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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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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e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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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5 11:22:00

  许小冰失望地看了我一眼。
  到公司之后,时间仍旧很早,其他的同事还没有来,许小冰赶在大家上班之前将孟玲的那些资料放回原位。
   接下来的事情,如果照搬许小冰的原话,足足可以写一本厚厚的小说了,她所说的全部内容主要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孟玲,而这个孟玲却像扔 垃圾一样四处留下了她东鳞西爪的痕迹。周一的整个工作日,许小冰用超越她极限的速度完成了工作之后,其他的时间全部用来调查孟玲的存在。这件工作需要极大 的耐心,如果是我早就放弃了,而她却做到了,她一一打电话向资料上提到的每个有可能认识孟玲的人核实,得到的回答是一样的:不认识。所有的电话打完之后, 许小冰发了一会愣,很想跟我打个电话说明一下这种情况,又觉得并没有发现新的问题,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觉得自己还是必须做些什么,因为一停下来她就觉得 坐立不安。
  “如果我不停下来,我就会觉得自己在继续解决这件事,”许小冰对我说,“但是一旦停了下来,就好像这件事情已经成为定局,我们就只能任她宰割了。”她的这种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她会焦虑到这种程度,倒也令我惊讶。
   由于内心的焦虑,许小冰不允许自己停下来,她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地想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幸好她是市场部经理,独自拥有一间办公室,否则这样焦躁的形状 若是让同事们看见了,必定大为惊讶。她转悠了很多圈,还是没想出自己能做些什么。所有的电话都已经打过了,孟玲的照片也拿给全公司的同事一一过目,没有得 到新的答案。
  那么,她还能做什么呢?剩下的似乎只有等待和焦虑了。为了安抚自己这种不正常的情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办公桌前坐下,掏出工作笔记,打算用工作来忘记这件事。
  “可是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听到这里,我小声提醒她。
  “是啊。”她点头叹息着。
   发现连工作也已经完成之后,许小冰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掏出孟玲的照片一张张看着,又在那本笔记本上翻看着她抄录下来的孟玲的资料。那些资料上一大串 的名单都已经被她一一联系过,没有得到任何新的答案。然而,她发现一个问题:自己联系的那些人,都是与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客户,或者是孟玲自己登记在个人资 料上的联系人,而从她的资料上来看,她的社交范围显然不会这么狭窄,除了客户之外,她平时应该还有一些同学和朋友--如果她的确曾经存在过的话。这些人不 在公司的联络簿内,相应的,她也就没有想到要和他们联系。想到了这个问题,许小冰连忙仔细地查看着孟玲的资料。孟玲是北京人,一直在北京读书,从小学到大 学都是在北京,毕业后,她来到南城望月小学任教师,不久就进入了辉南科技公司。实际上,孟玲的经历是非常简单的,但是真正要调查起来,仅仅是她读书那一阶 段所认识的人,就是一个庞大的数目,许小冰一想到要一一调查那么多人,就几乎要放弃了。
  幸好,她及时地想到了自己的一个同学。那个同学毕业后去了北京,参加北京的公务员考试之后,成为公安局的计算机网络追踪员,平时专门负责搜集整理各种信息。在这个时候,这位同学的职业说不定可以为许小冰提供许多便利。一想到这个,许小冰就兴奋起来,连忙拿起电话要打。


  “不过,打电话之前我犹豫了很久。”许小冰说。
  “为什么?”
  “我读书的时候,”许小冰有些尴尬地望着车窗外,将目光避开了我,“忙着打工,没时间和同学们交往,所以人缘不是很好,跟这个同学连话也没说过几句,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一定记得的。”虽然知道她已经打过电话了,我还是忍不住安慰了她一句。她回过头来,感激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个同学的确还记得她,两个人寒暄了一阵之后,许小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对方听说要进行这样的调查,沉默了一阵之后,便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小冰随口 编了个谎言,说是孟玲在这边的工作有问题,公司怀疑她隐瞒了自己的经历。许小冰这几年的经理不是白干的,说起谎来异常流畅,不过对方也不那么好糊弄,听她 这么说,当场就回答说不能随便调查一个公民,许小冰还没想好怎么劝说他,他又说,看在是同学的份上,他会以私人身份去调查。许小冰高兴不已,还没来得及感 谢,对方已经在数据库里搜索到了孟玲的身份证号码,报过来一核对,和许小冰从李奶奶那里抄到的号码一模一样,看来的确是有这么个人。
  “啊?”我忍不住插嘴道,“那么他调查的结果如何?”
  许小冰横了我一眼,对我打断她的话表示不满:“别打岔--他说这两天就去查,还没有消息呢。”
   那同学答应很快就给她查到需要的信息,之后,顺便问起了她的个人问题。许小冰不喜欢别人问这个问题,要不是需要对方帮忙,她当场就翻脸了,然而在那种形 势下,她只好耐着性子回答了对方的问题,顺便问了问裴宣的情况--裴宣在大学时和这个同学走得比较近,虽然她对他没什么感觉,却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的情 况。
  “裴宣?”那同学似乎有些疑惑不解,“你说的是哪个?”
  许小冰也很疑惑,又重复了一遍裴宣的名字,并且特别提到他们大学时经常在一起玩。那同学听了之后,沉默了一阵,似乎正在用力回想,没多久就回答说:“你一定是记错了,我不认识这个 许小冰也很疑惑,又重复了一遍裴宣的名字,并且特别提到他们大学时经常在一起玩。那同学听了之后,沉默了一阵,似乎正在用力回想,没多久就回答说:“你一定是记错了,我不认识这个人。”
  “什么?”听许小冰这么说,我仿佛想到了什么,却一时又无法捕捉。
  “是啊,他硬说不认识裴宣,真是怪了。”许小冰的脸皱得紧巴巴地看着我,“说不定他们吵架了?”
  “嗯。”连许小冰的这一句话我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说不定他们吵架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这整个场景都似曾相识,我心里微微有些惊异,就好像这一幕对话我已经在冥冥之中未卜先知,甚至连许小冰接下来的话我都知道了。
  “‘好了,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我对着许小冰道,“你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许小冰惊异地看着我,点了点头:“见鬼了,你怎么知道?我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说完就挂了。”
  我心里的迷惘更深了。
  为什么这一幕会如此熟悉、熟悉到连对话都能猜到?难道我真能未卜先知?
  “你怎么知道的?”许小冰还在追问。
  “我也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后来呢?”
  许小冰怀疑地盯着我看了许久,这才慢慢地继续说下去。
  挂了电话之后,已经到午饭时间,她心里记挂着此事,一边吃饭一边翻着那些记录下来的资料,翻了一遍又一遍,几乎陷入了偏执状态,最后,在下午上班之前的几分钟里,她终于发现另一件可以调查的事情。
  “是不是望月小学?”我问。
  她点了点头。
  “你怎么到那个时候才想起来要调查望月小学?”我感到惊讶,“你连北京都能想到要调查,怎么本城的地方就没想到?”
  许小冰笑了起来:“就是,大概是被那些资料绕糊涂了。”
  许小冰到那个时候才想起望月小学,已经让我觉得她非常糊涂,而当她说出另一件事时,我简直忍不住要敲她的脑袋了。
  原来,他们公司一直在负责维护望月小学的教学管理系统,这个维护虽然是由技术部负责的,但是作为市场部的经理,她手下的人也定期和小学进行联络,这样重要的联系,她却居然忘记了。
  见我不能置信地瞪着她,她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又强硬起来:“你别说我,你自己不也是没想到?你们公司也和望月小学有联系。”
  她说得倒是没错,我和她一样没有注意到这个。
  许小冰等了一会,见我没有回话,这才又继续下去。
   想到望月小学之后,许小冰立即找来负责这个案子的手下,调出关于望月小学的资料。资料显示,辉南科技公司在去年的时候就与望月小学签订了教学管理系统开 发和维护的协议,但是第一份协议因为后续不力,没有得到执行,被另一家科技公司横空插入,望月小学的教学管理系统开发业务,就落入了那家公司的囊中。那是 一家小公司,由于刚刚起步,一切都不成熟,设计的系统具有很多漏洞,多次修补无效之后,望月小学重新找到了辉南科技公司,双方重新签订了协议。许小冰发 现,第一份中断的协议的签署者,正是孟玲,这让她想到了些什么,立即重新查了一遍所有孟玲经手的协议,发现大部分协议都已经重新签署过了,还有一部分则完 全废除。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想了想就放弃了,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望月小学。
  “所以,我就到望月小学来了。”许小冰说。
  “你查到些什么?”面对她冗长的陈述,我恨不得捏住她的嘴将她要说的内容一股脑挤出来,而她却还是照旧不紧不慢地说着,所有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在望月小学,许小冰从学校的管理系统上查到了孟玲的资料,和她已经掌握的资料差不多,同样的,学校里的老师也都不记得孟玲。资料显示,孟玲原来教授的班级现在已经升到了六年级,她向那个班的学生打听了一下,孟玲这个名字对每个人来说都很陌生。
  “等等。”我打断了她,“你向学校内的每一个人都打听过孟玲?”
  “对,怎么了?”
  “几点钟打听的?”
  “三点到四点吧,怎么了?”
  “你确定全部都打听过了?资料室的那女孩你问过了吗?”
  “确定,一个也没漏,”她不耐烦地对我皱紧眉头,“到底怎么了?”
  我没顾上回答她的问题--这件事不太对劲,如果许小冰的确曾经向资料室的小管打听过孟玲的事情,为什么在我随后不久向小管打听同一个人时,她却声称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难道小管在撒谎?
  “到底怎么回事?”许小冰猛烈摇晃着我的肩膀,将我从思考中拽了回来。我连忙拨开她的手:“呆会再告诉你,你先说完。”
   许小冰狠狠咬着下唇,似乎想要发作,却又忍住了。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就好像我欠了她多少钱没还似的,胸脯一起一伏地直朝我喷粗气,我不由自主地想,这么 漂亮的女孩子,怎么脾气跟恐龙一样……这么一想,越看越觉得许小冰像一头恐龙,尤其是那双翕动的鼻孔,让我想到某个动画片里恐龙喷气的情景,我实在忍不住 笑出了声,这么一笑,许小冰冷冰冰地道:“你笑什么?”
  我不敢说实话,随便捏了个笑话搪塞过去了。她听了笑话,面色缓解了一些,等她安静了一会,我才终于又听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许小冰打听完这些事情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和同事一起检查起望月小学的管理系统来,这个时候,我和欧阳正在资料室内查资料。她检查完系统,便和同事一起离开,要不是途中又发生了一件事,她或许已经回到了家中。
   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经过那栋快要被拆除的旧楼。她的同事忽然指着旧楼的第二层走廊,示意许小冰去看。许小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 孩横趴在栏杆上,慢慢朝前爬动着,风吹得她校服上的飘带朝后飞扬着,女孩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这惊险的一幕让许小冰和同事大惊失色,他们当即就大喊起来, 命令那女孩赶紧下来。那孩子听到他们的声音,只是冷漠地望了一眼,依旧在栏杆上爬行着。
  当时正是放学的时候,许多老师和学生从教学楼里走出 来,听到他们的喊叫,人们好奇地围了过来,许小冰赶紧将那女孩指给那几个老师看。她以为这些老师也会和她一样惊慌,并且会跑进楼房内将那个女孩领出来。然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几个老师听她说了这件事之后,又朝楼上看了看,脸色变得十分惊慌,带着一种含义模糊的笑容朝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摆手:“哪里有什么 小孩?你们看错了。”
  这话让许小冰大惑不解,她抬头朝楼上望去,那女孩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趴在栏杆上露出一个成人般苦涩的笑容。
  当她说到这里时,我很想打断她,将我在旧楼上见到的那个小男孩说出来,然而,她接下去说的话,却让我将那些话咽到了肚子里。
   许小冰正不知那些老师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围在身边的学生们闹哄哄地说:“又闹鬼了,又闹鬼了!”说着他们便一哄而散。许小冰觉得这话听起来蹊跷,连忙拦 住两个年纪比较大的孩子,追问他们是怎么回事。那两个孩子看起来很害怕,手脚不停地动来动去,十分不安,让她哄了好一阵子,才说出关于这栋旧楼的故事。
  “什么故事?”许小冰说到这里时喘了一口气,我忍不住追问起来,她啧啧两声,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往下讲着那栋旧楼的故事。
  据那两个孩子说,这栋旧楼在一年以前还是教学楼,后来,新的楼房建起来了,旧楼就空了下来。大家正在猜测这栋楼房会用来做什么之用时,旧楼里却开始闹 鬼了。那个时候,因为旧楼里还保留着一些教学用具,所以楼房的大门在平时都是锁起来的。然而,就是这栋锁起来的大楼,却不断被人报告说看见有学生出现在上 面,有时候是男学生,有时候是女学生,有时候又是好几个学生一起,最奇怪的是,每次接到报告,学校里派人进楼去搜查,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很多次,学生们亲 眼看到有一些人出现在旧楼上,他们在楼下朝上看着,之后不久就看到学校的保安走到那些人的身边,保安在那些旧楼上的人们身边走来走去,有很多次甚至不小心 碰到了他们的身体,然而,谁也没有说些什么,他们只是安静地从楼上走了下来,并且告诉在楼下围观的人:他们在楼上什么也没发现。这种事情发生了很多次之 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那座大楼了,甚至很多曾经亲眼见过那些旧楼上的情况的人,在事后不久人们问起此事时,也不肯承认自己看到过什么。
  这种状况让旧楼被自动废弃了,即使是最顽劣的学生,也不敢靠近那栋楼房。几个月前,学校组织了一批施工队对旧楼进行了测量和规划之后,就开始拆除楼房,但不知道为什么,脚手架还没有完全搭好,施工队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
  “哦?怎么回事?”听到这里,我追问了一句。
   “不知道,”许小冰摇了摇头,“我后来又问了很多人,谁也不知道施工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旧楼闹鬼的事情,而且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有人 说看到了很多女孩和男孩,有的人说只看到一个,”她咬了咬嘴唇,似笑非笑地道,“最奇怪的是,他们的话是互相矛盾的。”她停了下来,皱起眉头琢磨着什么。
  “怎么个矛盾法?”我催促着。
  “别急,我在想怎么说呢,”她慢慢地说道,“譬如,A和B曾经见到过旧楼上的某个人,但是后来B告诉我他们当时一起见到的事情,我去问A的时候,A却不承认……大致都是这样的矛盾。”
  这话让我心中一动,我立即想到了小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又想,所有曾经发生过的古怪的事情在脑海里交叠起来,起初还是清晰的,但是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线索互相纠结,形成一团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乱麻,我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弄明白真相了。
   太复杂了,我在心里想着,算了,管它呢,大不了我找家里要点钱,从云升街六号搬走,从公司辞职,那么这所有的事情都和我没关系了……我这么想的时候,许 小冰正发表着她对这些事情的看法:“事情越来越古怪了,要是有多余的钱,我一定从云升街六号搬走……”她犹豫了一下,第一次充满感激地看着我,“说真的, 幸亏有你搬来和我住在一起,不然我一个人就太恐怖了。”她再次将眼睛瞪到极点表示她的恐惧和庆幸,这种表情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内疚感,在心里偷偷甩了自己一 个耳光:我倒是可以搬走,许小冰怎么办?难道将她一个人扔在那个地方?真没良心啊。由于心里有愧,我讪讪地对她笑了笑,努力作出坚毅的表情道:“别怕,我 们回去慢慢分析,总能发现真相的。”
  许小冰没说话,只是斜睨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良久才无可奈何地道:“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肝的就好了。”不等我反驳,她便催促我说说自己遇到了些什么。
  我遇到的事情也不少,当我将所有这些事情都说完,正准备发表感慨的时候,许小冰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啊!”目光惊恐地望着我的身后。我浑身猛然冒出了无数的鸡皮疙瘩:“怎么了?”
  “差点坐过站了!”她说完赶紧站起来朝车门处跑去,车子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我哭笑不得--这样一惊一乍,不用孟玲,许小冰自己就能把我弄出心脏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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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5 11:24:00

  19
   云升街依旧苍老而寂寞,在路灯光中亮晶晶落下的雨水也无法将这些疲倦的房屋洗得更加明亮一些。在雨中,暮色提前来临了,我们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灰色和黑色 房屋中,辨认出那一抹浓重的黑色--云升街六号,当然,它还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就留在原地慢慢地老化和腐朽,就算全世界都遗忘了它的存在,它也依旧会 留在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我和许小冰露在衣服外的手掌,它们看起来鲜嫩水灵,像四朵白色的花绽放在这片黑色荒原之上,从来没有完全静止不动的时候。这 让我感到自己如此年轻而有活力,然而,随着朝云升街六号一步步走近,那种深沉的衰老静默之气,无所不在地渗入到身体里来,似乎正在要将我体内那个年轻快活 的自己压榨出去。我竭力甩开心中那个畏怯的影子,昂首挺胸,铿锵有力地朝前走着,鞋底啪啪地踏在铺着水的路面上,溅起一朵朵闪亮的水花--这种姿态让我增 加了许多勇气。
  我们一前一后上了楼梯,经过二楼时,202号房内的幽幽绿光依然存在,房内依旧毫无动静,我和许小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我们快步闪过202号房,朝楼上走去。
  到了门前,我正要掏出钥匙打开门,被许小冰拦住了。她接过电筒,在门锁上小心地观察着,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
  “什么事?”我凑过去看着。
  许小冰那只被雨水淋得透明的手正捻着一根漆黑的头发,头发穿成环状绕过门上的把手,和墙上的插销连在一起,在末端处打了个结。
  “这是我今天早上上班前做的记号,”她说,“它没有被动过。”
  “哦?”我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难道孟玲今天没有来?”
  我们不能置信地互相看了看,她眼里闪烁着一丝惊喜和期待的光,我想我的眼神也和她差不多。
  要是孟玲今天没有来,以后也再不出现了,那该多好?
  过了好一阵子,我低声问道:“开门吗?”
  “开。”她用力拽断了那根头发。
   我将钥匙插进锁孔,慢慢旋开了门锁--我仿佛听到许小冰怦怦的心跳声,也许那是我自己的心跳--这是第一次,我想许小冰也是,第一次,我们这么盼望进入 云升街302号房。在房门敞开的一霎那,我和许小冰都愣了一下,我迈步进去,打开了灯。我们没有说什么话,便开始默默地在房间里搜索起来,就像两个间谍一 样,仔细地查看着每一寸空间。
  什么也没有,没有遗留的长发或者衣物,没有血迹,连那个空着的房间也敞开着,里头和早晨我们出门时见到的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
  “她真的没来?”许小冰抑制不住惊喜地望着我。
  “好像是的。”我点了点头。没有第三个人的房间,看起来空阔而安静,一种舒服轻松的感觉像空气一样包围了我。我还来不及呼吸一口这样甜美的空气,许小冰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是不是发现我们在查她,所以藏了起来?”
   “有可能。”我点了点头,不由苦笑起来--当孟玲不断制造各种存在的痕迹时,我们害怕;当这种痕迹骤然消失时,我们还是害怕--要怎样才能消除这种恐惧 呢?许小冰虽然胆子小,但是她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也许今天这种平静的背后,正是孟玲更深度的隐藏,她并没有从我们生活中彻底消失,只是藏到了暗处,让我 们再也无法察觉她的存在。也许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甚至这个世界,到处都有些看不见的人在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事到如今,再想像以前那样简单地忽略过去 是不可能了,唯一能让我们真正感到安全的,就是查出真相。想到这个,我的心房颤栗起来--那种暗中的力量,真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可以查出来的吗?
  就算能查出来,我们能改变什么吗?
  许多念头在一瞬间灌满了我的脑海,当许小冰泄气地倒在沙发上,问我该怎么办时,我一时没想到要回答,这下惹恼了她,她又开始低声嘟囔起来,却又恰好可以让我听到。
  “别吵,让我想想。”我不客气地说。她猛然住口,啪地将手里的一本杂志摔到茶几上:“你态度真不客气,不知道跟人说话要讲礼貌啊?”
   我心中想着事情,懒得搭理她,直接走到阳台上,推开了窗户,一股潮湿的冷风吹了进来。我趴在阳台的铝合金边缘上,俯视着黑沉沉的云升街。云升街像是这个 光彩流溢的城市的阴影,与别处五颜六色的灯光相比,这里是永恒的寂寞,即使是路灯,也显得格外苍老。幽深的黑暗在楼下深渊般与我对峙,似乎有某种强大的吸 力正从其中发出,要将我和我身后的一切都吸进去。许小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你开窗户之前就没想过要问问我的意见?”我面朝黑暗撇了撇嘴,懒得理她。就是 我面前的这个世界,藏着无穷的秘密,谁能说自己真正看清楚了一切呢?感慨一番之后,我在脑海里梳理着近来发生的一切,想使它们变得更有条理。
   “来洗菜!”许小冰怒气冲冲地道。我回过头,这才发现她已经在淘米做饭了,只好走过去,拿过一把白菜慢悠悠地洗了起来。水哗啦啦地流着,我一边搓着白菜帮 子上的泥,一边继续着刚才的思考,不知不觉间,水从洗碗槽里溢了出来。许小冰尖叫一声,嫌恶地看着我:“你这是干什么?”我回过神来,慌忙关上水龙头,一 边道歉一边拿拖布拖着地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感到气氛不对,抬起头来,才发现许小冰斜着身子站在我身边,一手放在腰上,紧抿着嘴望着我,看来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怎么了?”我不解地问。
  她指了指客厅里的大钟:“你拖地就拖了8分钟,”她冷笑一下,“拖布就在原地蹭来蹭去--你不想干活你就说,我不是非要和你一起吃饭不可!”
  “啊?”我知道自己走神了,不好意思地飞快拖干净厨房里的地面,“抱歉抱歉,我刚才在分析孟玲的事呢。”
  “分析?”她继续冷笑着,“你分析出什么了?”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见她神色不善,而我此时的确没有什么心思来弄晚餐,我索性将白菜从池子里捞出来,“算了,我还是吃方便面好了--我今天没心思做饭。”说完,顾不得她如何风云变色加雷霆万钧,我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事情,有时候觉得有些眉目,但是因为头绪太多,总是无法统一起来。我找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慢慢写下我想到的内容。
  我应该从何处着手来分析这些事情呢?“分析”这个词让我汗颜,也许,我真正能做到的,不过是如实记录罢了,也许这一切毫无规律可言,但是我总该做点什么--逃避,或者面对,只有这两条路,既然我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云升街、离开公司,那么似乎只能面对了。
  我静静地琢磨了一阵,首先在笔记本上写下几个名字,这是所有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有关的人,想了想,我又加上了几个名字。
  数了数,一共有11个人,隐隐觉得似乎还有什么人没有写上去,暂时先不考虑那么多了。我依照时间顺序将这其中几个关键的名字重新抄了一遍,在每个名字旁边写上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情:
  
  当我将这一切写完,抬起头来甩了甩手时,才发现许小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正严肃地看着我刚才写的东西。
  “你想分析出什么来?”她问。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你觉得这样写全面吗?有没有遗漏什么?”
  她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很多细节没写,不过概括得不错--我就怕细节才是决定问题的关键。”
  “你说得对,”我琢磨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不可能将所有的细节都写上来,那样都够写一本小说了--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她在我身边坐下,拧着眉头想了很久,“不过这么一写,事情好像没那么复杂了。”
  “嗯。”我看了看笔记本,又看了看她,“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你说。”
  “你看,”我用笔指点着纸上那些字,“一共有7个人,看起来好像挺多的--不过,你再仔细看看,实际上真正的目击者,只有我们两个和李云桐,欧阳和那个租书店的老板只能算半个。”
   “嗯,是这样。”她等着我继续往下说,但是我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刚刚产生的念头猛然进驻我的大脑,我既兴奋又紧张--也许,事情可以用非常简单的原因来 解释。没等我说话,许小冰又开口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将李云桐和我们所遇到的事情混为一谈呢?”她用手在纸上点来点去:“你看,孟玲和望月小学的事情至少 有我和你两个人同时经历了;但是李云桐看到的那些人,都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她望着我,“我认为这些事都可以删除,肯定是他精神出了毛病。”
  我呆呆地看着她。
  “说话。”她不耐烦地推了一把。
   “你抢了我的台词,”我说,“我本来也打算这么说的。”想到自己的想法居然被许小冰抢先说了出来,我心里很有些不甘。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整体地看待所有 的事情,在很多时候,我常常会怀疑李云桐精神的问题,也常常会觉得他所说的是真实的,直到建立了这样一张表,才几乎可以确定,事情就像许小冰说的那样-- 李云桐没有第二个证人,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他的精神一定出了问题。这个笃定的答案让我心里感到十分难过。
  “所以,”许小冰继续说,“你这里记录的事情,需要调查的,实际上只有第1项和第7项,这样就简单多了。”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隐约觉得她说的话有问题,只是暂时没有更好的想法,无法反驳她的答案。
  “但是第1项和第7项之间似乎没有共同之处……”许小冰琢磨着,“该怎么解释呢?”
   “我有一个解释。”脑子里各种古怪的想法像漩涡一样旋转着,我存心要开一开玩笑来缓和一下气氛,“第7条也可以删除--因为当时我们都距离那栋楼很远, 天气也不是很好,别人没看见也是有可能的--那些关于旧楼的闹鬼传说就更加不必相信了,哪栋旧楼没有一点鬼怪的故事?”
  “嗯,你说得对。”许小冰认真地说。我原本只是开玩笑,见她这么认真,正要嘲笑她,却又愣住了--为什么不可以呢?我这样的解释,为什么就一定是个玩笑呢?实际上,刚才那一番解释真的合情合理,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了。
  “但是,孟玲的事情怎么解释呢?”许小冰研究了好一会,皱紧眉土撇紧嘴角望着我,“就算只有这一项需要解释,那也够呛了。”
    “孟玲的事情,如果放开来想,也是可以解释的。”发现自己开的玩笑居然显得如此合理,我不禁气恼起来,索性胡言乱语,”你看,孟玲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看见了,也许我们两个人都疯了!”
  “胡说什么?”许小冰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那那些资料怎么解释?”
  “很简单,”我继续胡说着,“也许我们都被催眠了,所有的人都在欺骗我们,其实所有的人都知道孟玲是谁,只是他们都骗我们说不知道--只有欧阳和那个租书店的老板没有参与这一项阴谋!”
  “你神经病!”许小冰提高声音骂了一句之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原本往高窜起的身子又猛然矮了下去,她的眼睛在我脸上闪烁不定,最后,迟疑地问道,“我知道你是在胡说--不过仔细想想,也只有这种说法才能解释一切……”
  “啊?”这次轮到我倒抽一口凉气了。我震惊地望着她,不相信这话是从许小冰这样僵硬的脑袋里冒出来的。
  “你别这样看着我。”她推了我一把,“你还记得你以前说过什么?”
  “我说过什么样的名人名言?”我懵懂地看着她。
  “你以前说过,既然发生的事情分明超出常理,那么也就只有用超出常理的原理来解释它了--你不记得了?”
   “没错。”她的话让我精神一振,的确如此,不过许小冰似乎低估了我对于“超出常理的原理”的定义,刚才那一番胡言乱语虽然荒唐,但是还是在常理的范围之 内,而如果真要超出常理的话,那就完全不同了……我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盯着许小冰道:“这是你说的--你真的能接受任何解释?”
  “你说。”她嘴角紧得仿佛拧到极限的螺丝钉,一副压抑着愤怒的漠然神态。
  我低头看着笔记本,歪着头,手里转着水笔,一边看一边迅速地思考着--假如我们肯接受一切不可能的现实,那么,需要什么样的原理才能解释这一切呢?我想了很久,许小冰始终没有打扰我,她和我一起研究着纸上那短短几行字,似乎也在琢磨着什么。
  “首先,我们应该换一个角度。”我一边琢磨一边慢慢地说,“你看,刚才我们的分析,都是从观察者的角度而定--就是说,我们首先分析的是我们所见到的是否真实,对不对?”
  “嗯。”许小冰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在听我说着。
  “从这个角度来分析,我们刚才就只剩下一项是真实的了,对不对?”我问。
  “对,”她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眉头飞快地拧到一块,“你不用总是问我,一口气说下去吧。”
   “好,”我飞快地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就算是在剩下的那一项里--也就是关于孟玲的那一项里,我们也是从观察者的角度出来,即: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为观察者--就是我们俩--为我们俩看到这些古怪的现象这件事找个理由,我们的分析中并没有讨论孟玲本人究竟如何,而是在考虑,为什么我们自己会看到这样 的事情--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寻找的最合理的解释,似乎就是我刚才那个解释了,对不对?”我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对,”她转动着眼珠,“现在你想换个角度?从被观察者的角度?”
  “对。”我点了点头。
  她认真地想了一会,踌躇道:“这样的话,那就要假设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你说的,既然事情超出常理,就只有用超出常理的原理来解释了。”我笑道。
   她点了点头:“你说说看--反正说错了也不要钱。我早知道你喜欢胡说八道,现在正好如意了。”她这话虽然不中听,却倒很符合实际,此时我正是想要胡说八 道一番。我笑了笑,咳嗽一声,左右望了望,觉得在发表这样的谬论之前应当找个醒木来猛拍一下才符合气氛,醒木自然是没有,于是一个茶杯无故遭殃,被我拿来 啪地拍了一下,许小冰吓了一跳,又笑了起来,乜斜着眼望着我。
  “既然现在已经确定了前提--那些事情都是真实的--我们就不必再去考虑观察者 本身的问题,仅从观察对象的角度来说--这样就可以将李云桐从这几项里删除--现在还剩六个观察对象,应该可以总结出一些规律了。”像以前一样,我在说话 之前并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但是说着说着,便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也就信以为真,态度严肃起来,“你看,”我指着那张纸上的字道,“在这六组观察对象 中,你发现什么规律没有?”
  “什么?”许小冰似乎觉得好笑,完全是出于礼貌才配合了我这么一句。
  “你看,”我已经完全被脑子里那 条思路控制住了,迫不及待地朝下说去,中间再也没有停顿,“这六组人中间,除了孟玲之外,其他五组人都有同样的特点:他们能够被某些人看见,但是大多数人 看不见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从被调查过的顾全和流芳湖那个女人的情况来看,他们在世界上也没有自己的身份。而孟玲的情况则比较特殊,每个地方都有她 存在的证据,但是看见她的人很少,认识她的人,目前只有欧阳一个。这样看来,她似乎和其他五组人的情况不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这六组人,都是这个世界 上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一部分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难得的是许小冰没有打岔,我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我有一个想法。”说出这个想法之前,我 仔细看了看许小冰的脸色,到目前为止,她似乎并没有认为我在胡说八道,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将会让她感到如何的荒谬,我预支了一部分 内疚,然而更多的是好奇,加上接下来要说的话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我的语速加快了很多:“既然可以预设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实的,那么也可以预 设,所有的事情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我觉得我们还不至于那么倒霉,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遇到两种不同原因的古怪事情--既然有了这样的前提,接下来的的分 析就比较简单了--从时间上来看,除了望月小学的事情之外,其他几项事件发生的时间都比孟玲这件事要晚,望月小学的事情我们还没弄清楚,暂且撇在一边,将 剩下的五项依照时间的顺序排列开来,那就是:孟玲--流芳湖的女人--医院里的孩子--被李云桐的车撞伤的人--顾全。然后,”我匆匆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将这些人依照逆序来排列。”
  “等等,”许小冰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我,“为什么要依照逆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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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关键了。”我说,“在正 常情况下,如果一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我们可以通过对这个人以往的行为进行调查,并且将这些行为依照时间排序,从而得知这种古怪事件发生的过程 和起因--但是这次不行。这次我们遇到的事情中,所有事件的主角,都是无从调查的,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没办法知道在他们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也就没有办法知道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过了什么样的阶段。实际上在这次发生的事件中,单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形成可以调查的事件序列,也就没有办 法依靠正常的时间顺序来调查事件发生的经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番解释让我出了不少汗水,却还是词不达意,许小冰神色迷惘,眉头皱得更深,蠕蠕着 道:“你继续说……”我用力咽了口唾沫,趁着脑子里那根弦还没断,赶紧继续说下去:“我的意思是说,虽然单个人的的身上没有形成可以调查的事件序列,但 是,假如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同样的原因引起的,那么,在这么多人身上,实际上已经出现了可供参考的事件序列……”不知不觉间,我说话的用词变得有点像策划提 案一般了,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许小冰,她似乎没有感到理解的困难,这让我放心了许多,“你看,我所记下的这六组人,每一组发生的事件都有相似之处, 但又各有不同,假如这所有的事件都是同源的--是同样的原因产生的--那么,是否可以将每一组事件的不同特点,看成是这种事情在不同阶段 相似之处,但又各有不同,假如这所有的事件都是同源的--是同样的原因产生的--那么,是否可以将每一组事件的不同特点,看成是这种事情在不同阶段的不 同表现?”许小冰的迷惑神色像面纱一样覆盖住了她的整张面孔,我知道自己必须要解释得更清楚才行,“嗯,事情的发生当然不会是轰地一下就产生了,孟玲在这 间屋子里出现了很久了,望月小学的事情也发生了有大半年了,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有一定的过程的,这种过程应当是递进的,就像是你朝杯子里倒水,水是从无 到有、到半杯、到满杯、最后溢出来--我们所遇到的事情也应当有这样一个过程,就像我之前说的,倘若我们能完全了解孟玲,或者顾全,或者这其中的任何一个 人,那么我们就能知道事情发生的全过程,但是我们现在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们只能从不同的人身上所发生的片断来推测事情发展的全过程--每个人身上古怪的 现象表现都不一样,将这些古怪的点串起来,也许就是一条完整的事件发展链条……”
  我说得口干舌燥,正觉得自己越说越乱的时候,许小冰忽然睁大双眼,似乎有一道亮光从她脸上晃过,那道面纱般的迷惘顷刻消失无踪了,她蓦地站起来,兴奋地打断了我的话:“我明白了!”
  “呃?”我猝不及防,满肚子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惊讶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她眉飞色舞,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轻快得近乎透明的脸色,这让她骤然间年轻了许多,“你何必说得这么复杂?”
  “啊?”
   “你要说的是,”许小冰胸有成竹地抿了抿嘴,一闪而逝的透明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练的神色,“虽然单个的人身上无法看到事情发展的全过程,但 是我们所发现的所有的人,由于发现的时间不同,所以他们身上的古怪事情发生的时间也不同(她说到这里时,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是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 逝),所以他们各自所处的事件发生的阶段也不同,所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所以”之后,她停下来喘了一口大气,“将他们身上所发生的事情集中起来,就 是一个差不多完整的事件发生全过程,所以你就要将这些人依照我们发现他们的时间逆序来排列,因为发现得越早的人,那种事情在他身上也就发生得越早,那么他 所处的事件发展的阶段也就越靠后--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她这次说得比我更清楚。
  “那么你的比喻不正确,”她开始露出一副标准的经理嘴脸,甚至还朝我晃了晃食指,“你不该用水杯来比喻。”
  “那该用什么?”
   “蛹。”她说,“毛毛虫的一生要经历虫卵、幼虫、蛹、成虫等几个阶段,最后破茧成蝶。如果将我们发现的这几个人分别用虫子的阶段来表示的话,那么,从时 间顺序来看,顾全应该是虫卵,而孟玲则是蛹或者蝴蝶……你这是什么表情?”她猛地停了下来,不满地盯着我。我在听到她说到“蛹”这个字的时候,心里似乎咯 噔地响了一下,随着她继续往下说,我的嘴也不由自主越长越大,许小冰显然对我的神情很恼火,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乱晃,我一把将她的手拿开,吐了一口长气: “佩服佩服!”
  “佩服什么?”她狐疑地看着我。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把我的想法告诉你,没想到你自己说出来了。”
  “什么?”她还是没明白。
  “蛹。”我说,“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呃?”许小冰打嗝般地怪叫一声。
   我点了点头:“你看这几个人,”我将那些人重新排列了一下,指着排在第一位的顾全,“你看,从时间上看,顾全这个人出现得最晚,那就是说,在他身上发生 的事情,还在早期阶段,其他的人,”我一路指下去,“依照出现的倒序,依次排列出他们在事件中所处的阶段--你发现什么了?”
  许小冰睁大眼睛努力地看了许久之后,抬起头来,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看,依照时间的倒序,顾全,只有李云桐一个人能看到他,如果我没看错,其他的人都在他身边绕道而行,这就是说,没有人能碰到他;其次是这个人,他被 李云桐乘坐的的士撞到了,你注意到没有,他这次不但被李云桐看见,而且还能被车子撞倒,并且李云桐还曾经碰到过他;第三个是医院里的那个孩子……表面上看 来,这个孩子和前一个人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李云桐曾经说过,在那个孩子消失之后,医院里病床的床单上,还留下了血迹;第四个是流 芳湖的女人,这次仍然只有李云桐能看到她,但是大家都能看到她的尸体……你发现规律没有?”我停下来,等着许小冰的回答。
  她缓缓点了点头:“我有点明白了,继续说。”
   “接下来就是孟玲了--我们只考虑我们发现孟玲的时间,其他的暂且不管,”我说这句话自有用意,许小冰不明所以,认为此话纯属多余,不耐烦地“啧”了一 声,我拿着笔,在孟玲的名字下边说边写,“首先发现孟玲的时候,只有一些多余的东西出现,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孟玲,是不是?”
  “是。”
  “接着,在李奶奶家,我们发现了孟玲的名字,之后的调查,发现了更多与她有关的信息,并且,在这之后不久,就有书店老板看见了孟玲,到刚才,欧阳更是表示他认识孟玲--你发现什么没有?”
  “你说。”
  “仅仅是孟玲本人,就经历了这样一些过程:不被人知(这是在你发现她之前的状态)--被人知道,但是不被任何人看到--出现关于其身份的证据--被某些人看到--被某些人认识……”我刚说到这里,就被许小冰打断了。
  “不对,”她说,“孟玲身份的证据,应该是早在我发现她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从日期上看就是如此。”
  我笑了起来:“所以我说我们只考虑发现孟玲的时间,其他的不必考虑--不错,资料上显示的时间,的确看起来像你说的那样,但是,也只是看起来如此,你想想,为什么在这之前你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她的资料?为什么其他几组的人没有任何关于身份的资料?”
  “你想说什么?”许小冰疑惑地问。
   “我想说的是,无论是从孟玲本身,还是从其他人排列的序列来看,这件事情发生都经历了这样的顺序:无人知晓--显露存在的痕迹--被某些人看见--显露 存在的证据--被某些人认识……大部分人处于前两个阶段,而如果孟玲继续发展下去,我猜,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是,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接受她的存在,并且认 为她从一开始就存在--而其他几个人,也将一一发展到这个地步。至于望月小学的那些人,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某个范围内拥有了自己的身份呢?”我终于说 出了自己要说的话,有些心虚地安静下来,等待许小冰的反应。
  许小冰露出一种大脑凝固了的神情,极其缓慢地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就这样渐渐地出现在我们周围,然后被我们接受?”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的意思是,他们原本是不存在,就这样一步步地变得存在了,就好像原本透明的人,慢慢地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你明白吗?”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是这样,他们本来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耸了耸肩膀。实际上,我甚至并不太相信自己所设想的这一切--但是我又没法不相信,一切都显示出事情正是如此,不是吗?
   但是,有些什么地方,总让我感到不安。起初我以为这种不安来自于我的设想,因为,倘若这种设想成立的话,那么,孟玲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目的,这些都很值 得人担心,尤其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周围将要出现多少这样的人,或者说,已经出现了多少这样的人,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完全相信周围的任何人--这种情况让 人感到危机四伏,可是因为它仍旧只是一个设想,所以这种危机也 但是,有些什么地方,总让我感到不安。起初我以为这种不安来自于我的设想,因为,倘若这种设想成立的话,那么,孟玲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目的,这些都很值 得人担心,尤其重要的是,我们不知道周围将要出现多少这样的人,或者说,已经出现了多少这样的人,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完全相信周围的任何人--这种情况让 人感到危机四伏,可是因为它仍旧只是一个设想,所以这种危机也仅仅是设想,它还不至于让我如此的不安,我心里的那丝不安,细弱飘忽,无法捉摸,有时候仿佛 不存在,但又时刻在心里晃动着,它那轻微的晃动,竟有巨大的威力,传递到我所在的外界来时,我竟觉得这个我所依存的世界,也在悠悠摇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会像旋转中的鸡蛋一样倒塌破碎……而我却始终无法描摹这种感觉。
  “但,”许小冰在沉默许久之后又开口了,“你怎么知道你的设想一定是对的?我 们对其他人并没有调查过对不对?你怎么知道没有其他的情况?你怎么确定其他的人一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处在前两个阶段?你怎么肯定事情就一定只有这几个阶段? 你怎么能说孟玲一定就是最早出现的……”她急风暴雨的一堆问题砸过来,让我无从回答,等她问完了所有的问题之后,我说:“所以我们需要调查--不是说大胆 假设,小心求证吗?”
  “我觉得你的假设过于大胆了点。”她说。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目前来说,这还真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假设。
   我们又讨论了许久,不约而同的,我们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这才想起,原来我们还没有吃晚饭,便暂且将问题放下,两个人跑到厨房里乒乒乓乓一顿忙碌, 匆匆吃过晚饭,看了会电视,暗暗地期待着发生点什么,又害怕发生什么,却什么也没于发生,这个夜晚就这样安静的过去了。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翻来覆去地想着 这些事情,竖起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也许孟玲真的不会再来了,也许,她在人间已经获得了必要的身份,我们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已经可以抛弃 了,就好像破茧的蝴蝶抛弃它的蛹一般……自己就躺在一个巨大的被废弃的蛹中,这种感觉让人心里发毛,我不由暗暗在心中骂许小冰变态,居然能想出这种比喻 来。
   早晨出门之前,和许小冰商量好,等她忙完了工作就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起去找孟玲的妈妈。由于昨夜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早晨起得很晚,匆匆洗漱完毕就出 门了,和许小冰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受昨天的假设影响,一路上,看谁都似乎很可疑,渐渐怀疑周围的人是不是真的一直存在,甚至,连身边的这些景物,这辆 正载我前往公司的车,究竟是否是正常的存在,也变成一件可疑的事情。
  在雨中行走了许久,下车的时候,雨突然停了,众人纷纷望着天空,有人伸出 手来探测空气中是否仍旧在飘洒着小雨,不断有人从我身边经过,形色匆匆,疾步中带来一股凌厉的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几分虚幻,直到走到公司大楼下,看 到大楼外墙上我曾经刻下的一道浅浅的印记,这才有了几分真实的感觉。
   走进公司,我迫不及待地就想找欧阳打听关于孟玲的事情,但是欧阳的座位是空的,徐阿姨说他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我将毛线递给徐阿姨,她拿过来连声道谢,边 欣赏毛线边朝外走,准备去楼下餐厅吃早餐,我正要跟她一起去,却听到李云桐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他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留下来。
   “给我带一杯豆浆和一个面包!”我坐了下来,对徐阿姨道。
   “好!”徐阿姨出门去了,其他同事在打过卡之后,也三三两两地下楼吃早餐,小耿招呼我一起去吃,我摇了摇头,打开了电脑。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李云桐两个人了,我正要问他有什么事,他已经走到了我身边,手里拿着一张光盘,塞进我的光驱里,一言不发地用鼠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光碟运行起来,在光驱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这是什么?”在画面出现之前,我问。
    “你先看。”他神色有几分紧张,“刚才我已经给他们看过了。”
   画面已经展开了,首先出现的是我们的办公室,办公室内一个人也没有,当镜头转到门口的时候,一个瘦长的男人对着镜头凄然一笑。
   李云桐点了一下鼠标,画面停顿下来。
   “你看见他没有?”他用手指着那男人道。
   我点了点头。
   “认识他吗?”他问。
  我摇摇头。
  “他就是顾全。”李云桐说。
    我大吃一惊,连忙坐直身子,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画面上的顾全又高又瘦,皮肤黝黑,神色凄苦,仿佛有许多伤心事藏在心里,眼角眉梢都是一种受苦受难的神情,甚至还带着一种深深的畏惧和绝望。我点了点鼠标,顾全在画面上说了一句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他说什么?”我急切地问。
  “他说‘这一点也没有用’。”李云桐说。
  “什么意思?”我问。
  “不知道。”
   画面上出现了我们公司楼下那条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进入镜头,又不断有人从镜头前消失,我暂时停止了问话,李云桐隔一会就在屏幕上点一下暂 停,指着某个人问我是否能够看见--差不多10分钟过后,画面结束了,他所特别指出的那些人,我全部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 个不到5岁的孩子,所有那些人都和顾全一样风尘仆仆,神色凄惨而充满了畏惧,全身被深深的绝望所笼罩。
  “怎么回事?”我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其他的人也可以看到他们?”
  李云桐点了点头。
  “包括顾全,他们也能看见?”
  李云桐又点点头。
  “刚才你给我指出来的那些人,”我转头望着李云桐,“是不是都是和顾全一样让人看不见的?”
  李云桐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是的。”
  “怎么回事?”我感到迷惑不解,“既然看不见,怎么又能被录进光盘?这光盘是哪来的?什么时候的?”我从光驱里退出光盘,这是一张刻录盘,看不出录制的时间。
  “这是我昨天下班的时候拍的。”李云桐说。
  “哦?”我朝门口瞥了一眼,已经有几个同事吃过早点后回到了公司,不过他们没有靠近办公桌,而是坐在沙发上边看报纸边聊天。繁忙的星期一已经过去了,公司老总不在,大家都显出一派悠闲的神态。我催促李云桐赶紧说,免得人多耳杂。
   李云桐是在昨天下午拍摄的这些画面。昨天下午,我和欧阳出去后没多久,他就回来了,并且还从客户手里借了一台DV。整个下午,顾全都缩在一个没有人坐的 办公桌上写写画画,李云桐怕引起其他人怀疑,没敢跟他说话,他也没主动理睬李云桐,只是写一张纸,便撕得粉碎扔到字纸篓里。整整一个下午李云桐都在观察 他,除了他之外,公司里其他的人好像都没注意到顾全的存在,当顾全站起身来喝水的时候,所有的同事都自动在他身边绕道而行。下班的时候,大家陆续走光了, 最后只剩下李云桐和顾全。李云桐朝顾全走了过去。顾全看到他走过来,神色变得十分紧张,又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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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是谁?”李云桐问。
  “顾全。”顾全小声说,李云桐告诉我,顾全当时的神情和语气,都显得十分心虚,这让李云桐感到十分可疑。
  “你来我们公司多久了?”李云桐继续问他。
  “三年了。”
  这话让李云桐张大了嘴,他忽然感到强烈的愤怒--这人明显是在睁眼说瞎话,李云桐在公司也算是元老级人物了,从来就没有见过顾全这么个人。昨天早上,要不是因为公司正在招策划,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认为顾全就是公司新来的策划,没想到他居然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哦,”知道他在撒谎之后,李云桐的语气就不客气了,他那个时候已经忘记了顾全身体的特异性质,“三年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顾全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说完,他还用饱含同情的目光凝视着李云桐,并且叹了特别长的一口气,这让李云桐越发受不了:“不用等‘很快’,你现在就告诉我--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顾全又是凄然一笑:“难道其他人能够见到我吗?”
  这话让李云桐身体一震,他这才想起来,顾全是一个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的人,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任何人看到他。想到这个,李云桐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也麻酥酥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那不是害怕,”李云桐对我解释道,“我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有点像站在楼顶朝下看怕掉下去的那种滋味。”听他这么说,我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
  “他现在不在。”李云桐说。
  当时,李云桐听顾全那么说了之后,愣了愣,立即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说完他主动站到了灯光底下,指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说:“你看,我有影子,不是鬼。”这举动反而让李云桐更加疑惑,他觉得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还没等他想好,顾全已经转身朝外走去。
   “站住!”李云桐下意识地冲上去拦在他前面。他这个举动只是想暂时将顾全留下来,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事后他反复回想,自己当时的动作虽然迅速,但是 并不猛烈,不至于会引起什么误会。然而,当他拦在顾全身前时,顾全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度恐怖的怪叫,双手抱头连退了好几步。这声怪叫让李云桐浑身一哆嗦,鸡 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地繁衍出来。
  “干什么?我不是要打你!”李云桐解释道,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因为刚才那一吓都有点变调了。
  顾全显然比他吓得更厉害,身体瑟瑟发抖不说,连声音也断断续续:“我~~知道~~”他大口喘息了许久,这才渐渐停止颤抖。其间李云桐想走到他身边去,被他连连摇手制止了。
  “别过来,你一靠近我就害怕。”顾全说。
  “为什么?”李云桐大惑不解。
  “我不知道。”顾全又是那样怜悯而同情地望着他,“很快你就会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了。”这话伴随着顾全的幽幽叹息出口,在无人的办公室里,在幽暗的黄昏光线中,仿佛一个不吉利的预言或者诅咒。
  “为什么只有我才能看见你?”李云桐问。
  “我不知道。”顾全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那你知道些什么?”李云桐烦躁地问道。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感到既害怕又厌恶,但是不知为何,又充满了同情。
  “我知道的……”不知道是天生性格如此还是后天养成,顾全说话很不痛快,他又犹豫起来,盯着李云桐望了几秒钟才道,“你想弄明白?”见李云桐点了点头,他笑了起来,“刚开始谁都是这样,谁都想弄明白,可是又怎么样?弄不明白,弄明白了也没办法……”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李云桐道。
  “不用说,很快你就自然明白了。”顾全固执地道。
  这种类似绕口令的对话持续了几个回合后,李云桐败下阵来。他抹了一把因为焦躁而冒出的汗水:“给你照个相怎么样?”
  这个提议让顾全眼睛一亮,又霎那黯淡下去:“这样有用吗?”不过他的神态分明并不抗拒。李云桐赶紧打开DV朝顾全拍了起来,顾全对着镜头凄然一笑:“你想让别人看见我?这样一点用也没有。”
  “为什么?”李云桐不明白。
  但是顾全忽然露出极度疲惫的神情,转身朝外走去。李云桐关了DV追上去问他,他摆了摆手:“看见了又怎么样?”说完便快步进了电梯,李云桐想跟上去,被他制止了。电梯门关上之前,他又说话了:“你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什么用没有,真的,我又不是没试过。”
  电梯门关上了。
   李云桐怔怔地在电梯前站了好一会,琢磨了半天顾全的话,发现自己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更加发现,自己要弄明白的问题还一个也没问明白,这让他大为恼火。 不过总算还拍到了顾全的DV,这好歹也算是个安慰。他想起自己今天借DV的目的,看看天色已经昏暗,连忙下了楼,在楼下的街道上,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他 定了定神,想起我曾经告诉过他的其他人如何在顾全周围绕道而行,遂据此寻找那种“看不见的人”。这样一找,果然在人群中找到许多这样的人,每找到一个,他 便向身边的人询问是否能看见那人,倘若回答不能看见,他便立即用DV拍摄下来。一来二去,让他发现了一些规律,他发现自己原本不用那么费力地去观察周围的 人是否对某个人绕道而行,因为那些“看不见的人”,普遍都有一个特点,这个特点,正是我在看画面时所感觉到的: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的凄楚和绝望,对 周围的人充满了恐惧。这样来找,就方便得多了,也就找出了更多的人,起初他没有什么特异的感觉,只是将那些人拍摄下来,并且曾经走上去前试图和其交流,但 是那些人都不愿意和人接触,没等他走到跟前,他们就避开了。到了后来,他渐渐感觉不对劲,因为“看不见的人”人数实在太多,几乎每走过一阵人流,中间就有 一到两个这样的人,这让他觉得越来越毛骨悚然。到了后来,他甚至有些发抖,握不住手里的DV了。他犹豫不决地朝人群中张望了一阵,仍旧不断看到那种带着凄 楚神情、风尘仆仆的人在走过,他朝其中一个人走去,下定了决心,拽住那人的胳膊,正要说话,就被那人甩开了。
  “你干什么?”那人厉声道。
   李云桐正要开口说话,猛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和那个男人,有几个人还停了下来,指指点点地说:“这个人在这里老半天了,神神道道的,拿了个DV在 拍,不是神经病吧?”看他们的眼神,他刚才捉住的那个男人分明是可以被人看见的,他又试了试,证明那人果然并非“看不见的人”。这下让他感到迷惑了,他不 明白为何这个男人也会有那样凄楚的表情。
  “晕啊,你怎么这都不明白?”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了,“就算那些看不见的人一定都是那种表情,但是不表示只有他们才有那种表情,谁没有个伤心的事啊?说不定那男的当时就遇到了很惨的事情!”
  “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李云桐点了点头。
  他虽然想明白了,围观的人和那个男人却没想明白,加上越来越多的人证明他刚才一直举止怪异,就有人打了110。
  “就这样,我被带到了公安局。”他说,“要不是我有个老同学在局里,说不定现在还被关着呢。”他一边说一边折着一张卡片,我起初没留心,后来仔细一看,那张卡片竟然是他的身份证。
    “你干吗?”我赶紧将身份证从他手里抢救下来。
  他愣了愣,看了看被自己折得不成模样的身份证,讪讪一笑:“我没注意……”
  将身份证揣进兜里,他继续说下面的事情。
   在公安局里被老同学教训了一顿之后,走出公安局的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李云桐独自在车站等车,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乞丐在附近转悠,路灯下的雨忽闪忽 闪的,他忽然被一阵异常强烈的恐惧感所袭击了。回想起下午拍摄的那些情景,他再次打开DV看了看,蓦然意识到,今天下午他面对了多少和自己不一样的人,这 种感觉让他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了,原来稠厚的某种东西仿佛被从空气中抽离,他觉得自己变得空前的弱小,四周没有任何屏障,他就这样独自暴露在这样变得 异常稀薄的空气中。
  “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想到,原来在我们周围,有这么多看不见的人!”李云桐沙哑着嗓子道,这种嗓音加上他所说的内容,让我不由自主地朝椅子里缩了缩,仿佛他所说的那种让空气变得稠厚的东西,也正在渐渐从我的周围消失。
   “我忽然感到害怕了,真的,”他说,“说起来真丢人,可我没办法不怕,当时周围除了那个乞丐,就看不到别人,我忍不住就想,那个乞丐,也许就是那种看不 见的人。这没法比较,除非有第三个人,否则真没法知道他究竟是能够被看见还是不能被看见。我盯着那乞丐望了很久,他一直在转悠着,每当他朝我走近,我全身 的肌肉都忍不住绷紧了。车子一直都没有来,后来,那个乞丐也离开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一边在站牌下走来走去,一边不断打量着周围的动静,你知道我想到 了什么?”
  “什么?”我也沙哑着嗓子问。
  “我在想,也许我周围还有更多看不见的人--也许我只能看到一部分这样的人,更多的人我是看不到的,”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许我们周围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甚至有可能比我们这些能够被看见的人要多得多……”
  “别说了!”我猛然打断了他。我真的被吓坏了,不光是他所说的内容,更加可怕的是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实在不算正常,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今天上午不是约了心理医生吗?”
  他怔住了。
  我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要想法补救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我的办公桌。我赶紧跟了过去:“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话,自己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开始给客户打电话。我按住话筒,脸涨得火辣辣的,连声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你别说了。”李云桐笑了笑,“其实,你说得也没错,我这就去见见心理医生。”不知不觉间,他又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用力地折了起来,我小声提醒他之后,他猛然回过神来,跟我道了声谢,将那张已经折得快要断成两截的身份证重新收好。
  我感到极度羞愧,站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见我这种表情,又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走出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感受,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一言不发。
  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没有人相信自己所说的话的孤独滋味。
  其实我不是不相信李云桐所说的话,但是我为什么要那么说呢?我真的不知道,好像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人们有时候经常会不自觉地说出自己原本不想说的话,不同的是,有些话可以补救,有些话却永远没办法补救了。
   我怔怔地站了一会,待脸上的温度逐渐恢复正常,这才慢慢转回自己的办公桌。发生的这件事情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以至于我没有心思干其他的事情,一心 等着李云桐回来,想向他道歉,也很想知道他在心理医生那里检查的结果。等了一个上午,李云桐没有回来,欧阳倒是回来了,他瞥了我一眼,扔给我厚厚一叠资 料,命令我在今天之内做出两个创意。我看了一阵资料,这才将心里的愧疚慢慢压了下去,心思转回到工作上来。
  没多久就到了午饭时间。吃过午饭正要休息的时候,许小冰打来电话,说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邀我中午的时候一起去找孟玲的妈妈调查孟玲的事情。这原本是我们昨天就商量好的,但是,由于李云桐那件事的影响,我忽然对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她都已经没出现了,还调查什么?”我有些不耐烦地对许小冰道。
  “啊?”许小冰显然没想到我的态度变化得这么快,在那边愣了一下,立即换了一种冰冷而愤怒的语气,“你倒是很悠闲啊,你当这是好玩的吗?你能保证她以后会不再出现了吗?”
  不管她怎么说,我就是提不起精神,只是默默地听着,将话筒离开耳朵一个手掌的距离,仍旧可以清晰地听到许小冰尖利急促的语调,坐在我面前看资料的欧阳听到这种声音,看了看我:“什么人?”
  “室友。”我说。
  “你到底来不来?”许小冰以最后通牒的语气道。
  我本来想斩钉截铁地说“不来”,然而看到欧阳之后,我改变了主意:“你等着,我这就来。”
  “好,我在望月小学前等你。”许小冰挂了电话。我收好手机,敲了敲欧阳的桌子:“跟我走一趟?”
  “啊?”欧阳惊讶地笑了,“我犯什么罪了?”
  “你不是认识孟玲吗?”我也笑了起来。
  “对,怎么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找她妈有点事,你带我去吧。”我说。
  “什么事?”
  “边走边说。”
  临出门前,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12点半了,李云桐早晨离开办公室,如果真的是去了心理医生的诊所,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我心里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要发生什么事情似的。想了想,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在响了很久之后接通了,然而说话的却是个女人:“谁?”
  “我找李云桐。”我看了看电话上的号码显示--没错,这的确是他的号码。
  “没这个人,你弄错了。”对方冷冷地撂下这句就挂了。我觉得不对,赶紧重新拨号,这次对方将手机关了。
  难道李云桐的手机被人偷了?
   “走不走?”我正在琢磨,欧阳已经在门口催我了。我只好暂且将这事放下,走出了门。到了门口,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李云桐的桌子笼罩在窗外射入的明艳光线里,恍然有一种旧照片的感觉,温暖而遥远,让我心里莫名地一跳。
  我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你们下午回不回来?”前台张兰大声问道。
  “看情况。”我说。
    在摇晃的公车上,欧阳问我找孟玲的妈妈有什么事,我当然不能告诉他真相,随便捏了个借口之后,便开始向他打听孟玲的事情。
  “你对她怎么这么感兴趣?” 欧阳觉得很奇怪。
  “说吧,你怎么认识她的?”我硬着头皮学起了许小冰那一招--死不回答,只问自己想问的。
   这一招很管用,欧阳没再多问,很快就告诉了我他所知道的关于孟玲的一切--车子还没到站,他能说的就都已经说完了,实在是因为他对孟玲的了解也并不多。 他和孟玲也是在一次合作中认识的,当时孟玲还是望月小学的老师,欧阳负责给望月小学作招生的广告,两个人偶尔有了些接触,欧阳除了记得这个老师长得很漂 亮、人很斯文之外,再也不记得别的了。见我不满足的望着他,他连忙解释:“这也不能怪我,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不然我一定详细摸底。”
  “晕,你就胡说吧。”我无可奈何。
   接下来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欧阳将脑袋靠在玻璃窗上打着瞌睡,我望着他,想到昨天晚上做出的那种假设,如果那种假设的确是真的,那么欧阳说的话就完全是 假的,他所记得的关于孟玲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孟玲为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制造出来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而他却以为是真实的,并且将有更多的人认为那是真 实的,也许,最后我和许小冰也会这么认为。
  而李云桐则恰好相反,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看起来完全是假的,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连他自己 也不敢完全相信自己,如果他把对我说过的话再对心理医生重复一遍,心理医生会做出什么样的诊断呢?这还用问吗?我这个时候才考虑到这个问题,不由被我自己 脑海里的这个念头惊呆了。
  是的,无论如何,任何医生面对说这种话的病人,只怕都会认为是精神病吧?倘若李云桐圆滑一点,就像欧阳一样善于察言 观色,或许还能在紧要关头逃过去,然而,李云桐是那样一个人,他一定会坚持说自己看到的是事实,说不定他还会要证明给医生看,然而他越是说明,越是证明, 就会让他自己更像一个精神病!是啊,一定是这样的,李云桐毕竟比我成熟多了,他一定早就考虑到这个,所以他今天才没有打算去看心理医生。我的心揪得紧紧 的,眼睛笔直地望着前方,却什么也没看见,眼前全是李云桐告诉我的那些画面,还有他诉说时的那种特异的神情--我怎么这么迟钝呢?他那种神情,分明是充满 了恐惧--我以为这种恐惧只是来自于他所看到的东西,现在想想,能够看到这些东西本身,这种特殊的能力,也许才是最让他害怕的。他为什么要找我诉说呢?他 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他的话?不管怎么说,他认为我会相信他的话,或者说,他相信我不会主观地认为他是精神病……也许,他真的不敢确定自己的精神是不是出了 毛病,所以才交给我来判断?而我是怎么样判断的呢?
  我判断他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该死,我就是这么对他说的,所以他才一言不发,一定是这样,他并不是生我的气,而是对自己感到绝望了……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像烙铁一样滚烫,我内疚万分,咬紧了嘴唇。
  然而,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你又凭什么认定他不是精神病呢?”
  是啊,我凭什么断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呢?
  我脑子里转动着这许多想法,一片混乱之中,《红楼梦》中那副对联忽然清晰地冒了出来--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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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5 11:24:00

  
    在车上思绪纷飞的时候,我感到一种巨大的悲哀,这种悲哀像气泡一样包裹着我脑海里李云桐的影子,而到了后来我才知道,真正值得悲哀的事情,远比这个气泡要更加庞大,更加坚固,更加令人绝望。
  在这种情绪包裹下,面对望月小学门前许小冰因为长久等待而生的怒火,我也没有多好的心情。幸好有欧阳在,他发现气氛不对,连忙作了自我介绍,许小冰见有陌生人在,也不好意思像往常一样发火,冷冷地对欧阳哼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欧阳带着我们穿过卖毛线的小市场,在里面寻找孟玲的母亲摆的摊位,却被旁边的人告知说她今天生病了,没有来出摊。我和许小冰都感到失望,欧阳笑道:“没关系,我知道她家在哪。”
  孟玲的母亲向碧华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带居民区,那里的楼房都相当陈旧,附近一个手工棉加工作坊发出震耳的嗡嗡声,棉絮在空气中雪片一般的飞扬着,经过作坊门口时,我们的头上和身上都落满了丝状的棉絮,鼻孔里飞进了不少,连连打喷嚏。
  “这是什么黑作坊呀?真该取缔了它!”许小冰一边抹着鼻子一边没好气地说。
   接下来的一段路格外破烂,原本铺在地面上的石砖已经被人撬得没剩下几块,黑色的污泥和臭水满地流淌,恶臭扑鼻,几乎无法落脚。我和许小冰面对这样一段路 面不知如何通过,正在犯难之际,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好似演练轻功一般,踮着脚尖在几块黑乎乎的砖块上跳跃而出。我们这才发现在黑水中摆着几块砖,作为度 过这段路经的“桥”。
  “能不能走?”欧阳征询地看着我们。
  “没问题。”我点点头,许小冰没说话。
  欧阳率先走了过去, 我和许小冰跟了上去。由于砖块很小,仅能够勉强落下足尖,必须很快地从石块上走过去才行,速度慢一点便有可能踩到污水中。起先还好好的,后来是我多嘴,见 地面上有一块砖块松动了,提醒了许小冰一句,她偏偏已经快要落脚到那快砖上,被我这么一说,连忙将脚缩了回来,半空中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朝何处伸脚,既这么 一下子,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踩到了污水里,污水溅了起来,我从石头上蹦跳而过,落在干地上时才回头望,许小冰也蹦跳着跟了过来,一只脚已经完全糊满了黑 泥。她脸色铁青地看着我,不再顾及欧阳,对我大吼道:“你看看你,走得这么慢,要不是你挡着道,我也不至于这样!”我看她损失惨重,也就由她去骂。倒是欧 阳似乎看不过去了,连忙岔开话题,指着这里道:“以前孟玲带我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很干净,不知道现在怎么搞的。”
  “孟玲带你来过这里?”我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不是说你和孟玲不是很熟吗?”
   “是啊,就来过一次,那还是她忘带了给我们公司的一份文件,我才跟她一起来取的。”欧阳耸了耸肩,带着我们朝前走去,穿过堆放在狭小巷子里的各种杂物之 后,我们在一扇红漆大门前停了下来。欧阳笃笃地敲着门,口里还大声喊着“向碧华”,许小冰一路上都在弄她的鞋子和裤腿,这个时候正蹲在地上用墙角的刨花擦 着污泥,我正想帮她,忽然感觉眼角一闪,似乎有个人影闪过。我朝那边望去时,却什么也没看到,但是,在墙角的拐弯处,似乎有一些乌黑的发丝在飘荡,当我凝 神细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了。
  “哪个?”一个懒洋洋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买毛线的。”欧阳大声说。
  “等下。”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门打开了,许小冰站起来正对着门口,我朝她身后缩了缩,一张蓬乱憔悴的脸从门内探出来,疑惑地望着我们。
  “向阿姨,”欧阳热情地笑着,“还记得我吗?”
  向碧华那双浮肿的眼睛转向了欧阳,定定地看了几秒钟之后,她摇了摇头,歉意地笑了笑,又连忙说道:“你们是要买毛线吗?”
  “也算是吧,”欧阳回头指了指我们,“这两个是找孟玲的--孟玲在吗?”我和许小冰听他这么一说,互相看了一眼,紧张地盯着向碧华。
  “孟玲?”果然,向碧华并不知道孟玲是谁,她疑惑地皱着眉头,“你们找错了吧?这里没有这么个人--你们买毛线吗?”
  “有什么毛线?”许小冰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们进来看看。”向碧华让开身子,将我们引了进去。门内是一个破旧的院子,进门左手边堆满了砖头、水泥和破旧的家具,右手边放着几个巨大的编织袋,从 敞开的口子里滚出一团团纠结在一起的旧毛线,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像锅盖一样沉重。向碧华带着我们走进一间敞开的小房间,这就是她住的地方了,十来平米的 地方,一张木头床和一个简易衣柜之外,从地板到天花板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被透明塑料包着的毛线填满了,一走进去就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看, 这里,”向碧华的手指飞快地在四周指点着,“这里,还有这里,这些都是现在走得比较好的货色--你们要买什么样的?是打毛衣还是什么?给谁打?男的女 的?”面对她的问题,我们一律“嗯嗯”地随口应付着。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们几个人连转身的余地也没有,很快就将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这个地方显然并不 是为了生活舒适而存在的,生活退居于次要地位,毛线才是主角,然而,在不多的几样生活用品中,我还是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痕迹--譬如,挂在墙壁上的漱口杯 有两个,床底下乱七八糟的鞋子中,有几双分明是年轻女人穿过的。我推了推许小冰,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在屋子里装作翻毛线的样子,暗暗察看有没有其他的 痕迹可以显示孟玲的存在。
  “孟玲没跟你一起住啊?”欧阳笑着问道。
  “你真的找错地方了,我不认识孟玲!”向碧华爬上毛线堆翻找着一种她推荐给我们的毛线,一边回答着欧阳的话。欧阳惊讶地看着她,不解道:“阿姨,我们真的找孟玲有事……”
    “我说了我不认识孟玲,”向碧华气喘吁吁地道,“你要不要这种?这种颜色很流行。”她将一捆毛线扔给许小冰。
  欧阳还要问什么,被我拦住了,他满怀疑问地看了看我,没有再说什么。
  看来向碧华的确是不知道孟玲是谁。
  或者说,依照我们昨晚的假设,她现在还不知道孟玲是谁,但是没准明天就会知道了--孟玲也许正在渐渐进入向碧华的生活,最后固定下来,成为她的女儿。只是,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环境,假如孟玲真的是从无到有的某种生物,她为什么不给自己选择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呢?
   许小冰碰了碰我的胳膊,递给我一张照片,那张发黄的照片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和向碧华的合影,两个人搂抱在一起,很亲昵的模样。那女孩虽然年纪小, 但是已经可以认出来,那分明就是孟玲。她在照片上笑得越欢畅,就越是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连同这照片上泛黄的底色,都透露出一种不详的气氛。
  “阿姨,这是谁?”我将照片递给向碧华,向碧华拿过去看了看,眯起眼睛想了很久,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记得了。”
   这张照片是许小冰在一堆毛线底下找到的,照片已经肮脏不堪,上面还有半个脚印。向碧华对照片毫无兴趣,我便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包里。我们继续翻找着,不断 发现一些年轻女孩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最后,甚至发现一张似乎是从日记本上掉下来的某一页,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这样一段话:
  “1月30日。 学校里的旧楼还是那样可怕,现在更加可怕的是,连我自己的家里也不安全了。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很古怪,他看起来挺 英俊的,衣服却破烂不堪,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怪叫一声,吓得我将手里的毛线掉到了地下,弄脏了,被妈骂了很久。他还跟着我到了门口,我告诉妈,妈却 说没看见,我又告诉裴叔和海哥,他们也说没看见。那个人就站在院子里,他们在院子里走拉走去,都说没看见他。我真吓坏了,早就跟妈说要搬家,她死活不肯, 看来只能我自己一个人搬出去了。我真吓死了。”
  这段话到此为止,我看了看背面,什么字也没有。
  这是孟玲写下的日记吗?我仔细辨认 着那些字迹,这些字看起来和孟玲的工作报告笔迹是一样的。虽然只是寥寥数行文字,却让我深深感到了孟玲所经历过的那种恐惧,看起来,她似乎和李云桐一样, 也见到了看不见的人。她提到了学校的旧楼,旧楼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吗?让我不明白的是,孟玲自己就是一个让人恐惧的人物,而从她的日记看来,她似乎和普通 人没什么不同……孟玲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物,可是到处都显示她存在着,如果我的假设是正确的,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孟玲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照片、日记 以及其他一切,实际上都是她一步步进入我们的世界所作的准备?照这样看来,不用多久,向碧华就会认为自己真有这么个女儿,就好像欧阳认为自己认识孟玲一 样。假如真的是这样,孟玲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张日记呢?这日记上所记的事情,不正是她应该努力隐瞒的吗?
  我满怀疑惑,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欧阳和许小冰凑在我身边,看完这段文字,欧阳说:“她遇到什么可怕的事了?”
  “不知道,”我喃喃道,“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到底买不买毛线?”向碧华终于发下我们对毛线毫无兴趣,她的脸色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没有看到满意的。”许小冰漫不经心地说--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我有些反感。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向碧华擦着额头上的虚汗,将弄乱了的毛线重新整理好,上下打量着我们,“你们既然不买毛线,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这话让我和 欧阳都很尴尬,许小冰扬着下巴,撇着嘴道:“你做生意的还不让人看呀?谁说我们不买毛线?你这里没有合适的,难道我还非买不可呀?”
  “哎你这女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向碧华开始朝外推我们,“你们走,我今天本来不做生意的,是你们找上门的,上了门又不买,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啊?”
  许小冰还要反唇相讥,我实在忍不住了,一边对向碧华说对不起,一边拖着她走出了门。
  “你干吗?”到了门外,许小冰猛力挣开我的手。
  “有什么好吵的?我们本来就不是来买毛线的,你怎么还那么理直气壮?”
  “对这种狡猾的商贩不能客气的!”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狡猾的商贩?这次狡猾的是我们!”
  “行了,别吵了,”欧阳也走了出来,“江聆,你的话是没错,但是还真得像许小冰那么做才行。”
   我正要反驳他,向碧华一路跑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道:“看,我都听到了,你们就不是来买毛线的是吧?把我当宝耍是吧……”一连串的骂声让我懵了,涨红了 脸不知该如何出声,欧阳一把拦在我面前道:“向阿姨,做生意的怎么能这种态度?买不买都是客,哪个客人不是先看货再买货?你别管我们本来怎么打算,我们今 天看了你的货,就是光顾了你,要是真有让我们满意的,我们一样会买。哪有不买货就骂人的?”
  这番话让向碧华顿了一顿,她兀自小声嘟囔着,但是攻势已经没有那么凌厉了。
  “看看,你善良吧?对这种人就不能客气。”我们往回走的时候,许小冰幸灾乐祸地道。我没有理她,埋头生着闷气,欧阳在一边抿着嘴笑。
   走到那条流淌着污水的小路前时,许小冰边嘲笑我边朝砖块上踏脚上去,不防迎面跑过来一个人,几下兔起鹄落,蜻蜓点水般从污水上蹦跳过来,几乎将许小冰撞 倒,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从我们身边闪过,身体上带着潮乎乎的汗水味,边跑边挥手大喊:“玲玲,玲玲,你跑什么?你别跑呀!”我们不由自主地回头看 着他。
  “咦?”欧阳忽然发出一声惊讶的声音,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大叫一声“孟玲”,追了上去。
  孟玲?我看了看许小冰,许小冰 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我,身后那条小巷子里,欧阳和先前那人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皮鞋敲击着巷子的地面,发出震天的咚咚声。我猛然清醒过来,原地跳起身,跟 在他们身后跑去,身后许小冰慌里慌张地喊:“哎,你们干什么?莫名其妙!”之后便是高跟鞋踉跄的叮咚声,她也跟了上来。我稍微放慢速度等了她一会,但是她 的速度实在太慢,眼看欧阳他们就要转弯消失了,我再也顾不上许小冰,发足狂奔起来。我并不知道自己追上孟玲之后该怎么办,甚至心中对于孟玲还存着许多畏 惧,可是这一切必须有个答案,而答案似乎必须通过奔跑和追赶才能获得,那么我还能怎么样呢?
  自从离开学校后,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快速地奔跑 了,体力似乎有些跟不上来,渐渐地失去了多余的思考能力,只能一门心思地朝前跑着。欧阳他们的身影在面前忽隐忽现,在这片蜘蛛网般的小巷子里左拐又突,跑 了不知多久,面前忽然豁然开朗,四面的围墙都消失了,一大片荒芜的空地显现在眼前,地面上东一片西一片的长着许多嫩草。到了这里,我才终于看到欧阳他们所 追的那个人,那应该就是孟玲。她一直背朝着我们这边,像一只被人围捕的小兽一般慌不择路,满头乌发在风中飘来荡去,欧阳和先前那人气喘吁吁地叫着她的名 字,她却毫不理会,仍旧朝前跑着,很快穿过了这一大片空地,钻进空地对面一片废弃的厂房。
    “孟玲,你跑什么?”欧阳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孟玲听到这么一句,身子一震,蓦然回过头来。
  她还没有完全回过头来,只是露出一个回头的趋势的时候,我就已经停了下来。
  我忽然害怕面对她。
  以前只在照片上看过她,接触她留下的各种痕迹,但是真的要看到她的面容时,我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勇气。尽管从照片上知道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但是在潜意识里,我总觉得,她的面孔是非常可怕的。
  也许,就像梅杜萨的脸一样,看到她容貌的人都会死。我突然冒出了这样恐怖的想法。我很想叫欧阳后退一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欧阳他们也都停了下来。
  她终于完全转过身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孟玲,她比照片上更加漂亮,全身弥漫着一种格外清纯的气质,即使是带着如此张皇的表情,也一点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任谁看了,都会觉 得她是那么柔弱而需要保护。没有见到她之前,我总觉得她是一个令人感到恐惧的人物,见到了真实的她之后,却发现自己心里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这让我自己 也吃了一惊。
  孟玲有些慌张地看着我们,她的眼光从第一个人脸上掠过,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钟,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已经认出了我,甚至还动了动嘴 春似乎想说什么,虽然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从嘴唇的形状,我看出她说的是“江聆”,这让我心中因为她的美丽而消弭的恐惧又重新迷雾般升腾起来。我不由 自主朝后退了几步。
  孟玲并没有长久地注意我,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欧阳身上,看到了欧阳,她朝后退了几步,绝望地看着欧阳,双手交叉握在一起,似乎是在作揖,身子不住朝下弯着:“求求你别过来,别过来好吗?”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从来没见过欧阳这样焦急。
  “你们不要过来,”孟玲一边说一边朝后退,“给我留一点希望好吗?”
  “玲玲,玲玲。”另一个人口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笑呵呵地朝她伸出双手,慢慢跑了过去。孟玲似乎想阻止他,想了想,看了看欧阳,投过来柔韧绵长的一瞥,忽然转身朝内跑去。
   “孟玲!”欧阳大叫一声追了上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那个口齿不清的人却停了下来,在原地摇晃着身子,满面迷惑的神情,仿佛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 他有点奇怪,多看了他几眼,他面对我的目光,傻笑着,一边嘴角挂着长长一溜涎水。这人似乎是个傻子。我来不及多看,便已经跑进了这座废弃的厂房。
  厂房内空荡荡的,地面上糊着一层厚厚的机油和煤灰,废弃的钢筋东一堆西一堆地放着,我和欧阳在一个又一个厂房间穿梭寻找着,孟玲却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不见踪影。
  “孟玲到底出什么事了?”欧阳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皱着眉头问我,“昨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你到底找她有什么事?”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想着该怎么编个理由,左边某个地方忽然传来“咔嚓”一声,我和欧阳对视一眼,我们立即朝那里跑过去。
   那里堆着一堆钢筋,钢筋后居然有个小门,我们在这里来回穿梭了好几遍,一直没有发现。通过那扇小门,又是好几间高大的厂房,我走进其中一间,没有发现什 么,回过头来,却发现欧阳不见了,这让我有点慌神,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站在一处废弃的房屋,四周空荡荡的,光线十分幽暗,一种败落的气象充斥在整个空间 里。
  “欧阳!”我大声喊着,沿着来路退了出去。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发出了回声,这让我越发心中忐忑起来。
  从那个车间走出 来,四处找了找,还是没有看到欧阳。天色越发的暗了,四周寂静无声,钢筋丛里的青草显出格外旺盛的生机,一簇簇地从各个缝隙里冒出来,这些绿色的生物并没 有给这个荒凉冷落的地方带来繁荣的气息,反而更增荒芜的氛围,我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似乎是怕惊动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将惊动什么。
  “欧阳?”我又小声地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
  我更加觉得心虚,急匆匆地在那些空置的厂房里找了找,决定不再理会欧阳,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沿着记忆中进来的那道门,我往回走去。
  一道门,一间厂房,又一道门,又一间厂房,黑色连着黑色,偶尔在厂房之间有一个天井般的空地,四面都是黑压压肮脏的墙壁,我在这中间走了很久,却始终走不出这些房子和门的包围圈。
  我迷路了。我一向不擅于辨认和记忆路线,这次终于尝到了苦头。
   四周的天花板、墙壁和地面都是黑色的,连光线经过窗口射进来时,也仿佛沾染了这种黑色,我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因为恐惧而颤抖。我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 么,总之,这种远离人群的感觉让人心中发颤,这不是孤独,也不是寂寞,是一种真正的恐惧,因为远离人群,所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有人知道,没有人会来 过问,也没有人会来帮忙。
  如果有人死在这里,恐怕也要很久很久才会被人发现吧?这个想法让我越发害怕起来,那些冰冷的钢筋下,似乎就藏着什么尸体一般。
   人们不应该如此放任自己的想象力,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自己吓自己是一件愚蠢而可笑的事情。我努力安慰自己,实际上我并不是真的远离了人群,许小冰很快就 会赶来了,欧阳没看到我,肯定也会找我,再说,我不是还有手机吗?我赶紧掏出手机准备拨打欧阳的号码,瞥了一眼屏幕之后,我忍不住在心中哀号了一声--居 然一格信号也没有。我不死心地试着拨打,毫无用处,手机根本打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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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e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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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5 11:25:00


  没事,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的。我勉强笑了笑,打起精神,继续跋涉于厂房之间。
   当我不知道第几次经过一处天井时,耳畔忽然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声,幽幽的,低低的,乍一听如在耳边,凝神细听时,却又什么也没有。女人的哭泣声在恐怖片中 一向是用来吓唬人的桥段,看那些恐怖片时我总不以为然,然而,此时此地,我却被这似有若无的声音吓得手足冰凉。我勉励镇定,在风中捕捉着那声音来的方向, 渐渐地穿过两三道门,走进了一间从来未曾见过的小房间。这里与车间相比要洁净许多,靠窗的位置摆放着几张破旧的办公桌,我走进去的时候,房内空无一人,而 那细弱的哭声却变得清晰起来,它分明来自房间内的另一扇门。我悄悄地走进那扇门,略微探出头去。
  那是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房间,地面上满是废纸, 孟玲正对着门口,她对面站着欧阳,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孟玲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浸润得湿漉漉的,哭泣声正从她嘴里发出来,她撇着嘴,仿佛受了无穷 的委屈一般,尽是哭泣,什么也不说。看到欧阳,让我略微宽心了一点,我本来准备走出去和他们打招呼,但是看了看孟玲的神情,又缩了回去。
  我这样算不算偷听呢?我犹豫不决地探头偷窥着,觉得自己的行为很不光明,可是实在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欧阳的声音里失去了往常那种灵活风趣的味道,显出几分沉重来。
  孟玲什么也不说,只是尽情地哭着。
  欧阳是个很有耐心地人,他没有再说话,就让孟玲一直哭下去。我在一边却觉得很不耐烦,几乎想要跳出来问个清楚。倘如在那里哭泣的是许小冰,我一定已经这么做了,但是那是孟玲,是一个我到现在都不敢肯定她究竟是不是人的生物,所以我忍住了。
  孟玲哭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好像还没有哭够,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口气,一边流泪一边缓缓抬起头,望着欧阳。
  我想她要说话了,连忙凝神细听。
  她望了大约有一两分钟之后,终于开口了,开口之前,淌满泪水的脸上,悲情的神色忽然一边为一种自嘲的苦笑:“要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我怕是一辈子也不敢说吧?”
  “你说吧,别怕。”欧阳的声音很温和。
   孟玲望着他,胸脯剧烈起伏着,又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了,话还没有出来,眼泪已经汹涌而出,似乎眼眶内有巨大的压力,要将她全部的眼泪挤压出来,我这辈 子从来没看过有人的眼泪流得这么凶、这么多,欧阳似乎也被震慑住了,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来安慰她,他们两个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使得我谁的话也没听清。
  “你刚才说什么?”欧阳的语气显得极度震惊。
  “我喜欢你,从第一看到你就喜欢你了。”孟玲这次没有再迟疑,仿佛是怕自己后悔似的,迫不及待地大声道。
  欧阳的后背僵硬了。
  我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再偷看下去了,然而这个时候,连呼吸的声音也仿佛会惊扰到那两个人,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维持着原有的姿势,肌肉渐渐僵硬而酸疼起来。
  孟玲说完那句话之后,整个人都完全放松了,她笑了起来:“说出来真好,虽然你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我说过了,这就够了。”
   “我会记住的。”欧阳说。他没有说他喜欢她,他早就告诉过我,孟玲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类型的,就算孟玲是这样一个美女,就算她作了这样的表白,他也还是不 喜欢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倒是很佩服欧阳这一点:他没有为了安慰孟玲而虚伪地说一些喜欢她之类的话,总算是一个很负责的人。
  孟玲无限凄楚地摇了摇头:“别说这种话,这种话太让人伤心了。”
  “你怎么这么伤心?”欧阳有些焦急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去过你家,你妈妈说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女儿,你跟她吵架了?”
  听到这话,孟玲全身一震,呆呆地看着欧阳:“她是这么说的?”她想了想,神色异常憔悴,又点了点头,乌黑的头发随着她的点头而蹦跳着:“她这么说也没错。”
  哦?这话让我心中翻江倒海--孟玲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是表示,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我想起她所记下的那一页日记,又有些不明白,从日记上来看,她似乎是看到了别的“看不见的人”,而并非是她自己。然而,她现在所说的话,又分明在证实着我的推测。
  “什么意思?”欧阳不解地问。
  “没什么意思,”孟玲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从鼻子里垂下一串清鼻涕,她狼狈不堪,原本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了,我在旁偷窥,感受到她的尴尬,也不由涨红了脸。她慌忙打开手袋,掏出一个纸巾袋,打开一看,纸巾却已经空了。
  欧阳及时地递给她一叠纸巾:“别哭了。”
  “谢谢。”她感激万分,红着脸将自己的面部清理了一番,眼眶一红又要落泪,咬着嘴唇憋了半天,终于将这股眼泪憋了回去。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也松了一口气。
  “你就当我从来没活过吧。”她叹着气对欧阳道。
  “你胡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会懂,”孟玲摇了摇头,“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乎顾全就是这么对李云桐这么说的。
  “你说说看,别一个人憋在心里。”欧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
  “你只要知道,我这么多年,其实都是白活的,这就行了。”孟玲说,她说话很有些文艺腔,长得也琼瑶味道十足,欧阳不喜欢她,果然也是有道理的。
  欧阳没作声,大概做了些什么表情,孟玲又凄然一笑:“我今天对你的话,也算是白说了。”
  “为什么这么说?”欧阳的声音有点严肃。
  孟玲没再说什么,她突然跑上前去,双手搂住了欧阳的腰,我虽然看不到欧阳的表情,却感觉到他吃了一惊,双手举起来,犹豫了半天,放到了孟玲肩膀上。就在我准备偷偷离开时,孟玲猛然从他怀里抽身出来,一边朝外走一边说:“这样就没有遗憾了。”
  她快要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回过头:“你……”她的脸再次变红了,我忽然猜到她要问什么了,果然,她接下来说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欧阳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满面迷惘之色,还有几分尴尬,他想了很久,才慢慢道:“我不知道……”
  我张大了嘴。
   “我知道了。”孟玲点了点头,朝门口走来。我因为欧阳的回答而感到惊讶,一时竟忘了躲避,她就这样走到了我的面前。这是我第一次与她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想到她可能是另外的生物,我不由心生畏惧,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她看到我,略微吃了一惊,冲我点点头:“江聆,以后我不会打扰你了。”
  “嗯,啊。”我讪笑着点头,仍旧在继续朝后退着。傻笑了一阵之后,我大着胆子问:“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孟玲没有回答,她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告诉我啊。”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追了上去。
  她突然又跑了起来,再也不肯多说什么。我已经没有力气多跑了,追了几步,就被她遥遥拉下,这让我十分气馁,简直怀疑她在望月小学是不是教体育的。
  “你其实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对不对?”我朝着她的身后用力大声喊出这句话。因为声音太大,四处充满了嗡嗡的回想。孟玲似乎回答了一句什么,但是都被这些回声掩盖了,我什么也没听清楚,她很快就跑出了我的视线,跑到了其他的车间。
    我忽然想起欧阳,他似乎一直在原地没动。回头看看,他正扶着墙壁站着,一只手压在太阳穴上。我走近一看,只见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似乎头痛不禁。
  “怎么了?”我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他。
  “头疼。”他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大口喘着气。
  “怎么搞的?”
   他朝我摆了摆手,叫我不要作声,我只觉得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几乎完全靠在了我的身上,脸上的汗水已经水一样淋了下来,脸色白得可怕,连嘴唇也毫无血 色。我生怕他晕过去,不断小声叫他的名字,他懒得点头,只是眨眨眼睛表示他听到了。我将地上的报纸用脚拢在一起,扶着他坐了下来,他似乎完全没有力气了, 整个身子都靠在我身上,却没有丝毫热气。
  怎么会突然这样?我又担心又害怕,瞪大眼睛朝门口望着,希望许小冰或者其他人会走进来。欧阳看起来很不舒服,胸膛起伏得厉害,必须马上去医院才行。
  “好点没有?”我问。
  他没有说话。
  “你自己能坐吗?要不我出去找人来帮忙?”我摸了摸他的手,冰凉彻骨。
  “好。”他努力挤出这个字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小心地离开他的身体,随着我的离开,他一点点倒在地上,当我站起来望着他时,他已经完全躺在了地上,平时很注意修饰的他现在无法理会四周是多么肮脏, 看上去就好象已经失去了知觉。我抬脚要走,却又很不放心,想了想,脱下自己的棉衣盖在他身上:“我先出去了,马上就回来!”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点了点头,甚至还扯着嘴角想笑一笑,但是那个笑容还没有成形就扭曲成痛苦的抽搐。 我忽然感到害怕,假如就在我出去的那一会他突然死了怎么办?
  “你能一个人呆着吗?”我小声问。
  “能。”他说。
  我不放心地又看了他一会,终于走了出去。
   这一次,我小心地留意着路径,以免回来时找不到欧阳所在的小屋。欧阳那张惨白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让我心里一阵一阵发慌:欧阳,你可不要突然死了呀! 我望了望四周,黑色房屋和地面似乎都预示着死亡,这是一个富有悲剧意味的场所,如此败落而荒凉,就像远离人世的生命。欧阳现在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也不知 道怎么样了?假如是我,我是宁死也不愿意在那种情况下独自留下来的……
  脚下的钢筋轻轻响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这种寂静反而让我产生了有人潜藏的感觉,我忽然想到了孟玲,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是不是还留在这里?
  她会不会又偷偷溜回到欧阳身边?
   最后一个设想让我胃部猛一痉挛,全身好像被一种寒流涌过,我仿佛看见孟玲甩着那头漆黑强健的长发走向欧阳,而欧阳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走近……这种想象让我害怕得发抖,我几乎立即就要转身回到欧阳身边。虽然我仍旧不能帮他做些什么,但是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呆着,不用一个人面对孟玲。
   也许是老天帮忙,或者是这种突发状况激发了我的潜能,就在我准备转身回去时,一股来自开阔地带的风从前方的门内涌入。真没想到,这次我居然很快就找到了 出去的路。原来这间小屋就在出门不远的地方,过了两三道门,眼前豁然开朗,终于从黑压压的厂房里走了出来,那片荒地在阴郁的天空下摇曳着青色的嫩草,那个 和我们一起追孟玲的人正站在厂房前,哧溜哧溜地吸着鼻涕。他看起来傻乎乎的,大概没法帮上什么忙。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有了信号,连忙拨打了120的电 话,拨打号码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哆嗦得厉害,好不容易拨了号码,电话还没有接通,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我耳朵边伸过来,将手机轻轻从我手里拿了过去。我 的心猛地一跳,蓦然转头,却看见欧阳正站在我身边。
  他好端端地站在我身边,看起来有点虚弱,但是已经没有那种要死的神情了。我心头一松,忽然有想哭的冲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多么害怕--害怕欧阳会死,害怕我找不到他,害怕孟玲突然出现……
  “你能走了?”我上下打量着他。他脸色看起来还有些苍白,但是嘴唇已经变成了粉红色,那种痛苦的表情已经从脸上消失了。
  “没事了,”他笑了笑,“你一出门就没事了。”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的声音依旧很微弱。
  “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什么了,就是身上没力气。”他用纸巾擦拭着湿淋淋的额头,“我们走吧,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他摇晃着朝前走去,我一手帮他拿包,一手想要扶他,被他轻轻推开了:“没事了。”他转头对我笑了笑:“刚才吓坏你了吧?”
   “嗯。”我点点头。在刚才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是担心他的安危,顾不上想太多,现在他平安无事,我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疯狂转动起来,今天下午所发生的一 切,以一种异常的速度在我脑海里一遍遍重放着,从进入向碧华家开始,一直到刚才所发生的事情,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每一个细节,想要分析出什么来,然而, 除了回想那些情景,我的脑子似乎失去了分析功能。在我脑子里出现得最多的两个画面,一个是孟玲从欧阳身边离开时那种绝望的表情,另一个就是欧阳发病时痛苦 不堪的神情,这两种表情渐渐占据了我全部的大脑,最后他们重叠在一起,让我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欧阳关切地问道。我望着他苍白的脸,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以前也这样头疼过吗?”我问他。
  “没有,”他耸了耸肩,“这还是第一次。”
  果然如此。
  我被我想到的事情弄得有些喘不过去气来--欧阳一直都很健康,却无缘无故地突然头疼到几乎晕厥的地步--这种事情就发生在孟玲离开后的一霎那。我没办法不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是孟玲让欧阳头疼的?
  但是,孟玲不是说她喜欢欧阳吗?我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却也能看出来,当她对他说那番话时,完全是发自内心。
  那么不是孟玲干的吗?
   听孟玲的语气,对于所发生的事情,似乎她也无可奈何。是不是欧阳的头疼,与她的出现有关,却并非出自她的个人意愿?孟玲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无法解释的现 象,许多证据表明,越来越多的“看不见的人”出现在我们周围,这让我感到,无论我的推测正确与否,这都不是个人的意志所能转移的事情--我的感觉是,无论 是孟玲还是欧阳,包括我和许小冰在内,所有与这些事情有关的人们,都无法掌控事情的进程,我们所有的人,都被导致事件发生的某种神秘力量操纵着。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它是一种有意识的力量,还是无意识的自然现象?
  或者,这一切仅仅是个阴谋?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可能性几乎已经不存在了--没有人能执行这么庞大的阴谋,尽管人们越来越容易被收买,但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要同时收买这么多人而不走漏任何风声,简直是一个比我的推测更不现实的神话。
    “玲玲呢?”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抬头一看,那个傻乎乎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我们走了出来,缠着我们问孟玲的下落。我看了看欧阳,他正在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没打算理会那个男人。
  “玲玲呢?”那男人又问了一句。
  “走了。”我随口敷衍着他,他露出失望的表情,回头望着黑乎乎的厂房,停下来不动了。我和欧阳不理他,径自穿过荒地,在小巷子里钻来钻去,我已经完全辨认不清方向,幸好欧阳方向感很好,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没多久就走了出来,回到了向碧华家所在的那条小巷。
  刚刚转出巷子的转角处,迎面就结结实实地遭遇了许小冰不耐烦的脸。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抱怨道,“抓到孟玲了吗?”
  我正要回答她,欧阳却在一边呻吟起来,他用手指紧紧压着额头,另一只手拽着我的胳膊,似乎有些站立不稳。我和许小冰都慌张起来,许小冰低声问道:“怎么搞的?受伤了?”
  我摇摇头,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仔细看了看欧阳的脸色,他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白了一些,但好在嘴唇的颜色还正常,面上的神情也不是特别的痛苦,这让我松了一小口气:“又开始疼了?要不要去医院?”
  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行,帮我找辆的士,我得上医院去看看。”
   “要找的士也得先从这里走出去再说,这里太窄了,车子开不进来。”许小冰说着便搀扶着欧阳,命令我搀扶着他另一边,两个人扶着他慢慢朝外走。欧阳有些不 好意思地轻轻挣脱我们:“没事,我能走,现在又好多了。”的确,他现在看上去似乎又不疼了,许小冰仔细看了看他,疑惑地道:“那好,我们走吧。”
  一路蜿蜒曲折地离开了狭窄的小巷,穿过毛线批发市场,来到大马路边上。许小冰眼尖,一眼看见一辆空载的的士,连忙跑过去伸手拦了下来,回头对我们招手道:“快来,你带他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吧?”欧阳晃了晃脑袋,转了转眼珠,“现在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还是去看看吧。”我劝他说,“你刚才那样子吓死人了。”
  “去看看比较放心。”许小冰说。
  “算了,回公司吧。”欧阳看了看时间,“还没下班呢,我手头还有个单子要赶。”许小冰和我又劝了他几句,他坚持认为自己已经没有问题了,我们拗不过他,只好上了车。欧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和许小冰坐后排,我们决定先送许小冰回公司。
  “说说,你们抓到孟玲没有?”车子发动后,许小冰催促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排的欧阳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我们朝他望过去,只见他双手捧着头,将头靠在车窗上,紧皱眉头看着我们:“怎么回事?又疼起来了?”
  “兄弟,有病啊?要不要去医院?”司机见他这副模样,关切地看着他。
  “去医院吧。”许小冰不容分说地道,司机将方向盘一转,朝医院开去。
   “他是怎么搞的?开始不是好好的吗?”许小冰问我,“是不是孟玲对他作了什么?”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欧阳又发出一声叫声:“孟玲,”他开始大声呻吟起 来,“别说这个名字……”他疼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将头紧紧抵在玻璃窗上。我和许小冰吓得手忙脚乱,从后面伸手去拍着他的脊背,许小冰递给我一个充满恐惧的 眼神,嘴唇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孟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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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5 11:25:00


  许小冰说的就是这个,我点了点头,在唇边竖起手指,叫她别说出声,她白了我一眼,小声道:“我知道。”
   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提起“孟玲”这个名字,甚至连与她相关的任何事情,我们都不再提起,可是我和许小冰都知道,欧阳的头疼绝对和孟玲有关。我想她一定也 注意到了,每当我们提到“孟玲”这个名字时,欧阳的头疼就会发作,连他自己也注意到了,所以才会要求我们不要提到这个名字。我想起在荒地上那个傻呼呼的男 人,当他说到“玲玲”的时候,欧阳的头疼同样发作了……孟玲的名字仿佛成了一个咒语,就像是唐僧给孙悟空念的紧箍咒一般,能够让欧阳头疼欲裂。看欧阳头疼 时的反应,我毫不怀疑,假如有人持续不断说出孟玲的名字,欧阳一定会活活痛死。如果说在这之前我们还曾经保留着一线可能,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人力操纵,那 么,现在欧阳的这种反应,已经将这最后一线可能摧毁了。现在这事看起来很像是某种巫术,越发显得扑朔迷离。唯一让我们庆幸的是,车子拐了两个弯之后,欧阳 的头疼渐渐平息了,这让我和许小冰松了一口气--看来,只要不提孟玲的名字,他就暂时没什么问题。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事和欧阳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关系,但 是这话不能告诉欧阳,所以医院还是得去。
  “你害怕吗?”许小冰凑在我耳朵边问。
  我点了点头。
  怎么能不害怕呢?之前发生的那么多古怪的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是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我们就已经感到了恐惧,更何况,如今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人身伤害的地步,我很怀疑,下一步会不会就会有人死亡?
  如果真的有人会死,那个人会是谁?欧阳吗?我从镜子里看了看欧阳苍白的脸,心头一跳,赶紧摇了摇头--不能是欧阳,他什么也不知道。
  那么,会是我和许小冰?
  不,也不能,我们不想死……
  还有李云桐,李云桐也有危险……
  我们是不是已经危机四伏了?
    在医院门口,许小冰叫我陪欧阳去检查,欧阳执意不肯。
  “你赶快回公司做我的那个单子,我已经做了一半了,文档就在共享文件夹下,”他说,“我这里估计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感冒了,不用你陪。”
  “好吧。”我点点头。我和许小冰都知道,欧阳的头疼和孟玲有关,从他一听到孟玲的名字就犯病这点来看,这大概也不是下毒或者其他什么疾病,如果是以前,我会认为是催眠,可是现在,我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巫术,或者是某种超自然力,就算看医生,大概也没多大用处。
  目送欧阳走进医院之后,我和许小冰重新上车。
  “你们追到孟……”许小冰刚说到这里,猛然改口道,“你们追到那个人了吗?”她说出这话时,神情十分紧张,看来欧阳的头疼把她吓坏了,她甚至连孟玲的名字也不敢再说出口。
  “我们看到孟玲了。”我故意说出这个名字。许小冰浑身一颤,望着我:“孟……孟玲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我把我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她,在我说的过程中,许小冰一言不发,只是瞪大眼睛望着我,手指紧紧抠着车上的坐垫。司机专心开着车子,似乎没有 留意我们在说什么,不时从镜子里瞥我一眼。我刚刚说完,许小冰正要说什么,司机已经先开口了:“那女的是要嫁给别人了吧?”
  “啊?”我和许小冰都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啊,”司机说,“听那女的口气,肯定是要嫁给一个有钱人了,可是她喜欢的又是这个欧阳,对吧?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只要是要抛弃对方,一般都说‘把我忘了吧’或者‘就当我从来不存在吧’之类的屁话,哈哈哈。”
  我们没作声。
  的确,司机说得没错,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如果没发生以前那些事,仅仅看到刚才的那一幕,我也一定会这么认为。然而事情当然不是这样,这可不是什么文艺片,这是活生生的事实,孟玲和欧阳也不是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如果这其中有爱情的成分,那也是孟玲单方面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司机说的话好像提醒了我什么,在我脑海深处似乎有亮光闪烁了一下,然而黑暗那么重,这点亮光太微弱了,我还来不及找到它的方向,它就消失了。我反复在脑海里播放着司机刚才那段话,想要找到那种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我们的沉默让司机也沉默下来,他似乎发现我们并不喜欢他插入到谈话中,便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在收音机的音乐声中,许小冰转头问我:“我们怎么办?”
  我看着她,想了很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摇了摇头。
  “她真的说以后再也不会打扰我们?”她问。
  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许小冰吁了一口气,“只要她不打扰我们,这件事情我们就不用再管了。”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我听。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我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不会因为孟玲的退出而终止,我甚至觉得事情正在逐渐扩大,也许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我正为自己这个念头而感到困惑之时,许小冰踌躇着又道:“孟玲,她真的不会再出现了吗--要是她是说谎该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我笑了笑,将头转向窗外。车子正在拥挤的车流中缓缓前行,人行道上行人稀少,一个乞丐寂寞无聊地面朝马路坐着,一顶帽子口朝上放在面前 的地板上。他一边数着帽子里掏出来的薄薄一叠钱,一边左右张望着,每当有人经过他身边,他便飞快地将钱塞到帽子里,作出哀求的神情,而那些经过他身边的 人,无一例外地绕道而行,仿佛没有看到他和他的帽子。他似乎也并不气馁,当面前重新变成空白之后,他便再次掏出帽子里的钱,一张张地数了起来。车子行走得 异常缓慢,那个乞丐将钱从帽子里拿出来5次之后,车子才勉强朝前进步了一点。我从摇开的车窗里探出头去,回头望着那个乞丐,他正伸出手朝又一个行人祈求 着。
  “你看什么呢?”许小冰好奇地凑了过来,将头放在我肩膀上。
  “那个人。”我指着乞丐,“看见了吗?”
  “讨饭的呀?他怎么了?”许小冰盯着他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见没有?所有的人经过他身边时,都绕道而行;所有的人连眼光都没有朝他斜一下--你看出来没有?”我问她。
  “这是当然了,”她觉得无趣,从我肩上缩回她的头,“对讨饭的不都这样?”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顾全的事吗?”我没有回头,仍旧盯着那乞丐,“每个人经过顾全身边时的神态,和经过那个乞丐身边时是一样的--你说,那个乞丐是不是也和顾全一样?”
  “啊?”许小冰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说真的假的?”她连忙对司机招手:“师傅,你看看,能看见那个叫花子吗?”
  司机头也不回,用手在方向盘上合着收音机里的音乐打节拍:“知道,每天都看见他。”
  许小冰松了一口气,摇晃了我一下:“他和顾全不一样。”
  “你怎么肯定他们不一样?”我问。
  “ 我们都看见他了,当然不一样了,这还用说?”许小冰“嗤”了一声。
  “李云桐也看见顾全了,那个租书店的老板也看见孟玲了,那么顾全和孟玲也和我们一样了?”我并不是成心要抬杠,可是许小冰却认为我是这个意思,她板着脸,将头扭过去:“你就喜欢钻牛角尖!”
  我默默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乞丐,忽然间很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所有人都在他身边擦身而过、对他视而不见时,他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当我们所有的人在顾全身边走过,却都看不见他时,他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被人忽视的感觉一定不好受,也许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我是说那些看不见的人们--他们才会渐渐地以孟玲那样的方式入侵到我们的生活中来,也许他们并无 恶意,只是想在我们的社会中获得一个位置……我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惊讶--我怎么能这么想呢?非我族类,其心必殊,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阴谋?我望着 四周的人群,以及人群之间或浑浊或透明的空气,不知何种滋味:这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加空旷也更加拥挤,我们和那些看不见的人空间上距离也许可以无限接近,而 真正的距离,也许是无限远。孟玲或许已经成功地进入了我们这个正常的社会,也许已经有很多人进入了我们的社会……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倾向于依照我所假设的那 种可能来考虑所有的这一切,孟玲对欧阳说的那一番话几乎证实了我的假设。
  然而,当真如此吗?也许只有这样荒谬的假设,才能符合这样荒谬的事实。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将要发生什么,我只希望我现在所有的一切不要受到破坏--目前为止它们还没有受到破坏的迹象,只要我所认识的人们都能继续维持正常的 生活,我想……我有点犹豫地摸了摸额头--好吧,只要正常的一切都能继续维持下去,就算有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们要加入进来,那也没什么关系,对不对?其 实,就算有关系又如何呢?我能找到什么办法来阻止?这一次是真正的敌暗我明,我环视四面,感到自己和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们,都暴 露在一种不可知的变化之中,我们空前脆弱,在这种强大的变化面前不堪一击。
  后来,尘埃落定,帷幕揭开,我才知道,在这辆的士上,我的所见所想,曾经那么近地靠近了事实,但是走的却是一条南辕北辙的路。
    我被一种莫名的悲凉和恐慌所包围,连许小冰和我说的话也没听见,直到她不耐烦地推了推我,我才回过神来。
  “我要下车了,晚上你和我一起吃饭吗?”的士停了下来,她打开车门,迈出一条腿,回过头来望着我,露出一种施舍般的神情,眼神却闪烁不定,那种眼神让我想到了什么,我本来想要拒绝,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有一种感觉告诉我,这是一种善良的举动。
  “那好吧,我买菜回来,你早点回家。”她皱着眉头,仿佛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般,看到她的表情,我几乎要收回我刚才的话。没等我说话,她已经下车了,我跟她说“再见”,她没有听见,咯噔咯噔急匆匆地朝前走着。
   车子开动了,我感到自己已经在后悔了--我为什么要答应和她一起吃晚饭?我什么也不会做,总是要她做菜做饭,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再说她也并不乐意…… 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她明明不喜欢我,觉得我幼稚而笨拙,什么都不让她顺眼,但是她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吃晚饭呢?我眼前又掠过她刚才那个飘忽的眼神- -就是那种眼神让我答应了她,那种眼神让我想到了什么呢?
  我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呢?
  我将头靠在窗上,迟钝地想着这个问题,脑海里 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眼神,渐渐地,有几双眼睛重叠在一起,我慢慢坐直了身子--那是他们的眼睛--孟玲的眼神、李云桐的眼神、流芳湖那个女人的眼神、许小冰 的眼神、刚才那个乞丐的眼神……还有,某些时候,镜子里我自己的眼神--怪不得许小冰刚才那种眼神如此熟悉,原来在每一个人身上,我都曾经看见过那种一闪 而逝的眼神。
  那种眼神无法描述,透露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我感觉有些水一样的东西在胸中弥漫开来,渐渐地整个胸口都有些酸楚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将目光转向窗外,刻意地留意着人们的眼睛,我发现许小冰眼中那种闪烁的光彩无所不在,所有的人眼睛深处,都藏着那样一种东西,让人心中的酸楚更加强烈。
  那到底是什么?
  我急切地捕捉,热烈地思考,却得不到任何答案,满大街流水般淌来淌去的人群,透过快乐或者悲伤的面孔,他们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透过重重叠叠的目光,在眼睛的最深处闪烁着,似乎在告诉我所有的答案,而我就像一个截获了敌人密电的情报员,密电在手,却不知道如何解密。
  我忽然感觉自己和许小冰一下子亲近起来--这个世界都变得亲近起来,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将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23
    回到公司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4点半了。李云桐还没有回来,好几个客户都在找他,据张兰说,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联络不上他,业务部主管老刘已经发了好一通脾气,公司里气压 很低,大家说话都仿佛耳语一般小心,老刘双手抱在胸前,望着自己的桌子发愣,我经过他身边时,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知道李云桐去哪了吗?”
  “不知道。”我小心翼翼地道,回到自己桌前坐好,小耿朝我吐了吐舌头。
  看来李云桐有麻烦了。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连手机也关了,想到上午发生的事情,我心里异常不安。
  “欧阳呢?”老刘又问,“他不是和你一起吗?”
  “他头疼,临时去医院看病了。”欧阳和老刘都是主管,所以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很坦然。
  “哼,”老刘哼了一声,“一个个都这么不守纪律!”
   我没有接茬,打开了电脑,顺手将自己桌上的废纸揉成一团扔到字纸篓里,低头一看,字纸篓已经装了满满一篓的废纸,加在一起有一寸来厚。这让我觉得奇怪, 顺手拿起几张废纸看了看,是两份合客户签订的合同,签订日期就是前两天,落款写的是李云桐的名字。这份合同约定的单子是我和小耿负责的,所以我有印象,当 时李云桐还说这是大客户,要求我们一定要出精品,怎么现在就作废了?
  “刘叔叔,红棉集团和彩虹公司的合同怎么废了?那我们的单子还要不要做?”李云桐不在,我只能问老刘。
  “你说什么?”老刘黑着脸走了过来,“红棉集团是大客户,他们的合同什么时候废掉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看。”我将那两份被撕成两半的合同递给他,他匆匆扫了两眼,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黑,我忐忑不安,大气也不敢出。李云桐和老刘的关系一向比较 紧张,今天他又和公司失去了联系,看老刘一副找茬的神情,我暗暗替李云桐捏着把汗。老刘和李云桐都是好人,只是两人就是脾气不相投,互相看不顺眼,这也是 没办法的事。
  老刘看了看合同,打了两个电话之后,啪地将合同朝桌上一拍:“这是搞什么?”我不提防他有此一拍,哆嗦了一下,愣愣地道:“我也 不知道,这是我刚才在字纸篓里发现的。”老刘听我这么一说,伸手便将字纸篓内的废纸全掏了出来 摊开在我桌上,我连忙站了起来让座给他,他毫不理会,一张 张察看着那些被撕成两截的废纸,脸色逐渐凝固成铁板一块。我悄悄地朝后挪了一步,以免他发起火来不小心伤到我。
  “怎么了?”徐阿姨走过来帮我解了围。
  “怎么了?”老刘嘿嘿冷笑两声,疾言厉色地环视着办公室道,“这些合同是谁撕的?”
  大家都惊讶地望了过来,我的办公桌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我再次朝后缩了缩,和徐阿姨站在了一起。
  “刚刚签订的合同就被撕毁了,怎么跟客户交待?”老刘近乎咆哮地吼道,“谁干的?自己站出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沉默得如同一整块岩石,耳边可以听道老刘粗重的呼吸声,我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直视老刘,目光四处转动着,正好看到小耿的眼神,他战 战兢兢地看着我--我们都知道这次问题有多么严重,公司曾经因为合同内容泄露而失去客户,所以对于合同问题一向十分敏感,这次居然撕毁了这么多有效合同, 也怪不得老刘发火。
  沉默了好一阵子,徐阿姨才慢慢道:“老刘,别发火,我刚才一直在想,可能不是有人故意这么做。”
    “不是故意的?”老刘咆哮道,他没有朝徐阿姨咆哮,而是继续环视着其他人,对着每一个人用重金属般的声音咆哮着,“谁干的?自己站出来!”
  一个人哆嗦着慢慢地开口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人是前台的张兰,脸色发白,求援似地望着徐阿姨,不等她说完,老刘的重金属声音已经排山倒海压了过去:“你不知道是不是你?什么意思?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张兰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徐阿姨也火了,大声道:“老刘,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怎么动不动就发火?谁愿意看到出这种事?光发火有什么用?”她停顿了一下,老刘急剧地翕动着鼻孔,将一肚子的火憋了回去,一言不发,只是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事可能是张兰做的,也可能是我做的,也说不定是小耿做的,”徐阿姨说,“刚才魏风叫我们整理公司的档案,我们三个把档案重新分类,作废的就撕毁了,这些合同可能是不小心被当作废弃的合同撕毁的--要不你说说,我们三个人当中哪个会故意这么做?”
   老刘看了徐阿姨一眼,双手插在腰间,没有说话,低头思考着什么。魏风慢条斯理地开口了:“这个字纸篓里的东西谁扔的?其他废掉的合同扔在哪了?”他这话 说完,小耿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举起来,又放下了,过了一会,他到底还是把手举起来了:“是我扔的。”他将头垂下去,红色的头发面纱般遮住了额头,只望见 被牙齿紧咬的下嘴唇。
  “其他文件呢?”老刘扫了小耿一眼,问道。
  徐阿姨和张兰、小耿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徐阿姨做了个手势,他们便在办公室里跑了起来,将所有的字纸篓都收集到一起。
  “都在这里吗?”魏风问。
  “应该是。”徐阿姨吞了吞口水道。
  “先看看还有弄错的没有,”魏风说着便拉着老刘一起检查那些废弃的文件,“这事怪我,本来是我的工作,是我让他们去做的。”
  “该怪谁就怪谁,公司是有规定的。”老刘不客气地说。
  他们飞快地清理着所有的文件,最后又找出两三份有效合同,没等老刘开口问,徐阿姨和张兰已经先后承认这是自己撕的。最后数了数,一共有8份有效合同被撕毁了,幸好毁得不厉害,老刘也看出他们并不是故意的,便将这些文件递给张兰,命令她用胶水粘好。
  “眼睛都怎么长的?有效合同也认不出来?”老刘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闭目养神。魏风不放心,拉着我和徐阿姨一起检查档案中的其他文件,看看还有没有被错毁了的文件。
  档案室已经被徐阿姨他们整理得干干净净,满地的废物被归做一起,放在一个单独的柜子里。魏风将档案记录递给我们,我们一个柜子接一个柜子地仔细查了查,没有发现其他损失,这让魏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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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5 11:25:00


   “原来是这样!”徐阿姨忽然低声惊叫起来,手指着档案记录上的几行字给我们看,我们凑过去一看,那上头原本登记了包括红棉公司在内的好几份合同,如今都 被盖上了“作废”的公章,公章日期显示正是今天。我数了数,今天作废的合同一共有20份,被老刘发现的那8份有效合同也在其中。在合同有效日期的一栏里, 分明标识出合同仍在有效期内。我和徐阿姨都看着魏风,他脸色变得通红,仔细看了好几遍,不好意思地说:“看来是我看错了,我去跟老刘说。”说着便朝门口走 去,被徐阿姨拦住了。
  “算了算了,”徐阿姨说,“你跟他说什么?回头跟李总解释一下就行了,反正那些合同都粘好了。”
  “嗯。”魏 风点了点头。他们转身继续整理文件,我独自站在一边,拿着那份档案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让我感到无比震骇--那8份被错误毁弃的合同,在合同签 订者一栏里,赫然都是李云桐的名字!我感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便将那份记录放在桌上,心中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耳边传来纸张被撕裂的声音,转头一看,魏风和徐阿姨正在低声说着什么,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几份文件,仿佛是无所事事般,正一条条将那些文件撕成碎片。我脑子里猛然闪过一道亮光,来不及多想便冲了过去,从他们手里夺下那几份文件,小声问:“你们干吗?”
  他们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继而看到了我手里的文件,两人都张大了嘴。
  “哎呀,怎么搞的?我以为是废纸,看,我没注意!”徐阿姨慌忙解释,满面通红。
  “我也没留神,真是……”魏风讪讪地从我手里将文件拿过去,修补起来。
  在他们将文件拿走之前,我已经匆匆瞥了一眼,这几份文件都已经快要到有效期了,即使销毁,对公司影响也不大,重要的是,这些文件的签署者,也都是李云桐。
  我呆呆地看着魏风和徐阿姨,他们正忙着修补那些文件。他们神态自然,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我觉得我想起了什么,可是我不愿意去想,就这样愣愣地走出了档案室。办公室里已经安静下来了,大家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忙碌着,老刘的办公室已经空了,我看 见他的桌上有些文件,便走过去翻了翻,没发现刚才被小耿他们修补好的那8份合同,正要转身离开,眼光一斜,望见了放在老刘办公桌旁边的字纸篓。
  我心中一沉。
  字纸篓里被撕成两半的纸堆得满满的,我朝办公室里望了望,大家都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没有人注意我。我装作不小心掉了东西,转到了老刘办公桌后,蹲下身,将字纸篓里的那些纸都掏了出来。
  不用细看,只看那些纸上被胶水修补过的痕迹,我的心已经狂跳起来--这些文件都曾经被拦腰撕开又重新修补好,现在它们第二次被撕开了--全部都是合同,一共8份,第一份正是不久前让老刘大发雷霆的红棉集团的合同,所有的合同落款都是李云桐的签名。
  它们又被撕毁了。
  这次是在老刘的字纸篓里发现了它们,难道是老刘撕毁了它们?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李云桐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口干舌燥,眼前发花,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巨大洞穴,正在发出轰隆隆的风声,秘密就藏在那里,我甚至已经隐约看到真相的轮廓,只要再朝前迈出一步……
   可是我害怕了,我在真相的边缘缩了回来,某些一闪而逝的念头象风中的烛光一般,摇曳了一下就迅速熄灭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不,也许我知道自己 在害怕什么。我想起我和许小冰一起讨论这些事情的情形,我们一致认为这些事情不可能是人为的,因为不可能有这么多人一起欺骗我们,就因为有这种确信,我们 甚至宁可相信我那个荒谬的假设。
  然而,现在发生的事情让我动摇了。
  徐阿姨、魏风、老刘、张兰、小耿……也许还有别的人,他们都在撕毁这些由李云桐签署的合同,这真的只是偶然吗?世界上存在这么多的偶然吗?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然而,假如这一切都是他们商量好的,老刘之前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他完全可以不用说出来,那就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件事了。
  他说出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孟玲的名字蓦然出现在脑海里,我仿佛又看到那天晚上,我和许小冰在沙发上研究关于孟玲的那些资料…… 资料,孟玲和李云桐的资料……我真的没办法想明白这一切了,心里隐约觉得,孟玲和李云桐在某些地方相似,然而仔细回想起来,又发觉他们之间毫无共同之处。
    老刘究竟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不知不觉,我重新回到这个问题上来。假如他和魏风他们是早就串通好的,那么办公室里其他的人呢?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 心寒--假如每个人都已经和他串通好了呢?那么他那番脾气,显然是发给我一个人看的,因为只有我才是没有和他串通的人……
  我蹲在地上呆呆出神--我无法相信我刚才所想到的,也无法不相信,所以我决定不再想了。
  就当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吧,也许老刘他们真的是要对付李云桐,这种利益的斗争,我一向厌恶,既然看不明白,那就远离是非吧。
   我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慢慢地回想着这一段时间来所发生的一切。无论发生了什么,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我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表面上看来,一切都很 正常,只要我不去掀开盖在真相上的那层幕布,也许一切将继续正常下去,那些不正常的事情原本就与我无关,无论是人为还是超自然力,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许小 冰说得对,只要孟玲以后不再进入我的生活,我们就不用再调查什么,有些事情太过庞大,像我这么平凡的一个人,就和一只小蚂蚁一般,有什么力量去对抗呢?甚 至连许小冰的那番话,也可能是一种警告,没准她一开始就是其中的一分子--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只有我不知道!我感到由衷的愤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皮球, 被人团团耍弄着,却又无可奈何。我想起自己曾经煞有介事地左分析又分析,现在想来,那是多么可笑,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中,我却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
  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吧,从水边走过的人,只要看水面上碧波荡漾就可以了,何必去管水面下有这怎样的波涛汹涌呢?南城,毕竟不是属于我的那一池水,我不过是路过而已。
  我认命地叹息了一声。
  “叹什么气?”小耿笑着问我。
  我凝视着他,没有回答--小耿也在骗我吗?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小耿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
  “没什么。”我笑了笑--不想了,不想了,再也不想这些事情了。
  剩下来的时间里,我专心做着欧阳交待我做的单子,脑子常常走神,不由自主地回到这些事情上来,每次我都竭力将思绪拽回到工作上来--真的不能再想这些事情了,再想下去,怀疑面将无限扩大,再也没有谁是值得信任的了。
  徐阿姨和魏风从档案室里走了出来。徐阿姨走到我身边,笑眯眯地低声道:“你喜欢吃辣椒鱼吗?”
  “喜欢。”我看了她一眼,赶紧转开目光看屏幕。
  “我自己做了好几瓶辣椒鱼,明天给你带一瓶,”她拍了拍我的头顶,“吃饭的时候弄一点,很开胃的。”
  我听得心中一暖,感激地看着她:“好啊,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她挥了挥手,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桌子边去了。
  那种温暖的感觉长时间驻留在我心中,徐阿姨对我真好,实际上,公司的每个人,包括凶巴巴的老刘,都对我很好,想起他们对我的种种照顾,我深深地呼吸了几口。
  真的不该再想那些所谓古怪的事情了,就让生活继续这么平静而正常地进行吧。
  快下班了,室内的光线仿佛经过薄莎过滤般朦胧,窗外高大的泡桐树上正朝下滴着绿色的水珠,更远的地方,几座高楼镶嵌在蓝天之上,这些春天里的景色,很快就走过了这一瞬间,一个瞬间又一个瞬间地交替中,时间流逝了,景色也变化了,而有些东西是永恒的。
  手机响了起来,是欧阳从医院打来的。
    “喂,江聆吗?”欧阳的声音好像不那么虚弱了。
  “欧阳?你还在医院吗?检查结果怎样?”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大脑里有点异常的放电,不过医生说那没关系,不影响健康。”他轻松地说。
  “放电?”我觉得奇怪,“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
  “这哪能查出来呀,医学还没这么发达呢。好了,公司还有事吗?没事我就不回去了。”
  “没事,你好好休息吧。”
  放下手机,我吁了一口气--欧阳没事就好,看他今天下午那个样子,真是吓坏我们了--他会不会是装的呢?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我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将这个想法赶走--不是已经决定不再想这些事了吗?
  “欧阳病了?”好几个人听了我刚才对欧阳说的话之后,关切地问我。
  “嗯,头疼,不过没什么问题。”
  “哦。”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我愣了愣神,继续敲打着刚才没有做完的工作。
  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今后也会这么度过,一切如常,一切如常。
  
  
  
  24
  这个夜晚十分安静,甚至是悠闲的。我和许小冰照例在房内检查了一周,仍旧没有发现多余的痕迹,看来孟玲的确是不会再来了。许小冰的神情显得十分轻松,做饭的时候甚至还哼起了歌,连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也破天荒地没有责怪,吃饭的时候,她甚至提议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什么电影?”因为在公司发生的事情,我兴致不高。
  “随便什么电影,出去散散心!”她脸上的肌肉完全放松了,光洁的脸反衬着灯光,前所未有的和蔼可亲。
  “我还没发工资呢。”我说。
  “哦,我忘了。”她有些沮丧。
  见她难得有好心情,我不忍心破坏,又说:“可以在电脑上看,网上很多电影。”
  “哦?那我们快吃吧。”她紧闭双唇,加快了咀嚼的动作。
  匆匆扒光手里的饭,两个人收拾好桌子,许小冰便催促我去开电脑。看到她兴致如此之高,我也觉得很高兴。
   选电影的时候出了一点分歧,我喜欢看喜剧片和科幻片,她一定要看文艺片,并且很蔑视地说我看的都是垃圾。看在她难得有好心情的份上,我没有和她抢,便点 了一部文艺片让她看,我自己靠在床上看书。许小冰见我无事可做,便到自己房里拿了一本相册来,扔给我,要我将其中有孟玲的照片挑出来扔掉。我本来已经决心 不再管这件事,就连孟玲的照片也不愿意接触,但看看许小冰快乐的神情,也就同意了。
  照片上的孟玲欢快地笑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直在望着我,我匆匆将那些照片选了出来,问许小冰怎么处理。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剧情中,头也不回地说:“扔了。”
  将照片扔进垃圾桶里,一张照片朝上翻过来,孟玲的眼睛继续望着我,让我心里很不舒服,仿佛扔掉的不是照片,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想了想,我索性将那几张照片都撕碎,从厕所里冲了下去。随着哗啦几声水响,碎纸在水里打了个旋,便消失无踪了。
  这下总算是完全摆脱了。我心里感到一阵轻快,吹着口哨回到了房间。许小冰已经被剧情感动得眼泪直流,正拿着我的枕巾在猛擦眼泪,我赶紧夺过来,扔给她一包餐巾纸。
   仍旧无事可做,许小冰将电影的声音开得很大,让我看不进书,便翻着她的相册一页页地看了起来。这本相册十分陈旧,似乎已经用了很多年了,里面的照片就像 是许小冰一生的缩影,包括含着手指的婴儿照、梳着羊角辫的幼儿园照片、留着童花头的中学照……一直到现在精明干练的白领照片,依照时间顺序排列着,最开始 的照片已经泛黄了,如同一个遥远的故事,而最新的照片则干净得连一个手指印也没有。所有的照片上都写着许小冰的名字,她似乎一直都是个不喜欢笑的孩子,除 了一张儿童节拍的照片之外,其他的照片上,她都紧抿着嘴唇,皱着眉头,露出一种严肃的表情,到了最近,这种严肃的表情便转变为严厉,更加使人不敢逼视。
  “你怎么都不笑啊。”我忍不住问。
    “没什么开心的事啊,你以为我是你?”许小冰的鼻子被泪水堵住了,带着浓厚的鼻音。
  “还有其他照片吗?给我看看。”这里的照片虽然从她的婴儿时代一直延续到现在,数量却并不多,还剩下小半本相册没有塞满。
  “没了,我所有的照片都在这里。”
  “啊?”我感到惊讶。许小冰今年已经25岁了,无论如何,25年的照片只有这么一些,实在是少了些。
  “这里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在学校和公司里照的,”她说,“我很少主动照相的。”
  “为什么?”
  “没有理由嘛。”她似乎觉得我大惊小怪,回头瞪了我一眼。
   我真的觉得奇怪。对我来说,照片是很重要的东西,时光流逝,很多东西都留不住,而照片可以留住一些美好的瞬间,在一些我觉得需要留下来作纪念的时候,我 总是喜欢拍摄一些照片--这种时候是很多的。许小冰的照片这么少,实在出乎我的意料。除了几张毕业照和集体照之外,她的所有照片都是一个人照的,从婴儿时 代开始,她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出现在相册里,直到现在。就算她是个孤儿,这种情况也很少见。
  “你怎么都是一个人照相?不跟别人合影的吗?”我问她。
  “我是孤儿。”她拖长声音道。
  “可是你没有朋友吗。”我还是觉得奇怪。
  她好半天没有说话,脊背仿佛忽然挺直了。过了一阵,她才不屑地道:“我没有朋友,”似乎为了加强这句话的力量,她回过头来,坚定地望着我,“这年头还能交到真正的朋友吗?”
  我呆呆地望着她,毫不掩饰自己同情的神色,这激怒了她,她冷笑一声:“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就是个温室里长大的家伙,你还不知道社会是怎么样呢。”说完不等我回答,她又回过头去看起了电影。
  我仍旧呆呆地坐着。
   我忽然觉得许小冰有几分陌生,她就像是一个凭空生出来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我所认识的其他人,除了他们本身之外,通过和 他们的交往,我还能知道他们的亲人和朋友、邻居以及其他相关人员的情况,哪怕只是一点零星的资料,至少让我知道,在他们的周围,还有其他的人存在。可是许 小冰不同,我努力回忆,想不起她跟我提过的任何其他人的信息。是的,她从来没有跟我谈论过她所认识的人,甚至连话语里漏出一星半点的时候也没有,就好像她 从来不和任何人联系一般。
  她就像她照片上表现出来的一样,始终那么孤零零的。
  啊,不对,我想起来了,她还是提到了几个人,譬如李 奶奶、她公司的同事,还有在北京的同学……但那是不一样的,她提到他们的时候,并不像我们提到我们熟悉的人,给我的感觉是,她对他们也并不熟悉,他们之所 以会与她发生联系,仅仅因为他们是对她有用的。没错,我感觉不到她在生活中与人的交往,从来也没有过,她从来不和人交往……我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也许她根本就不在辉南科技公司上班,所谓的同事都是她随口编造出来的,甚至她根本就不曾读过书,连那个在北京的同学也是她编出来的……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 了:这多荒谬,我实在太放任自己的想象力了。
  但有一点绝对不是想象:许小冰的确很少和人交往,如果她忽然出了什么事,我甚至都不知道该通知谁。
  不知道她这种情况是不是因为她的性格造成的?又或者,是因为缺乏和人交往的经验,所以才造成了这种性格?
   我凝视着她的照片,照片上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她今天下午的表现,当她邀请我一起吃晚饭时,眼睛里藏着同样的神情,那时候我不知道这种神情意味着什么,只 觉得它打动了我,而现在我知道了,那种眼神遍布在都市的人群中,那是深深的孤独--即使在喧嚣的人群中,也挥之不去的孤独。在很多人眼中我都看过这种神 情,在镜子里,我也曾从自己的眼中看到相同的神情。
  越喧嚣,越孤独,也许这已经成为一种流行病。
  在许小冰看电影的过程中,我始终这么胡思乱想着。
  两个小时后,电影的终曲响起,屏幕上一对俊男美女幸福地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许小冰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满含着热泪,慢慢从身子底下抽出盘了两个多小时的腿,使劲揉搓着:“坐了这么久,脚麻了。”
  “好看吗?”我多此一举地问着。
  “嗯。”她带着陶醉的神情,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太感人了,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啊?恭喜恭喜!”我拍了拍巴掌,“还看吗?”
   “不看了。”她兴致勃勃地又盘腿坐到我的床上,我们一起聊了起来。我从来没想过能和她这么愉快地聊天,她的脸上带着喜悦的光泽,我的心情也很好,我们都 没有提到孟玲--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心情这么好,孟玲已经成为了过去时,许小冰真诚地相信这点,而我真诚地决定忘记。我们东拉西扯地聊了很多,虽然兴趣 爱好不同,但是当你真正想聊天时,总能找到共同话题,这中间产生过无数分歧,可是都没有形成争吵。
  这一番聊天让我们都觉得很惬意,直到夜色深沉,窗外的灯光仿佛发困的眼睛般一只只闭上,许小冰感到倦意袭来,打了个哈欠,这才停了下来。
  “不聊了,你玩吧,我去睡去了。”她穿好拖鞋,收拾好她的相册,脚似乎还处于麻痹状态,拖曳着脚步,叹息着,走出了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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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5 11:26:00


  风从敞开的窗口肆意吹来,我坐在电脑前,望着窗外沉沉的黑夜,心情好了起来。这是我到南城之后过得最轻松、最愉快的一个夜晚,希望以后都能如此。我回头望了一眼许小冰的背影--希望我能和许小冰成为朋友。
   由于心情好,我点开了qq。刚一上去,就有很多消息发送过来,这两天没上qq,朋友们留了很多信息,虽然这些信息都只不过是问好或者开玩笑,有的甚至就 只是一个qq笑脸,也让我心里觉得很舒服,至少,这表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惦记着你,孤独吗?记得曾经在某处看到一段文字,文字中分析了人类孤独的原因, 最后得出结论:因为地球在宇宙中是孤独的,所以人类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这段话无论正确与否,都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也许,孤独真的是人类的天性,即使朋友 再多、世界再热闹,孤独也仍旧是无法逃避的。每个人都在孤独之中,每个人都在逃避孤独,譬如我,譬如许小冰,譬如……我想起了一些我刚刚发誓不再去想的 人,连忙打住了思绪,逐一回复着那些消息。
  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甚至隐隐有些期盼,我看到了西出阳关的信息。和别人的简单问候不一样,他发出了好几条信息:
   [原来在你的周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这不是第一次在你周围发生。]
  [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生。]
  [你不用去找答案,你最好找不到答案,找到答案,你就会陷入绝境。]
  [我很高兴你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我是谁了吗?]
  这几句话看得我晕乎乎的,简直不知道是从哪里吹来的风,好半天才想起看看信息发布的时间,都是前天中午留的。我记起来了,前天中午的时候,我跟他聊过,我们当时谈到了孟玲--我真的决定不再提起这个名字,可是现在西出阳关的信息让我不得不提起她。
   看来西出阳关的信息和我们那天的对话有关,这些话似乎是针对孟玲这件事来的,但我仍看不明白。看他的意思,孟玲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发 生,并且他说我不用去找答案,似乎是说寻找答案是徒劳无功的,然而他又说,找到答案我就会陷入绝境……我想了几遍没想明白,便挥了挥手,发过去一个信息: [你吓唬我?]
  这么巧,他竟然在线,很快就回了信息:[不是,是说真的。]
  [为什么?]我问。
  [ 告诉你为什么,就是告诉你答案。]
  [ 那就把答案告诉我。]
  [没用。]
  [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 我早已说了,只是你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说的?]我连忙翻看聊天记录,将我和他聊天的内容仔细看了看,又细细回想前天上午我们的聊天内容,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称为答案的东西,倒是发现一堆问题。
  [呵呵,所以说没用,你看,我告诉你了,可是你却不知道。]
  [ 你到底是谁? ]我急匆匆地问,[干吗这么神秘?]
  [ 我不神秘,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是谁。]
  [ 那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不知道答案。]
  [晕。]我在心里痛骂一声,[ 这不是狡辩吗?]
  [不是狡辩,我很真诚。]
  我哭笑不得--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看他的谈话中显示出的确认识我,我早就不理他了。我回想着哪个同学比较爱开玩笑,想来想去似乎都没有这号人,就连那个最爱玩的韩晓峰似乎也不可能沉住气开这么久的玩笑。
   随后他又回忆了大量我和他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说得跟真的一样,可是那些事情我都没有印象--不对,应该说是没有和他在一起的印象,没错,我的确曾经在 学校的后山上偷了几个桔子,并且在逃命的过程中摔了狠狠一跤,也的确在半夜的时候装鬼吓唬过几个胆小的女同学,但是这都是我独自一个人干的,并没有和人合 伙。这也罢了,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只要是我的熟人,都能说出来。问题是他还说了别的一些事情,那些事情也是我独自一人做的,当时没人看见,事后也没告诉别 人,应当不会有人知道,却都被西出阳关一一说了出来,连细节都那么清楚,就好像他当时真的亲眼看到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紧张。
  [因为当时我和你在一起,那是我们一起干的。]
  [胡说,那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觉得不可思议,想了又想,当时周围的确没有发现其他的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笑了笑,又说了几件事,这些事情倒是我闻所未闻的,他却一口咬定是我和他一起做的,让我哭笑不得。
  [不跟你说了。]我发过去一个愤怒的表情。
  他微笑着说:[没关系,不说就不说,很高兴你什么都不知道。]
  [到底怎么回事?]我好奇心大起。
  他却说了声[88],就消失了。我连连呼唤了他几声,他都再无反应。
  我再次感到了愤怒。
  每个人都知道些什么:许小冰的事情许小冰知道,孟玲的事情孟玲知道,李云桐的事情,现在他也许也已经知道了,连原本身在事外的小耿和徐阿姨等人,也好像知道和参与着一些什么,这个西出阳关更是对我了如指掌。
  只有我什么也不知道,不仅仅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而别人对我的情况都很明白,我就好像是透明的人,走在一个不透明的世界。
  也许我不该放弃,我真应该一直查下去,直到找到答案为止。
   [你不用去找答案,你最好找不到答案,找到答案,你就会陷入绝境。]我想起西出阳关说的这句话,这话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正善意的提醒?在没有看到他这话之 前,我已经感觉到真相的巨大力量,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我知道那很庞大,大到我无法承受。我想起孟玲和其他人的神情--所有知道一点点真相的人们,他们 都显得有几分沉重,只有我这个一无所知的人,仿佛才是最快乐的。
  真相是必须的吗?应该为了追寻真相而丧失快乐吗?也许,无知反而是一种福气。
  我犹豫不决,自己和自己激烈斗争着,火气上来时,就猛捶一把电脑屏幕:都是西出阳关的错,我本来已经决定放弃了,他偏偏又要挑起我的好奇心。
  然而我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说:究竟是西出阳关挑起了我的好奇心,还是那种好奇心一直蛰伏在心里,从来不肯随便泯灭呢?
   我想了又想,一个前所未有的美好夜晚,就这样在空想中耗尽,最后想得累了,也没有得出任何结果,只有更加的纷乱。我长叹一声,朝床上一倒,很快睡着了。
  
  25
   事后证明,这个愉快的夜晚,是我在南城--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后一个愉快的夜晚。就像是回光返照,在我的幸福终结之前,我放弃了寻求谜底,许小冰改变了 她的态度,我们轻松惬意地享受着那个春天的夜晚,那些稀薄、清凉、带着香气的风,连窗外渔火般的灯光,也好像是专门为我们而点亮。我们像没有遇到孟玲之前 一样正常地享受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以为这是开始,实际上却是结束。
  第二天,这种愉快的心情依旧残留在我和许小冰身上,我们快快活活地梳洗完毕,像真正的闺中密友一样并肩出门,友好地道了再见后,各自赶往各自的公司。
   天气已经真正地放晴了,最后的雨气从空中消失,水汪汪的绿意在柔嫩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愈发新鲜,四处都洋溢着盎然生机,人们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年轻人 已经脱下了厚重的棉衣,街头流淌着从冬季的壳里脱身出来的漂亮曲线。受天气的影响,每个人的心情都仿佛变得轻快了,车上的人们大声谈论着一些琐屑的事情, 一个婴儿忽然发出响亮的笑声,全车的人愣了一下,都笑起来。
  到达公司的时候,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今天的活不多,大家都拿着早点和茶杯在聊着最近的天气,欧阳斜坐在办公桌上,正在啃一个羊角面包,看见我进来,他用力吞下嘴里的东西,走了过来。我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脸上气色很好,看不出昨天曾经病成那样。
  “别看了,”他挥了挥手,“没事了。昨天我要你做的单子呢?给我看看。”
  “你后来没再头疼了吧?”我边打开电脑边问。
  “当然没有了。”他满不在乎地道。
  没多久,办公室里的人都来齐了,徐阿姨点了点人数,大声宣布道;“今天发工资了!”大家欢呼一声,我和小耿大声鼓掌,小耿感叹道:“感谢徐阿姨在危难关头拯救了我!”大家都笑起来,徐阿姨一把推开小耿火红的脑袋:“去!这么急,那你就第一个来领吧。”
  我看了看办公室,总觉得少点什么,很快就发现,李云桐没有来。
  “还有一个人呢?”我问。
  “还有谁?”张兰翻着报纸喝着豆浆问。
  “李云桐啊,”我说,“他怎么还没来?”
  这话一出口,办公室的气氛为之一凝,有那么一个瞬间,大家的动作都停止了,谁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迷惘和慌张的表情,这让我也慌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云桐啊?”这种慌乱只是维持了很短的一个瞬间,欧阳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怎么还没来?”
  “他昨天一天都不在办公室。”老刘说着,猛力吸了一大口苦丁茶。
  说完这两句,大家似乎完成了任务,立刻转开了话题,各自说起其他的事情了。
  我心里再度感到深深的疑惑,不知道他们的反应为何这么奇怪,更不知道李云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来上班。
  “赚钱了赚钱了!”小耿挥舞着刚领到的工资,走到我身边挤眉弄眼,“可以还债了还债了……”这家伙常常用一个星期的时间花光一个月的工资,剩余的时间就靠借债度日,真是没心没肺,魏风在他脑袋上敲了几下:“小子,留点钱讨老婆呀!”
  很正常,他们现在的表现都很正常,可是我无法忘记刚才说到李云桐时他们那种奇怪的表现。
  “江聆,来领军饷。”徐阿姨开玩笑道。我匆忙走到她身边,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事,连徐阿姨将钱递给我都忘了去接。
  “哎,不要是吧?不要就给我了。”徐阿姨推了推我,我回过神来,连忙笑了笑,她仔细端详着我,“想什么呢?你数数看。”
  “这有什么好数的。”我将钱朝牛仔裤兜里一塞,心里琢磨着晚上和许小冰出去好好吃一顿。
  徐阿姨慢悠悠地将办公室里每个人的工资都发放完毕,最后清理账目时,她连接清理了好几遍,不断发出“啧啧”的声音。
  “啧什么啧?”魏风和我凝视着她的脸,她看起来有几分焦急。
  “魏风,你帮我看看这帐,”徐阿姨有些疑惑地道,“怎么算来算去就是多了几千块钱呢?”
  魏风拿起账本和工资登记表看了半天,又用计算器算了一阵,皱着眉头道:“是啊……工资都发了吗?”
  “发了,没漏掉谁呀。”徐阿姨说。
  “老徐贪污了。”老刘拿着茶杯笑道,其他人也笑了起来,可是徐阿姨没笑,她是真的急了。我在一边忍不住说:“李云桐的钱也发了吗?”
  又是一瞬间的安静,徐阿姨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原来还有他的工资没发,瞧瞧,我都忘了。”
  “什么记性!”魏风笑着转身离开了。
   我感觉更加古怪,为什么每次提到李云桐的名字都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原本昨天已经决定不再管这类事情,但是现在事情仍旧在继续,却让我无法不去理会。我 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坐在电脑后边,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了测试,我又故意提到了几次李云桐的名字,每 次都是如此,大家的思维在提到这个名字时仿佛都停顿了一下,就好像电影胶带卡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流畅地运转起来。
  小耿注意到我在看他,便回瞪我一眼:“我今天很帅吗?”
   “嘁。”我将头摆到一边。他甩了甩头发,拿着水杯去接水喝,经过李云桐的桌子边时,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相框, 将杯子放在相框上,吹着口哨,好似托托盘一般将相框和杯子一起运到了自己桌前。这相框里装的是李云桐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是李云桐不多的几样看重的物品之 一。我正要提醒小耿别弄湿了,就看他将杯子朝桌上一放,随手将相框打开,抽出了里面的相片,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他已经随手三两下,将照片撕了个粉 碎。
  “你干吗?”我猛然站了起来,指着小耿。
  “什么?”小耿愕然看着我,仿佛不知道我的意思,其他人也看着我,老刘端着茶杯问:“怎么了?”
  “你怎么能随便动人家的东西?”我走到小耿身边,从他手里夺过李云桐的照片--照片已经被撕成了好几片,照片上微笑的一家三口如今四分五裂,这让我想起了昨夜我销毁的那些孟玲的照片。
  “啊!”小耿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慌张地站了起来,脸刷地红了,“我没注意,我不是故意的,天哪,这是谁的东西?”
    我盯着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一种愤怒油然而生,却又说不上这愤怒针对的是谁。
  “这是哪个的照片?”老刘将我手里的照片拼凑起来,教训着小耿,“你真是不懂事,别人的全家福也撕了,不吉利咧。”
   我觉得老刘的表现很奇怪,照片上李云桐的相貌看得很清楚,他却偏偏还要问这是谁的照片--就算和李云桐不和,也不用表现地这么明显吧?想到这里,不由有 些鄙视地瞪了他一眼,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张兰在门口问:“你找谁?”我们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只见一个清瘦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牵了 个孩子。
  “请问李云桐在吗?”她有些羞涩地问,那孩子骨碌碌转动着眼珠看着我们。
  大家又“卡”了一下,徐阿姨迎了上去:“他还没来上班,你是?”
  “我是他老婆。”女人说,带着轻微黑眼圈的眼睛垂了一下,又抬起来,满脸都是无奈而焦急的神情,“李云桐上哪了?”
  “他今天没来上班。”徐阿姨说,“我们也在找他呢。”
  “啊?”女人越发焦急起来,“怎么搞的?他昨天晚上一晚都没回,打他手机又关机,亲戚朋友家都问过了,都不晓得他到哪里去了,急死我了。”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啊?”我们都感到惊讶,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徐阿姨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莫急莫急,先喝点水。”张兰飞快地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女人说了声谢谢,将水 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把孩子拉到怀里,紧紧搂着孩子:“他会到哪里去啊?他以前从来不这样,哪怕晚回来一点他也会打电话回来--急死我了……”
   大家这下好像都不“卡”了,围着女人纷纷出主意。我站在一边,只觉得暗暗心惊。这么说,李云彤从昨天和我说过话之后,就失踪了?他会去什么地方?不会出 事吧?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让我眼前有些朦胧,再想想这两天大家对李云桐的态度,越发觉得不祥。所有的人都在安慰那女人和孩子,帮忙打电话寻找李云桐 的下落,每个人都表现得很积极,我冷眼旁观,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伪装的痕迹,一切感情都仿佛发自内心,然而,想到他们在提到李云桐时的表现,我心里总觉得有 一块疙瘩。
  忙乱了一阵之后,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人,谁也不知道李云桐的下落,大家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都沉默下来,徐阿姨和张兰两个人一左 一右地坐在陈静和李晓虎--李云桐的老婆和孩子--的身边,用胳膊搂着陈静,满面同情地用手掌帮她擦着腮帮上的眼泪。小耿低着头,不断抚摸着李晓虎的头, 李晓虎紧张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怯生生地道:“我爸爸死了吗?”
  我听得心中一震,一种强烈的悲哀炸弹般在心中爆炸了,尽管毫无根据,但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告诉我,李晓虎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我们可能再也看不见李云桐了。
  “没有,我们只是暂时联系不到你爸爸。”魏风说。
   “要不,”老刘迟疑了一下,望了望众人,低声道,“报警吧?”这话让大家觉得越发沉重,陈静哭得更厉害了,李晓虎也大哭起来:“爸爸肯定是死了!”孩子 和女人的哭声像刀尖掠过耳畔,那些撕碎的合同和照片、李云桐离开办公室时黯然的神情、大家提到李云桐时那种迷惘的表情......这一切仿佛展览般在我眼 前闪过,我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老刘打电话报了警,他按的是免提,我们听到那边的警察刚重复了一遍李云桐的名字,就有人惊呼一声:“李云 桐?”接着是一阵忙乱的声音,接电话的换了个人:“李云桐失踪了?怎么回事?说清楚点!”这声音有点熟悉,我正在想在哪里听到过,陈静忽然扑到电话边,带 着哭腔喊道:“高明,他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哪里都找不到他,手机也关机了……”她提到高明,我想起来了,这就是李云桐那个公安局的同学,捞流芳湖的女尸 时出了不少力的那个。高明不停地安慰着陈静,听陈静说完情况后,他说:“嫂子,你放心,肯定没出大事,要出大事,我们都知道了。”这话让陈静哭得更厉害 了,高明是刑警队的,他所谓的“大事”是怎么回事,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高明又安慰了几句,许诺一定尽快找到李云桐,便挂了电话。
  陈静又坐了一会,便带着李晓虎离开了,临走时留下了电话和地址,要我们有任何消息便立即和她联系。
   送走陈静,大家议论了几分钟,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其他事情上,再也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仿佛从来就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般,这让我感到深深的惊讶--平时谁 买了件新衣服大家都要议论半天,对于李云桐失踪之事,何以反应如此平淡?我仔细观察,整整一个上午,不时有人从李云桐桌上拿走一两样东西,看似无意地销 毁,起初我还阻止一下,后来发现,即使阻止了,在我转身之后,该毁掉的还是继续毁掉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着他们若无其事的表情,一股无来由的恐惧 在骨髓中油然而生。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李云桐最后跟我说那一番话时的神情,越想越是恨自己,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而我却没有听他说完,反而劝 他去看精神病医生!每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狠狠地捶自己的脑袋,小耿惊讶地看着我:“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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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3-15 11:26:00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觉得头有点疼,不是很厉害,一抽一抽的,像有人在用手轻轻捏着我的脑袋。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中午的时候,欧阳提出要请我吃饭,以感谢我昨天送他去医院,我觉得这倒没必要,说起来,要不是我带他去找孟玲,说不定他还不会头疼呢,但是这话我没说出来,怕说到孟玲的名字又刺激他。
  楼下的餐厅照例的冷清,我和欧阳点了菜之后,便东拉西扯地闲聊。我的头一直有点疼,时不时地用手按一按,被欧阳发现了。
  “怎么,你也头疼?”他问。
   “嗯。”我点了点头,连忙放下了手。通常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呆着,别人问东问西的反而让我觉得很烦。偏偏欧阳是个很细心的人,发现我头 疼之后,只要我一皱眉头,他就连忙关切地问:“又头疼了?”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在这种关切之下,再用手按压头部,简直是明显地博人同情,于是只好硬挺 着,任它去疼也不敢理会了。
  餐厅人虽然少,上菜却很慢。欧阳起身催了好几次,服务小姐热情洋溢地答应了好几次,还是没有等到菜上来。
  “你好像不头疼了,”他无事可做,仔细地看了看我,“不过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赶紧说,“你呢?好了没有?”
   “我当然没事了。”他扬了扬眉头。春光透过落地玻璃窗弥漫进来,欧阳的脸在明媚的光线里显得十分干净,我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这样干净的一张脸,应该不会 参与任何阴谋。再想到他曾经那么热情地帮我去找孟玲,甚至还因此而头疼……我心中不由一动--也许他对李云桐的态度会和别人不一样?
  “你觉得李云桐会出什么事?”我试探着问。
  卡。
   虽然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心里的失望却无以复加--他和别的人一样,在提到李云桐的时候,总是需要停顿一下,仿佛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想才能回答--只不 过是一个同事,有什么事情需要这样去想?说实在的,我真不愿意相信有什么阴谋存在,但若不是有阴谋,又如何解释他们的态度呢?
  “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欧阳心不在焉地回答,这种冷漠的态度和他平时的为人大相径庭,甚至连这样冷漠的关注也没有维持下去,他很快转换了话题,“菜怎么上得这么慢?”
  我咬了咬牙,正打算直接问他为何对李云桐是这种态度,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一个跳动的小人和徐丽的名字,我赶紧接通电话:“喂?”
    “喂?”徐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沉,甚至有些沮丧,仿佛两夜之间,她就从神采飞扬的海归变成了遭人抛弃的怨妇,“你前天打我电话了?”
  “嗯,”我连连点头,西出阳关的qq头像浮现在脑海里--谁说网络一定是虚拟的?在我不知道对方长相的时候,网络上虚拟的头像就成为那个人在我脑海里对应的印象了,“那晚你给我打完电话之后,还给谁打了电话?”
  “你就是要问这个?”她语气有些不耐烦,“别闹了,我有正经事要和你说……”
  她那种疲倦而不耐烦的语气让我也烦躁起来,我打断了她的话:“我说的就是正经事--你还给谁打电话了?”
  “余非,怎么了?你跟他分手了,我跟他可还是朋友。”
  “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气恼地说,同时心里也暗暗吃惊--余非?莫非这个余非就是西出阳关?
  “行了,不说这个了,”她叹了一口气,“你听说韩晓峰的事了吗?”
   “什么事?”韩晓峰是我们大学时的班长,他又怎么了?难道是结婚了?知道徐丽在我之后又给余非打了电话之后,我急于知道余非是什么人,没有心思理会别人 的事情。更何况欧阳还坐在我对面,不知道他和办公室里的人为什么态度那么奇怪,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问号,当徐丽又抛给我一个新的问号时,我全身的细胞都 发出了哀叹。
  “他在昨天夜里死了。”徐丽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耐烦,她知道我的个性,很快就毫不含糊地说出了事实。这句话让我脑子里轰然一响,所有的问题全都消失了,只有韩晓峰大学时代得意洋洋的笑脸无限扩大,我无法置信地问:“你开玩笑吧?”
   是啊,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徐丽?在她回答之前,我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一定是假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呢?就在几个月前还跟我们一起胡扯的韩晓峰,他 不是一直都是个喜欢穿T恤衫运动鞋的家伙吗?这样的人怎么能和死亡扯上关系?我曾经想象过很多年之后我们的聚会,在我们两鬓斑白的时候,在那个时候,我们 会一起回忆起大学里的同学,一些失去了联系的同学,一些已经辞世的同学--但那是在我们两鬓斑白的时候,而不是现在,刚刚离校没多久,韩晓峰对我来说,甚 至还不是过去时,而是现在进行时,可徐丽却告诉我说他永远成为了所有人的过去--这怎么可能呢? 
  “我会开这种玩笑吗?”徐丽吸了一下鼻子,“我也是刚刚回到办公室才看到同学录上的消息的,你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我茫然地问。
   “车祸。”她的声音里散发着潮湿的水汽,一切话语都仿佛透过水帘洞发出来一般瓮声瓮气,“你自己去看吧,我哭死了。”她真的哭了,压抑不住的抽泣声从那 边传来。而我没有哭,我还不相信这是真的,我只是说:“我这就去看。”就挂了电话。在欧阳拦住我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起来离开了座位。
  “出什么事了?”欧阳仔细打量着我。
  “韩晓峰死了。”我震惊地看着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根本不知道韩晓峰是谁,我只是觉得他和他身后的整个餐厅都充满了让人震惊的元素。
  他没有多问什么:“你不吃完饭再走?”
   我摇了摇头:“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没顾上看他的表情,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们迅速穿过餐厅里横七竖八陈列的餐桌,穿越一段裸露的春 光回到大厦里去。当那透明而清凉的春色垂落在我肩头时,我仿佛看到我们如同春天一般的学生时代,正在路的尽头缓慢消失。遥远的地方有个孩子正朝前跑去,他 要跑到什么地方呢?我默默地走着,很想回忆一些关于韩晓峰的事情,但是,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季节,天色如此美好,让人对未来产生无限畅想,我发现自己无法沉 入过去,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我甚至连悲伤都不曾意识到,韩晓峰的死似乎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故事,那好像是另一个空间、另 一个我所遇到的事情,像小说里发生的事,与这个真实的我毫无关系。甚至当我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在同学录上看到了韩晓峰死亡的全过程,确定这个消息是准 确的之后,预料中的悲伤也没有袭来。
  只有一股淡淡的惆怅,如同看不见的蒸汽一般升起,我记起和韩晓峰在一起的时光,有些事情只有我们两个才知 道,虽然那不是什么秘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讲话,但是也是我大学里某段快乐的时光,从今往后,那些快乐的片段,再也没有人能够分享了,韩晓峰永远的离开, 不仅仅将他自己带离了这个世界,也带走了我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一些事情--总是这样,一个又一个人从我们的生命中消失,一段又一段回忆再也无从寄托,就好像 做过的事情没有证据,有时候会让人怀疑,那些事情真的发生过吗?
  我和韩晓峰真的一起做过那些事吗?
  韩晓峰真的存在过吗?
  我入神地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为何,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孟玲,想到了流芳湖那个淹死的女人,还有李云桐、顾全、余非、许小冰等等这许多的人,他们有的如此显而易见地存在着,而有的人,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究竟什么才算是存在呢?
   打住,打住!我暗暗命令着自己,和往常一样,我的思维又开始漫无边际地飘荡起来。我吐了一口长气,将注意力拉回到屏幕上来。屏幕上关于韩晓峰死亡的消息 我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我仍旧这么机械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因为在这段文字的前半段,韩晓峰还是活着的,也许这是关于韩晓峰活着的最后记录了-- “3月19日晚11点,我们的同学韩晓峰和他女朋友一起从外赶回,快要走到他们居住的楼下时,一辆大卡车从远方开来,韩晓峰和女朋友闪到了一边。”--韩 晓峰和女朋友散步,这就是他在人间最后的行动。他有女朋友了吗?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他是没有女朋友的,那么说刚刚毕业没多久他就有女朋友了?
  在 接下来的纪录中,韩晓峰的生命由生到死,只是一个瞬间。我执拗地想要在这些文字中寻找一条分割线,以区分活着和死亡的时刻,但是我发现,生死之间原本就没 有明显的分割线--“卡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韩晓峰倒在了卡车面前,他女朋友还来不及反应,卡车就开过去了……”--韩晓峰的死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 呢?是从他倒在卡车前的那一瞬间吗?但是他怎么会突然倒在卡车面前呢?写这个条记录的同学情绪很激动,有些地方语焉不详,我反复考虑着韩晓峰究竟为何会倒 在地上,以及其他一些我自己都无法用语言表达的问题。这些问题让我头疼欲裂,最后我倒在电脑前睡着了。朦胧中依稀听见同事们在和欧阳说着什么,但很快也听 不见了。
  26
  要不是欧阳将我推醒,我可能会一直睡下去。朦胧中感觉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还有只手在不停地摇晃着我,可我就是不想睁开眼睛,脑袋沉甸甸地,怎么也抬不起来。费了很大力气睁开眼睛,慢慢清醒过来,听到欧阳在小声叫我:“醒了吗?”
  “嗯。”我慢慢坐直了身子。头好像疼得厉害起来了,有些恶心,全身阵阵发冷。
  “你感冒了吧?”欧阳盯着我看。
  “为什么叫醒我?”我按着头,有些烦躁地问。不仅仅是头疼,全身的肌肉都好像疼了起来,我碰了碰鼠标,屏幕保护程序退去后,同学录上的消息又显示出来,最上方一条粗大的黑体字提示,韩晓峰的葬礼后天晚上在城东殡仪馆举行。我猛然挺直脊背,这才真正清醒过来。
  韩晓峰死了。
  李云桐失踪了。
  还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吗?
  “你脸色很难看。”欧阳探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那只手掌显得格外的冷,我打了个哆嗦,赶紧避开了。
  “你真的发烧了。“欧阳说,”刚才我从你这里拿资料,就觉得你的身体滚烫,温度好像不低呢。”
  “是吗?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怪不得全身肌肉都疼。
  好,还有更糟糕的事吗?我暗暗地跟不知道谁赌起气来,望着窗外明亮的天色,我觉得奇怪:为什么在这么美好的日子里,会发生这么多让人难过的事情呢?
  我觉得有些口渴,站起来准备倒杯水喝,眼前一阵发黑,连忙扶着桌子的边缘。
  “哎,你还是坐着吧。”欧阳赶紧扶着我坐下,小耿和徐阿姨也走了过来。徐阿姨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她自己额头,点了点头道:“至少有39度。”
  “你回去休息吧,”欧阳说,“脸色这么难看,真是。”
   徐阿姨给我倒了一杯热开水过来,我趁热喝了下去,出了一点毛毛的汗,觉得舒服了些,站起来也不头晕了,只是全身还是很疼。欧阳准备送我回去,我坚持自己 一个人走。不过是发烧而已,又不是多大毛病,还要人送回家,未免有些矫情。徐阿姨抿嘴笑道:“你就让他送送呗。”我觉得徐阿姨的笑容有些怪,连忙摇了摇 头,跟大家道声别就出门了,欧阳还在身后喊着:“一定要去看医生,别自己乱吃药!”
  “哎。”我朝身后胡乱挥着手。
  直到离开公司同事的视线,我才回过味来--徐阿姨那样笑,不是以为欧阳喜欢我吧?我翻了翻白眼,这误会真大了。
   不过,真的是误会吗?我想了想,好像也并不完全是误会吧?欧阳这个人好像也不错……正在胡思乱想,电梯上来了,我回过神来,不由狠狠地骂自己:一个同学 死了,一个同事失踪了,我居然还有闲心想这种事情,真是太无聊了。我强迫自己去想韩晓峰和李云桐,然而,一想到他们,头疼得更加厉害了。我发现自己什么也 不能想,就这样脑袋空空地上了车,在车上似睡非睡地摇晃着,一直到下车为止。
  在云升街下了车,看看两边,这条老朽的街道在春光里也显出前所未有的精神,路上的人多了点,冷风阵阵吹来,我觉得自己好像烧得不那么厉害了,遂将欧阳的叮嘱抛到了脑后,沿着街道朝前走,寻找着药店。
   走了一阵,向几个人打听了一下,又走到上次租书的那条街道上来了。药店就在租书店的旁边,我买了一盒感康,顺道走到租书店里。租书店的老板正在整理着书 柜,看到我来,推动轮椅迎了上来,热情地打着招呼:“这次想看什么书?”我眼光扫了扫满墙花花绿绿的书籍,觉得眼前发花,摇了摇头:“算了,今天不看 了。”
  “哦。”他低了低头,脸色微微发红,“你那个室友,是不是搬走了?”
  “啊?”我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孟玲。
  “我这两天都没看到她。”他脸色红得更厉害了。
  “她搬走了。”我说,转开眼光假装看书,不去注意他的脸色。
  租书店里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好像都和老板很熟。在靠近墙角的一排书前,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正翻着书,他翻了一阵,拿起一本书便朝外走。经过我身边时,他撞了我一下,我赶紧闪开,他却蓦然停下脚步,盯着我看。
  “怎么?”我被他看得不自在。
  “你看到我了?”他声音打颤,苍白的颧骨上忽然激动得泛红了,眼睛里火辣辣的目光让我觉得害怕。
  “我看到你拿了一本书。”我觉得他的话有点怪,但也没多想,转身准备离开书店--店内人太多,空气混浊,让我的头更疼了。
  他拉住了我的胳膊,动作有些粗鲁,我反感地一甩手:“干什么?”声音大了点,书店老板推着轮椅走过来,惊讶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没说话,只是狠狠地瞪着穿黑衣服的人。
  他也盯着我,目光仍旧是那么炽烈,又似乎充满恐惧,清秀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了,我觉得他有点面熟,可是现在顾不得考虑这么多,只觉得他十分鲁莽,有些令人讨厌。
  “你在看什么?”书店老板又问。
  “他看不见我。”黑衣人对我说。
  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声,让我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过了一小会我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看了看书店老板,又看了看黑衣人,两人都望着我。
  我的脑子持续轰然作响。
  难道这个黑衣人竟然是“看不见的人”?
  我震惊地望着他,微微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在看什么?”老板又问了一句,他的目光充满疑惑,顺着我的眼光朝上望着,那黑衣人就在他的面前,可是书店老板的目光经过他的身体时,没有一丝波动,就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你看到这个人了吗?”我的手忍不住地发抖,用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
  “哪个?”老板的眼睛在书店里其他的客人中搜索着。
  “我面前,这个穿黑衣服的人。”我吞了口唾沫道。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凝视着我:“你不舒服吗?”这个回答让我明白了,他的确看不见眼前这个人。我开始浑身冒汗了,眼睛似乎有些看不清楚,黑衣人对我苦笑 一下。我努力站稳身子,慢慢伸出手去,触摸着黑衣人的身体,他仿佛明白我的意思,朝后缩了缩身体,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恐惧的神情,任由我碰触他的胳膊和 肩膀--这是温热的、实实在在的人体,就在我的眼前,可以看见,可以触摸,我甚至能闻到他的身体因为久未洗澡而发出的油乎乎的味道。
  但书店老板看不到他!
   我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他竟然看不见,他正用越来越担心的眼神望着我,似乎是担心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我想起李云桐见到顾全的时候,办公室 的同事也是用这种眼光看他的。李云桐,我终于知道了你的感受了,因为体会到了,我的愧疚变得更加强烈。我朝四周看了看,想找其他人验证一下--这样做肯定 会更加让人怀疑我的精神有问题,可是我抑制不住求证的冲动--现在我才知道,李云桐当时没有向周围的同事求证顾全的存在,是需要多么强的控制力。我没法像 他那样控制自己,咬了咬牙,我问周围的人:“你们看见这个穿黑衣服的人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露出迷惑的神色,其中一个人迟疑着道:“这里没有穿黑衣服的人。”
  黑衣人又对我苦笑一下:“你别再问了,他们会把你当疯子看。”
  真有看不见的人存在!
   我顾不上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只管凝视着眼前的黑衣人--真有这样的人存在,我刚刚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阴谋,这种人却真的出现了。既然真有这样的人存 在,那么,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那种怪异的表现,也许都和这种人有关……我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书店老板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道:“你回去 休息一下,别再说话了。”这番明显出于善意的话让我十分感激,我转头注视着他,正要说什么,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某个不应当出现的影像。
  是那个黑衣人的影子。
   黑衣人的影子,无比清晰地投射在书店老板那双水一样清澈的眼睛里,我怎么早没发现呢?他的瞳孔能够映出黑衣人的身影,我居然相信他真的看不见他?发现他 眼里的这个身影之后,我浑身一震,心里感到无言的悲哀,继而是深深的愤怒。我忍不住冷笑一声,看了看其他人,没错,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黑衣人的影子,黑衣 人不是透明的,他身体反射的光能够在所有人的眼睛里留下影像。
  他们都能看到他!
  愤怒在一瞬间膨胀到无以复加,我缓缓地用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这都是些多么真诚、多么老实的脸啊,那个租书店老板白皙的脸上还挂着那样友善和担忧的笑容,腼腆的神情中带着一抹微红……这一切看起来都这么真诚,却都是假的,都是在骗我。
   他们都在骗我,所有的人,租书的人,书店老板,黑衣人,每个人都在编织着同一个谎言,而让我觉得钦佩的是,他们在撒谎的时候,表情还能那么诚恳,简直可 以拿奥斯卡奖了。我又冷笑了一声,继而感到铺天盖地的重重黑影充斥着这间小小的书屋--阴谋,这一切都是阴谋,我现在确定了,什么看不见的人,什么孟玲, 所有的事情都是阴谋,每个人都在骗我!
  许小冰也在骗我!
  李云桐也在骗我!
  连欧阳也骗我!
  所有的人都被收买了,这不是神话,这是真的,一切都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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