有名气,淡淡回道:“儒释道。”
“上三天,也就是这三家。”
易天行静静看着老人家,知道还有后文,说道:“请继续。”
古老太爷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是寻常人。”半晌后又道:“非寻常人行非常之事,世上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人物,而这些人在一起,被世人赋予了一个统一的称谓,就叫做上三天!”
易天行面上平静,心内却是抑止不住的激动,他今天终于从别人嘴里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像自己一样的人,许多年来困扰自己的孤独落寞之感一扫而光,马上就想问如何找到这些人,忽然又察觉到古老太爷那番话的语病,不由皱着眉问道:“这与儒释道又有什么干系?”
“非寻常人的能力有许多种,有的乃是天生一段真气,有的却是后天苦练习得。而后天修行,自然要有师承……这师承,便是上三天儒释道之分了。”古老太爷啜了口茶,徐徐道来。
“先天之得,人人皆有,均要看后天如何锤练。就像是一块刚出高炉的红铁,应该用什么法子把它压模成形。而这不同的法门就像是水冲法,筑模法一般,各有其异。其中儒道上自孟轲,连绵至今,中途传承早断,前些年有个教授考证所谓吾善养浩然之气乃是气功,这就纯属扯蛋了。我当年隐约知道的,儒门现在只留着孟轲的一段话,便是: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严正,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
易天行忽然听到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修神仙的人,更想不到在儒生里面也暗自传承着,不由大感吃惊,嘴唇张的老大,可忽然听到孟子的齐桓晋文之事章,不由皱了眉头,起了疑心,他对这段书背的滚瓜烂熟,可不认为里面隐含着什么修行的微言大义。”
古老太爷并不知道这个怪物小子正在腹诽他的见识,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话震住了,略有得色续而言道:“秦始皇焚书坑儒,所以儒门就此断绝,直待明朝王阳明军中练气,桐城派后续其功,才保住了香火。而佛宗自西土传入中原,信徒无数,也自有其修行法门,便是日后的禅宗。道家的修真又是一类。这三类法门聚在一处,三家门徒都有超越世人的能力,所以称为上三天。”
易天行越听越玄乎,也越是不信,听到这里皱眉道:“且慢,我听着有些疑惑。”
古老太爷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太爷您所说的这上三天,似乎都是后天修行,那我这体质不瞒您讲,却是打婴孩时便有的,如何解释?”
古老太爷支唔半天,忽然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哪知道这么多,但世上能像你一样有金刚不坏之身的,除了在佛宗修禅,还能怎么解释?”
易天行心凉了半截,不由对这老狐狸前面的话也起了疑心,但想到这老家伙没理由摆阵仗把自己请回家来,就为了诓自己,估计他多少还是知道些事情,便接着问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的身体这么感兴趣?我相信你没有什么愿望把我卖到国家的实验室里去。”
……
……
古老太爷看着他的脸孔,半晌后才幽幽叹道:“你很寂寞吧?其实,我也一样。”
说完这句话,古老太爷把手直直伸向旁边的墙壁,手指所向处,是一幅不知名画手画的工笔山水图。
那图上画的是明嘉靖年间有大名的京师西直门外一带风光,画上玉河水色清漪,两岸垂扬密植,浓荫如盖,在山水画的一角誊抄着公安三袁当中袁宗道写的极乐寺纪游。
易天行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见着上面的蝇头小字写着:“高梁桥水,从西山深涧中来,道此入玉河。白练千匹,微风行水上,若罗纹纸……何时挂进贤冠,作六桥下客子,也此山水一段情障乎!是日,分韵各赋一诗而别。”
易天行不解老者何意,带着询问的眼光注视着。
古老太爷的手指微动,指尖似乎隐隐透着寒气。
便在一瞬之间,易天行忽然感到屋内的灯光黯了一下,而那面墙壁上的灰尘像是被某种力量喷了出来,灰灰蒙蒙地遮住了整幅山水画。再下一刻,灯光亮了起来,而易天行有些惊骇的发现,那幅图画的画面已经被某种类似利器的力量,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布片!
易天行猛然扭头。他静静望着那个面色微微发黄的古老太爷,认真地一字一句问道:“你是上三天的人?”
“真是老了,撕幅画都差点儿咳得丢了老命。”
他眼色里满是珍惜之色地看着手上的破布,对易天行说道:“不要问我是不是上三天的人,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易天行不解。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碰见过和我有相同能力的人。”古老太爷把破布收入抽屉,续道:“而你是第一个。”
易天行这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位老者能在多年的江湖风雨里屹立不倒,更能在省城作为一个外乡人打下大片江山。想他有这么一手隔空发暗劲的本事,那要在道上除上什么棘手的对头,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古老太爷声音变的有些苍凉。
“上三天只是传说,是我花了四十年时间打听出来的,我坚信这种传说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找不到证据。我今天请你来,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是一类人。不要怪老头子太罗嗦,毕竟知道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生活在一个小小的县城里面,激动之余,希望你能理解我见到你后的罗唣。”
易天行自然清楚能这种能力的人在世上存活时的孤独感,他有些同情地看看面前这个发须尽雪的老者,忽然想到一个传闻,脱口问道:“老爷子,传说里你是到省城后有了奇遇,才在江湖上闯出了名气。所谓奇遇,就是你现在有的这种能力?”
古老太爷笑着点了点头,面上皱纹也舒展了些。
“什么样的奇遇?既然是奇遇,那您身上的这种能力当然是后天得来的,那应该是有人传授?既然有人传授,那您应该……”
“没有人传我功夫。”古老太爷叹着气摇头道:“不过我相信上三天是真实存在,只是可能看我功夫太浅,所以不想来引我去修行吧。”
“那您这身本事是怎么来的?”
古老太爷微微地咪起了眼,这一刻他完全不像是一样叱咤江湖多年的黑道龙头,反而变的像村口晒太阳的老头儿一般,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种略带离思的情绪中。
“那年我随着楼里的老鸨去省城挑女孩子,本来在青楼里呆久了,对那些女子的悲惨模样也投不上什么特殊的感情。但……那次不一样。那是三一还是三二年?有些记不清了,反正是发了次大水,我们从高阳出去,沿江道往省城走,一路上都是泡在黄泥汤里的民宅,四处都是被淹死的死人。知道为什么老鸨要这时候去吗?”
古老太爷微微带着一丝漠然看着易天行,续道:“因为每次发了洪水,就会死很人,就会有很多孤女,当然,也会有很多家庭活不下去了,便会卖丫头的。开妓院的人都是丧天良的家伙,自然会趁着卖女孩人多,价钱贱的时候赶紧拢些女子。”
易天行微微低着头,安静地听着。
“省城那么大,卖孩子的人那么多,哪里是一天能看的完?我那时候是个小茶壶,成天就穿着件短袖马褂,跟在那个涂了三斤粉的老鸨身后……天天就跟在那婆娘的大屁股后面,到处挑女孩子。”古老太爷说到这里,忽然嘿嘿奸笑了一下,往墙角呸了一口痰。
易天行唇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场景,想到还是个后生的古老太爷被一个身材肥胖、面涂厚粉的中年妇女压在身下,凄惨度日,不由轻轻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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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一年,长江出现了一次二十世纪最大的洪水,滔滔浊浪扫光了中国腹部大片平原。省城险险逃过一劫,马上被在洪水中侥幸拣得性命的难民们占据,沿着万松园到取水楼一带,全部是蓬头垢面、肌黄体瘦的逃难农民。
当年的古老太爷还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少年郎,便是跟着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在这些难民面前来回行走,中年妇女手上拿着一方手帕,帕里裹着几枚银元。她便靠着这些银元,可以大大方方地四处挑拣,挑东家饿的脸发青的女子,看西家被泥污了面的娇娃。
古镛并不是什么善类,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善心分给这数十万难民,纵有这个念头,也没那能力不是?更何况买来小女孩,虽然要把她卖进火坑,但总有个活路,比烂死在这省城地界上要强不是?
于是他仍然如往常般低眉顺眼地跟着那个大屁股,仍然如往常般粗鲁地捏着那些小女孩的下巴,让她们把嘴张开,像看牲畜一样地看看牙口,看看舌苔上是绿的还是白的还是黄的还是什么色儿的……
他就这样做着这种丧天良却又是救人命的工作,一直到他细长的手指触到一个女子的下颌,那细腻如玉的触觉,让他愣了一下,于是站直了身子,细细地看了一眼,才发现面前的女孩是如此美丽,任灰尘满面也掩不住如画的眉目,因饥饿而显得苍白的脸色却更显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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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听到这段,便笑了。
“正青春少艾,怎能不善怀春?垄上少年碰着尘里奴家,这故事就算开始了吧?”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带着一脸坏笑看着正自陶醉在过往里的黑道老头儿。
“别先陶醉,继续说,赶紧入正题。”他好意提醒了一下古老太爷,“接下来肯定是你那位大屁老鸨看中了这丫头,然后你起了意要救这丫头,于是半夜给她塞了银子,放她逃生。然后你被老鸨赶出门去,流落街头,得罪某恶势力,然后一时机缘巧合,被某人所救,然后糊里糊涂得了一身功夫?”
易天行摸着鼻子,自顾自地编排着当年的故事情节。
古老太爷满是皱纹的脸挣的通红,喝道:“你怎么知道的?”
易天行被他打了一枪,胸腹上疼痛难忍,后来知晓只是这老家伙纯粹一试,虽然不方便去拧了这笑脸老狐狸的脖子,但仍然恨意盈胸,此时听他尴尬发问,便回了极轻蔑的一瞥后道:“戏文上都是这种,以你的智商难道还能演成别的戏码?”
古老太爷把有些枯瘦的手掌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抚摩着,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些什么:“你说的基本都对。只是我没有放那女孩子跑掉。”
“哦?”易天行有些讶异。
“我没放她跑。”古老太爷咪着眼睛,那两条眼缝里透出丝狡黠味道,“我当天夜里趁老鸨和打手睡着,摸走了帐房里所有银元,然后带着那个女孩一起跑了!”
易天行愣了半晌,才直愣愣伸出大拇指来,赞道:“帅,帅到惊动玉皇大帝,难怪老天爷都要帮你。”
这是小男人对老男人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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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要去医院,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赶回来写文,所以预先请个假,预定晚上发的下一章可能会稍微晚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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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玉皇大帝会不会认为我帅,不过……”古老太爷嘿嘿一笑道:“老天爷可没帮我。”
“她叫林予音,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父亲是国民政府的一个什么委员,后来辞官归故里,没料到家园却在霎时间被一场大水冲个干干净净。小女孩又不认识什么父母故旧,所以沦落到在万松园插草标。幸亏后来碰见了我……”古老太爷脸上焕发着一种奇异的神彩,显得骄傲无比。
易天行暗自想道:“那小姐被你这个小茶壶骗了身子,这才叫脱了虎口,又进了狼窝。”
古老太爷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顾自回忆道:“……我们在省城租了间屋子,一直躲到水退了,然后用偷来的钱做起了小本生意,那时候鬼子也还没打过来,日子可真是幸福的像蜜一样啊。”声音忽然一沉,“可没过多久,高阳县道上的人还是在省城找到了我们。于是我们开始逃,有好几次都险些被抓到,我们知道如果被抓到,我的下场还好,不过是一死,而予音要是被这些抓住了……”
“逃来逃去,钱也花光了,高阳县的打杀追了过来,我们两口子没路走了,然后决定自杀。”古老太爷说的平淡,易天行却从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听出来当年那一对青年男女艰难地逃难,绝望的心境。
“我和予音决定自杀的地方,在省城的外面那家归元寺外的悬崖上,我们决定往下跳,死个干脆,死在干净的空中。”古老太爷一字一句说道:“当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跳下悬崖后,我们甚至还有时间看看对方的眼睛。”
易天行听故事听到现在,终于心境有些黯然了。
“但很奇怪,我们没有死。”古老太爷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自己银白的头发,“应该是有人救了我们吧?当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归元寺的后山密林里躺着。从百丈高的地方纵身跃下,身上却毫发无损。我和予音当然会觉得奇怪,但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兴奋。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易天行知道这是关键处。
“那声音很空洞,我也不清楚空洞这两个字形容的准不准确。总之就是那个声音很大,响彻山谷,凫凫荡荡,像极了寺庙里面的钟声,清心明远。但最奇异的是,那个声音象钟声,但听着又有些尖利,却能让人如此心静宁和,所以当时我一听见这声音,整个人都呆着了,好像自己听到天上的玉旨纶音。”
易天行有些心急问道:“那个声音说了什么?”
古老太爷回忆道:“是一个男人。他说:如果死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早就死了。我当时一听声音古怪的很,便知道这人不是普通人,便想向他求救。结果他问我还想不想死?我和予音刚从生死关口走了一遭,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去试了,两个人其实到那时候为止,腿还是软的,瘫坐在林间的湿泥地上,用力对着山谷喊道,我们不想死。”
“归元寺后山那个山谷幽静空辽,根本听不出那个声音是从何处发出,也不知道那个人离我们多远。我们虽然用力喊着,便比起他那种飘荡天地间的声音却是差的太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山谷里一片寂静,我和予音互望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不舍和企盼。也不知沉寂了多久,那个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
“但那个男人说的话很怪,像是很可怜的样子,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古老太爷紧锁着眉头,似乎在很多年以后还是觉得很疑惑。
“苦啊……暗行苦行碌过十年,朱雀飚飞直上三天,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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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眼神一亮,将身子往藤椅上靠去,微微扭动下脖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式静静等着听下文……没料到不知过了多久,古老太爷还是眉头紧锁的样子,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了。
他有些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古老太爷醒过神来。
易天行急了,追问道:“那你身上的神秘能力,就是那种隔空控物杀敌是谁教的?”
古老太爷摇摇头道:“从听见那个声音后就有了,然后我杀了高阳去的几个打手,便开始在省城的江湖上混饭吃。凭着这手不知怎么来的本领,一直活到现在。”
不可能!
易天行下意识地摇头,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对于他闹清楚自己的身体毫无帮助。
古老太爷看着他,慢慢脸上浮现出慈爱之色,说道:“别急,我都找那个声音找了几十年了,你的时间还久。”
“确实如此。”易天行想了想,也笑了,“你一定对这件事情很好奇吧?平空得了一种能力,还不知道是谁赋予你的。”
“不错。”古老太爷也笑了,“所以我才四处打听上三天是什么,虽然一直没有遇见过真正上三天的人,但我相信这一定是真实存在。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确实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
易天行苦笑道:“你至少还有个寻找故事脉络的由头,我可惨了。”
古老太爷说道:“不用发愁。我这几十年里也一直觉得孤独,想找个同类。这如今不是已经找到了你?”
易天行笑着摇了摇头。
“子弹都打不穿你,你的本事很大,至少比我大多了。”古老太爷认真道:“说不定哪一天上三天的人就会来把你接走。我今天找你来,一是想真真切切看看你这个金刚不坏的高中生,另外就是,如果哪一天你真能碰见上三天的人,请你一定要帮老头子我一个忙。”
“这基本上也是没影儿的事儿,我可不作指望。不过有什么事情,您请讲。”易天行本以为这位老太爷是不甘心年老体衰之时,还不能知道这个秘密,有些不甘心,却没料到古老太爷的下一句话,让他一愣。
“请小兄弟你务必把两句话拿出来问人,然后帮我找一下当年那个声音,或者请别的世外高人传话。”古老太爷极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帮我给那个声音叩个头,说我古镛偕予音夫妇二人谢过他老人家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数十年也不能报,甚至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或许再过几年我就死了,若不能给那位老人家说一个谢字,我瞧不起自己。”这位当年的青帮红杠,如今稳掌省城半数江湖的老者沉声说道。
易天行静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心中有股敬意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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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太爷的庄园离县城有些远,所以显得有些荒僻,却自然更加多了些清幽色彩。这里的青丘林园就建在山脚江边,白日里郁郁葱葱,明媚秀丽,而这时已经是深夜,满天的繁星投射在露台的老少二人身上,淡淡拂上一层银色光晕,这种大自然的清媚,却让两个日常都爱耽于冥思的孤独者更觉趣味盎然。
易天行端起小红木圆几上的茶壶,左手轻轻搭在右腕上,恭谨地给古老太爷的小指杯斟满,问道:“先前那幅画,老人家好象颇为珍视,何苦毁了?”
古老太爷微微一笑,用两只手指拈着极雅致的小茶杯,摩抚数下,递至唇边一口咽下,待茶香沁脾,少许后方道:“你可知那幅图画的何景?”
“是明朝时候的京师极乐寺。”
古老太爷眉梢微动,赞叹道:“金刚不坏,还有几丝智慧文殊菩萨的感觉。”
“别乱讲。”易天行双掌合什向西边拜了拜,他本来不信神佛,但今天被古老太爷一番洗脑,却了是有些惧意。
“京师寺在天启年间就遭火灾被化为灰烬了,全靠着公安袁宗道的那篇纪游才让我们这些后来人知道当年的盛况。”古老太爷骨溜溜玩着手指上的小茶杯,眼睛并没有看易天行,“任它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到末了还不过是一场冷落清秋节,叶子落了。我在黑道上浮沉数十年,眼中不知看到多少生离死别,早已看透了这些,只是一心执着记着归元寺后的那个声音。这幅极乐寺图我一直用来聊寄情思,今日看见了你,更证明了你是有大神通的人,那我夫妻二人报恩的念头也有了指望。我还留着那幅画有何用?”
易天行微微侧着头,面上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说道:“其实你说的话我不见得全然相信。”
“我知道。”古老太爷安静地看着他,“但事实会证明这世上有很多你想像不到的事情。区区一个高阳县城,就有了你这个天生的怪物和我这个后天的妖邪,中华之大,我不相信没有别的高人。”
“那倒是。”易天行摸摸鼻子,“中国一共有两千七百多个县城,按概率算,咱们怎么说也得有几个同类不是?不过……”他耸耸肩,“可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我答应替你去找那个声音,但如果事情的进程会让我害怕,我可能会半途逃掉。”
“随你。”古老太爷举茶相敬。
易天行一口而尽:“那现在可以说正事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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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从山林里走出,当中抓着一个人,那人衣衫破烂,身上似乎有血。
“薛三儿躲到了市里,所以抓回来的有些晚。”古老太爷说道。
易天行想到还在医院躺着的蕾蕾,盯着被拖到楼下的薛三儿,脸上闪过一丝妖异的杀气,胸口处忽然急促地跳动起来,偏在此时脑中又想起了前些夜里手捧颂读的坐禅三味经,一连串的经文忽然在他的耳里响了起来,他闭目良久,脸上重又回复寻常,缓缓说道:“麻烦老人家帮我个忙。”
古老太爷看着他。
“帮我打断他一条腿,然后把他赶出高阳县。”易天行微笑道。
“你不自己动手?复仇的快感……”古老太爷身后影子的尾巴开始轻轻摇。
“不用了。”易天行微微笑道,心中虽没有生出什么祥和之气,却也开始默念经文,习个天高云淡的法门。
古老太爷一笑道:“你闹的满城风雨,只是为了要他一条腿?”
“从开始我就说的清楚,我只要他的一条腿。”
古老太爷又笑了,给楼下的手下打了个手势,薛三儿便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了院门。
易天行看着院中的场景,知道等待薛三儿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欠了古老太爷一个人情,那帮他找“神仙”的事儿说什么也不好推托。
“不推也罢,神仙都是世外之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碰到?等我慢慢找他几十年,到时候古老太爷也该变成真的神仙了。”易天行狡黠地一笑。
“在想什么?”古老太爷交待完了事情,慢慢摇着走了回来。
“在想什么?”易天行忽然愣住了,他看着头顶满天繁星,想到自己奇怪的身世,想到自己像妖怪一样的体质,想到今后人间世里还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麻烦,忽然胸中一阵烦闷,发狠道:“什么也不想了,等事情来了再说。”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开口问道:“若您猜的是真事,世上真有上三天,那修行之人肯定讲究个慈悲心。可当外敌来时,万民陷于水深火热之时,这些半神仙们怎么都没出手?蒙古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满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日本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百姓被居上位者杀的时候没看见他们,百姓们兴高采烈互砍时也没见着他们。您说,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呢?”
古老太爷想了想,叹口气道:“也许修行就是要摒绝七情六欲?”
易天行明白了,带着鄙意笑了笑:“原来上三天真的不是人。”他说的时候把那个人字刻意加了重音,接着叹道:“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那就是有了一大堆混蛋啊。”
……
……
“古爷爷,刚才在书房里,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向我开枪,万一我不像你想像的那样,被一枪崩了怎么办?”易天行慢悠悠地问道。
古老太爷这时刚好转过身去倒茶,没有瞧见少年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笑意。
“嗯,这很好解决,如果你被一枪打死了,那就说明你只是个蛮力十足的高中生,而不是我找的有神通的人;既然如此,你死了可以平息县上那么多道上兄弟的怒气,又可以卖薛三儿这混俅一个救命之恩,何乐不为?若这般你就死了,也只能怨你命不好。”他说的很自然,面上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易天行吸了口冷气,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这位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龙头,而不是刚才自己一直错觉的和蔼老爷爷。
“古爷爷。”他甜甜一笑,“刚才我说上三天的人叫什么来着?”
古老太爷不以为意应道:“你说他们不是人是混蛋。”
“其实你们这些混黑道的啊,才真是混蛋哩。”
“这话怎么说的……啊!
老狐狸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声惨叫。
易天行恨恨地把自己的脚掌从老狐狸的脚上移开。
古老太爷疼地直抽凉气,挥手赶开跑上露台来的保镖,扶着高中生的肩膀低声问道:“娘的,你的脚就像根钢柱,快说,你踩断了我哪根骨头?”
“按我这脚的力气,第一和第二根跖骨……”易天行笑的像刚刚吞了狐狸的饿虎:“都有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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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写的晚了些,先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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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了,我该回了,古爷爷。”易天行说道。
“嗯。”古老太爷哪愿挽留这小祖宗,跛着脚携着他的手走到院门口处,忽然指着天上的点点繁星道:“我已经老了,但你不一样。你不是凡人,就像那永恒照耀宇宙的星辰一样,你不可能划定一片天空给自己停留。出去吧,外面的世界很广阔,而且你这样一个有神通的家伙留在小县城里,会把这个小县城撑破的。”
古老太爷说的很认真。
“受教了,只是今天被您喊来,呆会儿若平安无事地出去,只怕会被人猜忖些什么。”
“你胡诌一个武林高手的身份来掩饰自身神通,这本来就遮掩不住太久。”
“所以我不想以后再出现薛三儿这种情况。和寻常人发生冲突,被一些明眼人瞧出破绽,上报中科院拎着我去实验怎么办?虽然政府可能还给我发个中尉的肩章,但那种生活毕竟比不上看看书,恋恋爱舒服。”
“那你想如何处理?”
“我需要一个护身符,至少在县城和省城里没人敢来惹我。”易天行静静说道。
“省城?”
“下周就高考了,我的志原填的是省城大学。”
“嗯……”古老太爷略沉吟了会儿,“放心吧,今夜之后就没人敢撩拔你了,哪怕在省城一样。”
易天行颇感兴趣地看着他,问道:“您准备怎么安排我的身份?”
古老太爷咪着眼笑了,“就说你是我私生子的儿子怎么样?保管没人敢动你。”
“没门,咱俩是各有所求,您还指望我在省城开济寺为你办事儿呢。”易天行滴水不漏,“我想好了,我爷爷死的早,别人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您就委屈下,做我爷爷的师弟,就说您现在的江山,是我爷爷和您二位当年一起打下来的。这样一来我虽然是您侄孙,但又是长支,所以在古家的地位高些也还不会惹人嫌疑。”
他忽然想到坐在皇冠轿车里沉稳无比的古大公子,还有那位在新社会的家中扛着猎枪招摇的古二少爷,赶紧又说道:“不过您最好别瞒着您那两位好孙子,直接就说我不是凡人儿最好。不然我怕别人不来杀我,他二位就会先忍不住。”
古老太爷平静看着他,想到这孩子还在读高中,心思就已经如此缜密,不由生出一份欣赏来。
“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不要忘了,在省城读大学的话,记得替我多去开济寺瞧瞧。”古老太爷忽然问道:“小子,你成绩怎么样?如果没上分数线,我在教育厅里有个世侄。”
易天行无奈何地叹口气道:“你都认定我是上三天的半仙了,难道半仙还不如人的脑子好使?”
古老太爷摸摸凳下银须,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省城龙蛇混杂,你要小心。”
易天行学着莎剧里的动作,很不优雅地耸耸肩道:“估计我想做的事情应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你到省城不是读书吗?还打算顺手做些什么?如果有好玩的预我一份。”古老太爷来了兴趣。
易天行极认真地说道:“我打算在省城纠集丐帮无袋弟子,开展我的拾破烂宏图大业。”
古老太爷苦笑。
“我是认真的。”易天行微笑道:“在县城里面不好施展,但其实我盼着发财已经盼了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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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凉风吹拂着暑气。易天行还呆呆地坐在池塘边上。深夜里他被胖婶从医院里赶了回来,邹蕾蕾的伤情已经稳定了,只是胫骨粉碎性骨折也不知要休养多久,今年的高考只怕成了泡影,但易天行相信这个小妮子能挺过这道精神关卡,自己挑的媳妇儿,自然要相信自己的眼力。薛三儿的事情也处理完了,今天之后估计高阳县城里面,易天行可以横着走路,直着睡觉。虽然古老太爷交待的事情有些虚无缥缈,但好也就好在虚无缥缈四字上,慢慢找着,按佛家的话,那就是得随缘。如果找不着,那是老爷子和自己缘份不够,可不赖自己不用心。
正是因为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他脑子马力又过于强劲以至于把高考看成吃棒棒糖的游戏,所以他才有些无聊,又开始瞎琢磨。主要是古老太爷说的那个上三天有些太玄乎,还真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白听了一夜故事,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了解。
易天行叹口气,把脚泡到池塘里。
这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薛三儿刚被带到古家时,自己险些迸发出来的杀意,心尖微微一颤,坐禅三味经的经文又开始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眼前天边本来是鱼肚白的天空似乎也在这霎时间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光晕。
易天行眼睛一花,忽然看见不知到从哪里跑出来了一大串的古怪字符,在自己眼前飘浮着,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黄色,衬着淡红的背景,看着煌煌洵烂。
他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好在他早就有些厌烦了的这具强横的肉体,至少给了他一些自保的勇气。稍待了会儿心情稍定,惧意渐去,好奇心一起,他便忍不住开始研究起飘浮在自己眼前这些字符来。
字符很怪,像蚯蚓,又像竹节虫,反正不像易天行会的任何一门语言。
他挠挠脑袋,心想自己仗着记忆力,抱着市图书馆那些厚厚的字典,还是很掌握了几门外语,哪怕是东欧那些小语种自己也没放过,虽然不会说,但总应该认得吧?可还是不认识这种字……他冥思良久,忽然醒悟了过来。
如此生僻的文字,又是自己静坐坐禅三味经时出来的,那自然和佛宗脱不了干系。
梵文?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知道自己以后的求学路上又会多了一件比较枯燥的科目。这时红红的日头终于从山脚线下挣红着脸挤了出来,满天的朝霞映的池塘上空清灵无比。易天行看着朝霞暗自猜忖,刚才字符的出现,还有那赤红色的背景,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被佛经所困,产生的幻视?
可惜他这个修行的天才却没有老师。于是想不通问题的他,转而想到马上可以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小县城,去外面看一看,便觉得有些兴奋,怪叫着两声,跳入了池塘里,溅起了满塘水花。
他并不知道这个池塘有什么古怪。
所以当一些淡红色的小光点从暗暗的池水中渐渐游了过来,轻柔地拱绕在他身旁时,他仍然吃了一惊。
然后便感觉到胸口心窝处一阵剧痛!
那些淡红色的小光点不停地向他的胸口处汇聚,然后向他的身体里钻进去。易天行感觉胸口似乎正在被什么生生地撕裂,挤入!
他低头看着这个古怪到了极点的场景,不由吓得肝胆俱丧,连忙用自己坚逾精铁,疾逾劲风的双掌去抓。但那些小红光点似乎无形无质,怎样也抓不住。可无形无质的东西,却又能让他如此疼痛,实在是太过诡异!易天行急火攻心,在水底闷哼一声,食指带着淡淡金光,便用力往胸膛上红点钻进身体处刺去,他要把钻进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全挖出来!
血水一迸,他强悍的肉体终于被自己的手指刺破了。
但那些小红光点却根本挡不住,反而沿着他自己刺破的血口往里挤着,涌入的速度越来越快。
易天行渐渐感觉到了晕眩,身体似乎也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只是在暗暗的塘水间随意浮沉。
……
……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易天行,终于怕了。他暴喝一声,在水中一个翻身,荡的池水一阵翻滚,趁着水流激荡之力,双腿盘了个散莲花座,双手合什,开始祈祷。祈祷的内容是:“好心的佛祖爷爷啊,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去乡下抓泥鳅回来烧豆腐吃了。”他带着颤音说道:“我知道这是报应,但你给点面子,别让我像块豆腐一样地被这些怪东西钻死,这种死法,很丢人的。”
易天行小时候从农牧局的五层楼上跳下来也没有晕,被一辆汽车硬硬撞上也没有晕,偏偏在自家旁边的小池塘里戏水却晕了。刚才的他似乎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境界里,似梦似醒,《坐禅三味经》上的真言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响起。
“从足至发,不净充满发毛爪齿,薄皮厚皮,血肉筋脉骨髓,肝肺心脾肾胃,大肠小肠,屎尿胰唾汗泪,垢土介脓脑胞胆痰水,微肤脂肪脑膜,身中如是种种不净。”
刚才率先在他脑中响起的便是这段经文。这是三味经中的所谓肉身三十六不净。前些日子易天行捧此书读时,直觉恶心欲呕,但知道乃是不净观让人厌患自身的法门,便强背了下来。
不料方才在池水中异象发生之后,这段法门却像是个引子,引着池水中空然而生的红色光点钻入他的体内,再集成一把极小刷子似的,在他的身体内从足至发,细细刷了一遍,任一细微处也未放过,全身三十六不净,似乎都在那一霎那间被抛至九天外——确切地说,应该是被抛在了这潭池水中,易天行双目精光乱射,早看得清楚暗暗的池底正有些黑絮状的东西正在飘浮,而原先在水塘中悠游自在的鱼虾早就被这些恶毒薰死了过去。
他认为这是佛经起的作用另一例证便是,他现在呆在池水里,不需要呼吸了。
当然不是变成死尸,而是让他觉得有些怪异的,身上泛着金红光的皮肤似乎变成了一种极细密的滤水膜,可以感到当自己一运念,便有无数的鲜活气息从自己的四肢胸腹处的皮肤上输入自己体内。他毕竟从小就当自己是怪物,所以在稍一惊惶后便开始习惯这种呼吸方式,过不多时便掌握地纯熟,更从这种全身的呼吸方式中感到了极大的愉悦感。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易天行飘在水底,双眼睁的大大的,时而将自己手掌放到自己眼前细细观察,只见那朱红色的火苗仍然在自己的手指上像精灵般跳纵,不由呆了。他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不然肯定会被人发现。但总不能老呆在水底吧?好在这小池塘虽然不大,但也是当年被天外飞石砸了个三米的深坑,而这池塘又常年笼罩在他拾回来垃圾臭味中,行人颇少,他躺在坑底被早起的行人发现的可能性极底。
正在发愁该如何灭掉自己身上怪异的火苗,正在发愁以后会不会穿着衣服就烧了衣服,正在发愁以后是不是只能赤身裸体地躲进神农架当野人,易天行忽然想到《禅经》里的那段话。
“佛说不净念,一切诸种子。世尊说贪欲,利入深无底;正受对治药,当修厌离想。一切余烦恼,悉能须臾治。”
易天行就这样全身赤裸地在水底下三米处打起坐来,双腿扭在一处,双掌向上轻轻摊在膝盖上,宁神静气,双唇在水底微微翕动着,过了会儿,他双眼慢慢闭上,长长的睫毛闪耀着妖异的金红光合在了一处。
双眼紧闭的他感受着自己眼睫毛处不停有池水被烧成气泡,此时他的身体就像一块红红的大烙铁,身边的池水都因急剧的升温而沸腾着,无数串的水珠汹涌着包围着他。
他只读过佛法,却没有修过禅,此时完全是在瞎撞。自从发现这些奇异的金红火苗虽然高温便无法伤害自己后,他就不怎么怕了,心里想着,自己这些天没有闹出什么“上动天听”的丰功伟绩,也没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大恶事,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肯定是一种机缘,而且肯定和禅宗有关。
看了这么多年的佛经,易天行总算对中国人玩的佛法有些了解,知道那个被现代人用烂了的缘份二字是个什么讲究。从昨夜至今,能和这么玄乎的事情扯上关联的,也不外乎就是古老狐狸给自己讲的什么上三天。
莫非这便是触发条件?
一切随缘罢。
既然是自己的缘份,那自然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即便做错了,那也才是真的缘份。
易天行微微一笑,脸上像珍珠一样的气泡又咕咕地向上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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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深池塘水底,像个火人一样的高中生不停地默念着禅经。在幽幽平静的池塘水面,红红的日头慢慢变白像西移动,映得塘旁树枝的影子在水面上忽短忽长。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从塘水里忽地破开水面,在空中几个漂亮至极的转身,轻轻巧巧站在了池水边上。
少年当然是易天行,不是他想故意耍帅,不是他不怕惊着可能的行人,而是在水底下他终于掌握了不净法门,将敛火静神的决窍练的纯熟后,正准备慢慢游出来,不料他的手臂就轻轻地一划,竟生出比以往更要强大数倍的力量,力道之大,竟生生把他从水底震到了空中!
易天行甩甩头,发现没有水珠,不由有些奇怪,再一摸身上,发现也都是干的,这才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以前那个坚逾钢铁的怪物,更是一个能凭自己神念控制那种金红色怪火的“妖人”了。
他正满怀龌龊地想着将来和蕾蕾燕好之时,似乎可以凭这个能力助些什么兴,却忽然脑中灵识一震,赫然转身!
“好帅!”
“一般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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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和胡云,县城城关高中的两位打架王正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这些天自从蕾蕾出事后,三个人走的比较近,当初的一些龃龉早就被年轻人们忘记。易天行看见是他二人,眉头一皱叹息道:“你们怎么来了?”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全身燃起火焰从水底钻出来,不然肯定此时这二人是在狂呼“救命!”.“有妖怪!”这种西游记上常见的口语。
“你旷课太多,袁老师要请家长,但班上除了蕾蕾,没人知道你住在哪里,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来了。”胡云看着他说道。
易天行没好气想道,这小子还不是借机去医院看自己受伤可怜的小媳妇。
“那你?”易天行将询问的眼光转向何伟。
何伟大咧咧道:“我是怕他对你有什么不轨,所以跟上来看看,没想到……天,看样子你真是个练家子。”他拍着易天行的肩头热切道。一旁的胡云满脸不屑。
易天行摇摇头,从塘边拿着自己昨夜脱下的衣物,说道:“都是几个男人,我也就不矫情了。家虽然就在旁边,但臭的狠,我们去外面说话。”
胡云看着他的身体,忽然瞪大了眼睛,懦懦道:“我们看着你从水里出来,怎么身上都是干的?”
何伟也发现了异常,叫唤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
先前还故作不屑的胡云也懒得再撑脸面,无比赞叹道:“不对,这肯定是传说中的先天真气!”
易天行心知解释肯定是解释不通的,干脆来个不言不语,装装神秘,没好气道:“看够了没有?”
“没有。”那二人异口同声道,忽然对视一眼,凑到易天行身前说道:“把功夫教我们成不?”
“不成。”易天行回答的斩钉截铁,开玩笑,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教人?
那二人似乎也猜得到答案,自顾自地叹叹气,忽然盯着易天行腰部以下道:“果然是天赋异禀……”
……
……
“易天行,你刚才在水底下想什么?想蕾蕾?”这是何伟在调侃。
“咳咳。”这是胡云心中在泛酸意。
“刚才我在水底一直拼命想,怎样才能避免到神农架去当野人。”这是易天行认真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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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推着邹蕾蕾来到江边。长江水一到夏天就变得浑浊不堪,黄里泛着像熬坏了的红豆稀饭般的颜色,看着让人很不舒服。好在县城的江边青草茵茵,树荫遮蔽,林间江风挟着水面湿意拂来,凉沁沁的让人感觉到舒服。县城的江对面是一座座并不高的青青山丘相连,正对县城钟楼的那座山形状有些怪异,山头尖削,然后划着弧度慢慢地摊到地上。县城当地人常说,这座山尖头束腰大屁股,一到夏天满山森森的绿,就像是村妇穿了件极夸张的绿裙子。
蕾蕾坐在轮椅上,撑着手肘看着江对面的风景,忽然说道:“你看那山中间一道黄黄的,好丑。”易天行微微笑道:“那还是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起山火烧的,你忘了吗?那时候学校老师正组织同学们学赖宁,我看见对面山头起火了,便拿起扫帚准备去救火,结果还是被你拉住的。”
“你有那么勇敢?我怎么不记得了?”蕾蕾长长的睫毛眨了一下。
易天行低下身子,蹲在她的身边,把手放在她微凉的手上,微笑道:“我们家蕾蕾记性最差了,高二的时候你不是也没认出我来吗?”
“那倒也是。你说……那块原来起火的林子,后来就没长好了。这山受了伤,也是很难好啊。”邹蕾蕾叹了口气。
易天行看着她微微的忧愁,手掌轻轻抚上她还打着石膏的腿,心头闪过强烈的歉疚,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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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在一个星期前就结束了。易天行经过邹蕾蕾这件事情,变得有些小心,再加上答应蕾蕾的生日礼物早已成了过期的承诺,于是没有敢太过嚣张地发挥,随随便便考了个六百多分,不过也比这次的重点线高出一大截来,稳稳当当地进了省城大学。
他读的毕竟是县重点高中,县城的孩子除了考学出去,基本上便没有什么大的指望,于是分数都是一个赛一个的高,易天行的六百多分夹杂在里面也就显不出什么碍眼,再加上他先前在校园知识竞赛上已经稍微表现了下自己的才能,所以成绩出来后,除了一向视他如仇的班主任袁老师有些不忿和意外,其他的同学倒是没有太吃惊。
易天行真正有些不安和伤感的事情,是蕾蕾终究还是因车祸受伤有些重,没有被允许参加高考。他知道蕾蕾外表清秀开朗,其实天生聪慧,还有些好强的小性子,这次受了这么大的挫折,不知她能不能想的开。
加上她受的伤本就是因易天行而起,所以他格外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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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轻轻把她的小手拉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道:“我在省城等你。”
邹蕾蕾理了一下自己额前飘拂的刘海儿,大大的眼睛里面清澈水灵。她看着易天行,半晌后说道:“你一个人在省城,要小心一些。”
易天行这些天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奇怪事情告诉她,这时候听她说的话,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不要说。这一方面是内心隐隐有些畏惧蕾蕾知道这些后会离他而去,另一方面也确实不想让她再受惊吓,不想她再为远在省城的自己担心。
“放心吧。”易天行微笑道。
“对了,爸妈让你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饭。”蕾蕾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易天行一愣,摸着自己后脑勺,嘿嘿傻笑道:“难道是胖婶和邹老师同意咱们的事儿了?”
碰地一声,他头上挨了蕾蕾姑娘一个爆栗。
“瞎想什么呢?我和你又有什么事儿?”蕾蕾脸羞的通红,用蚊子大的声音“吼”道:“叫你去就去!”
“这谁家的姑娘?受了伤还这么大气力。”易天行摸着脑袋道,“总得先透个底吧。”
“爸妈可能是看你读大学学费够不够。”邹蕾蕾认真道。
易天行笑了笑道:“别看我打小拣破烂,其实可发财着哩。”
邹蕾蕾卟哧一笑,显然不信。
易天行也不多解释,说道:“安心在家里养病,听见没有?你的智商虽然比我低那么一点点……”蕾蕾作势欲打,“……但比别的人还是要高那么一点点嘀,所以你明年考大学肯定没问题。”
“我在省城等你。”
“知道了。”蕾蕾笑颜如花。
“元旦我会回来看你的。”
“省点儿钱吧。”
“你不准省,多吃点儿,我喜欢你白白胖胖的。”
“你不许抽烟!”
“在县高里别调小男生!”
“你不许进舞厅!”
“有小男生给你递纸条子,马上丢到地上,而且还要踩两脚!”
“我才没那么疯。倒是你,看见美女不准流口水。”
……
……
“要给我写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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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里,易天行通过胡云爸爸派出所的关系,在火车站找了个扛大包的活儿。以他那种变态的力气和不知疲倦的身体,做起这种体力活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加上打小拣垃圾,也吃得苦,于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二点,三班连轴转,间中吃几个馒头,一个人在肩上扛着两个大包行走如飞,如果不是怕太过于惊世骇俗,易天行恨不得一趟扛着十个大包,在火车站表演下大包叠罗汉的技巧。
就这样,在三十天后,易天行便以日扛三百包,月卸车皮计的辉煌纪录顺利当选为县城火车站史上扛包最变态大王。
当他数着厚厚的钞票离开火车站货仓时,有个老工教训着自己的子侄:“看见没?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你肯吃苦,像这种扛法,一个月就能扛出来个万元户!”
易天行拿着挣到的这笔钱,请何伟和胡云在县城最大的一家餐馆稻香阁里吃了一顿,然后买了些假冒人参酒之类的礼物,跑到县城外看望了一下古老爷子,和老爷子随口商量了下将来在省城归元寺找人需要注意的事项,却隐瞒了那天小池塘里发生的奇怪事情。
从城外回来,他又去菜场买了一个甲鱼,几条豺鱼,兴冲冲地跑到邹家,在厨房里好一通忙活,终于做好了冰糖蒸甲鱼和对伤口有大疗效的豺鱼汤。
在饭桌上,不厌其烦的胖主任又开始问起他学费的事情,他把这些天挣的厚厚一沓钱拿出来,才让邹家这三人放心。
吃罢这餐饭,他回到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小黑屋前,跪在屋前一块大青砖上,“迸迸”作响磕了三个头,说道:“爷爷,我走了。”
青石砖被他的铁头敲的一阵震动。
咔咔一声,易天行一脸平常将自己的手掌深深插入青石砖下,从里面摸出来一个存折,存折上有四千块钱,是他拣了十几年垃圾存下来的。然后走进小黑屋里,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再用一个编织袋装好自己的“工作服”,甚至没忘将自己用惯了手的分叉尖竹棍也带在了身上。
四千块加上暑假挣的,读大学应该够了吧?
省城人那么多,垃圾肯定也多,那自己拾垃圾应该能挣的更多吧?
易天行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踏上了前往省城的火车。
此时少年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挣钱,全然不知在人海浩淼的省城里,迎接他的不止是白花花的银子,浩如山峦的书籍,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危险和奇妙的遭遇。而那天他在池塘中被红色光点钻进身体之后,胸口上显出一小块红斑,此时那块红斑似乎感觉到他将要面对一片广阔的天空,竟显得愈加鲜艳殷殷,而且渐渐变成了块模糊的形状,似乎想要从他身上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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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县城》终
少年易天行天生拥有金刚之身,又意外获得了某种奇特的控火能力,愈发疑惑于自己的身份,总以为自己是妖怪。而在九四年繁华的省城里,他将会遇到什么?古老太爷为什么会把省城的黑道生意交给他?在归元寺里的老和尚为什么说世上无妖?特异功能大会上他遇见的台湾商人是何方高人?为什么自己好象得罪一个很厉害的势力?敬请观看本人YY初哥之作《朱雀记》第二卷《省城》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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