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蛭最後变成一场小灾难。
一连五天的小雨在黑森林里并不罕见,但最近几天横行在家家户户的水蛭就是令人烦恶的画面了,院子里、树干上、玄关里、甚至是摆在地上的鞋子里,都可能是水蛭暂时的栖身之地,大人们都忙著将牛羊身上的水蛭用盐巴除掉,期盼好天气的到来,我则每次穿鞋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地将鞋子抖一抖,看看是不是会掉出水蛭。
这麽多的水蛭像是集体迁徙般地在村子中出现,我在河边也看见地上有几只水蛭慢慢朝村子里爬著,一不小心就会踩死几只,鞋子底下那种黏搭搭的感觉让我不敢再到河边闲晃。
「莫名其妙这麽多的水蛭,你瞧会不会是吸血鬼派来的侦查部队?」摩赛老头抓起其中一只水蛭,狠狠地捏死在掌心。
「或许。加强警戒就是了。」盖雅老头并不以为意。
「我叫那些孩子们开始巡逻村外吧。」村长说∶「也许是村子里的牛只吸引它们的关系。」
我跟狄米特看了看山王,山王一向跟任何动物相处愉快,他具有白狼与生俱来的领袖天赋,特别是幻化为白狼释放白光的时候。
「没事就回去吧。」山王看著树叶上的水蛭,指尖流 出一滴白光,水蛭沾满了白光後便慢慢转身爬走,爬到树干上时水蛭身上的白光又沾到另一只水蛭,於是两只水蛭就这麽样慢慢朝河边爬去,这爬行的旅程中白光将会传递给更多的水蛭。
「要我赶走他们全部吗?」山王说,他要是完全释放出白光,水蛭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会退到河里。
「不必。」盖雅老头说,他似乎不认洛u陶o个必要,或许他觉得两者之间没有关连,或许他不怕吸血鬼,或许他认为终将一战。
後来第八天,天气终於放晴了,水蛭漫行的情况也逐渐减少了,但我的心里还是颇有疙瘩,不过这跟未曾谋面的吸血鬼没有关系,只是我始终无法习惯那小小的黑色管状东西躲藏在角落的生活,更无法忍受村子里此起彼落的尖叫声,这让我神经紧张。
你该听听玛丽前天在课堂上突然鬼哭神号似的尖叫,只因洛u野u水蛭出现在她的头发里。不过这怪不了水蛭本身,因为那是山王偷偷命令水蛭爬进去的,好让他有英雄救美的机会;不过我想玛丽并不会因为山王帮他把水蛭抓开而喜欢上他,玛丽只会因为山王敢赤手抓开水蛭而觉得山王是个不爱乾净的脏小鬼。
所幸那些小东西随著太阳高悬,退潮似的回到河里,而我们也接到海门的第二封信。
亲爱的大家∶
我必须谢谢你们的好意,让我跟宾奇师匠吃了顿丰盛的大餐。我的确开始跟宾奇师匠学打铁,毕竟那是我家族世世代代赖以为生的技术,虽然我现在的技巧很差劲,连柴刀都打得乱七八糟,好险宾奇师匠很有耐心,我一直怕他生气。
有件事值得一提,很恐怖喔。前几天有个奇怪的客人上我们铁铺,订了两把很大的斧头,我算了算尺寸,还比欧拉那两把斧头还要大些,我好奇地问那个人订这两把斧头做什麽?砍树吗?他却光沉著脸说要见师匠,我瞧他瘦瘦小小、也不是挺强壮的,真是怪了;後来宾奇师匠回到店里,便忙著推说这样的斧头我们打不起,因为风炉太小了,那客人脸色不悦地丢下一袋金币後说∶「这样的钱够你们起一座新炉了吧?记住,这两把斧头不只要做到最好,还要有特殊的功能,你懂我的意思吗?」宾奇师匠的脸色苍白,只好不断点头收下,约定三个月後交件。
那真是好大的一笔钱啊!但宾奇师匠等到那个客人走後,就急急忙忙整理行李要开溜,我问说为什麽,宾奇师匠害怕地说,以他痛苦的经验来看,那客人准是吸血鬼没错,而它所谓的特殊功能一定是指诛杀吸血鬼的效用。师匠说,我们还是逃命要紧。
我听了哈哈大笑,说怎麽可能会有吸血鬼要师匠打两把专门杀吸血鬼的斧头,这根本没道理。但我看见师匠严肃、扭曲的表情时也挺害怕的,毕竟不管是吸血鬼杀了我们,还是我挂了吸血鬼,两种画面都让我不安。
所以暂时不要写信给我吧,等我跟宾奇师匠找到新的地方落脚,我再写信给大家吧。
海门
读完了海门这封信,我吓呆了,虽然我根本不想再跟摩赛老头或盖雅老头说话,但我还是拿著信匆匆忙忙跑到摩赛老头的房子前用力敲门。
「什麽事啊?好久不见的小鬼头,奶不是不理我了吗?」摩赛爷爷眯著眼睛看著我,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快看这封信!海门说他遇见吸血鬼了!」我大叫,要是海门再遇到不测该怎麽办?
摩赛老头接过信,慢条斯理地把信看完,说∶「宾奇应该不会看错。这件事我会吩咐洛克跟巴丝坦去调查,奶放心好了。」
我怒道∶「叫赛辛去调查!」
摩赛老头无辜地说∶「赛辛有别的事要做,他正忙著追踪黑祭司呢,而且奶也不要太担心,海门既然可以打败五个糊涂不长进的狼人小鬼,区区一个吸血鬼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我哭丧著脸∶「你怎麽知道对方只有一个人?」
摩赛老头笑笑∶「所以我多派了洛克跟巴丝坦去调查啊,他们都在匈牙利,很快就会到了。」
这件事就这麽打住了,尽管我再怎麽催促、怎麽烦摩赛老头,他只是向我朗读他从村长家接到关於洛克与巴丝坦传来的电报,有时候我真怀疑他从前对海门青眼有加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当时海门仍是欧拉的孙子,而不是海门本身讨他欢喜。
直到洛克与巴丝坦再没有传来电报的时候,摩赛老头才开始紧张。
「洛克与巴丝坦陈尸在布拉格城郊,尸体已经处理。」这是赛辛三天前传来的电报,这电报让村子里的狼族开了场紧急会议,也让那群狼人战士加紧了训练的脚步。
「黑祭司可能到了布拉格?」村长发愁。
「能够杀死洛克与巴丝坦的吸血鬼很多,不要妄自臆测。」盖雅老头说。
但村子里的气氛已经被战争将至的气氛给笼罩住,许多关於前些日子水蛭横行的传闻也穿凿附会在血战即将引发的氛围里。
有人说水蛭会爬入村庄里,根本是因为水蛭是吸血鬼的前锋探查部队,他们来搜寻白狼的情报。
但也有人说,在以色列的狼族军事据点里也涌进大量的水蛭,可以显见水蛭并非寻找白狼的踪迹,作为吸血鬼眼线的它们只是搜集狼族的军事情报。
当然也有人说,水蛭根本只是水蛭而已,吸血鬼根本无胆进攻狼族重镇。
而我只是急切地等待海门的来信,尤其是黄昏时节树林里,倒吊在枝头上的蝙蝠越来越多以後。
今天晚上狄米特带来了海门最新的信件,这次的信件很厚,海门一共写了四张明信片,如果把信件内容按照时间顺序组合一下,就变成了以下的内容。
好久不见的大家∶
宾奇师匠跟我来到土耳其的小镇,这个小镇很贫穷,人们大多散漫地在街上乱晃,而且我发现只要一入夜,沿途都会有人跟踪著我跟师匠,今天躲开了一双眼睛,明天又会听见不同的脚步声,好像背上永远有甩不掉的眼珠子似的。坦白说我心底真是害怕。
师匠跟我就靠著吸血鬼给的那袋金币旅行,至於终点站是哪里我们也不知道,师匠说或许到巨斧村避难吧,但我实在不想回去。
昨天晚上我听见旅社的屋顶有轻微的脚步声,但我实在不敢告诉熟睡的师匠,哎,他这几天老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容易睡到打鼾,我当然不想叫他起床听听屋顶上的声音像不像人在走动。没法子,我只好一边倒立一边观察屋顶上的声响,就这麽撑到天快亮,好累。
今天师匠带著我拜访他在土耳其的好朋友缪地,缪地是个独眼的老人,让我想到我所亏欠的麦克。缪地也是个打铁匠,但现在已经不做了,据说也是我爷爷当年所收的学徒之一,他看到我很高兴,还让我在他那边睡了场好觉,还请我跟师匠吃了顿饭。
吃晚饭的时候师匠告诉缪地来找他的目的,当缪地听见可能有吸血鬼跟踪我们的时候,却大发雷霆把我们赶了出去,还骂我们是扫把星、将灾祸带进他的家门,这令师匠非常伤心,我则尴尬地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师匠,但我还是照师匠的吩咐送了五个金币给可怜的缪地。
不安的夜晚又到了,今天屋顶上的脚步声变得轻多了,希望一切都不会有事才好。
海门
明信片上并没有写明发信地洛u A海门在信里所描述的一切都令我感到害怕,尤其是那什麽鬼似的屋顶脚步声,海门他非常需要帮助!
「还以为他离开村子後会舒舒服服过一阵好日子的。」山王皱著眉头看著信。
「不过吸血鬼没道理跟踪海门啊?海门明明就没有被跟踪的理由啊。」狄米特摸著下巴思索著。
「怎麽办?山王你一定要命令摩赛他们派出最强的赛辛去接海门回来!」我坚持。
「不可能的,赛辛跟十几个狼人组成一个团队,已经追踪黑祭司好几个礼拜了,现在他们应该过了英吉利海峡,在利物浦了!」山王说,面有难色。其实我也知道山王现阶段根本做不了主。
「黑祭司黑祭司!黑祭司到底是什麽东西要赛辛一天到晚追他!」我哭丧著脸。
「黑祭司是这几十年来吸血鬼的四个领袖人物之一,红祭司在十八年前在西伯利亚被法可前辈和盖雅爷爷给杀了,白祭司则在五年前被妮奇雅、赛辛、阿飞、阿格他们在北京挂了,蓝祭司则下落不明。」山王飞快说完,这些他早就耳熟能详。
「那又怎样?」我说,我看见狄米特还是摸著下巴思考自己的事。
「黑祭司也许知道吸血鬼魔王转世的消息,逮住了他,找出还不成气候的吸血鬼魔王杀掉,整件事就结束了。」山王笃定地说∶「如果事情顺利,什麽战争也不会发生,一切都会在利物浦结束。」
「等等。」狄米特摇摇头。
「嗯?」山王看著狄米特。
「吸血鬼追的不是海门,而是宾奇老人。」狄米特说∶「这样想才有点道理,海门根本没有被追赶的理由,而宾奇老人的身上一定有什麽秘密是吸血鬼想要知道的。」
「也许他们知道宾奇老人来过这里,所以他们想打探为什麽宾奇老人会被请到巨斧村?」我疑惑。
「这几年来巨斧村一直是全世界吸血鬼皆知的狼人村,也许他们真的想从宾奇的口中得到一点狼人村发生什麽大事的蛛丝马迹。」山王附和著。
狄米特不置可否∶「巨斧村发生什麽大事┅┅我倒不觉得这跟吸血鬼跟踪宾奇老人的原因有关,想要知道巨斧村发生什麽大事,他们去找那些搬离村庄的人家逼问就可以知道,或者也可以抓几个狼人,比如说抓住前几天丧命的洛克与巴丝坦刑求逼问,他们就可以得到答案,更何况这些答案根本就不稀奇,盖雅爷爷他们丝毫不怕关於你,白狼的消息外 。我想,也许吸血鬼早就想知道宾奇老人拥有的秘密,却一直找不到宾奇老人,他们在村中外面布的眼线告诉他们宾奇的出现,於是他们便辗转得知宾奇的下落。」
山王没有回应,或许他觉得狄米特想得太扯了。
「宾奇老人知道什麽秘密?难道是关於海门跟欧拉之间的关系?」我问。
狄米特沈思∶「我想,那些吸血鬼要确认的东西不会跟海门有关,他们甚至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海门这个人的存在,而他们跟踪这麽多天都还不敢现形逼供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不清楚宾奇老人身边的年轻人是否具有狼人的血统,所以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
「糟了,一旦他们发现海门不是狼人的话,海门就完蛋了!」我惨道。
「不见得。」山王的眼神很锐利。
「什麽不见得?」我生气。
「海门的拳头不是人类的份量,吸血鬼不会知道这点。」山王的眼睛放出光芒∶「如果我的实力是A级,海门的实力就是3A级。」
接下来的一个月,海门一封信都没有寄来,学校的功课越来越多,我的心思却始终集中不了在课业上,幸好有狄米特在课後为我复习功课,我才勉强赶上进度,至於成天苦行的山王等犹太小鬼,则索性不到学校上课,在树林山涧里接受妮奇雅的恐怖特训。
听山王说,麦克与哈柏马斯已经能够勉强举起原本应该属於海门的巨斧,当然了,没出息的他们是各自拿起一根斧头,气魄上差了海门好大一截,也许巨斧应该拿给力大无穷的阿格,他使起来说不定最适合了。
苦闷的我去找了妮奇雅谈谈,希望能够说服她派遣她所认识的朋友去土耳其找海门,但妮奇雅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她只是冷酷地强调她的朋友很少,而且土耳其也太大了,茫茫人海中要找到海门根本是事倍功半,不过她倒是丢下一句∶「那小鬼没有问题的。」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为什麽所有的人,包括山王那笨蛋都认为海门可以轻松应付吸血鬼?海门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十五岁半的孩子!再怎麽强壮,我还是无法想像海门将吸血鬼的头颅拧下的模样,他真的会害怕的!每次想到大家对海门随随便便的认定,我就一肚子火,还有满腔无处发 的忧郁。
只有狄米特在放学後偶而会听我谈谈心中的恐惧,但他一贯冷静沈著的表情其实是我情绪出口的障碍。我多希望听见狄米特告诉我他心里其实也很害怕海门出事,甚至希望看见他著急地流眼泪,但狄米特却光是安慰我。光安慰我。
等不到海门的信,我只好看著窗外数十只闪闪发亮的小眼睛,拉下窗帘,写信给海门解忧。
海门∶
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麻烦事,所以才没有办法写信给我们?还是你只是暂时忘记应该写信让我们放心?希望你接到信後能够赶紧稍封信给我们,虽然我根本不确定你多久後才会看到这封信。
村子里最近的气氛很紧绷,昨天跟今天都有几个穿著军服的人物开著吉普车进出,与盖雅老头他们在地下密室里会谈许久,他们留下好几箱的军火後就走了,这些军火吓走了玛丽一家人,他们连夜搬离村子,连他们家院子里那几只鸡都来不及带走,这件事让喜欢玛丽的山王难过了老半天(对了!上次山王跟我们说他喜欢玛丽喔!想不到吧!),而且听说汤姆一家人也著手打包行李中,抱持著这种想法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还有,最近村子真的不太安宁,到了黄昏的时候除了山王他们,所有人都不敢进林子了,因为树梢上常常都挂著一只只的蝙蝠,他们到了深夜还会到牛棚去咬开牛只的身子喝血,所以我都跟我爸去牛棚里挂绳网,不过效果不佳,那些蝙蝠总有办法咬开绳网钻进去,史莱姆叔叔甚至拿著猎枪彻夜守在他家的牛棚外,对著那些不知死活的蝙蝠练靶。
很多人都说这些蝙蝠是吸血鬼派来的奸细,这种话不只在学校里广泛流传著,所有的大人也都抱著这种心思。先是水蛭,然後是蝙蝠,再来呢?我真不敢想像。
狄米特今天忧心忡忡跟我抱怨他爸妈,他爸妈认为继续待在村子里太危险了,已经认真思考暂时搬到法兰克福亲戚家的准备,狄米特当然反对这点,不过我瞧他是搬定了。
我就快要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怎麽办?我好害怕。
夜幕低垂时,惯以为常的声顿时变得可怕起来,这种感觉真不好受。
崔丝塔
我将这封不知道该寄到何处的信贴上邮票,再填上先前海门留的布拉格铁铺的住址,希望海门能够早日收到它。我紧紧锁上窗户,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
「什麽是英雄?」
好熟悉的声音,我四处张望,但高及下颚的芒草与腐木挡住我的视线,诡异的夜色在我的耳边呼啸来呼啸去,白茫茫的浓雾在芒草原上窒郁著,却无法融合凝重的黑。
「告诉我┅┅什麽是英雄?」
是海门的声音!
我惊喜地跳上腐木,惦起脚尖努力寻找海门的身影,完全不理会海门声音里流露出的疲惫与悲伤,但雾色实在太厚太厚。
突然间,一群饿鬼似的蝙蝠从芒草堆里辐射飞出,我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就站在蝙蝠刚刚飞离的地上,那黑影模糊迷蒙、巨大却摇摇欲坠地站著,双手几乎要垂在地上。
黑影突兀地而枯槁地站立在白色的雾中,却又拒绝被辨识。
那群蝙蝠散得一乾二净,只留下远方的阵翅与吱啮声,巨大的黑影发出微弱的呼吸声,但我却不敢向前,甚至不敢仔细看黑影的脸。
黑影抬起头来,茫然看著我。
是海门。
「崔丝塔,我不当英雄可不可以?」海门的眼神软弱无力,一丝一毫的气魄都没能留下。
「你怎麽会变成这样?」我哭道,但我却无法抬起我的双脚,因为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海门的形象很疏离、很不真实。
「我也不知道,那些屋顶上的脚步声弄得我好害怕。」海门的脸好模糊,一双眸子更是快阖上了。
我闻到空气中浓厚的血腥味,甚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败酸味,海门慢慢朝著我走来,下垂的手里拖著撕咬著大地的金属声。
金属声沈重地拖曳著,而腐败的臭味也越来越近,我忍不住捂上鼻子,看著海门大叫∶「你怎麽这麽臭!」
海门面无表情,直到他走到距离我只有五公尺远的距离,我才看见海门的脸原来不是没有表情,而是根本没法子有表情。
鼻子只剩下黑色的窟窿,颊骨连皮带肉裸露在外,黑色的牙齿乾燥地颤抖著,牙齿旁边全是零零碎碎的肉片。
我尖叫,却看见海门脸上忿恨的泪水。
海门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千疮百孔┅┅那千疮百孔像是无数颗没有感情的尖牙所插入,留下深黑色的圆形血孔,密密麻麻,将海门的身体染成恐怖的酱紫色。
而那些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就是从那无数个残忍的疮口中流出来的!
「为什麽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惊慌失措地坐下,不知道该不该畏惧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海门。
海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默默地看著我,我瞧见他的喉咙整个被撕开,数以百计的水蛭塞满了他暴露在外的喉管,然後从脸上的黑色窟窿爬了出来。
「我们去找山王!山王他会像以前一样治好你的!你记得吗?」我大哭。
终於,我张开双手想拥抱海门,但海门却一下子溶解在浓雾里,我只听见远处的地上传来寂寞的金属拖曳声,回荡在愁澹的死亡气味中。
醒来时,我的眼泪早已浸湿了枕头。
拉开窗帘,我看见远处树林中密密麻麻的蝙蝠眼睛,一排又一排,似乎较我睡觉前多了一倍以上。黑夜根本还没走尽,我却无法成眠。
隔著玻璃,我看著院子里大树树干上,那一个强而有力的拳印。
烙印著拳印的树上,蝙蝠龇牙咧嘴地叫著,其中一只的嘴角还叼著青蛙的後腿,原本应该响彻整个夜晚的蛙鸣已经变成蝙蝠局促的讪笑声。
狼嚎外传之宾奇篇(1/3)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碰上这种事,一把年纪了。
躲躲藏藏了几十年,在风炉旁的日子消磨了我大半生,有时候摊开手掌,还会觉得掌心的厚茧中裹著炽热的生铁,只是,我的勇气永远无法如在我手中发光发热的铁块一样。我老了,从外面到里面。
有好一阵子,我以洛u灾v剩下的岁月,只是默默地在风炉旁等待死亡,直到我踏上巨斧村之後,我才明白自己是多麽畏惧死神的脚步声。
师匠的孙子寻到了我落脚的地方,那些鬼怪也一定可以嗅到我的踪迹,他们的眼睛早已窥探著巨斧村,我的出现召来了死神┅┅
这实在不能怪赛辛那孩子啊!我一定要将师匠的孙子从不属於他的命运中拯救出来,那些鬼怪本来就不是他能应付的,踏上巨斧村将一切原原本本说出来,如此我才无愧於师匠当年教导我打铁的苦心。
但这几天,连那孩子也感觉到那些鬼魅的眼睛了,那些盯视所带来的战栗完全不需要训练就能清楚感觉到,几天下来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却又无法以「一切都要结束了」这麽轻松的心情迎接死亡。那些鬼魅的的确确是很会折磨人的刽子手。
「师匠,吃点东西吧。」那孩子将牛油胡乱涂在面包上,递给了我。
「我吃不下啊,你自己多吃点吧。」我无法掩饰自己对死亡的害怕,连在一个孩子面前都无法用年龄伪装。
海门跟师匠很相似,他们的眼睛都很大,眉毛像猫尾巴那麽粗浓,也同样关心别人胜过自己。我知道海门为我守夜了三天,每个晚上他都睡不好,每次投宿的旅社,不是隔壁房间彻夜充满器具碰撞的声音,就是屋顶上有奇怪的脚步声。
那鬼魅一定是以为海门是狼族派来保护我的,所以一直不敢冲进门来掳走我,问我那些根本不是秘密的秘密。
「师匠,那些吸血鬼到底在跟踪个什麽劲啊?」海门大口咬著面包,他总是直呼那些鬼魅的名字,胆子不小。
「如果他们知道我身上根本没有秘密,也许他们就不会跟踪我们了。」我说道。
「那就是他们跟错人了?」海门天真的表情。
「也不尽然。你知道你爷爷跟我当初打给欧拉那两把巨斧吧?」我说。
「知道啊,我拿过。」海门看起来蛮不在乎地说,但他口气中有股伤心的味道。
「很沉吧?你的力气倒不小!」我说,那天我也见到了海门努力拿起巨斧的样子。
「那两把斧头斩杀过太多的妖魔鬼怪,在人们眼中所向无敌的神器,在那些妖物的眼中,它们却是神秘的、不可探知的凶器。」我回忆著师匠在巨大的风炉旁看著火焰吞吐的模样。
「不就是两块大铁片而已吗?」海门吃的满嘴都是。
「喔?」我吃惊地说∶「你真的这麽认为?」
「厉害的凶器不是那两块大铁片,而是欧拉自己吧。」海门不加思索地说。
「嗯┅┅是没错┅┅」我怅然若失,虽然这是事实,但我宁愿相信师匠一生打铁的毅力跟心血,也跟著那滚烫的铁汁灌注到那两把巨斧上,每当欧拉英雄无敌劈裂一个吸血鬼的时候,师匠的魂魄也帮了不少忙。
但此时,我确希望那些妖魅能够跟海门一样,知道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不要在折磨我们了。
不过是两块大铁片而已。
狼嚎外传之宾奇篇(2/3)
那些声音,从我们吃完晚饭後又开始出现了。
投宿在旅社的人不多,我想换间房间,但我知道这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海门,你拿著剩下的金币去旅行吧,去美国,去亚洲,去哪里都好。」我叹道∶「但不能回到巨斧村啊!如果赛辛所说得白狼传说是真的,巨斧村即将是最危险的地方。」
「白狼传说是真的,他是我的好朋友。」海门摇摇头,说∶「我们一起回巨斧村吧,他是有史以来最强的白狼,所有的吸血鬼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撒尿。」
海门故意说得很大声,但我想那些鬼魅是不会惧怕远在天边的白狼的。
「带著我,你根本没法子回到巨斧村,听师匠的话,熬过了今晚,你跟师匠就分两条路走。知道吗?」我小声地说,将金币袋放在桌上,自己只留下一枚,能不能活著将这枚金币用完还是个问题。
「宾奇师匠,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照顾著我,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海门看著我,打开手掌示意我瞧。
几枚银币躺在海门的掌心,海门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在哪里将金币兑换成银币的。我想起了海门跟我说的故事,关於狼族始祖古斯特的故事。
我摇摇头,几枚银币又怎麽样呢?况且海门这小子身子骨虽壮,但人类是无法形骸完整地站在那些妖魔面前的。
海门其实也很害怕,我很清楚,但他努力地安慰我这个将死的老人,我真的很感动。但那些妖魔想拷打的人是我,我又何必拖累一个孩子呢?
此时,屋顶上的脚步声停止了。
我的心整个揪了起来,然後就听见了规律的敲门声。
扣扣扣、扣扣扣。
「谁┅┅谁啊?」我勉强应道,拿起包袱中的匕首,匕首的刃口是坚硬纯钢打造,宽口却是银,只要插进那些妖魔的身体,它们将立刻碎成火焰。
扣扣扣、扣扣扣。
「门房麽?晚餐我们用过啦!」海门大声说道,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扣扣扣、扣扣扣。
海门站了起来,想从门孔中瞧瞧门外的人,我急忙拉住莽撞的海门,天知道会不会有锋利的刀穿过门板、刺进海门的脸。
敲门声停止了,我抓住海门肩膀的手明显感觉到这孩子在发抖。
也许这孩子没有吹牛,他的确跟大野熊打过一架。
但大野熊可不曾让他发抖,他自己也可以轻易想像门後的妖魔有多麽凶残可怕,尤其是生长在巨斧村,那里可以听到的传说够多、够恐怖的了。
门打开。
海门跟我站在餐桌旁,看著门慢慢地打开,一个穿著黑色斗篷的高大旅人微笑地站在门口,手里拿著一串钥匙。滴血的钥匙。
我瞥见门後走廊的墙上,那个矮胖的门房像条虫般软瘫在地上。
「宾奇,怎麽不开门?」黑斗篷旅人说,脸上挂著僵硬的微笑。
「我不认识你。」我颤抖著。
「拿了我们的金币,又不帮我们制造大斧,你说我们认不认识。」一个瘦矮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坐在房间的窗口,他就是那个委托我帮他制造大斧的怪人。
「金币还给你们,欠的部份以後再还你们!」海门突然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高大的旅人乾笑。
「请放过这个孩子,我就跟你们走。」我鼓起勇气,虚弱地说。
矮瘦的男人指了指窗外,窗外凌空飘著两个妖魔,黑色的风衣在旅馆窗外随风鼓动,我手中的匕首不禁掉落在桌上。
「我们会慢慢折磨这个家伙,直到你说出斧头的秘密为止。」矮瘦的男人冷酷说∶「我们要知道斧头上的咒术内容,除却银以外的成份,还有斧柄里的机关。」
高大的旅人微笑∶「一起跟我们走吧,宾奇。躲了这麽多年,你也累了不是?」
我害怕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许我真不该踏进巨斧村的。
「走,还是要我们现在就挖出这孩子的心脏?」矮瘦的男人低沈说道。
海门霍然大吼∶「果然是一群讨人厌的家伙!」
我吓了一跳,看著海门的眉宇之间透露出师匠当年的倔强。
狼嚎外传之宾奇篇(3/3)
「别虚张声势了,小子,我们已经看出你不是狼族了。」矮瘦的男人严厉说道。
「我说过我是了吗?」海门大叫,抓起桌上的匕首,将我一把抓到他的背後。
「宾奇,看著这孩子的下场,然後想想自己。」高大的男人擦去嘴角的血水,指甲像藤蔓一样快速生长出来,青绿的光芒燃动在他的眼睛里。
海门紧张地看著高大的旅人,又忍不住瞥瞥坐在窗口的矮子,我的心里完全慌了。
「以前我总以为你们情有可原,可是你们真的吓到我了!」海门满口胡言乱语∶「你们真的跟摩赛爷爷说的那样,全都是恶心的家伙!令人打从心里害怕!」
矮瘦的男人盯著海门,慢慢说道∶「摩赛,他身体的每个部份都被大家预定走了,你知道吗?我分到了舌头,那一定是他最好吃的部份。」
海门没有回嘴,只是专注地深呼吸。
我靠在海门结实的背上,现在的我连帮海门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孩子,我们会把你装成几个邮包,寄给摩赛跟盖雅两个老家伙的。」高大的旅人僵硬地笑著,大大方方地朝海门走了过来。
「师匠,有件事我一定要问你┅┅」海门紧咬著牙,他的双脚虚浮颤动著。
「说吧┅┅」我简直快要闭上眼睛。
「0.015秒就能挥出一拳,够不够快打倒这些鬼东西?」海门神经兮兮地说。
「够吧?」我的心脏快停了,其实我根本没有听清楚海门到底在胡说些什麽。
「那就没问题了!」海门大叫,我的眼前突然变得火花四溅,好像放烟火一样。
突然间,一阵冷风从窗口快速刮了进来,矮瘦的黑影怪叫扑向海门以及海门身旁的烟火。
「小心!」我抱著脑袋蹲在地上,看著血水溅落。
海门手中的匕首咚一声击碎窗户、飞了出去,却没能打中矮瘦的妖怪,反被妖怪的指甲在胸口刮出五道血痕。
没有多馀的挑衅言辞,海门一个翻身、以奇怪的姿势单手撑地,躲过致命的一击,而矮瘦的妖怪五指成刃刺向海门的脸。
指刃从海门的脸颊划过一道红光,海门的脚迅速将矮瘦的妖怪踢开,然後翻身落地,右手抓起椅子猛力砸向矮瘦的妖怪,妖怪俐落地用指刃轻易劈开椅子时,窗外凌空的两个妖怪也从窗外飞了进来,脸色枯槁得很病态。
「你竟然杀了梭罗!」矮瘦的妖怪冷道,海门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预藏的银币,大叫∶「师匠快逃!」
「逃到哪里?」矮瘦的妖怪扑向海门,海门乱七八糟地将银币一把丢向妖怪,妖怪嗅到银币的气味连忙朝旁边躲开,海门一个箭步冲向前踏上餐桌跃下,然後我看见毕生难忘的画面。
矮瘦妖怪的眼睛、鼻子跟嘴巴全挤在一团,然後脱离现实般、深深地陷进面骨里,他那尖锐到足够刺穿铁甲的指刃停滞在半空,硬生生地被空气给黏牢住,随後我的耳朵听见轰的一声。
非常纯粹的巨响。就像闪电一样,光影先至而音後到。
然而海门连巨响的受害者看都没多看一眼,马上弓起他那宛如巨大弹簧的身体,一手挡在脸前,一手拉到他的背脊尾端,眼睛死盯著站在窗口边的两个妖怪,一动也不动。
姿势太大了!绝对会来不及的!
「找┅┅」一个妖怪冲上前,张大嘴巴,然後像一个疯子一样从七楼窗口飞了出去,过了两秒我听见重重砰的一声,他显然来不及好好降落。而我却只看见海门的拳头上依稀冒著白烟,连那轰进心坎的巨响都省了。
我看著仅剩的一名妖怪将他的利爪击向海门,海门身子一缩,但利刃仍深深刺进海门的肩膀,海门像头蛮牛般矮身撞倒妖怪,将妖怪抱挤到窗口旁的墙上,妖怪高高举起利爪,想朝海门的脑袋瓜上刺落。
但海门突然用力一抱,那妖怪的眼珠子突然瞠大到快挤出眼眶,高高举起的双手在空中抽 著,绿色的汁液霎然大量涌出他的脏嘴,海门大叫,我听见喀拉一声,那妖怪的脊椎骨应声而断,但海门仍旧抓狂似地举起妖怪的身子撞向天花板,那妖怪的头就这样血肉模糊地插进天花板,身子垂软地晾著。
解决了?这孩子竟然用银匕首杀了一个妖怪,然後又徒手杀了三个!
海门气喘吁吁地看著惨不忍睹的妖怪,完全忘记肩膀与胸口疼痛的伤口,他低身拾起掉落的银币,漫步走到脸孔整个被打碎的妖怪身旁,那妖怪竟还 自神志不清地呻吟著。
海门将银币塞进妖怪塌陷而汁液黏稠的脑袋里,那妖怪便躺在地上化成一团火焰消逝了;我瞧见了,赶紧也拿起一枚银币,将它插进那个头卡在天花板上的妖怪的身体里,那妖怪静静地碎裂成灰焰,还有久散不去的恶臭。
我无法言语,只是看著满身大汗的海门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靠著摇摇欲坠的餐桌,头低低地摇著。
「孩子,你┅┅」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麽,我的心里充满了惊奇,还有许久不见的莫名热力。
「师匠┅┅我一定得回去┅┅」海门疲惫地看著地上,说∶「我不能让我的朋友独自面对这群妖魔鬼怪,不行!绝对不行!」
「海门,这次你做的很好,但你也看到了!他们不是人啊!」我紧紧抓住海门的肩膀。
海门抬起头来,说∶「我答应过他,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与他并肩作战。」
我的心底充满激昂的复杂情绪,只好不断摇著疲惫的海门发 激动的情绪。
「如果那两把斧头只是很重的铁片,师匠,请跟我一起再打两把更大的。」海门看著肩膀上深及见骨的伤口,此刻他的心底一定挂念著他的朋友。
我站了起来,不知道怎麽了,我看著我手心那厚实的粗茧,内心澎湃不已。
「那不只是两块铁片啊!孩子!」我热泪盈眶,说∶「那是只有英雄才能够资格挥舞的神兵利器啊!」
海门疲倦地笑著。
这孩子的笑容里,藏著跟师匠、跟欧拉一般的英雄气魄。只有在他的手底,才有除魔斩妖的绝世神兵!
「山王,等等我。」海门闭上眼睛,抚摸著伤口,抚摸著记忆。
也许,下一个夜晚的屋顶,又会出现扰人的脚步声,但我不再害怕了。
现在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大风炉,还有一块烧得旺红的坚铁。
「走吧,孩子,我们得回到布拉格去。」我说,今後的夜晚还会更加漫长。
狼嚎外传之宾奇篇,结束
关于狼嚎外传之宾奇篇与当代文章相关讨论
宾奇篇的诞生是狼嚎写作计画的一部份,但贴出的时间则一直在考虑中,原因是老纳不知道宾奇篇应该等到狼嚎全部出稿完毕再贴出呢,还是应该让大家随着老纳的思绪线性发展,在此时此刻得知海门在土耳其所发生的事情。
出稿完毕后再贴出宾奇篇,大家的感受一定跟现在不同啊,就像魔力小马的番外篇结尾一样,长飞丸的肩上插着一柄兽毛,等待小马打开地窖的门时类似的感觉吧?
说到这里,必须要承认的是,狼嚎所受到了伟大作品的叙事影响,也就是故事脉络的呈现。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那伟大的作品便是漫画魔偶马戏团的叙事,老纳在构思宾奇篇时,不禁思考是否受到魔偶马戏团的叙事风格所影响,尽管老纳在故事初构时便拟好大略的故事动线与视角切换的可能,然而魔偶马戏团擅长使用不同的时间点甚至是多年前的往事,交替故事中进行的视角,这样强烈的迷人特色,老纳很难说没有被影响,宾奇篇就当作是向魔偶致敬吧,也希望阅读狼嚎的大家能够多一条线去了解故事的发展,免得到最后来敲老纳的头,说线索布得不够明确:P
另外说说最近某老纳拼不出id的人在版上不断重复声称的几篇文章,首先老纳要强调学习的谦虚,如果对老纳发表在杂志上的评述有疑问的话,最好先至信给老纳,以虚心或至少正面的态度请益,老纳一定乐意回答或教授研究方法等疑难杂症,但以上站不到几次的分身公开在版上恶意发言的话,老纳其实不怎么乐意作答,不仅浪费创作故事的时间,也浪费大家的视力跟网路资源,如果任何人真心想得到解答又想让很多人看见的话,都可以到老纳的个人板发言(bbs.kkcity.com.tw之everlasting之Giddens),对这项议题关心的人也可以来老纳的板上看看老纳的回应,不过使用guest是看不到的喔
不过最佳的建议是,看完了老纳在个人板上的意见,也许还可以翻翻老纳板上精华区里的故事,这样行囊里的东西会比较丰富。另外,哈棒明后天跟大家见面噜,谢谢大家~~
「讨厌的蝙蝠!」
汤姆忿忿拿著弹弓,将倒挂在树枝上的蝙蝠射了下来,但一时之快换来的却是数十只蝙蝠的振翅合围,直到汤姆的爸爸拿著火把将蝙蝠群驱散为止。
汤姆身上全都是咬痕,汤姆的爸爸赶紧将他送到怀特医生家注射破伤风与狂犬病的预防针。蝙蝠根本就不会攻击人的,如今却成了龇牙咧嘴的飞行凶器,三个月下来,这群有翅膀的老鼠不只破坏了葡萄园,还咬死成群的羊只,偶而还会攻击落单的小孩。
史莱姆叔叔跟我爸爸搬了张椅子坐在後院,两人整天拿著猎枪比赛打靶,看谁击落的蝙蝠多,上星期一他们之间的比数是三十一比二十四,这个星期三的比数是四十九比五十一,情况是越来越糟,有时候胡乱开枪也能够命中。
狄米特的爸爸带领了一群忿恨不平的人,在林子里张起巨大的鱼网设下陷阱捕捉成群蝙蝠,但大多数蝙蝠居然咬断鱼网挣脱飞出,剩下的蝙蝠则被村人一把火烧死,它们临死前在火中没命似地惨叫,害我又多做了好几天的恶梦。
村子里奇怪的事情越来越多,连我都可以感觉到吸血鬼的眼睛正在无数个角落窥探著巨斧村,毫无掩饰。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了八个月,村子里的人类搬离了泰半,街上却没有一丝冷清。
因为巨斧村已经进入备战的状态,从外地进来的陌生的脸孔是越来越多了。
「什麽时候要作战?吸血鬼到底什麽时候要攻村?」狄米特忧心忡忡地说,他希望山王给他一个明确的答覆。
「没有人知道啊,坦白说长老们都知道那些水蛭跟蝙蝠多半是受到吸血鬼的蛊惑、跑来巨斧村刺探我们的,但没有人知道战争什麽时候会开始。」山王百忙中抽空跟我们聊天。
山王一直忙著练习近身战,他已经可以跟妮齐雅对打十四秒了,据说这样的实力已经可以抵抗非常多的吸血鬼,当然了,这只是山王的自卫术而已,他的拿手好戏是一鼓作气、在瞬间毁灭上万只吸血鬼,其馀的狼族新锐所受的训练也集中在保护山王这个基本前提上。
山王是王牌。
「我妈一直嚷著要搬家,但我爸他居然说既然狼族有山王这张必胜王牌,他当然不能错过这历史性的战争,他改变主意改变得真快,害得我整天得听他们吵架。」狄米特烦恼著。
狄米特当然不会主动离开巨斧村,即使山王叫他等事情结束後再回来无妨,但狄米特坚持他一定要留在巨斧村观战,他甚至跟他爸妈宣称,即使他们带著妹妹暂时搬家,他也会寄宿在山王家里。
「其实我越是苦练,就越觉得这场战争一定不能够心有旁骛,我以前觉得自己很厉害,但在妮齐雅面前却像个残废般挨打,我想,如果战争真的在巨斧村开打,我实在没有能力保护你们。」山王的语气成熟多了,在他的心中,也许只有海门才能站在他的身旁。
「我妈已经决定了,她下个月就要带著我妹妹去舅舅家避难,可能我家就只剩下我跟我爸,哈!到时候只好去你们家要饭吃!」狄米特不理会山王的规劝,自顾自笑著。
「我也要留著,除非海门回来。」我坚定地说,虽然我家根本不会搬走。我妈是个硬脾气的铁娘子,我爸则希望大战时可以跟摩赛老头借挺机关枪,偷偷在阁楼上轰杀吸血鬼。
「所以说海门回来了,奶就愿意走了?」山王皱著眉头。
「嗯,战争结束後我会回来看你的。」我拍拍山王的肩膀。
「奶是可以走啦,但海门要留著。」山王哼哼说道∶「海门要跟我一起看场子。」
我笑笑,然後一脚把山王踹下树屋。
这八个月来巨斧村多了很多人走动,都是犹太新面孔,为数在一百多人左右,他们都是从各国调度过来的狼族精锐,每一个都有与吸血鬼实战的经验,我看了这麽多狼族新面孔,这才惊觉我对狼族认知的错误。
原来并非所有具有犹太人血统的人都是狼族,而是倒过来;拥有狼族血统的,都至少略有犹太人的血统。也就是说,只有具备古斯特传下的血统,才具有狼族的潜力,而狼族的面孔有黄种人、黑人、白人,但仍以犹太人为大多数,难怪当年希特勒要屠杀犹太人。
每当吸血鬼掀开乱世的源头,犹太人都寄盼具有狼族血统的同胞能够挺身而出,但太平盛世时,这些犹太人又经常歧视这些狼族战士,因为这些战士总是追逐著象徵不吉利的吸血鬼,这样的追逐会为平凡的犹太人惹来杀身之祸。
「这些人是来守村的吧?」我紧张说道,但这些陌生人行色匆匆,大多数的时间都没待在村子里,而是两两到处乱晃,他们穿著简单的衣服(反正变身成狼时衣服都会裂成碎片吧),背著大而坚实的大撼包,里面多半是武器。
「应该说是巡逻员兼战斗员,他们在巨斧村外围布下四个防卫圈,不管吸血鬼如何发动奇袭,他们都能够及时通知村内,至少让我有所准备。」山王说。这几天山王的脾气变得很暴躁,因为训练的内容越来越严苛,而那些新来的战斗员每个都想摸摸这个叫做白狼王牌的头,惹得山王很不高兴。
此时盖雅老头带领三个新面孔走了过来,为他们介绍山王。
「盖雅爷爷,为什麽不叫山王清除那些蝙蝠?」狄米特疑问,那些蝙蝠真够讨厌的。
「时间还没到。」盖雅老头淡淡说道。
「那些蝙蝠无疑是吸血鬼的耳目,为什麽留著他们惹得自己整天神经紧张呢?」我问,那些吸血鬼一定打算把狼族搞到精神崩溃後立刻打进村子里,不如先发制人。
「时间还没到。」盖雅老头和蔼地说,真是个烂答案。
後来我才知道,狼族正等待所有的精锐兵力集结到黑森林後,盖雅老头才会秘密安排村子里的人类暂时由德国政府戒护运走,然後在非常适合双方怪物火拼的黑森林中决一死战,这场战争也将有人类政府的积极参与,德国九边国境防群、美国三角洲特种部队、英国SAS特种部队都即将派遣尚堪能与吸血鬼作战的菁英,以及更重要的∶「昂贵的银制弹药与刀器」。
宽阔却又复杂的原始黑森林,的确是进行一场不为世人所知的血腥战争的好场所,除了交战的双方,像我跟狄米特这种平凡百姓离得越远越好。
「妈的,心情糟糕透了。」山王神情郁郁地坐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畔,距离他十五公尺处有两个赛辛派来的一流好手护卫著,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山王,直到山王有时间激射出熊熊白光为止。谁知道吸血鬼有没有通天本事潜进重兵慢慢集结的巨斧村?
我跟狄米特从草丛畔拉出巨斧三号,但为了不让护卫山王的狼族疲於奔跑,巨斧三号下水後只在河畔附近优游,这几天山王被这些监视的人给搞得很烦。
山王是个乐观到白痴的人,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注意!他并非觉得自己长大後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山王觉得自己的「了不起」一向是现在进行式的),所以他认洛u灾v理所当然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带领著村子里的孩子们到处游玩,但就算不服从山王的小孩,山王根本不在乎也不计较,他的领袖气质是非常大方的。
这样嘻嘻哈哈的孩子,跟从小被大家欺负的海门之所以会交好,并不是因为山王有一天突然发现海门其实是个不错的大家伙,或是什麽「山王有一天打架输给海门,所以跟海门最後变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山王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打一开始就没欺负过海门,事实上他也从未欺负过任何人。
只有当小孩子手中的石头砸向海门时,山王才会怒不可抑地将对方塞进树洞里,或是拿起蜂窝杂向对方。
我们四个人不是从误会与憎恨中学会宽容才相知的好朋友,我们天生注定要在一块。
然而,现在海门旅行远走,几个月无消无息的,一向开朗的山王又极端不快乐,我跟狄米特随时都会被政府安置在远方。命运不晓得什麽时候才会将我们重新接连在一块?
「不要愁眉不展,人家保护你也很累啊!」狄米特说,划著桨。
「你应该骄傲有人整天保护你,因为你是全世界的王牌啊!这不是你从小就一直期待的事吗?」我附和道,虽然我一点也不想被人成天跟在附近监视。
「骄傲没了,我好烦啊。」山王趴在木桶里,垂头丧气的。
「请问号称有史以来最强的白狼,你有什麽烦恼呢?」狄米特笑道。
「你们知道那些吸血鬼来巨斧村是要做什麽的吧?」山王垂著头。
「攻村啊!吸血鬼跟狼人不就是整天你打我、我打你吗?」我说。
「不是攻村,是杀我。」山王的头垂得更低了。
「为什麽这麽说?」狄米特疑道。
「听摩赛爷爷跟盖雅爷爷在讨论的时候说,那些吸血鬼一向目中无人,尤其是法力高强的黑祭司,听说他是个骄傲的吸血鬼法师,他根本没怕过法可之外的狼族。」山王说,他的忧郁神情倒映在河面上。
「然後呢?」我问。
「那些据称在追踪黑祭司的狼族,其实心底怕他怕得要死,除了火爆脾气的妮齐雅跟新一代领袖赛辛外,根本没有人敢真正靠近黑祭司出没的可疑地点,这些盖雅爷爷也很明白,只是没有说破。」山王忧愁道∶「所以自负的黑祭司,是要率领吸血鬼赶到村子里将我杀掉,以确立他在吸血鬼界的地位。」
「这些都是盖雅爷爷爷他们自己的猜测吧?还是谁曾经跟吸血鬼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狄米特似笑非笑。
「想想还真的很有道理,黑祭司想趁我还没更厉害的时候把我做掉,否则他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不是?」山王哭丧著脸。
「你不是说过,你比法可还要厉害吗?」我问,这个说法其实在村子里十分受到狼族的支持。
「摩赛爷爷跟盖雅爷爷都见过法可的力量,他们认为除了在格斗技巧上我还蛮生疏的以外,其他有关光球的制造、白光窜流的速度、白光释放的时间上,我都比晚期的法可厉害许多。」山王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真是难得。
「那就没问题啦!我听其他人说,你的白光一次可以挂掉方圆好几百公尺内的吸血鬼不是吗?」我用力拍著山王的背,给他力量。
「可是他们要猎的人头是我耶!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头被一大群吸血鬼通缉著,你知道这有多烦吗?终生通缉啊!」山王宣 情绪似朝著河面大叫∶「我被通缉了!一辈子都毁了!我一辈子都只能窝在巨斧村里面了!」
「只要你赢了这次的战争,根本不可能被终生通缉。」狄米特大笑。
「为什麽?」山王抬起头来,看著睿智的狄米特。
「晚年的法可有被任何吸血鬼通缉吗?」狄米特微笑。
「没啊!」山王的脸突然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叫∶「对啊!听说只要法可旅行经过的城市,那城市半只吸血鬼都不剩!」
「我猜,不是因为法可将吸血鬼全都蒸发了,而是法可的名声比他的人先传到了城市,城市里的吸血鬼全都退避三舍,暂时搬到其他的地方。是不是?」狄米特津津有味地说著。
「没错!所有吸血鬼都怕他怕得要死啊!」山王振臂大呼∶「我就是那种人!我真是适合当那种人!」
「以後你可以过著一边猎杀吸血鬼、一边环游全世界的生活,多麽令人羡慕!」狄米特笑道∶「所以现在的你,只要专注好一件事情上面。」
「打赢这场战争!让我的名声传送到世界各地!」山王乐得大叫,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狄米特真是个聪慧的男孩。
我们三个人躺在巨斧三号中看著夕阳斜斜地卡在远方的山谷之间,山王的烦忧结束了,但萦绕在我心头的烦躁却依旧挥之不去。那就是失去连络的海门。
到处逃亡的海门即使没办法接到我的信,也应该知道我们没有接到他的信时,会是多麽地为他担心。
难道海门碰上了没法子用拳头轰到月球的敌人?难道那些吸血鬼成群结队地扑向海门,所以海门寡不敌众?还是海门这个笨蛋只是一时忘记了我们的住址?可恶,一定是这样的!他这只笨猪什麽也记不好!
头割下来证明他的领袖实力。」
狄米特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所以你们故意不把蝙蝠驱走,然後营造出其实山王并不是真的像传言中那麽厉害的角色的氛围,好让黑祭司研判错误,认为巨斧村之所以夸大山王的实力,反而是因为畏惧吸血鬼的攻击,希望夸大的传言能够永远困惑住吸血鬼世界。」
山王对狄米特的聪明早就习惯,但此刻还是不禁佩服∶「你好厉害,的确如此,盖雅爷爷是想吸引所有的吸血鬼群阶ub巨斧村,然後一举聚歼。」
我吐吐舌头∶「由你聚歼吗?」
山王自信满满说道∶「没错。」
关於这点我其实也是深信不疑的。白狼体内的白光能量尽管庞大,但仍旧有限,如果不加节制地释放出白光,只能连续支撑一分钟半的时间,但山王已经做到收放自如的境界,他可以在五秒内让流水般的白光像洪水般席卷周围数百公尺,然後硬生生打住,直到下一波的吸血鬼接近为止,如此的高超境界让山王拥有十几次无法抵抗的白光武器。
据说,吸血鬼一触碰到白光,就如同浸淫在烈日之下,立刻消散毁灭。
「不过你也应该担心吸血鬼的计画。」狄米特的考量总是深了一几层∶「狼族对吸血鬼的掌握能力很差吧,我没听你说过有什麽关於吸血鬼的动静消息。」
「是没错,吸血鬼的行踪诡异,被俘虏的时候也会吞下硝酸银胶囊自杀,根本问不到什麽。」山王爽快地说。
「有没有可能,说不定黑祭司认洛u灾v能够对付你,或者说,他找到够厉害的秘密武器?所以他才敢布置进攻巨斧村的计画?」狄米特沈吟。
「什麽武器?」山王有些怀疑。
「例如┅┅吸血大魔王?说不定他们已经找到那头魔王了,你很快就会面临到他的挑战?」狄米特摸著下巴。
「会吗?来啊!」山王躺在木桶里乱叫乱踢,兴奋得不得了。我知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环游世界的梦想。
「例如┅┅隔绝白光的新盔甲?」狄米特深思,故意将问题说得很严重。
「是吗?来啊!来啊!」山王的吼声越来越大,语气高昂得不得了。
夜色也渐渐笼罩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上,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将巨斧三号停在岸边,在突然倍增的护卫的保护下,慢慢走回村子里。
回到家门口,我看了看信箱。
还是没有海门的信。
「笨猪,你脑袋里到底装了什麽?斧头还是拳头?」我埋怨,打从心里希望海门只是一头超级大笨猪,而不是遭遇到无可以抵挡的怪物。
海门离开黑森林已经一年了,隔两周就又是巨斧节了,我站在院子里看著树干上海门的拳印,我轻轻摸著、看著,那拳印似乎还是热的。
常常,我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个女孩子,尽管我已经快满十六岁了,就在今天晚上。
十六岁了,高中刚刚毕业了,我还是不喜欢穿裙子,不喜欢将头发放下,马尾一扎就是好几年,爬树是我的兴趣,边吃东西边大声说话是我的习惯,我妈说我睡觉时除了打呼外、说梦话也是粗声粗气的。
只有当粗犷又笨的海门站在我面前,我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孩。那感觉并非内心有只小鹿在乱撞(又不是心脏病),呼吸也没有特别困难(又不是气喘病),脸也不会突然红了起来(又不是皮肤病);但我知道我是女生,从里到外,一举一动都是女生。
但一年来我都没有什麽时间变成女生,只有在触摸这个热烘烘的拳印时,我才会因为视线模糊认知到温柔的本质依然存在我的心底,尽管我的心底已被海门的音讯全无染上沈重的阴影。
常常,我会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恶梦,海门那藏在黑暗里的碎脸、还有那拖曳在地上的金属声,总是让我无法安心,万一海门遭遇到我无法想像的可怕事件,变成一个披头散发的厉鬼,那该怎麽办?
那恶梦真实的可怕,可怕到非常虚幻。
每个晚上睡觉前,我都会双手紧握,看著星空祈祷海门平安无事。
「海门,你一定忘记┅┅不,你一定从来没有记过我的生日吧?」我踢了树干一脚,心中暗暗发誓,如果海门今晚居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拉著他聊天聊到天亮。也许顺便告诉他我喜欢他吧?
可恶的是,狄米特跟山王也一样,他们似乎没有牢牢记住过我的生日,刚刚在巨斧三号上聊天时根本连提都没提到,他们最好是做了庆祝的准备,只是逗我一下,等一下晚餐後就会偷偷爬到我窗外的大树上,送我我无法想像的生日礼物(难道他们把海门的信偷偷藏了起来?就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尤其是狄米特,他的心思比谁都精,多放个日子在心里面对他来说根本是举手之劳。
我瞪了树上的蝙蝠一眼,然後便开门进屋了。
客厅空荡荡的,我听见厨房传来陌生的笑声,不知道家里来了什麽客人,是远房的亲戚跑来庆祝我的生日麽?不会的,我一定想太多了。
我拿起桌上的杯子,盛了牛奶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新闻,今天是我的生日,但坏消息可不少,柏林围墙附近发生血腥暴动,一辆挂满炸弹的巴士冲进了超级市场,莱茵河上的游艇发生奇怪的连环追撞。
「这个世界有太多地方值得改进的了。」我说,将牛奶喝完,等著妈妈叫我进厨房端蛋糕出来庆生。
妈妈今天早上放在冰箱里的面粉、巧克力酱、奶油、还有蜡烛,早就被我发现了。我比较关心的是礼物会是什麽?希望仍旧是爸爸妈妈将海门寄来的信藏了起来,当成生日礼物送给我。
不,狄米特跟山王也许会这麽做,但爸爸妈妈却没这麽无聊。
我啃著桌上的小饼乾,老是觉得有点怪怪的,不是因为客厅空旷感到奇怪,也不是因为厨房陌生的交谈声感到讶异,而是有一点点┅┅那麽的奇怪?
「妈!我好饿!」我喊著,如果我将小饼乾都吃光光,等一下要怎麽吃蛋糕啊?
没有人回答。
我继续啃著饼乾,心想等一下要不要打电话叫山王跟狄米特过来吃蛋糕,顺便让他们感到惭愧。真的很过分,我今年送了狄米特我亲自编织的草帽当生日礼物,下个月也准备送山王一本旅游图鉴,他们要是敢忘记我的生日,我就一个一个将他们从树屋上踢下去。
「崔丝塔!过来端蛋糕!」妈妈的声音。
「喔!」我应道,把装小饼乾的碟子放回桌上,准备起身到厨房去。
妈妈今天真是反常,以前她总是装模作样地想给我惊喜,从没这样叫我直接到厨房去端蛋糕,难道是想趁我进厨房时把蛋糕砸在我的脸上?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厨房,却被厨房的恐怖景象震摄住。
一把尖刀插著我爸爸的手背,将他的手掌牢牢钉在餐桌上,爸爸的额头与鼻子挂满汗珠,一粒一粒斗大如豆,他的嘴巴紧抿,牙齿紧紧咬著。
妈妈坐在爸爸的旁边,一手抓著爸爸的肩膀,一手拿著毛巾替爸爸擦汗;妈妈的眼睛哭得红肿,看到我进来忍不住又掉下眼泪。
我的脚僵直,呼吸困难,我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掐著我的脖子,把我凌空慢慢举了起来。
「小女孩,有个问题想问奶。」
一个穿著黑色西装的老人坐在爸爸跟妈妈面前,露出慈爱到令人窒息的微笑。
老人的眼睛是绿色的,一闪一闪,那诡异的绿充满整个眼珠,像没有瞳孔般的漩涡。那绝不是人类的眼睛。
我无法呼吸,双脚居然真的离开地面,我想用双手扯开脖子上那无形的怪手,却欲振乏力,双脚连乱踢的力气都没有,四肢犹如绑住厚重的铅块。
视线发黑,寒意迅速爬上背脊。为什麽戒备森严的狼人重镇,会被一个吸血鬼轻易地渗透进来,还大大方方地坐在我家厨房?
我不知道,但我恐怕再也见不到海门了。
「小女孩,奶的爸爸跟妈妈似乎很沈默。沈默可是很要命的。」那老人的笑容牵动著脸上恶心的皱纹。
我的意识模糊,但恐惧却因洛u H接下来提出的问题让我一下子清醒。
「奶认识一个从小就不喜欢接触阳光的孩子吗?」老人诡异地笑著。
我勉强摇摇头。
「他可能习惯戴顶大帽子或什麽的,他的影子总是比别人长了一截。仔细想想,奶认识吗?」
老人的眼神穿透了我的心,一颗震惊战栗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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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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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吧,巨斧。
但举世无双的勇气,在世界面对强暴与专横时,
它将赋予一双善良的大手,再次举起劈断历史的英雄气魄。
「趁奶那可爱的小脑袋被撕下来前,好好地想一想。」那老人咧开嘴笑,笑得很欢畅。
我脖子上那无形的怪手慢慢松了,我赶紧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怪手随即又掐紧了我的脖子,好像刚刚的松懈是对我难得的恩惠似的。
老人双手环抱在胸前,翘起二郎腿,眼睛看著爸爸手背上的刀子,说∶「奶爸真不知道在想什麽,这个小小的问题居然想不出答案?他真该多接近接近年轻人。」
此时爸爸手背上的刀突然左右晃动,鲜血立刻从新伤口中迸了出来,爸爸的眼睛睁大却叫不出口,他的嘴巴一定也被无形的怪手给捂住。
妈妈著急地想帮爸爸止血,但那鲜血飘到空中,像红色的缎带般流进那老人的嘴里,妈妈想说点话,但无形的怪手却掐著她的嘴,妈妈的嘴巴旁都是青黑的的瘀青。
「看来奶是不想说了?」老人的笑容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望,难道他早就知道他想找的人是谁?
还是┅┅那老人根本只想找个杀人的藉口?不。他完全没有必要找藉口,我从他的绿眼中清楚知道,眼前的这个老人绝对是个疯子,疯子杀人只讲究有没有能力,根本不需要藉口。
「奶不说,别人也会说。」老人轻松道∶「奶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被这麽抓住拷问吗?」
我摇摇头,眼泪被紧缩的怪手掐出。
这个答案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给,我也不想知道他为什麽需要这个答案。
也许,我很怕一件根本不该发生的事情。那会使我陷入深深的绝望,虽然我很快就会断气了。
「那就抱歉了。」那老人耸耸肩,我感觉到喉咙在瞬间就要被掐断。
这时我妈妈疯狂地摇头,那老人愉快地询问∶「夫人,奶突然福至心灵,想到该怎麽回答我了吗?」
我妈妈猛点头,掐紧她嘴巴的无形手一松,我妈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说∶「先松开崔丝塔,我就告诉那孩子是谁。」
那老人没有正面回答,但我一下子就从天花板上重重摔了下来,我难过地跪在地上不断咳嗽,盼望我们真能逃脱。
就在此时,我听见大门突然打开,两个熟悉的声音轰然而至∶「崔丝塔!生日快乐啊!」
我妈当机立断,大叫∶「山王!吸血鬼!」
那老人揪然变色,插进爸爸手背上的餐刀突然拔起,射向客厅!
飞刀在半途就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抓下,那老人大叫一声,圆形的餐桌突然立了起来,飞跃到天花板上的白狼山王手底的白光轰然窜出,却被偌大的餐桌隔挡住,整个厨房充满白光,但老人却消失了。
「我的天!这是怎麽回事?」山王不敢卸下白狼的武装,高达两公尺的他就这麽矗立在厨房前的走廊上,将我扶了起来,递给我那柄血淋淋的餐刀。
幸好山王变身的速度极为惊人,反应也丝毫不逊色,不然我们家三人一定死得不能再死。
「那┅┅那家伙差点宰了我们┅你还不快追!」我爸爸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吼,指著墙上那堵焦黑的人形阴影。
那老人居然用了奇怪的法术,就这麽穿墙逃出,只留下莫名其妙的黑影。
山王点点头,拔身撞墙冲出,夜风顿时从破洞穿墙灌进,但我们什麽鬼影也没看见,那吸血鬼逃命的速度真绝;山王眼中发出白光,举臂长嘶,雄浑的狼嚎响彻全村,那是他们约定的一级警戒讯号∶
「入侵者!」
很快的,巨斧村内各个武装据点纷纷响起狼嚎呼应,各种毛色的狼人战士在各家户的屋顶上快速跳跃著,十多颗照明弹被丢到天上,耀眼极了。
「这里!」是卢曼兴奋的声音。
我跟妈妈站在厨房的破墙旁,顺著麦克的声音看向不远的前方,爸爸捧著受伤的手大骂∶「杀死他!」
一道妖异的黑影从地上飞到天空去,在照明弹的照耀下恣意地狂笑,守卫在屋顶上的狼人战士立刻用上千发的机关枪子弹、热烈回应著那盘旋在天空的吸血鬼,那吸血鬼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枪火中穿梭,直到我的眼睛被强大的白光给轰得睁不开,那吸血鬼的身影才在天空中爆裂成一团火焰。
山王蹲在大树上,手掌心中有个小小的光焰燃烧著。
「又一个!」巨斧村的东侧传来大叫。
「快!他要飞了!」急切的声音。
「西侧也有两个!啊~~~」惨叫声。
我跟爸妈往东侧看去,一个身影正穿过史莱姆叔叔家的门墙,但他还来不及逃到天空上,就被一把巨斧给缠住。是麦克!
麦克拿著欧拉那两把巨斧中的一把,巨灵神般往吸血鬼的脑袋斩落∶「叫你吃吃欧拉的斧头!」
那吸血鬼吓得往旁边一闪,巨斧的威力立刻将史莱姆的窗口炸开一个小洞,要不是麦克的动作略嫌迟缓,那惊诧的吸血鬼早就被轰成肉酱了!
「那真是欧拉的斧头?拿回去准是大功一件!」那吸血鬼看出挥舞巨斧的人无法将巨斧的威力真正施展,於是大笑一掌挥出,麦克居然被无形的怪手轰倒在地上,手中的巨斧依旧紧紧抓在手里。
「给我!」那吸血鬼大笑,麦克的手指被硬生生扳开,但巨斧却没有浮上天空,那吸血鬼露出惊讶与吃力的表情,他没想到欧拉的巨斧是如此沈重。
此时两个狼族战士与手中的子弹一齐冲向那嚣张的吸血鬼,是年轻的扎克与亚当斯!
「哈!」那吸血鬼的身影极快,不但闪过了子弹飞到天空去,随即又冲下,用他那长得不可思议的指甲抓破亚当斯的脑袋,亚当斯的惨叫声吓坏了扎克,竟令扎克忘记使用手中的猎枪与腰上的砍刀。
「趴下!」
一个细长的狼影远远从屋檐上窜下、冲向那吸血鬼,双手的腕上弹出两道猎猎银光!妮齐雅!
那吸血鬼的表情很兴奋,尖声叫道∶「臭女人!阿飞的死我也有一份!」说著口中念咒,手指往上一翻。
妮齐雅面前的泥土突然暴起,吸血鬼魔法将泥地幻化作三个恐怖的泥人,泥人们张牙舞爪地拿起巨大的泥刀往妮齐雅的头上劈落,妮齐雅冷静地以手腕上的银刀俐落飞刺,那三个恐怖泥人痛苦大叫,随即崩落成原形。
那法力高强的吸血鬼手中拿著亚当斯的脑袋,口中念念有词,亚当斯那断头的残骸突然复活,抓狂扑向不知所措的扎克,妮齐雅毫不理会,腕上的银刀飞快与吸血鬼缠斗起来,几次都差点命中机灵的吸血鬼,那吸血鬼的脸色变得十分紧张,他没料到妮齐雅的动作如此矫练。而麦克也再度拿起了巨斧,喘吁吁地瞄准吸血鬼准备劈击。
突然间一道白光轰然而至,那吸血鬼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强悍的白光蒸发成腐臭的焦烟青焰。
「抱歉,打扰奶了。」山王站在屋顶上,手臂平举,指间还缭绕著残馀的白光。
妮齐雅点点头,难得她也认同了山王摧枯拉朽的超级力量。
「西侧的两个被盖雅爷爷跟赛辛给清了,但好像还是被逃走了一个。」山王看著远方,说∶「我的白光追不上他,也许他是黑祭司。」
妮齐雅看著地上焦黑的阴影,说∶「这些潜进巨斧村的吸血鬼很不简单,居然都能够使用影遁术。」说著便踢开了亚当斯那未能阖眼的脑袋,伸手去摸扎克的鼻息。
山王点点头。他站在屋顶上歼灭两个使用影遁术的吸血鬼,那轻松的姿态突显出他败破吸血鬼帝国的君王气势。
「什麽是影遁术?」爸爸吃痛地说,妈妈正拿著食盐水浇著他的伤口。
「在黑夜时能够藉著黑影、或制造出黑影藏匿自己的行踪,就叫做影遁术,是法力高深的吸血鬼才会使用的黑魔法。那些吸血鬼只有利用影遁术才能潜进巨斧村内部。」我解释,这些山王早就跟我提过了。能够使用影遁术的吸血鬼都是法师级的,他们不单会飞,还能够使用许多诡异的妖术。
「赶快去看怀特医生吧,你的伤口很严重啊!」妈妈心疼道。
「可恶!」爸爸咒骂著,说∶「我一定要跟摩赛讨一把枪!」
「我看还是不要好了,你没看见刚刚那些泥巴人?那叫灵土术,那个吸血鬼法师能够一次制造出三个泥巴怪已经够恐怖了,要是有一堆泥巴怪围住我们,我们一下子就被踩扁了,有枪也没用。」我说,不过刚刚真是幸运,没想到山王跟狄米特真的记得我的生日!
这真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对了!狄米特!」我说,爸爸跟妈妈的神色变得有些扭捏;我走到厨房外的走廊上,看见狄米特坐在地上,闭著眼睛揉著太阳穴。
狄米特听见我的脚步声,睁开眼睛说∶「刚刚被那强光刺痛了眼睛,差点晕了过去。不过我听见你们的谈话,现在大家都安全了吧?」
我点点头,默默地看著狄米特。
「心脏差点停了。」狄米特勉强笑著,他的眼睛似乎还很痛,都流下了眼泪。
那个老人吸血鬼,要找的人就是狄米特吧?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狄米特常常带著大帽子┅┅但是狄米特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总是帽不离身,那次我们被巨大水蛭突击後,狄米特失去了帽子,也折了片大树叶插在头上挡阳光┅┅
不管他要找「那个人」的目的是什麽,「那个人」绝对不是狄米特!
「嗯,山王将吸血鬼都打飞了!」我试著大笑,但我发现我的脚跟碰到了身後的墙壁。
我为什麽要後退?
因为我看见。
我看见狄米特的影子在客厅的灯光照耀下,竟然长到快碰到远在走廊上的我。
「崔丝塔,我可以在沙发上躺一下麽?我突然间好想睡一觉。」狄米特爬上了沙发,歉然地缩在上面大睡。他的手中还抓著要送给我的礼物盒子。
「你睡吧。」我笑道,但我的双脚一动也不敢动。
就跟那时候一样。
那时候,山王使用「生命之术」拯救海门过後,狄米特也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不会的,怎麽可能?」我安慰著自己,我的缺点就是想像力太过丰富,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我吐了吐舌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狄米特的背後,也就是刚刚狄米特坐著的位置,看著我的影子。
我站著,但我的影子却只有眼前约两公尺长,远远不及坐著的狄米特。远远不及。
光与影。
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生成。
我抬起头来,看见爸爸妈妈也正端详著我的影子;他们也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麽,所以两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崔丝塔,奶没事吧?狄米特呢?」山王已经变身成人,走进厨房的破洞。
我看了爸爸妈妈一眼,他们俩同时摇摇头,我回答道∶「我没事,狄米特也没事,他正在沙发上睡觉呢。」
山王点点头,说道∶「其实我忘记奶的生日,是狄米特拉著我一起过来的,所以我来不及准备礼物,真对不起啊!」
我挥挥手,说∶「不,我还要谢谢你把我家的厨房打破,救了我们大家哩。」
山王摸摸头,说∶「今晚怕还有事发生,我跟其他人还要去巡逻,你家前面会有哈柏玛斯那笨蛋看著,所以奶还是要小心点。」
我点点头,问∶「扎克的情形怎麽样?」
山王摇摇头,走了出去。
我慢慢走到爸爸妈妈旁边,爸爸的手还滴著血。
「没有的事,不要胡思乱想。」爸爸虽然这麽说,但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当天晚上并没有搜寻到其他藏匿在巨斧村的吸血鬼法师,而狄米特一直躺在我家客厅睡觉,直到他的爸爸紧张地将他扛回家。
爸爸的手缝了两百多针,裹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但他一点也没心情喊痛。
因为跟爸爸一向交好的老朋友,史莱姆叔叔,就在血腥的那夜过世了。
史莱姆叔叔对我们这些小孩子很好,常常收购我们捕捉的青蛙、田鼠、小蛇等东西作成下酒菜,让我们有多馀的零用钱花用,他也常邀请一些大人麽去他家吃蛇汤,最近还多了蝙蝠汤。
前几天,史莱姆叔叔还大刺刺坐在凉椅上跟我爸爸比赛打蝙蝠,而现在,他的脑袋被丢进壁炉里,烧成了一颗炭球;史莱姆姑婆变得痴痴呆呆的,没有能力为史莱姆叔叔办理後事,甚至没办法说完一个完整的句子,因洛uo的脖子上多了六个黑色的血洞。
「唉,只要让丽雅吃了人的血,没几天就会跟他们一样了。」摩赛老头坐在轮椅上,在密室里沈重地宣布。
这是个棘手又令人感伤的问题,谁也不愿意动手。除了妮齐雅。
後来我们将史莱姆夫妇合葬在一起,希望他们能够在天堂看顾著我们。
老莫一家也很悲惨,吸血鬼为了得到问题的简单答案,居然潜入狼人村,屠戮了无法抵抗的人类家庭。二十条猎犬横七竖八地躺在老莫家的楼梯上;老莫虽然回答了那吸血鬼问题,但他们一家五口还是难逃一劫,他们全身的血都被吸乾,眼神呆滞地坐在客厅连续看了三天电视後,才被执行命令的妮齐雅迅速了结悲哀的命运。
桑妮一家就幸运多了,他们非常快速地回答了吸血鬼的疑问,於是那吸血鬼只是大快朵颐了他们丰盛的晚餐後,便在狼嚎声中从容地离去。
後来经过统计,盖雅老头他们发现当晚入侵巨斧村的吸血鬼法师至少有十一个,但及时被狼族发现的只有四个,其中有三个被逮住、消灭。他们非常怀疑其中有个法师就是黑祭司。
诡异又强悍的吸血鬼法师离去了,然而,恐惧的阴影这才真正笼罩在巨斧村的上空。
谣言。
猜忌。
憎恨。
不信任。
「摩赛!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桑妮的妈妈气愤地指著摩赛老头的鼻子,但她的眼神立刻变得很不自然,摩赛老头抬起头来苦笑。
狄米特跟我皱著眉头走过,这几天狄米特被街上不信任的眼光压迫得喘不过气,连我都气愤难平。
侵入的吸血鬼抛下了一个问题,这问题正繁衍、膨胀出巨大的阴霾,许多人类家庭迅速离开村庄,他们不再认洛u野痍n冒险一睹两族之间的血战,他们从这次的事件知道,他们的生命在吸血鬼面前有多麽脆弱。而因为种种理由留在村子里的极少数人类,却将他们内心的恐惧指向狄米特。一个比谁都要无辜的孩子。
我跟狄米特漫步走出村子,寻找可以野餐的好地方。
「崔丝塔,奶不怕我吗?」狄米特做个鬼脸,但我瞧出他那苦涩的样子。
「一开始很怕,但现在不怕。」我说,瞧著地上的影子。
狄米特的影子是我的两倍高。轮廓分明。
「当奶听见吸血鬼问的问题时,奶一定认为答案就是我吧?」狄米特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哽咽。这实在不像是冷静的狄米特。
「嗯,但我知道你不是啊。」我说,狄米特的影子长度真的很夸张,比肩同行的我们,脚底下的影子居然差了这麽多。
我抬起头来,看著狄米特的脸,他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他这两天刻意摘下了帽子,只为了让大家卸下对他的种种猜测,但他藏不住脚底下如胶似漆的影子,更藏不住他那颗焦急苦恼的心。
「知道我不是什麽?我根本没有提到什麽。」狄米特叹气∶「但我想,奶说的是吸血鬼大魔王吧?」
「狄米特,你不是,不是就不是。」我说,虽然我心里还是有些疙瘩,那晚甚至不敢接近睡在沙发上的狄米特,但我後来想通了,狄米特就是狄米特,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他决不会是什麽吸血鬼大魔王。
而且,他也从未被山王的白光「消灭」或「伤害」。那是每一个吸血鬼都无法抵挡的绝对武器。
「是吗?那奶告诉我,为什麽我的影子那麽长?」狄米特抓著头,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自从那晚狄米特醒来後,吸血鬼抛下的那莫名其妙问题,便在村人的口耳相传下纠缠著狄米特,他的蔚蓝眼睛里失却了以前的神采。
「那一定是吸血鬼的魔法,他们肯定对你的影子施了咒!」我怒道,指著狄米特身後那棵树上的时几只蝙蝠,说∶「他们派来的那些蝙蝠根本就是间谍,他们一定查出你是山王的好朋友,所以故意制造事端让山王分心!甚至让谣言瓦解整个村子!」
狄米特看著我、点点头,难得聪明的他会没有反驳地接受我的意见。他也只能这麽想了。
「狄米特,要是你的影子一直都那麽长,我们怎麽从来没有发现?可见是个陷阱!」我说,虽然我根本没有把握是否注意过狄米特的影子?
「嗯。」狄米特回答的有气无力。
我们找了一个蝙蝠甚少的地方坐下,狄米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英文诗集,坐在我旁边静静地看著,我注意到他的视线停留在第262页已经很久了,但他似乎忘记要往下继续看。
可怜的狄米特,他的心情一定遭透了。
「崔丝塔,奶认为我的影子解得了咒吗?」狄米特阖上诗集,拿起石子丢向自己的影子,就像在打他拿手的水螵一样。
「打倒了施咒的人应该就可以解咒了吧?」我笑笑说∶「其实你也明白我不知道,不过这样想好像蛮有道理的喔?」
我看狄米特的脸上还是阴晴不定,於是举起手来,在空中慢慢挥动;我左手的影子叠在狄米特的影子上面,说∶「如果咒语会传染,那我就跟你一起被施咒吧,再说,其实影子长一点虽然没有好处,可也没什麽坏处啊。」
狄米特看著我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终於忍不住露出笑容,说∶「谢谢奶,崔丝塔。」
我笑笑,拿出背包里的茶水与面包,这样的星期天下午最适合悠闲地渡过了。
狄米特念著诗集,一边教我英文文法,我没有多大的兴致学英文,但看他心情好转,於是也跟著念了几句。
「走开!」
山王的叫声远远传来,语气中充满了威吓与不满,吓了我们一大跳。
枝头一阵骚动,我抬起头来,竟看见一个灰毛狼人在远远的树上跳跃离开,然後山王才从树林中满脸不满地走出。
「这礼拜天不用训练了啊?」我说,山王气呼呼地看著远处的枝头比了只大中指。
「那些混帐,居然派人来监视你!」山王握紧拳头,说∶「下次我直接从树上踹他下来!」
狄米特低下头,无可奈何地苦笑。
山王站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狄米特。
「喂!你是不是吸血鬼大魔王?」山王竟然蹲了下来,眼睛大大地看著狄米特不加思索地问。
「山王你才是个混蛋!」我骂道,山王真是少了根筋,这种事也拿来开玩笑?
「为什麽不能问?」山王蹲在狄米特细长的影子上,拿起我的面包就咬。
「希望不是。」狄米特莫可奈何地说,他甚至不敢看著山王的眼睛。
「天啊!」山王哈哈大笑,右手用力地拍在狄米特的肩上大叫∶「我的天啊狄米特!你光有小聪明,可是说到大智慧,你却远远不及我了!」
「喔?」狄米特不解,但仍很配合地、僵硬地笑了笑。
「我多麽希望那些吸血鬼真的在找你!多麽希望你就是什麽见鬼的吸血鬼大魔王啊!」山王捏著狄米特的脸,哈哈大笑∶「你说说,这样的话吸血鬼哪还有一丁点胜算可言啊!」
「啊?」狄米特恍然大悟,但笑容还是有些牵强。
「你是魔王,我是白狼,那很好啊!告诉我狄米特,你会跟我作战吗?」山王捏著狄米特的脸,狄米特终於真正笑了。
「你说的对,要我真是大魔王就好了。」狄米特笑著,也用力地捏著山王的脸,说∶「可是你恐怕要失望了,我是个人,我妈生我时还是怀特医生接生的。我只是不大喜欢亮光罢了,至於影子,崔丝塔说我被下了咒,我想也是。」
山王一屁股滚在地上,我轻轻踢了他一脚,说∶「你不要乱想,狄米特根本不是大魔王,这世界上哪有这麽巧的事,大魔王跟大英雄不单生长同个小村子里,还从小就是好朋友。」
山王不置可否,咬著面包说∶「嗯嗯,其实盖雅爷爷他们也不知道为什麽有大魔王,就一定会有白狼,嗯嗯,许多推测只是历史上的经验。嘿,就拿奶刚刚提的东西来说吧,光与影的生成不只在时间点上出奇地接近,彼此的距离倒也真的不分不离。」
我手叉著腰,说∶「什麽不分不离?」
山王看著狄米特秀气的轮廓,说∶「举例来说吧。德古拉跟白狼邦奇,从小住在距离彼此不到半座庄园的地方,邦奇甚至是德古拉麾下世袭的龙骑士,邦奇曾在德古拉的剑下承袭父亲的爵位,宣誓效忠德古拉,这两人最後的决斗可说充满了戏剧性的矛盾。至於希特勒跟白狼法可,虽然希特勒长了法可几岁,但两人都是在同一家医院出生的,两家人是世交。」
我笑笑,正想反驳时,狄米特却听的入神∶「那为什麽发现你是白狼後,盖雅爷爷他们没有依照这个光影逻辑搜查可能的魔王人选?」
山王摇摇头,说∶「一切只是推测,是不是偶然谁也不清楚,还怕是狼族一代传一代的穿凿附会呢。再说,大魔王的降生一定会有异象,前几个月水蛭横行,蝙蝠嚣张,这两天老鼠又突然多了起来,依摩赛爷爷的意思是,大魔王也许是最近才降生的。」
我惊呼∶「难不成是罗太太家上个月出生的宝宝!」
山王坚定地摇摇头,说∶「罗家有狼族的血统,照理说不会是魔王。事实上,我真的很希望狄米特就是大魔王啊!」
狄米特困窘地说∶「可我觉得太难以想像了,事情根本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我用力拍拍山王的肩膀,说∶「山王你不要再幻想了,你不要因为害怕输给大魔王,就一直死赖给狄米特。」
山王傻笑,狄米特乾笑,但两人之间显然没有粗鄙的嫌隙。
这时候三个高大的长发女子走了过来,她们是来自挪威的狼族战士;北欧一带的吸血鬼最少,全要归功於北欧狼族的骁勇善战、不分男女的剽悍精神。
「白狼,摩赛请你过去开会。」一个女子说著生硬的德语。
「嗯。」山王高兴应道,站了起来。山王高兴的原因不外乎是开会总比练习竞技轻松多了。
山王跟在那女子的後面走著,但另外两个女子却站在原地不动,山王感到奇怪,但他马上从狄米特不自在的表情上看出了原因。
「奶们打算留在这里监视我的朋友?」山王瞪著高他一个头的女子说道。
「赛辛的指示。」另外两个女子说道,她们根本没把山王瞧在眼里。
「没关系的,山王,你去吧。」狄米特收拾著背包,我气愤地摔烂手中吃到一半的面包。回家算了!真是受气!
「有意义吗?」山王冷眼瞧著那三个女子,指著自己的鼻子说∶「如果他真是什麽魔王,你们再多人监视他也没有用,白白送命而已。要记住,来!看这里!白狼在这里,就是我!能够宰了魔王的王牌就要离开了奶们两个小妞了,等著哭爹喊娘吧。」
那两个受命监视狄米特的女子中,个头较高的那位冷笑∶「从没有一个吸血鬼能够在我们面前呼吸半分钟以上。欧拉能斩杀魔君,我们也办得到。」
山王越走越远,回头啐了一口∶「动手啊!好了不起!」
我跟狄米特就在那两个神色冷漠的北欧女子大大方方的监视下,一个黯然、一个愤怒地走回村子,一路上我忍不住咒骂著赛辛的丧心病狂,也气愤著为什麽盖雅老头跟摩赛老头这麽了解狄米特的人,都没有阻止赛辛的监视令?
就在狄米特低头关上家门後,我便气冲冲地跑到摩赛老头守卫重重的家里,大声喊门∶「我也要开会!反正山王之後通通要跟我报告一遍!不如我也一齐开会!」
两个穿著美军陆战队服的黑人斥声要我离开,但我毫不畏惧地站在门口继续咆哮,直到哈柏玛斯一脸臭气地打开门,说∶「摩赛说放她进来,狗屎,吵死了。」
我就这麽一路瞪著哈柏玛斯,一路瞪到地下密室为止。
地下密室里那些过时的火药与兵器早就搬了个精光,座席间还多了好几个人类政府的特使与将领,一壶壶的热咖啡在大桌子上冒著蒸气,墙上地图上的记号与小旗帜显得更复杂了。
盖雅老头严肃地看著我,说∶「崔丝塔,找个位子坐下。」
独眼的麦克坐在他的祖父村长旁边,微笑∶「奶来了也无法改变什麽,乖乖坐著吧。」
盖雅瞪了麦克一眼,麦克随即假装没有发觉,自顾自地喝著咖啡,我正怒不可遏,正要发作的时候,原本坐著的山王慢慢起身,一手抓著我的手臂说∶「崔丝塔,先坐下来吧,我们正讨论著狄米特的事呢。啊,真不小心。」
说完了「真不小心」後,山王的脸充满了遗憾,然後将手中的咖啡壶丢向麦克的脸,麦克大吃一惊,急忙用手拨开滚烫的咖啡壶,尽管麦克的动作很快,但热烫的咖啡泼洒出来,仍将麦克弄得一身狼狈。
麦克立刻怒道∶「你故意的!」
山王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然後,一只热咖啡壶从山王的手中再度飞向麦克的怀中,麦克急忙起身躲开,但咖啡壶已经在他的怀里打翻,黑色的汁液流了满地。
「山王!」盖雅老头看了山王一眼,山王傻笑∶「瞧我多不小心。」
「你!」麦克狂怒,一只独眼露出凶恶的气 。
「坐下!」山王用力拍桌子,命令般的口吻∶「白狼是你还是我!我叫你坐下!」
看到这两个年轻小夥子在长老面前肆无忌惮的样子,我还是笑不出来,我一屁股坐在山王的旁边,心情仍旧无法平复。
「唉唉唉,谁也别再大吼大叫的。」摩赛老头无奈地说∶「有话,就照规矩来说。」
我大叫∶「我有话!」
村长眯著眼睛∶「什麽话?」
我说∶「狄米特不是什麽大魔王!他在这村子待了几年了?你们难道还会不知道吗?」
摩赛老头苦著一张脸,说∶「小娃娃,没有人说狄米特小子是吸血魔王啊!」
我看著坐在妮齐雅身旁的赛辛,生气道∶「那赛辛为什麽派人监视狄米特!」
赛辛无可奈何说∶「吸血鬼法师显然是要找狄米特,但为什麽找他我们并不清楚,所以只好派人保护他。」
我无话可说,但坐在远处的卢曼轻轻咳了一声,说∶「狄米特也真是的,影子怎麽会比别人长个两倍三倍?真是奇怪,真是奇怪。」
「真不小心!」山王傻笑,然後又朝卢曼丢了一只咖啡壶,但这只咖啡壶被早有预警的卢曼牢牢接住。
「山王!不要胡闹!」山王的爸爸斥责道。
「山王,你身为白狼,举止应该有自觉些。」村长埋怨道。
「是啊!你们还知道我是白狼!」山王冷淡地说∶「可是你们居然要禁止我的朋友离开巨斧村,这是什麽意思?」
「什麽?」我忿忿不平。
「他们表决,打算限制狄米特一家人搬离村子,他们根本就怀疑狄米特。」山王笑说。山王的笑很强势,我感受到他想要保护狄米特的刚毅决心。
「我说过了,这是为了狄米特好。不管吸血鬼法师是为什麽理由找上狄米特,都不会是好事的!」赛辛显然不满山王的态度。
「摩赛爷爷,盖雅爷爷,你们的意思呢?」山王看著他们俩,曾经与希特勒浴血奋战的两长老。
「山王小子,赛辛的考量很周到啊。」摩赛老头叹道。
「我不懂为什麽吸血鬼丢下这个问题,大家要这麽认真看待,也许这根本是声东击西。」山王皱著眉头。
「你经历过希特勒屠杀我族的日子吗?那真是腥风血雨的恐怖回忆啊。」村长闭上眼睛,又要进入莫名其妙的历史回顾里。
「所以呢?」山王不大客气地说。
「如果你亲眼见过那惨状,孩子,你就会明白大魔王无论如何是不能留著的啊!」村长语重心长地说。
密室的气氛很僵硬,每个人都满腔的激动,只有妮齐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双手环抱在胸前,眼睛半睁半阖快要睡著。对於她这个模样我反而较有好感。
「不管怎麽说,事情没查清楚前,狄米特不能离开村子。」盖雅老头坚定地说。
「我们也无法同意狄米特离开村子。」一个陆战队的上校说道∶「至少现阶段不行,周详的调查报告是必需的。」
「如果军方证实狄米特并非嫌疑之人,国家会给他合理的补偿。」一名德国官员官腔浓厚说道。
「好,你们都听好了。」山王双手按著桌子,眼中发出白光说∶「你们最好祈祷狄米特就是魔王,因为这样的话就不会有战争了,狄米特这个大魔王过几个月就要去海德堡大学念书了,以後还要娶老婆生孩子,他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任何人也别想伤害他。」
「这些我们都明白,山王。」赛辛说。
「你又何必骗他?」盖雅老头警告似地说∶「魔王就是魔王,自有对付魔王的手段,只是狄米特究竟是不是魔王,还是吸血鬼设下的圈套,我们绝对会调查清楚。」
身为领导的盖雅老头这麽说,显然是不打算对「大魔王」留情了,山王看著从小教狄米特打水螵的盖雅老头,慢慢说道∶「好,那我又问你,请问你们要怎麽调查?叫狄米特念圣经吗?还是叫他喝圣水?还是在他的额头上刺一个十字架?还是叫我灌一团白光叫他试试?」
山王知道,除了天有异象外,这些狼族根本缺乏关於魔王降生的重要指标,他们甚至连魔王的父母亲是不是也有吸血鬼的血统也不能肯定,我看了山王一眼,山王笃定的眼神告诉我他不会让这些坏蛋欺负狄米特。
「也许狄米特早就习惯了白光也不一定,这样的大魔王真是可惊可怖。」麦克深思道。
「我天天用枪打你,看看你会不会习惯?」山王微笑,然後不小心地将咖啡壶扔向麦克,但麦克这次早有准备,一拳就将咖啡壶击个粉碎。
「山王小子,身为领袖就要有领袖的样子!」摩赛老头终於叹气道。
「我是领袖吗?那你们怎麽都不好好听从领袖的指示?」山王冷笑。
「等到你足以担当领袖的责任时,我们自然会听从你的指示。」盖雅老头的声音越来越严峻。
「那你告诉我!我什麽时候才是真正的领袖!」山王也不客气地朝盖雅老头咆哮,尽管我们以前对盖雅老头都抱著敬畏的心态。
「也许你该从不乱丢咖啡壶做起。」赛辛淡淡说道。
「也许你们该从学习如何信任一个好朋友做起!」山王的眼睛泛著泪光,但声音却怒气腾腾。
「看来这次讨论是没有结果了。」我说道。
「不,狄米特必须留在村子里,直到我们查清楚为止。」盖雅老头郑重地说,他的语气严肃不容反驳。
「那你们就好好调查施在狄米特影子上的魔咒吧!」我气道。
「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个觉?」妮齐雅站了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出密室。
这场咖啡香四溢的会议就这麽草草结束了,我怀著忿忿不平的心回家。
海门失踪,狄米特又背负著深沈的质疑,山王开始跟狼族团队大起摩擦,所有的一切都令我非常不开心。
「这时候要是能坐上巨斧三号,一口气顺流而下冲出黑森林该有多好?」我自言自语。
我一进门,就看见爸爸妈妈正坐在客厅里商量,妈妈提议是否我们应该暂时去妈妈在美国爱荷华州的老家游历兼避难,毕竟那夜我们三人都见识到了吸血鬼的冷血无情,留在巨斧村观战变成一种不切实际的想像。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我能反对吗?
看著爸爸手上厚实的纱布,我只能噙著泪水点头答应,至於院子里的几条大狼狗,爸爸说交托给狼族看管非常不保险,所以我们必须租辆大卡车载著它们一齐走,这点德国政府应该可以出借合用的卡车给我们。他们巴不得我们赶紧迁离。
而故事,这时才真正掀开血腥的序幕。
「崔丝塔!准备好了没?」妈妈的声音。
已经接近黄昏了,我的行李也打包的差不多了,我的行囊里还留著写给海门最新的信件,还有狄米特送给我的短诗签。
我打开窗户,记忆著我熟悉的一切。大树、夕阳、院子,以及悲伤的拳印。
也许,今晚、或是明晚,这里就会成为战场了吧?到时候会是一片的殷红,抑或是一片的火海?
一步都不能踏出巨斧村的狄米特一家人埙uㄖ 戋N行李搬上车子,狄米特那严肃的教师爸爸满身大汗地看著卡车,又看了看狄米特。
「真希望这孩子能够跟你们一块走。」狄米特的爸爸叹道。
「曼非,不会有事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爸爸搂著狄米特的爸爸说道。
妈妈将三只大狼狗赶上卡车後座,我则拉著狄米特到一旁说话。
狄米特看起来非常沮丧,平常的他要是遇到不如意的事,他总是可以露出自信的神采安慰我们大家,出出点子。但现在的狄米特,看起来真是糟糕透了。
「崔丝塔,我必须承认我非常恐慌。」狄米特握著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安。
「狄米特,如果我能够选择的话,我真的很想待在你身边。」我说,揉捏著狄米特的双手。
「我明白,但我却提不起劲送奶走,我真的无法装出高兴的样子。」狄米特懊丧著脸,他的妹妹贝娣红著眼睛拉著他的裤子。
我们坐在卡车旁的大树下,远远的,有三个狼族武士跟几名特战队队员正监视著我们。
「是他们,对不对!」我说,一定是成天的监视让狄米特近趋崩溃。
「监视是很有压力没错,但我根本没做什麽,所以我也不怕。」狄米特的脸埋在他的双手里,说∶「但奶知道吗?我很害怕我的体内真的藏著连我都不知道的怪物!我真的好怕!」
「你跟我都知道不是的!」我安慰著狄米特,而贝娣坐在狄米特的大腿上,水汪汪的眼睛看著狄米特说∶「哥哥,你不要难过嘛。」
狄米特低下头来,示意我遮掩他的举动,我立刻挡在他的前面,看著狄米特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狄米特戴著大草帽,笑嘻嘻地站在他的父母中间,拿著他的德文演说奖状。
「奶看,这是我八岁的时候。」狄米特紧张地指著照片上的自己,照片中稚龄的男孩脚下拖著一著细长的影子,而他的父母的影子根本没有他的一半长。八岁的狄米特,怎麽可能被吸血鬼在影子里下咒?
「怎麽┅┅怎麽可能?」我失声。
「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山王的说法。」狄米特的额头上渗出汗来∶「光与影,是不是就像我跟山王一样?我的体内是不是住著连我都控制不了的疯狂?」
我寒毛直竖,狄米特也立即感受到我鼻息间流露出来的不安。
「崔丝塔,奶怕我对不对?不要紧,连我都开始惧怕我自己,我甚至不敢盯著镜子里看。」狄米特的眼眶泛红,年幼的贝娣连忙拿手巾为他哥哥擦拭眼泪。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我明白无论如何都该信任狄米特,就如同现在的狄米特信任我一样。
「狄米特,你相信你自己吗?」我慢慢说道,紧握著狄米特的手。
狄米特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的神情焦虑仓徨。
我不懂得大道理,我只能将我所经历的一切告诉狄米特。
「我跟你一样,有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我回忆道∶「两年前我们在大树林里遇见那只大黑熊时,我根本一点主意也没有,但海门挺身而出时,我却没有一丝犹豫地相信了他。」
狄米特听著。
「当海门倒下,而你跟山王强忍著畏惧与黑熊对峙时,我对勇敢的你们也只有百分之百的信任。」我静静地说∶「我相信,无论如何,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孩子,一定会保护我不受伤害。」
狄米特流下眼泪,说∶「当时的我根本没想到这麽多。」
我安慰狄米特说∶「就算你怀疑自己的身体里流著魔王的血液,你也要相信山王,狼族未来的领袖,一定可以保护你的。狄米特,你相信山王吗?」
狄米特用力抱住我,说∶「谢谢奶,崔丝塔。山王说得对,我只有小聪明,但大智慧上远远不及你们。」
我笑了,我一点也不畏惧影子怪模怪样的狄米特。
「我相信山王。我相信奶。」狄米特的拥抱很紧很紧∶「我也相信海门一定会回来,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崔丝塔,奶必须跟狄米特道别噜。」妈妈站在卡车後面向我挥手,也向狄米特报以亲切的微笑。
「再见了。」狄米特笑笑。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我跟狄米特击掌。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阵狼嚎,连绵不绝的枪声在火红夕阳下响起,妈妈紧张地蹲了下来,我的天!
开始了!
「怎麽回事?现在还是白天啊!」我爸爸叫道,冲过来紧紧抱著我跟狄米特,但他的声音已经淹没在满村的狼嚎警示声中,火红的云彩中充满了危险的迸发感。
我从爸爸结实的胳臂里看著狄米特,突然间轰然炸响,一股腐臭的味道似乎紧跟著在空气中迅速撕开,然後又是一阵阵听似井然有序的机枪扫射声。
「所有人快回到屋子里!」
一名陆战队员指挥著附近的村人,他手上的无线电传来急促的声音,我试图从无线电中听到些什麽,但一声惨叫声後,无线电就只剩下沙沙沙的无意义呢喃。
我看著卡车,三只大狼狗发神经似地狂吠,它们迫不及待跳下车、躲进半掩著的房门,然後又是一阵巨响。我看今晚是无法出村了。
「吸血鬼开始攻村了吗?」我问爸爸,虽然他也丈二金刚摸不著头。
狄米特的爸爸一把将狄米特与贝娣抓起,满脸通红地说∶「快,我们趁现在逃出村子。」
我一愣,说∶「太危险了吧!先进我家躲著吧!」
我爸爸也大声嚷嚷∶「曼非!别傻了!你没听见那些枪声吗?」
狄米特的爸爸果断地说∶「不,非冲出去不可!留在这里没有活路的!」
「轰隆!」远方的林子上似乎飘著团团血雾,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我看著狄米特那藏在金黄浏海底下的眼睛,他的眼神充满了紧张、惶恐、与兴奋∶「崔丝塔,我想我爸爸是对的。」
「你疯了吗?这麽多枪声你怎麽出去!」我紧张道∶「况且你应该相信山王的啊!」
就在此时,我们的身边轰然两声,两个壮硕的狼人警戒地抓著狄米特的双手,说∶「对不起,麻烦你们回到屋子里,我们会保护你们的安全的。」
那两个狼人的腰际露出巨大的钢刀,他们毛茸茸的胸膛上烙印著吸血鬼无情的爪痕,显示出他们身经百战 链出的果断。要是狄米特反抗,後果毫无想像空间。
狄米特的爸爸失望的神情溢於言表,年幼的贝娣天真地说∶「爹地,是坏人要来了吗?我们跟狼叔叔回家好不好?」
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响贯穿了我的身体,浓厚的烟硝味比刚刚更清晰,狼人与政府军的防线显然正在後退中。
「请立刻跟我们走。」一个狼族武士皱著眉头。
「┅┅┅┅」狄米特沈默不语,牵著贝娣、拉著失望的父亲,在两名低身戒护的狼人看顾下回家。
「崔丝塔!拉古!快进屋子!」妈妈著急大喊。
我们正要冲进屋子时,六个陆战队员扛著宣传扩音器在街上的中间呼吁∶「大家不要慌张,请不要携带任何东西,全家人一齐跟著我们的士兵,我们已经准备好安全的地下掩体供所有人避难。」
熟悉的吉普车一台一台在街上来来往往,将原本就剩下不多的人类村民拉上车,快速驶向他们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在村子东侧开挖的水泥掩体,等不及坐上下一班吉普车的村民没命似朝村东奔跑。
妈妈、爸爸、我,三人抱著三只大狼狗,妈妈打开地窖的门说∶「你们三个乖乖待在里面,千万不要乱叫,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这三只大狼狗素来只听妈妈的话,他们紧张却强自镇定地坐好,妈妈将家里所有狗饼乾跟炖肉全都倒在他们面前,我赶紧捧了一大盆清水。
「乖乖睡觉、吃饭,就当作渡假棉。」妈妈笑道,但她的眼中已经泪光闪烁,今天要不是还有我跟爸爸,爱狗的她一定会跟这三条狼狗一齐躲在地窖里。
「留盏灯吧。」爸爸说,顺手在厨房抽出一把刀藏在衣服里,妈妈打开地窖的小灯後,那三只狼狗便呜咽著、可怜兮兮地留在里面。
我们跑出门,搭了一部吉普车驶向村东的军事掩体。
我们站在急驶的吉普车上,什麽敌人也没有看到,但远处传来的枪响与炮击声却从未停歇。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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