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萧昨天下午正在网上向画笛讲述往事,到最关键的时刻,门铃响了。
穆萧一惊,他从电脑前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门后。透过猫眼,他看到了一张俏丽的脸。
是方媛媛!
穆萧回到电脑前,匆匆跟画笛道别,然后关掉电脑,将房门打开。
方媛媛是一周之前,突然出现在穆萧身边的。
那个深夜,穆萧像往常一样在话筒前直播《牡丹亭》。那天恰好是中秋。
三年了,距离那个美好又残酷的中秋之夜,正好三年。
有好多听众用手机发来短信,祝福他们的亲人朋友中秋节快乐。穆萧放了好多花好月圆的歌曲。在节目的最后,他选择的是一首张信哲的《白月光》。
正是当晚苏紫的手机铃声。
音乐响起的时候,他用悦耳的嗓音轻柔地说道:“一首好听的《白月光》,请允许我单独送给一位美丽的女孩。她叫紫儿,我相信这个时候,她也正坐在收音机前收听我们的节目。我祝福她平安,想告诉她,我永远爱她……”
这是穆萧第一次将对苏紫的爱表达出来,将那份藏匿在心灵最深处的爱表达出来。那一刻,穆萧有些恍惚。他有一种错觉,觉得苏紫真的听到了,听到了他的心声,听到了这首表达他热切而又绝望的思念的歌。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在生长……
而此刻,他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观众们给节目发来的每一条短信内容以及手机号码。事实上,他从来都不会遗漏任何一条短信。他一直在期待有一天苏紫会发来短信。他相信,如果是苏紫,不管她使用的是什么号码,他都能一眼看出来是她所发。
她会发什么短信呢?“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如果是苏紫,而且她不是故意隐藏自己的身份,那么,一定只能是这条短信!
可是,直到那首《白月光》唱完,屏幕上众多短信之中,也没有这一条短信。倒是有许多喜欢穆萧的热心观众发来短信,祝福他找到心爱之人,祝福他们天长地久,令穆萧苦笑不已。
跟听众道再见之后,文艺电台全天的节目也宣告结束。穆萧关闭了机器,然后跟外间的导播说让他先走,自己想在这里再呆上一会儿。
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又打开CD,反复地放那曲《白月光》。他陷在歌声里无力自拔,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水落下来,打湿了衣衫。
节目结束后,电脑屏幕已经冷清下来。将电台这种传统媒体与互联网这种现代媒体结合起来,的确是一种很好的方式。中间的必不可少的沟通工具用的是几乎人人都有的手机,这样更提高了节目与观众之间的互动。
当穆萧准备关掉电脑之际,最后刷了一次屏,刷出来一条新的短信。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是:“想见紫儿吗?八月十六凌晨一点,在清野广场。”
穆萧的心狂跳起来,他几乎是立刻相信了他能够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他的苏紫!
而稍微冷静一些,他又对这条短信起了怀疑。
短信显然不是苏紫本人发来的。因为这条短信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生硬而冰冷,而且用的是第三人称。何况,是“紫儿”而非“苏紫”,这正是他刚才在节目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即使这样,穆萧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条关于苏紫的线索。即使是无聊的听众听到节目之后的恶作剧,他也认了。即使是延续三年前死亡事件的阴谋,他也会赴汤蹈火。而且这样更好,了解一切,即使是坏消息,也比夜以继日在迷雾里受煎熬要好得多。
于是他立即抓起手边的电话,拨这个号码,手竟颤抖得险些将号码拨错。
手机却提示关机。不管发短信的是什么人,他(她)的用意很明白,不想让穆萧联系他(她)。
看了看表,节目结束的时候是零点,自己一个人又坐了二十分钟,此刻是零点二十分,距神秘人物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穆萧一年前买了一辆二手奥迪车。从电台驾车到清野广场,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所以,还有二十分钟的空闲,足够他做约会前的准备工作。
穆萧跳起来,跑到休息间的一面大镜子前。
对着镜子,他吓了一跳。他看到自己头发蓬乱,脸色灰黄,颊上还有泪痕未干,下巴的胡须也没有剃。只是身上的衣服是今天早上才换的。一件粉蓝色圆领衫,下面配一条白色的牛仔裤。
心情不好的时候,穆萧便会给自己买一些比较时尚的服饰,不过很少穿。今天怎么鬼使神差地穿得这么光鲜呢?穆萧自己也有点疑惑。难道真的是冥冥中的预感?难道,今晚他真的能够见到苏紫?
已经忘记了那条短信可能是个玩笑或者阴谋,他用最快的速度洗了头发,刮了脸。镜子里的他精神多了,而且脸色也不似刚才那样灰黄,而是蒙上了一层红润的光泽。
看看表,零点三十五分,时间正好充分利用。
一路上,穆萧心情无法平静。三年了,他少有今天的激情。他将车子开得飞快,当清野广场出现在视线里时,他竟然用颤抖的双唇唤了一声“苏紫”。
清野广场位于青城东部,原来是一个封闭的公园。去年政府投资,将此地重建,成为了一处风景如画的广场,供市民们休闲娱乐。
如果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来这里,会看到一派繁华的景象。一双双甜蜜的情侣,或是温馨的三口之家会在这里伴着广场的音乐,或者散步,或者歇息。
但现在已经差不多凌晨一点了,广场早已冷清下来。一眼望去,除了高高低低的花草树木,路灯雕塑,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穆萧将汽车停在广场边上。他没有急着下车,只是安静地坐在汽车里。他在等约他的人自己出现,如果那个人有诚意或者有目的的话。
片刻之后,响起脚步声。然后,一个人来到汽车门旁,轻轻敲了两下车门。
穆萧借着广场上的灯光,看到那是一个女子,脸被长长的黑发遮住。
苏紫!是苏紫吗?他的心狂跳起来。他顾不得什么了,用颤抖的手将车门打开。
那个女子轻盈地跳上车,在副驾驶座位上坐定。
车里开着灯,灯光里,穆萧看清楚了女子的容貌。
不是苏紫,却是失踪近三年的方媛媛!
方媛媛用不可捉摸的眼神看了一下萧穆,然后嫣然一笑:“怎么了?牡丹公子,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穆萧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来这里见不到苏紫,在他的意料中。但会见到方媛媛,他做梦也想不到!
两年多没有见她,方媛媛有些变了。过去娇俏活泼的她如今成熟了许多。她穿了一款黑色的紧身长袖连衣裙,领口有些低。她从黑色的挎包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抽出一根,熟练地点火。
然后,在穆萧有些惊愕的眼神中吐出一口青烟来。
穆萧微微皱了皱眉,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媛媛,那个短信是你发的吗?”
方媛媛不置可否地笑笑,头向后抑,枕住柔软的靠背,半天才说:“我知道,你忘不了那个苏紫。我天天半夜都听你的节目。”
穆萧问:“你说来这里能见到苏紫,你是在骗我?你知道苏紫的下落吗?”
方媛媛偏过头来,又是“呵呵”一笑:“牡丹公子,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穆萧的眼神落在车窗外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上:“今天是中秋节。”
方媛媛的笑猛然收住,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凌云儿的祭日!你的心里就只有你那个认识才三天的苏紫!可怜凌云儿,她苦苦爱了你那么多年,直到无辜地死去,在你心里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穆萧的心猛然一收,一种痛楚袭上心头。他辩解道:“你错了。凌云儿是我终生怀念的女孩,她在我心里就像亲妹妹一样可亲。可那种感情并不是爱情。”
方媛媛嘲弄地说:“你们男人,永远会将‘爱’字作为最好的理由,为所欲为。说爱的是你们,说不爱的也是你们。爱是什么?爱不过是你们喜新厌旧的借口罢了。”
穆萧听得心中不痛快,但无心跟她在此事上纠缠不休。他索性言归正传,问了那个在精神病院里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媛媛,我恳请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伤害了你?杀死凌云儿的凶手是谁?苏紫又到哪里去了?”
方媛媛点点头:“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将这些事告诉你的。知道我三年前为什么不说吗?你以为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只是怕说出来,你们不信而已。”
方媛媛将烟头掐灭,拢了一下头发,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庄重起来,跟刚才判若两人。
穆萧说:“你讲吧,我信你。那几天发生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又有什么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呢?”
方媛媛点点头,表情异常深沉。她问:“穆萧,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僵尸吗?”
三年前的中秋之夜,方媛媛与凌云儿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演出已经告一段落了,但恐怖事件会因此而结束吗?
任何轻微的声音对她们两人都不亚于惊雷。有一会儿,大概是谁起来去洗手间,走廊里传来一串脚步声,那脚步声吓坏了她们。之后,再也没有动静,她们才惊魂稍定。
方媛媛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感觉了,她跳到凌云儿的床上,钻进了她的被窝里。两个人挨在一起感觉稍微好点。尽管唐天告诉大家,楼里已经严格封闭,大门装上了厚厚的防盗门,外人无法侵入,但天黑之后,这座两层的简易宿舍楼却因为封闭而显得格外阴森。
方媛媛翻身的时候,发觉枕上一片冰凉。黑暗中她去摸凌云儿的脸,摸到了满手泪水。
“云儿,你怎么了?”方媛媛惊讶地问。
凌云儿见方媛媛察觉,索性一把抱住方媛媛大哭起来,弄得方媛媛手足无措。
凌云儿哭了一会儿,哽咽着说:“媛媛,我想离开昆曲团了。”
“为什么要离开?就因为这两天的这点破事儿吗?还是因为团长没有好脸色给你看?”
“都不是,就是觉得不开心。”凌云儿低着头说。
方媛媛冰雪聪明,她探着问:“是因为穆萧吗?”
像是被说中了,凌云儿又开始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再也不想与他同台演出了。”
方媛媛说:“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吗?在我们眼里,你们就是天生一对儿,金童玉女。”
“不是这样的。他并不爱我,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凌云儿开始倾吐心声。
“哦,我还以为他心里只有你的。”方媛媛若有所思。
凌云儿说:“如果没有她,也许我们会在一起的。是她的到来,破坏了我们之间的默契。”
“你是指……苏紫?”
凌云儿不吭声了,只是哭。
方媛媛拍拍凌云儿的背:“好了好了,我的好姐姐,你别哭了。她苏紫才来几天呀?等天亮了,我去质问穆萧去,我相信他是对你好的。如果他真的变心了,你也用不着伤心。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你别去。其实我跟穆萧之间什么也没有的,他从来没有向我表白过什么,我们甚至……连手也没有拉过。也许真的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凌云儿似乎比方媛媛还要冷静。
方媛媛说:“好男人该抢的时候就要抢。你呀,太老实了。”
她们正说着话,忽然听到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
她们虽然都很害怕,但还是往好的地方想,也许是刚才上洗手间的人回来了吧。
“砰、砰、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两个人都是一抖,继而紧紧抱作一团。
敲门声响了几分钟之后,消失了。这几分钟好似漫长的几个世纪,让她们处在绝望惊恐之中。
敲门声消失了一会儿之后,凌云儿忽然坐起来,在黑暗里穿上衣服,然后在方媛媛耳边小声说:“媛媛,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是谁。”
方媛媛一把拉住凌云儿,小声说:“云儿,团长不是交待过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开门。”
凌云儿忽然异常平静地说:“反正我现在豁出去了,活着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然后她就跳下床,走到门后,打开门。
过了片刻,她回到方媛媛的身边,颤抖着声音说:“媛媛,我看到鬼了!”
方媛媛的声音都变了:“你不要吓我啊。”
凌云儿说:“有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水衣,我出去看的时候,她正在走廊里飘着。察觉到我,忽然就钻进了房间里。你猜她进的是哪间房?”
方媛媛说:“不会是苏紫那间吧。”
凌云儿说:“就是苏紫那间。她一推门就进去了,连脚步声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你看清那个人了吗?就是苏紫本人吧。她在装神弄鬼!”
凌云儿说:“要不,我们去苏紫房间看看去,弄清是怎么一回事。”
方媛媛大骇:“我不去!”
凌云儿说:“那我自己去。”
她要出门的时候,方媛媛又叫住她:“云儿你等等,你一个人去我怎么放心?我陪你去。”
于是,两个人一起悄悄出了门,无声无息地走到苏紫的房门前。
凌云儿将耳朵贴在门上,过了一会儿,向方媛媛摇摇头,示意里面并无动静。
方媛媛只觉得走廊里一阵阴冷的风吹过,她拉了拉凌云儿的衣袖,示意她离开。
凌云儿却似着魔一般,根本不理会方媛媛,平日里一向温柔的她此刻忽然异常胆大起来。也许她真的被苏紫的横刀夺爱刺激了。女人的心最是敏感的,这三天里,穆萧与苏紫之间的一切,她不可能没有察觉。
凌云儿开始敲苏紫的房门。她刚敲了两下,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响。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但响声之后,又是悄无声息了。
一定有问题!方媛媛这个时候也开始兴奋起来,好奇战胜了害怕,她真想闯进苏紫的房间,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苏紫在捣什么鬼。
凌云儿忽然发现,苏紫的房门竟然是虚掩着的,房间里的光线泄出门缝。刚才那个穿白色水衣的人进去之后,并没有将门关上。难道那个人是有意为之?
凌云儿轻轻地将门推开。
方媛媛跟着凌云儿走进房间,然后被房间里的情景惊呆了!
房间的窗子大开着,一个男人蹲在窗台上,看样子似乎就要跳下去。
那个人听到有人进来,猛地回过头去,吓得方凌二人目瞪口呆。
那是个满脸是泥土和血的男人,看不清真面目。他的嘴巴张开着,舌头吊在下巴上。更恐怖的是,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没有瞳孔。
就在她们要大声叫喊的时候,那个人一纵身,便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一声闷响,窗帘晃了两晃,然后风平浪静。
两个人还没有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忽然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那个人穿着一件雪白的水衣,长长的水袖从床上一直拖到地板上。
那正是苏紫!可是此刻苏紫那张脸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纯美,她面色铁青,嘴巴与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眼珠似金鱼一般鼓起来,一头黑发凌乱地散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方媛媛颤抖着声音对凌云儿说:“快去叫人吧!她好像已经死了啊。”
凌云儿则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似乎是吓傻了。方媛媛想拉着她出来去喊人,却双腿发软。
而正在此刻,床上的苏紫居然开始动起来。
难道她没死?一种救人的本能让方媛媛扑过去,想去帮助苏紫。
可是她刚走了两步,却发现苏紫的行动极为诡异。她几乎一下就坐了起来,接着又站了起来,行动之快令人难以相信。可是她的动作又是那么的僵硬!
方媛媛惊呆了。苏紫紧接着跳下床,她穿着水衣,因此她下来的时候,衣衫飞舞,似乎是飘下来的,姿势极为优美。可是她那张脸太恐怖了,当那张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方媛媛眼前的时候,方媛媛才看到,苏紫白晳的颈上,有一道紫色的掐痕。
是刚才那个跳下去的怪人掐的吗?苏紫到底死没死?
方媛媛正迷糊着,突然听到凌云儿哑着嗓子喊道:“媛媛,快逃!”
方媛媛醒悟过来,可是已经晚了。苏紫的双袖一飘,落下,两只手露出来。一只手很快放到了方媛媛的脖子上。那只手冰凉,方媛媛甚至还看到了她的手腕上有一片青紫色的尸斑。
方媛媛几乎当时就要昏过去,可是刚才凌云儿那么一叫,苏紫的目标忽然转移了。她放开方媛媛,扑向凌云儿。
这个时候,方媛媛才看到苏紫的另一只手里面,握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当凌云儿惨叫的时候,方媛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方媛媛讲述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似三年前在精神病院痴痴呆呆的样子。穆萧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会在精神病院消失。这三年间,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但方媛媛讲完之后,似乎如释重负。她瘫在穆萧的汽车靠背上,眼睛发直,许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穆萧忍不住呼唤了她几次,才将她从恍惚中叫醒。
方媛媛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冲穆萧抱歉地笑笑,然后又点上一根烟抽起来。之后,她又精神起来,恢复了刚坐进汽车里的样子。这几乎令穆萧认为她不是在抽女士香烟,而是在吸食毒品。
方媛媛问穆萧:“你相信我说的一切吗?”
穆萧反问:“媛媛,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这两年来你在做什么?”
方媛媛说:“其实,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我的脑子有时候是清醒的,而我很害怕清醒,因为片刻的清醒会让我更加痛苦。我会想到那些恐怖的场景,仿佛那个跳窗逃走的僵尸随时会从我病房的窗户里钻进来。真的,某些夜晚,当我清醒的时候,我就会这样担心。每当门外响起脚步声,我就会以为是苏紫来了。是穿一身水衣的苏紫,她面目可怖,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这么说的时候,方媛媛捏着烟头的手指开始抖动起来。她索性将烟头放入烟灰缸里摁灭。
穆萧的声音有些不够真实,他用一种奇怪的嗓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方媛媛:“苏紫,苏紫,她真的死了吗?”
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后来方媛媛说:“我宁愿苏紫已经死了。就害怕她没有死,就这么半死不活地突然出现!”
穆萧感觉周身起了寒意。他无法接受方媛媛刚才的讲述,他无法想象苏紫那么美好的女子,怎么能跟僵尸联系在一起。就像当年警察发布通缉令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苏紫会是杀人犯。
而按照方媛媛所说,苏紫不但是可怕的僵尸,而且还是个杀人犯。是她杀死了凌云儿!
不!不!穆萧的手握在方向盘上,手背青筋毕露。内心中的痛苦被压抑着,他不想让方媛媛察觉。
方媛媛却忽然说:“我现在告诉你我这两年在做什么。当年我是害怕我在精神病院里神智会越来越清醒,那样我担惊受怕的时间便会越来越长。于是某个神智清醒的夜晚,我偷偷溜出了精神病院。我去了云城,在云城一家酒吧里做歌女。一做就是近两年。”直到有一天,我在云城的一家剧院门前,看到了昆曲的演出海报。我站在海报前,足足有两个小时之久,直到双腿失去了知觉。
“你知道吗?那家昆曲团,正是我们当年的青城昆曲团!那团长,竟然还是唐天!”
穆萧没有太惊讶。他知道,他离开青城昆曲团这两三年,昆曲团日益发展壮大,在全国巡回演出,广受欢迎。
方媛媛看穆萧反应不大,就接着说:“当我看到唐天的名字,当我看到一些我所熟悉的名字,你知道吗,这些名字唤回了我心中久违的激情!每天晚上,我在喧嚣的酒吧里唱歌,渐渐遗忘了昆曲那种高雅的艺术魅力,而努力迎合趣味低俗的观众。那一刻,我知道我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了!我发誓,我要重新回到昆曲舞台!”
穆萧被方媛媛的话震撼了。他非常懂得方媛媛的感受。其实他何曾忍心离开昆曲团?只是当时凌云儿的死与苏紫的失踪让他心灵遭受到重大的创伤,根本无法自如地站在戏台上。
穆萧问:“这么说,你回到了唐天的昆曲团?你还在表演昆曲?”
方媛媛点头:“是的。但是,其实,我还有另外的目的!”
“什么目的?”穆萧心里一动。
方媛媛偏过头,直视着穆萧问:“穆萧,发生了这么多怪事,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唐天吗?”
穆萧被方媛媛问得瞠目结舌。唐天?这个在穆萧心中一直雷厉风行又潇洒沉稳的团长?
他想摇头,但脑海中突然出现三年前的那一幕:
服装师梁光出事那晚,自己曾经亲眼看见梁光鬼鬼祟祟地进入唐天的房间!而应该就在不久之后,梁光身受重伤,昏迷前走到了凌云儿与方媛媛的房间门前,用满是鲜血的手掌拍门!
当时大家曾经想不通,梁光为何舍近求远,要拼死爬上二楼求救。而如果依方媛媛所说,唐天是幕后真凶的话,那么梁光的行为就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穆萧问:“你是怀疑,那个跳窗而逃的僵尸便是唐天本人?”
方媛媛说:“我并不能肯定,但很有可能。”
穆萧愣了愣,忽然又想起什么,问方媛媛:“梁光呢?你可知道梁光的下落?”
方媛媛摇头:“梁光出院之后,似乎也从人间蒸发了。我估计他也许凶多吉少。”
穆萧说:“媛媛,如果你猜测唐天有问题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警察提供线索,反而再回到他的身边?你这样做,岂不是重回虎穴?”
方媛媛淡淡一笑:“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而且,我现在已经是他的当家花旦了。如果唐天要杀我的话,那天晚上他已经下死手了。你看凌云儿死得多惨,而我,却只受了轻伤。”
穆萧想了想,又问:“那你可否发现唐天有什么问题呢?昆曲团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方媛媛说:“没有。你还想发生什么事情?呵呵,这两年一直风平浪静。我甚至一度忘了那些事情。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有别的事。我很抱歉我借用了苏紫的名义约你出来,因为我担心你不肯见我。”
穆萧大度地摆摆手,算是不介意她的欺骗。他问:“那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方媛媛说:“昆曲团要重新排练《游园惊梦》,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角,唐天要我来请你重出江湖。”
穆萧十分意外,半天才问:“要我再演柳梦梅?天哪!那谁演杜丽娘?”
方媛媛笑得相当开心:“当然是我了。我不是说,我已经成为我们团的当家花旦了嘛。”
她又说:“你不用急着答复我。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先开车送我回团,我一周后再联系你。”
青城昆曲团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搬到另一处了。那座简易的二层宿舍楼自从出了一系列事件之后,团里没有人敢住在那里了。
方媛媛临下车的时候,回头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了看穆萧,说:“你一路都没有说话,是在想我的话吗?好吧,我等你回话。”
画笛问牡丹公子:“她昨天又来找你,是听你回话的?你怎么说?”
牡丹公子说:“我同意了。我即将返回昆曲团,重演柳梦梅。”
画笛吃惊不已:“你回去,是为了重拾旧梦,还是也像方媛媛那样,想查寻过去的真相?”
牡丹公子说:“重拾旧梦?哪里有旧梦可寻?佳人不在,心早已是空空如也。”
画笛说:“这么说,你是因为后者了?”
牡丹公子说:“其实,我倒是觉得方媛媛这个人挺奇怪的。”
画笛:“你怀疑方媛媛……”
牡丹公子说:“我也只是猜想而已。我觉得她有意隐瞒了一些事情,所以才答应她的。”
画笛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把自己的遭遇讲出来了。
她跟牡丹公子讲了来到天堂谷后的经历,重点讲了可怕的僵尸人、神秘的白袍人以及那个可怕的墓穴。最重要的是,那个墓穴里面的棺材上,写的是苏紫的名字!还有那张已经无法辨认的照片……
牡丹公子只知道画笛在天堂谷里遇到了一些非常的经历,却万万没有料到这经历竟然与自己息息相关。特别是那个墓穴,莫非苏紫她真的……他的心在往下沉,沉到谷底时却反弹上来,因为一种强烈的探究欲。
牡丹公子对画笛讲了他的这种感受。他说:“笛,我决定先去天堂谷。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画笛同意。这个时候,东方已经泛白,一整夜竟过去了。画笛忽然觉得极度疲劳。她在下线的时候,对牡丹公子说:
“公子,给我发一张苏紫的照片。还有你的。”
牡丹公子说:“你先休息吧。我会把照片发到你的信箱里的。你醒来时,就能看到。”
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画笛睁开眼睛,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完整地回忆了一遍昨夜牡丹公子跟她讲的一切。之后,她忽然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电脑,登录信箱。她想起来,牡丹公子要发照片给她的。
牡丹公子发的是一张剧照,《牡丹亭》的剧照。
而当画笛看到那张照片时,惊得目瞪口呆!
那是一张演出现场的剧照。按穆萧所说,便是《游园惊梦》头场演出时拍摄的。因为只有那一场,是苏紫站在戏台上与穆萧搭戏。
而那个苏紫,画笛第一眼看去,便是一阵强烈的战栗。因为,苏紫给她的感觉太异样了!
苏紫穿着一件白色的苏绣戏装,衣襟与袖口都绣有翩翩彩蝶,令她风姿卓然。头上戴着光彩夺目的头饰,美轮美奂,鬓角别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两绺黑发垂在胸前。
那张脸上,化了浓浓的戏妆。黛眉如画,目似秋波,颊飞红云,红唇含香。而这张绝美的脸,竟不禁令画笛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然后,她走到床头,在镜中看自己的脸——虽然未施粉黛,但与照片中的苏紫是何等相似!不,简直一模一样!
画笛愣愣地对着镜中自己的脸,几分钟后,她打开化妆包,打底、描眉、画眼、画唇,然后用指尖沾了胭脂,轻轻将眉下涂红,勾出鼻梁。
然后用方巾包住头,自己用手将眉稍眼角向上吊起,镜中一个活生生的杜丽娘扮相便出来了!
画笛惊得向后猛退几步,险些跌在地上。她重新回到电脑前,呆呆地看着屏幕上苏紫的脸。
她迅速地想到了自己那空白的三年。原来,这三年竟然会是牡丹公子故事中的一个重要部分,而自己竟浑然不知!
不,不,这怎么可能?自己怎么会是苏紫?从来都没有学过戏剧,对昆曲的所知仅限于看过一遍《牡丹亭》剧本,喜欢那个如梦似幻的故事,喜欢其中的几首词罢了!她甚至连听都未听过一遍,又如何会唱?
一定只是巧合罢了!着了浓妆的苏紫跟自己有十足的相似罢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结论,画笛将镜子拿到电脑旁边,细细对比起来,却是越看越像,越看越慌!
自己真的是苏紫?不,她从小一直都叫画笛,虽然失去了三年的记忆,但自己的名字绝不会忘记!难道自己是个天才,能在那空白的日子,用短短的时间改名换姓,学会昆曲,登台演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而自己是怎么与穆萧,也就是网络上的牡丹公子认识的呢?
那是画笛在网络上发表自己的小说《十条鱼》的时候,穆萧常用牡丹公子的ID跟帖留言。一来二去,他们就这么认识了。就像一个现实中的朋友一样,在网络中谈天说地,久而久之,便熟识了。
如果画笛真的是苏紫的话,也未免太巧合了。难道是穆萧冥冥中有知?就似他曾经说过的一样,相信自己能在万千短信留言中认出苏紫来?
画笛的目光落在照片中的穆萧身上。这个时候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穆萧给她的震惊不逊于苏紫!
在此之前,画笛对唱戏的男性是有偏见的。大概是见多了旧时的反串,男戏子给她的感觉总是阳刚不足,阴柔有余,十足的娘娘腔。画笛最讨厌这类男人了。所以她刚认识穆萧,知道他曾经是一名昆曲演员的时候,穆萧在画笛的心里就被打上了“脂粉男人”的烙印。
而此时此刻,他看见穆萧的扮相,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扮作柳梦梅的穆萧给画笛的感觉是:气质高雅、神采俊逸。那一身白衣白帽使他玉树临风,剑眉带韵,星目传情。一根翠绿的柳枝在穆萧的手中,似乎有了灵气,像丘比特之箭,射向苏紫。
穆萧身形挺拔,用水袖托住苏紫的水袖。苏紫则一派娇媚,手中的水袖似水一般流淌。如果穆萧是桥,那么苏紫便是水。小桥流水,诗情画意。
二人的目光胶着,默契十足。如果不是穆萧自己所述,画笛不会相信两人是初次相见。
画笛恍恍惚惚地去洗脸。她突然想到,穆萧说他就要来天堂谷了。如果他看到自己,会做何反应呢?他会相信画笛并不是他倾心相爱的苏紫吗?
心思纷乱之际,有人敲门。门开,外面的人是小伶。
“画笛姐姐,你还没有吃午饭吧。妈妈又做了鱼汤,等着你去吃呢。”小伶笑吟吟说道。
画笛舒了一口气。她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胃口吃饭,但她想借此机会出去走走。继续呆在这个木屋里,她大概会发疯的!
户外秋阳高照,山谷里空气清新美好,加上小伶一路上蹦蹦跳跳,孩子气十足,令画笛心中释然很多。暂且不去想那些伤脑之事,先放松一下也好。
坐在那间温馨的小屋里,餐桌上的菜不多,都是农家菜,却很精致。特别是那道鱼汤,盛在白瓷盆里,奶白色,上面漂着几朵翡翠色的香菜,袅袅的雾气蒸腾上来,这哪里是鱼汤,简直就似一处人间仙境!
画笛看得有些痴了。她用小勺舀起一点汤汁,含在嘴里。汤香而不腻,鲜美无比,回味无穷。
叶琴用温柔的目光看着画笛,轻轻笑道:“你这丫头,就爱喝我做的鱼汤。”
画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的食欲已经被鲜美的鱼汤勾起,第二勺鱼汤刚刚舀起,动作却忽然僵住。
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没来由地袭上心头,画笛忽然想,为什么房东每次做鱼,都只有汤没有肉呢?
鱼肉到哪里去了?
画笛将那勺鱼汤放在眼前仔细看,奶白色的汤汁上面是一层浅浅的油水,散发着诱人的光彩与香味。这个时候,她竟然想到了她的紫蝶尾龙睛!
为什么每次少了一条金鱼,房东叶琴便恰好要自己来喝鱼汤?!
这么一想,画笛的手一抖,汤汁洒出。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恨不得把几天来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而胃里其实早已消化干净,那些鱼汤,已经溶入了自己的血液!
天哪!三条可怜的紫蝶尾龙睛!
画笛抬眼再看叶琴的时候,竟感觉那双慈爱的眼睛里藏满了诡异。她心里一惊,汤勺从手中滑落,跌在地上。
画笛急忙掩饰着说:“叶阿姨,我忽然觉得不舒服。”她边说边捡起勺子,“哦,勺子脏了,我去洗洗。”
她冲进厨房,一眼看见汤锅还搁在火上。画笛一阵心惊肉跳。她走到汤锅跟前,猛地掀起了锅盖。
汤锅里的汤汁已经舀干,只剩下一条肥嫩的鲤鱼,还冒着热气,银白色的鱼肉上覆盖着几片翠绿的香菜叶子。
没有什么紫蝶尾龙睛。根本没有。
画笛吐出一口气,
她将锅盖轻轻盖上,将勺子洗干净,转身却看见叶琴站在厨房门口。
画笛不知道她看到自己刚才掀锅盖的举动没有。她听到叶琴说:“快去喝鱼汤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重新坐回餐桌上,画笛却没了食欲,特别是对于鱼汤,往日总也喝不够的鱼汤此刻已变得索然无味。她装作很随意地问叶琴:“叶阿姨,这是什么鱼的鱼汤啊。怎么总见汤不见鱼呢?”
叶琴的脸色并无异常,轻轻笑着说:“亏你还是个作家呢。你不感觉喝鱼汤很雅,吃鱼肉就很俗了吗?喝鱼汤时汤水一滴不漏地喝下去,而吃鱼肉就会吐得满世界鱼刺。而且不小心还会卡着喉咙,麻烦得很。”
画笛虽然听叶琴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却起了困惑。即使是豪门贵妇也不见得会说出这种话,而这话却出自一个山村农妇。
她嘴里还是说:“鱼肉最有营养了,蛋白质含量很高,浪费了不可惜吗?”
叶琴说:“不会浪费的。那些肉还不够小伶一个人吃呢。”
小伶在一边叫嚷起来:“妈妈,我现在就要吃嘛。”
画笛暗自摇头,心想这对母女可真是有意思,害得自己刚才虚惊一场。
画笛回到木屋的时候,远远看到木屋的门前摆放着一样东西。
走近了,发现是一个牛皮纸袋子,靠墙放着。
画笛打开门,好奇地将袋子抱进木屋。
打开,里面是一幅油画。将油画从纸袋里掏出来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段千文。段千文说自己是个画画的,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作品。
大概是他心血来潮送给自己的礼物吧,他来的时候自己不在便留下来了。画笛心不在焉地想着,却在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吃了一惊。
那是一幅油画,已经非常精细地镶进质地优良的木框里。木框上雕有精致的花纹,形状竟然酷似金鱼。
而那幅油画,大胆地运用了深蓝、墨绿、金黄三种主色调。底色是深蓝,营造出一片海底世界,墨绿色的水草中,一位全身赤裸的少女正用优美的姿态游弋。少女周身萦绕着数条金鱼。
少女画得很美,身骨纤细,肤色健康。头发是金黄的卷发,波浪般飘摇在水波里。而少女的面孔,竟然跟画笛酷似。那一瞬间,画笛感觉自己就是画中的少女,像一条美人鱼,正无拘无束地享受畅游的欢愉。
而那些金鱼,便是画笛喜爱的紫蝶尾龙睛。它们在少女周围嬉戏,尾巴似一只只紫色的蝴蝶。那是飞舞的感觉。
画笛看到那些紫蝶尾龙睛,条件反射地去数它们的数量。
数了两遍,结果都是九条!
一共是九条紫蝶尾龙睛!
画笛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这个数量是段千文有意还是无意为之呢?
她将画放好,打开门,一眼看到段千文正在距木屋不远的地方站着,看着她笑。段千文穿着一件银灰色的衬衫,手插在裤兜里,样子很酷。
画笛向段千文招招手,示意他进来。段千文飞快地奔过来,神采飞扬地问她:“怎么样?喜欢吗?”
画笛淡淡一笑:“画得不错,谢谢你。”
段千文说:“我昨天晚上连夜画的,一直画到中午才画完。”
画笛诧异地去看段千文,看到他眼里有几丝血红,想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可是看他的气色居然很好。
他们一起研究那幅画。画笛对绘画所知甚少,段千文便滔滔不绝地谈起来。从构图到色彩,从整体到局部,讲了许多绘画技巧,并举出了一些绘画大师,比如达•芬奇、凡•高的作品,画笛听得几乎入了迷。
最后,段千文的话题回到这幅作品上。他笑笑说:“你知道这幅画的名字吗?”
画笛摇头。
段千文说:“绘画我在行,可是起名字就不在行了。名字要留给你起才行,你是行家呀。这样这幅画就算我们合作的,可以署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画笛有些哭笑不得:“我最讨厌起名字了。我常常为小说起什么样的题目发愁,你就别难为我了。”
段千文爽朗地笑了:“我逗你呢妹妹,其实这幅画我在构思的时候,名字就有了,不过不知道你能不能猜出来。”
画笛白了段千文一眼:“我怎么能猜出来,你就别吊我的胃口了。”
段千文用狡黠的眼神看着画笛说:“题目就叫《十条鱼》,恰巧与你的大作重名。你不会告我侵权吧?”
段千文还没说完画笛就叫起来了:“十条鱼?你识数不识呀?我数了两遍,都是九条呢。”
段千文哈哈大笑:“我上回就已经告诉你了,我妈妈说我不足两岁就会数数了,怎么会数错呢?”说完,脸上现出了诡笑。
画笛有些懵了,她想也许自己真的是漏掉了一条呢,于是重新去数。
还是九条!
难道是不显眼的地方还藏着一条?画笛仔细地看了画中任何一个地方。发丝间、水草中、石缝里,都没有。
“喂,你不是想告诉我,第十条鱼在那个女人肚子里吧。”画笛觉得自己这样说,并不是在开玩笑,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小说《十条鱼》里的情节。
段千文听罢笑得都喘不过气了,他笑了好半天才说:“什么肚子里啊,第十条鱼就是画里的美女,我心中的画笛妹妹呀。”
画笛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段千文的手已经搭在了自己肩上。
3
画笛触电般站起来,看到段千文一只手在空中停着,面色尴尬。
但段千文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他朝画笛笑笑说:“妹妹何必如此生疏呢?我刚才也是情不自禁。没想到冒犯了妹妹,罪不可赦。”
画笛不动声色地说:“我昨晚没睡好觉,想休息一会儿。你请回吧。谢谢你的这幅画,我会收藏的。”
段千文不再说什么,知趣地离开。
画笛没有去送他。她听到段千文将木屋的门关上,就再没有声息了。想来是走远了吧。
她站在原地,感觉右肩头火辣辣地一阵灼热。她不禁用左手揉了揉肩头,体会这种奇怪的感觉。
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段千文只是搭上来一只手,自己的身体便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应呢?
画笛只觉得心思纷乱。她走到鱼缸前,看她的宝贝们还在无所事事地游来游去,七条紫蝶尾龙睛,一条也不少。
喂了鱼食,画笛回到电脑前,整理思路,继续写《惊梦亭》。
一直写到日落西山,手腕酸痛,才写完了昨夜牡丹公子跟她讲述的一切。
而对比昨天,今天写作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虽然说作家写作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当作小说里的人物,分不清虚构与现实,但今天,这种感觉分明更真切了一些。她已经将自己当作了苏紫,将苏紫当作了自己。而她对牡丹公子,也就是穆萧的感觉,又亲近了几分。
画笛中途停下来几次。她打开穆萧给她传来的照片,长时间地看照片中的柳梦梅与杜丽娘。她已经毫不怀疑杜丽娘便是自己装扮而成。而柳梦梅,她在想,他卸妆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呢?
这样想着,竟是一阵脸红心跳。
写完之后,她打开网络,将文章发到新浪论坛的玄异怪谭与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上面。很久没有写新小说了,她的粉丝们一定又会欣喜若狂的。
然后她用电磁炉煮了一点东西当晚餐,又去木屋附近转了一圈,回来洗澡洗衣裳。
牡丹公子说他明天一早就会来天堂谷找她的。明天一早是多早?九点?八点?还是更早?从青城市区来天堂谷,开汽车至少要两三个钟头,大概不会太早吧。
这样想着,画笛打开行李箱开始挑选衣服。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条紫色长裙上。这条长裙她只在隆重场合才会穿,平时很少沾身。而这个时候,她觉得明天穿着这条长裙见牡丹公子,再合适不过。
牡丹公子不是告诉过她吗?苏紫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也许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紫”字吧。
苏紫是化名吗?是自己在那段空白的时间里化身而成的吗?
试穿了这件长裙,然后将自己的头发梳好,发稍弄卷一点,脸上擦一层很薄的粉底,颊上刷一点玫瑰红色的胭脂。然后,她在镜中看到了一个童话里的公主。
她满意地对着镜子微笑了。从现在开始,她要等待她心目中的王子了。
她痴痴地想着,感觉山谷里的秋夜有了难得的温暖。夜深人静的时候,牡丹公子在做什么呢?
她忽然想到,牡丹公子每晚都在文艺广播电台主持晚间节目,而自己一次也未听过。她甚至从未跟他通过电话,听过他的声音。
牡丹公子曾经告诉她,在网络上可以同步收听。
于是她迫不及待搜索到网页,连接成功,是一曲清越婉转的苏格兰风笛。
然后,她听到一个很好听的男声说:“一首苏格兰风笛《Immigrant》,特别送给一个女孩。因为她在我的心目中,就如同这笛声一般明净清纯。她的名字里就有一个‘笛’字。”
男人的声音很陌生,感觉竟极其亲切。那一刻,画笛心里一阵冲动,很想用手机给牡丹公子发条短信,告诉他,她听到了他通过电波送来的笛声。
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发送。此刻一条短信也许会破坏这种温馨的气氛。她相信,牡丹公子知道她听到了他的节目。她相信,这便是心灵的默契。
而她忽然想,牡丹公子为何要送这首苏格兰风笛呢?笛声传送的只是一种清澈的朋友间的友情吧,虽然这友情来自异性。
牡丹公子心中真正爱着的人,应该只有苏紫吧。虽然他并不知道,画笛很有可能就是苏紫!
想到这里的时候,画笛忽然想,如果自己并不是苏紫呢?
这个念头让她一阵心酸。在她刚刚看到苏紫跟自己惊人相像的时候,是多么的恐慌。而此时,她又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苏紫。如果她是苏紫的话,那么明天,她与牡丹公子便会旧梦重圆了。
苏格兰风笛之后,牡丹公子的节目也要结束了。他在最后告诉他的听众朋友们说,明天晚上,他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也许以后也听不到了。说到这里的时候,牡丹公子一直很清澈的声音开始低沉起来。他说他真的舍不得这里,舍不得他的听众们。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总会从一站走向另一站。
之后,仍然是那段《游园惊梦》的间奏。画笛听到这美妙轻快的管弦声时,觉得身体里面,似乎绽开了一朵朵花。
生命已经以一种惊人的力量,表达着幸福与美好。
画笛是在管弦的余音里睡着的。音乐萦绕在她的梦中,梦是色彩斑澜的。
就好似睡在温泉里的感觉。可是,不知道过了多久,泉水开始一点点变冷,继而冷得刺骨。
画笛在迷迷糊糊中蜷起了自己的身体。她开始觉得不对劲——身上的薄毯没有了,身子下面也不是柔软的床单,而是一片冰冷硬实。
画笛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摸索着,摸到的只有坚硬的木头,头顶也是,而且空间非常狭小。
画笛大骇,她开始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折腾起来。她很快发现,头顶的木板虽然厚重,但只要使劲推,还是可以掀开的!
她将那块木板掀起,然后,站起身来。
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但画笛却感觉这地方如此熟悉。特别是那种气息——死亡的气息!
她想起来了,这正是昨天夜里自己无意中跌进的墓穴,而自己刚才正是从那具棺材里爬出来的!
“天哪!”意识到这一点时,画笛失声惊叫起来。惊叫声在狭小的墓穴里四撞,引起的回声更加瘆人!
画笛惊慌失措了一阵,然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喘着粗气,在墓穴里摸索着,很快找到了那条隧道。
依前一次的经验,画笛很快从隧道里爬了出来。当她站在铺满干草的坑底时,发现头顶那点天空已经亮起。
是天亮了吗?
四周静悄悄的。画笛借着坑外射进来的光线,试着仿照段千文的方法爬出坑外。
还好,坑是倒梯形的,坑口比坑底大些,而且坑并不深,画笛居然一点点爬了上来!
她拼着最后一点力量爬出坑穴,感到一阵眩晕,走路的时候身体都一摇一晃的。她赫然发现,自己的胳膊甩动时,竟甩出了两条水袖。
原来竟然穿了一件白色的水衣!刚才的袖子是挽起来的,所以不觉得。此刻散落,就像一个身穿白袍的稻草人。
画笛的意志有点迷乱了,她身不由己地学着那晚出现的白袍人的身姿,在山路上飘摇起来。
这个时候,天色几乎大亮了。清晨的山谷里山风回旋,画笛身上的水衣随风而动,竟有点像下凡的仙子。
远处忽然开来一辆黑色的奥迪。奥迪一直冲着画笛驶过来,然后车停,下来一位玉树临风的男人。
他向画笛奔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苏紫,我终于找到你了!”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画笛用迷离的眼神看着男人。男人用激动的声音说:“紫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穆萧呀!”
画笛近距离看着眼前的男人。男人的眼睛清澈又明亮,让人看一眼便会沉进去。
画笛有些痴迷了。他说他是谁?穆萧?这就是穆萧吗?那个唱《牡丹亭》的巾生,在网络上陪伴自己许多个日日夜夜的牡丹公子?
“穆萧……”笛画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紫儿,我是你的穆萧呀!”穆萧抱着画笛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他发现她很虚弱,便将她抱进汽车里。
汽车一直开到木屋。穆萧将画笛抱下车,一直抱到木屋里的床上。
这个时候,画笛慢慢清醒了。刚才她从冰冷漆黑的棺木里爬出来,又拼死爬出洞穴,强烈的惊恐令她处在恍惚之中。接着她便遇到了穆萧,穆萧抱住她,叫她“苏紫”,她更是如同身在梦中。而此刻,回到熟悉的木屋里,闻到熟悉的清香,她的意识渐渐复原。
她发现自己的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只是上面沾满了泥土与露水。穆萧也察觉了,对画笛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住处,她现在不在。我给你找身她的衣服穿吧。她不会有意见的。”
接着穆便从衣架上取下了那条紫色的长裙。他将裙子递给画笛说:“这件挺合适你的,你先换上。”然后他走出木屋,轻轻将门掩上。
画笛捧着这条裙子,百感交集。昨晚她正是打算穿着这条裙子见穆萧的,在这间木屋里睡着之后,却鬼使神差地到了可怕的坟墓里。自己怎么会到坟墓里呢?难道是梦游?如果是梦游的话,身上的白衣来自何处?
更匪夷所思的是,刚才看穆萧的反应,自己竟的的确确是苏紫!而画笛这个人,反而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从穆萧的世界里消失了!
想到这里,画笛心里一阵冲动。她想立即去告诉穆萧,她不但是苏紫,而且还是画笛!这么说,穆萧一定难以想象,就如同自己看到苏紫照片时的反应。
画笛将紫裙换上,然后在镜中理了理头发。面色还好,肤色白晳,双颊红润。
画笛打开门,看穆萧站在门外。他几步奔过来,叹息道:“紫儿,你好美。”然后,再一次拥她入怀。
画笛在穆萧的怀抱里有些迷失了。她觉得自己冰冷的身体一点点热起来,她想挣脱他的怀抱,跟他说清楚,可是他已经将唇贴到了她的唇上。画笛的身体一抖,伴随着一阵强烈的颤栗,她不由自主地去迎合他的热吻。此刻,她就像一个演员,全身心投入到戏中的一个角色里。
过了不知多久,像是一个世纪,又像只有一瞬间,穆萧终于放开了画笛。画笛睁开眼,再一次专注地去看穆萧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更清澈更明亮了。
这个时候,画笛才有机会细看穆萧的面容。这张脸与照片中的柳梦梅交替地在脑海里重叠,都是一般的俊秀明朗。穆萧的长相虽然清秀,但不失阳刚,古典里又透出现代的气息。画笛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却在极短的时间里,被他捕获了。
穆萧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画笛的脸,用迷人的音色问:“紫儿,你告诉我,你是真实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画笛说:“我是真实的,不过我……”
画笛正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忽然听到门外“砰”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吓了他们一跳。
穆萧说:“大概是我的朋友回来了,她可能看到我们刚才的样子,不好意思惊动我们。她见到你,一定会很惊喜的。”
说着,穆萧打开了木屋的门,却是一愣——屋外并没有人。穆萧正在疑惑,忽然发现门外的空地上有一本书。捡起来,竟然是一本汤显祖的《牡丹亭》!
穆萧举着书问画笛:“紫儿,这是你丢下来的吧,嗯?”
画笛将书拿到手里,不禁面色大变。这本书是哪来的?难道……
画笛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刚刚进入了苏紫的角色,全身心投入,尽管心中有一万个疑惑,但她不敢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如果自己是恰巧与苏紫长相相似,而穆萧已经三年未见过苏紫,三年前他们也只相处了短短的两三天,加上刚才自己一身水衣,他把自己错当苏紫也是可能的。而真正的苏紫,也许真的就在这个天堂谷里。也许就是自己初来山谷的夜晚,在山道上见到的那个白袍人。
这本书,是真正的苏紫放在这里来提醒穆萧的吗?
画笛脑中正胡思乱想,却听到穆萧惊叫一声。原来他发现了段千文的那幅油画。
穆萧蹲在地上,仔细地去看搁在墙角的油画。他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画笛:“紫儿,这幅画中的女子,跟你很像呢。”
画笛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穆萧又发现了新大陆——那个硕大的鱼缸。
那些紫蝶尾龙睛,与画中的一模一样。穆萧数了数,对画笛说:“紫儿,你看,这些鱼跟画中的一样呢。而且数量居然也一样,都是九条。”
“什么?九条?”画笛冲口而出。她扑到鱼缸前,数她的宝贝们。不错,居然真的是九条!
“怎么多出了两条?”画笛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什么多出了两条?”穆萧奇怪地问。
“哦,没什么。这些鱼真好看呢。这是你朋友的吗?”
穆萧点头道:“是啊。不过,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也没有说过自己会作画。哦,她是一个作家,叫画笛,写过一本书叫《十条鱼》。在画笛的故事里,女主人公养了九条金鱼,而且每天都会跳进鱼缸里跟那些鱼呆在一起,所以她是鱼缸里的第十条鱼。”
经穆萧一提醒,画笛才想到早上段千文对自己说过的话。她才明白段千文在自己找不到第十条鱼的时候,为什么觉得那么好笑了。原来,第十条是美人鱼的创意是她的,她却在当时忘掉了。自己写的故事,通常在写完之后,便会将情节忘得一干二净了。
穆萧又说:“她一定是将自己当作书中的女主角了。这幅画也一定是她的自画像。奇怪了,紫儿,难道她跟你长得很像吗?看,她的衣服你穿上也合适,你们身材也差不多呢。”
画笛张嘴想说,自己就是画笛,不是他的什么紫儿。但穆萧看到她的表情,误会了她的意思,忙解释道:“紫儿,你别介意。我来天堂谷,并不是来见画笛的。因为画笛说,她在这里有你的消息,我是为你而来的。紫儿,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三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画笛在听了穆萧的话之后,心里不是滋味了。穆萧说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见自己,他心里只有苏紫而没有自己。如果说出真相,穆萧一定会失望的,并会去寻找真正的苏紫……
于是,画笛说:“穆萧,这些事情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好吗?我现在要你马上带我离开天堂谷!”
穆萧点点头说:“好,你想到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我守着你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但在离开这里之前,我得等到我的朋友。她这两天发生了很多危险的事,我很担心她。对了,你见过她吗,紫儿?”
画笛摇摇头。穆萧说:“我一来这里就先找她,到木屋发现没人,手机也打不通,我就开车四处找她,没找到她,却先找到了你!”
画笛沉默了一会儿说:“穆萧,如果你等不到她来,会怎么办?”
穆萧说:“不会的。画笛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她会想办法回到这里的,她知道我要来。”
画笛说:“穆萧,我很闷。你带我去天堂谷里走走吧,也好去找你的朋友。你给她留言好了。”
穆萧想了想,点头同意。他给画笛写了一张纸条,告诉她自己已经来过了,并且找到了苏紫,要她回来之后马上与自己联系。
然后他们一起走出木屋,在山谷里散步。
画笛打算只将错就错地扮演苏紫一天,在阳光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就告诉穆萧真相,然后帮助他寻找真正的苏紫。而在这一天里,她愿意将穆萧当作一个朋友而不是情侣,她只是想多看看他清澈的眼睛里的深情。她迷上了这种感觉,无法自拔。
而画笛这样美好的想法却没有圆满实现。在太阳一点点沉下山去的时候,她觉得头晕眼花,全身发冷。穆萧摸了摸她的额头说:“紫儿,你生病了!”
穆萧将画笛背回木屋。他照料她,倒水喂药,并做了粥一勺一勺给她喂下。
然后画笛沉沉睡去。而穆萧心里一直在挂念画笛,为她担心不已。她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一定是出事了!
穆萧看了看沉沉睡去的苏紫(画笛),想了想,便悄悄离开了木屋。他要去找画笛,到画笛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可疑的地方去。其实他白天就想去了,只是不想苏紫(画笛)与自己一起冒险。
这个时候夜幕早已低垂。山谷里刮起了狂风,风裹着丝丝凉气,大概要下雨了。
一个白色的影子悄然晃进穆萧的视线。那个人穿着一件白袍,长长的水袖在风中飞舞。
穆萧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睁大眼睛再看过去——没错,果真有一个身穿白袍的人站在不远处。因为天色阴沉,山谷里黑得像浓稠的墨汁,而木屋的灯光是他视线范围内唯一的光源,所以他能够依稀看到那个人。
穆萧心中一动,他觉得白袍人似乎在等他,于是向白袍人走去。可是当他走了几步之后,那个白袍人也开始移动自己的位置,走向远处。
穆萧心中疑惑到极点。他回头望望木屋,犹豫了一下便开始追赶白袍人。他想到了画笛跟他说的经历。画笛初到天堂谷,也像他现在一样追赶过白袍人,然后白袍人不见了,撞到了一具可怕的僵尸。
一股寒意袭上心头,穆萧此刻真有点徘徊不定。如果今天早上不是那么顺利就找到苏紫,此刻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追赶白袍人的。因为按照画笛的讲述,白袍人极有可能是苏紫。但现在苏紫就躺在木屋的床上,那么这个白袍人是谁呢?
他忽然想到了画笛,他现在出来原本就是寻找画笛的。也许这个白袍人会给他线索吧。因为看样子,白袍人似乎有意在引导穆萧。
可是白袍人看上去似乎离穆萧不远,但追起来却不那么容易,总是隔了一段距离。木屋的光线已经远去,白袍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穆萧只是凭着感觉向前走去,脚下的山路越来越陡,穆萧行走起来有些吃力。他明白前面的白袍人一定是走惯了山路,因此步法娴熟,令自己望尘莫及。
大约这么追赶了半个小时,拐了一道弯,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一条路继续上行,另一条路则是下坡路。穆萧想到画笛跟他说过,向上的路通往黑山,向下的路通往黑湖。而白袍人这个时候已经不见踪迹,自己该走哪条路呢?
思索片刻,穆萧决定走通往黑山的那条路。因为那晚画笛走的是黑湖方向,半道撞到了僵尸人而返回。而后来画笛在白天又走了一次那条路,在黑湖边发现了段千文的房子。所以他决定先到另一条路看个究竟。
穆萧突然想到:莫非画笛在段千文那里?就在段千文那座童话式的房子里?是否他们已经……这样想了一想,他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画笛说过,她对段千文并无好感,相反还对他十分戒备。如果画笛真在段千文处,也定是段千文不怀好意。
所以他决定了,要是去黑山无果,再去黑湖。
穆萧又走了一个钟头。这个时候山风更猛烈了,已经有雨点落了下来,看来这场雨不会小。山路伸手不见五指,穆萧是凭借着手中的打火机前行的。
黑山果真如画笛所说,寸草不生,一片荒凉。那个白袍人一直不见踪影,只有风声与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大山里。就在穆萧极度失望,考虑返回时,在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一点光亮。
穆萧一阵激动。他又向前走了一段,发现那点光亮是一盏挂在空中的灯发出来的。难道这个地方也有人家?
他疲惫的身体又有了动力。那盏灯越来越近,穆萧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座院落,有几幢房屋,那盏灯便挂在院门外的墙壁上。
院门紧闭。借着那盏灯的光亮,穆萧看到院门上方有三个突起的大字:黑山庵。
他这才想到,画笛曾经告诉过他:黑山上有一座尼姑庵,叫黑山庵。
雨大起来了。山雨来势凶猛,又无遮无拦,片刻功夫,穆萧已经全身湿透,山风吹过,他一阵哆嗦。
就在穆萧欲敲门进庵暂避风雨的时候,突然听到庵内传来女子的唱腔: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定是苏紫所唱。只是这唱腔又平添了几分幽怨,听得穆萧柔肠寸断。
唱罢,庵内再无声息,只是这雨更大了,天地间只剩下风声雨声。
穆萧刚要拍门大喊“苏紫”,突然心里一缩,从痴迷中惊醒。他想到苏紫刚才尚在木屋内熟睡,怎么又会在庵内唱戏呢?
难道这天堂谷竟然有两个苏紫吗?哪一个才是真的?
他在风雨中目瞪口呆。终于,他还是敲响了庵门。
半晌,门开了。是个老尼姑,打一把黑伞,身上穿一件黑袍,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尼姑帽。老尼姑用一双干枯的眼睛打量着穆萧问:“施主半夜敲庵门,有何事啊?”
“我……”穆萧一时无语。那老尼姑的一张脸,特别是眼睛让他有些不安。顿了一下,穆萧说“老人家,刚才这里有个女子在唱戏吗?”
老尼姑面色一沉,“施主胡说,这庵内只有老尼一人,哪里来的戏子?”
穆萧急了,“我刚才明明是听到……”
老尼姑打断穆萧的话:“雨这么大,本该留施主住宿,只是庵中只有老尼一人,不方便留宿。我给你拿把伞,施主请回吧。”
说着,老尼姑转身进屋,返回时手中多了一把伞。老尼姑将伞递给穆萧,就要掩门。
穆萧刚想阻拦,老尼姑冲他摆摆手说:“施主呀,你不要再来了,走得越远越好。”
门关上了,穆萧呆呆地望着风雨中的黑山庵,心急如焚。他有心硬闯,但对那个老尼姑有些忌惮,加上这样做不太礼貌——如果庵中的人真是苏紫,看情况,她现在并不愿意见自己。于是穆萧叹口气,决定按原路返回。
他一边走一边想,刚才唱戏的女子,是否就是刚才引自己而来的白袍人呢?还有,如果她真是苏紫,那么木屋里的人又是谁?
难道真的有鬼?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否定,穆萧是无鬼论者,他不相信世间真有如此离奇之事。
风很大,穆萧的雨伞被风掀起,反而碍手碍脚。他干脆把伞合上拿在手里,反正身上早已被雨水淋湿了。
山路本来就陡,加上雨水冲刷,更是又湿又滑,穆萧一双脚几乎是泡在泥水里行走,苦不堪言。只是他一心惦记木屋里的苏紫,因此着急中还摔了几个跟头,弄得身上全是泥。
快到木屋了,穆萧突然想到画笛的那幅油画。如果那是画笛的自画像的话,那画笛一定跟苏紫长得十分相像。
所以,木屋里的女子莫非就是画笛?
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心里似乎被猛敲一棍,更乱了。他不顾一切地向木屋狂奔,不管身上全是泥水伤痕。
他终于推开了木屋的门,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腿一软,几乎跌在地上。
——床上空空如也,“苏紫”不见了!
画笛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依稀听到外面的风雨声。她觉得自己就像呆在风暴里一处宁静的港湾里,惬意地歇息。
蒙眬中她觉得有人进来了,在她床边站了很久。她想将眼睛睁开,但太困了,眼皮根本抬不起来。她想问:“是穆萧吗?”嘴唇动了动,却张不开。
后来那个人似乎离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又出现在她身边。那个人抱起她,连同一床柔软的薄被一起。她能感到是男人的气息,而且这气息是她所熟悉的。
男人将她裹得严严的,抱进了风雨中。稍后,风雨不再,她又躺在柔软的床上。而这张床是颠簸的,像风浪里一叶漂浮的小舟。
她在这种颠簸中又沉沉进入梦乡。梦中,她竟然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她还小,被层层包裹在襁褓中,母亲抱着她,轻轻哼着催眠曲。母亲的怀抱是一只摇篮,她在睡梦中咧开小嘴笑起来。
摇篮不知过了多久停了下来,而怀抱却越来越热。她感到自己出汗了,每个毛孔都轻松而惬意。她又有些清醒了,觉得自己从一个梦中醒过来,但还在另外一个梦里。
她已经不是一个呆在母亲怀抱里的小婴儿了。那个怀抱是男人的,就是刚才抱她走出木屋的男人。
男人的呼吸近在耳畔。男人的胡茬刺得她的耳朵痒痒的。画笛惬意地哼了一声,换了一个姿势,双臂缠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吻她,手法娴熟。画笛渐渐地要窒息了。她挣扎了一下,男人却将她抱得更紧了。男人的一只手在她的颊上轻抚,然后是脖子,最后,灵巧地钻进了她的衣领。
男人的手直奔她右侧的乳房。当那只手一路奔上山顶,占领制高点的时候,却明显地抖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画笛也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的。
画笛一把推开段千文。段千文的手已经离开了画笛的身体,然而还在剧烈地抖动着。
画笛坐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左手的手背上插着一根针头,上面粘着一小块白色的胶布。针头连着一根透明的塑料管,塑料管连着一瓶高高吊起的液体,那无色的液体正一滴一滴进入她的静脉里。
画笛惊恐地叫了一声,用右手猛地拔掉针头。血一下子蹿出血管,鲜红的血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整串散落在洁白的床被上。
段千文见状一把按住画笛:“你发烧了,烧到快四十度了,差点儿没命了你知道吗?那瓶液体救了你!”
身体一阵发软,画笛用手臂支撑着床头说:“你这个伪君子,你趁虚而入!”
画笛的嘴角还留有段千文的口水,她觉得胃里面一阵恶心。恶心是现在才有的感觉,而刚才半梦半醒被他吻着时的感觉,为何会是那样熟悉?
一阵异样涌进心房。同时,她被段千文抚摸过的皮肤也在灼热着。特别是右侧的乳房,刚才段千文的手……
她的双手抱住了前胸,又一次想到那个在乳头下二指的位置,像多足虫一样的伤疤。刚才那只手滑上自己乳房的时候,正是停留在了那道伤疤上,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了吗?
段千文拿起一团药棉,压在画笛仍在出血的手背上。他顺便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嗯,烧退了。不过,你还需要静养。”
画笛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怒火,喘了一口气问:“你是个医生吗?”
段千文点头道:“是。”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是个画家。”
段千文一笑:“画家不敢当,你也看到我的水平了。业余爱好,呵呵。”
画笛这个时候才认真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并不大的卧房,布置得却似童话里的宫殿。天花板是蔚蓝色的,上面坠满了金灿灿的星星。墙壁是绿色的,挂着一颗颗红彤彤的苹果。而自己睡的一张床,纯白的床罩上,是几条摆着尾巴的金鱼。那些金鱼是绣在纯棉质地的床罩上的,浅紫色的丝线勾勒出金鱼玲珑的身体,蝴蝶般的尾巴雍荣华贵。
那些金鱼让她感到不安起来,她已经害怕去数那些鱼的数量了,任何结果都会令她崩溃!
“让我走!我要回到我的木屋!”画笛知道,她一定是在黑湖畔那间童话式的房子里。昨天夜里,段千文一定是趁她生病的时候将她抱上那辆乳白色的“沙漠王子”越野车,带到这里的。画笛隐隐约约回想起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断。
“你不能走,你的病还没好。听我的话,好好在这里养病。你还有半瓶液体没有吊完呢。”
段千文的嗓音听起来很柔和,但语气却不容商量。
“我一定要回去。我的……朋友,他找不到我,会着急的。”自从画笛在这间房子里恢复意识以后,心里面就开始一遍遍地想穆萧。穆萧昨夜一定是趁自己睡熟了,去找另一个不存在的自己。他回到木屋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很担心的!他以为,自己是他的苏紫……
画笛觉得心里面什么地方疼了一下,不强烈,但是余痛绵绵。段千文的脸色却一下变了,变得布满阴霾:“他是你的什么人?情人?我不能让你回到他身边!”
话音刚落,他们的身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你又是她什么人?我要带她走!”
两人惊愕地回头,看到穆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房间门口。
穆萧穿着一身白衣,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只是面色有些疲惫,露在衣袖外面的一截手臂似乎还有点点伤痕。
画笛一阵冲动,她想喊他的名字,那两个字却噎在喉间。不想穆萧却开口唤道:“笛……”
画笛听到穆萧这么叫自己的名字,像在网络上那般叫自己的名字,一时惊呆了。她想说什么,泪却一下从眼眶里涌出来。
穆萧走到画笛身边,轻轻抱起她。画笛的脸伏在穆萧的胸前,无声地哭着,心一阵一阵收缩。
“好了,不哭。我带你走。”穆萧说完,抱着画笛大步向外走。
画笛闭着眼睛,她没有听到段千文有任何反应。她就这样任穆萧抱着自己,不管他将会把自己带到何处。
穆萧将画笛抱出段千文的房子。
当户外的冷风吹上发烫的面颊时,画笛在穆萧怀里睁开眼来。果然,是那座童话式的房子,房门上写着三个绿色的大字:碧水台。
段千文就站在绿字的下方,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他们离去。他的嘴角崩得紧紧的,画笛似乎听到了他咬牙的“格格”声。
穆萧将画笛抱上汽车,关切地问她:“笛,他没有将你怎么样吧?”
画笛看着穆萧清澈的眼睛,摇摇头道:“没有。”
穆萧摸了摸她的额头说:“还好,烧退了。都怪我,昨晚将你一个人扔在那里。”
画笛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难过。她不想张口问,但还是问了:“你……找到苏紫了吗?”
穆萧黯然说:“没有。”
画笛垂下头:“穆萧,原谅我……”
穆萧摇摇头,他温柔地将画笛零乱的头发整理好,深深地叹了口气:“天哪,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会长得一模一样?”
画笛说:“也许,画笛就是苏紫呢。”
穆萧眼里掠过一道明亮的光芒:“笛,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不记得前几年发生的事对吗?”
画笛点头:“是的。但我现在还不能够肯定我究竟是不是苏紫。我看到你发过来的照片非常震惊,我跟她长得完全一样。但我真的在记忆里找不到关于苏紫的一丝痕迹。我在等你来给我答案,但我昨晚在木屋睡着之后,竟然在那个恐怖的地下棺木里醒来了。我非常害怕,稀里糊涂爬出那个墓穴,然后,就撞到了你。”
画笛以为自己这么说,穆萧会明白过来,但穆萧却痛苦地摇摇头说:“笛,你坐好,我现在带你去一个地方。”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一会儿,来到了那个岔路口。
画笛在惊疑中被穆萧抱下车,一直走到墓穴所在的那片灌木丛前。
穆萧问:“笛,你所说的那个坑在哪里呢?我怎么找不到?”
画笛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这一刻所看到的情景——灌木丛后面那个坑竟然神奇地消失了!地上都是草丛,根本没有什么坑穴!
“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画笛梦呓般喊道。
穆萧没有说什么,将画笛又抱回汽车。尽管有薄被裹着,画笛还是感觉丝丝凉意侵入肌肤。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转冷了。
一直回到木屋,两人都没有说话。画笛睁着一对迷茫的眼睛,她在想自己是正在做梦呢,还是之前的一切是场梦呢?
“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画笛突然激动起来。她去看穆萧的眼睛,想在里面看到信任。
穆萧的眼睛还是明亮又清澈。他说:“画笛,我们虽然刚见面,但已经认识很久了。我知道你绝不会骗我的。昨天你不承认自己是画笛,一定是想安慰我。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昨晚看到你说的白袍人了。我跟着她一直到黑山庵。风雨中,我听到有人在庵中唱戏。正是那首《皂罗袍》,是苏紫的声音。但我后来去敲门,是一个老尼姑开的门,她赶我走……”
画笛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压着,不堪负荷。她听到穆萧问:“笛,你说过你是被母亲一个人带大的。我想知道,你是否还有同胞姐妹?”
画笛摇摇头说:“没有。母亲从来没有提过。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也许他后来又结婚了,苏紫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说完,又急忙否定:“不会的。我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父亲,我像极了我母亲。苏紫不可能是我父亲后来生的孩子。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苏紫……她……”
穆萧看她说得喘不过气了,急忙把厚棉被给她盖好,又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喝,安慰道:“别急,你慢慢儿说。”
画笛喝了一口水说:“只有一种可能了,我跟苏紫也许是双胞胎姐妹。我们父母离婚,每人带走一个孩子,但父母并没有跟我们说过,所以我跟她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穆萧惊奇地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也太离奇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一定要找到苏紫,让你们姐妹相认!”
画笛呆呆地看着水杯里冒出的热气,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有些无地自容。她害怕穆萧洞察她的感情,更无法面对那个假设出来的同胞姐妹。为什么上帝会安排她们爱上同一个男子?!
而穆萧似乎洞察了她的心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笛,这只是我们的假设。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相识也是一种缘分。如果那样的话,你也还是我的好朋友,好妹妹,不是吗?”
画笛强忍着眼泪点点头:“你会再去找她吗?”
穆萧说:“会的。但似乎她不愿意见我。”
画笛说:“那个洞穴又是怎么回事呢?”
穆萧说:“笛,你先别想这么多。好好休息一下,你太累了。”
穆萧是个心细的人,他从青城带了很多生活用品,其中食物就带了不少。他用画笛的电磁炉热了香甜的红枣蒸糕,又做了紫菜蛋花汤。画笛生了病本没有胃口,这些食物却令她食欲大增。木屋里忽然多出了一种家的感觉。她想,如果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该有多幸福……
傍晚,画笛说她有点闷,想让穆萧陪她出去走走。穆萧说:“外面很冷,你刚生了场病,多穿点衣服。”
画笛换上了一条浅蓝色牛仔裤,红色的贴身毛衫外套了一件白色的皮草短外套,显得光彩照人。穆萧则是一身白色的休闲西装,风度翩翩。两个人在木屋前的树林里散步,听鸟儿归巢的声音。
越美好的时光就越短暂,越短暂便越让人留恋。
回到木屋后,画笛善解人意地说:“你去找苏紫吧,放心,有事我会及时给你电话的。”
穆萧有些犹豫。他对昨晚将画笛一个人留在这里一直很自责,回来后发现画笛不在急得快疯了,还是在木屋外发现了段千文留下的车辙才推断画笛是被段千文带走的。
所以穆萧今天尽管非常牵挂黑山庵那边,但还是不离画笛半步。但画笛说如果他不去自己就替穆萧去。穆萧只好同意了。他反复交待在他回来之前,画笛不要一个人先睡,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特别是段千文。
穆萧走后,画笛打开了电脑。她首先登陆到新浪的玄异怪谭,看到自己贴的《惊梦亭》已经被版主做了精品推荐,而且有许多粉丝跟帖留言。她开心地看着这些留言,却不料在末尾,有一个叫“背后的眼睛”的网友留了这么一句话:“画笛,你敢上阁楼看看多了什么东西吗?”
画笛心中陡然一惊,她下意识地抬头看木屋的天花板。这座木屋是两层结构,上面还建了一层阁楼。阁楼要从木屋后面的简易木梯上去。因为嫌麻烦,画笛这次来天堂谷之后还没有上去过,只是上次来这里时看过一次,里面只是堆放着一些杂物而已。
是谁知道自己现在身处木屋,而且木屋还有一层阁楼?“背后的眼睛”!画笛猛然转回身——没有人,只有一只硕大的鱼缸,里面游弋着九条紫蝶尾龙睛。
九条鱼,九对眼睛!
画笛打了个哆嗦,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登录上QQ。
太好了,玄异怪谭的版主花想容正在线上。
画笛跟她打了个招呼:“容儿好,祝贺你的新书《手工美人》上市。”
花想容打了个笑脸并说:“谢谢笛子。新作看到了,很喜欢。”
画笛说:“容儿,麻烦件事,你帮我看看我帖里的那个“背后的眼睛”的IP地址,看看他(她)是谁的马甲。”
却不料花想容打过来一个哭脸:“不行呀笛子,我没查IP地址的权限,帮不了你啊。”
画笛一阵失望。她跟花想容道了再见之后,关了电脑,走出木屋。
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了,这个时候夜幕已经在天堂谷拉开。画笛抬头看了看木屋的阁楼,却见阁楼在夜色里仿佛一具悬在空中的棺木。
画笛感到一阵怯意。她想是否等到穆萧回来之后和他一起上去呢?踌躇了一会儿,她毅然决定登上阁楼看个究竟。
窄小的木梯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画笛的心跳。心跳越来越快,脚步却缓慢下来。
终于登上了顶层。画笛轻轻一推,木屋的门便开了,悄无声息。
里面黑糊糊的。画笛从口袋里掏出微型电筒,向里面照去。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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