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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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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at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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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24 18:11:00

20


  高竞记得路声舞厅就在马路对面的转角处,他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来到了舞厅门口,可是那里却一个人也没有。他向舞厅门口售票处的工作人员打听,对方告诉他,不仅这半小时里不曾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在此逗留,其实自从这舞厅开张以来,就从来没有年轻人在此驻留过,原因很简单,这家舞厅的客人都是中老年人。
  奇怪,这留条人让我来,为什么自己却不露面?难道这人还想像上次那样企图暗算我?我到底是得罪谁了?我不过是个业余侦探而已,他有必要三番两次针对我吗?有必要为我花那么多心思吗?他不是应该集中精力对付他真正的敌人,警察吗?
  而且,他不露面,他能怎么暗算我?远距离射击?不可能,哪那么容易就能搞到枪?我们国家对枪可是有严格管制的。那他准备怎么做?
  高竞在门口等了两分钟,仍然没见半个人影,他渐渐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了
  那个人是怎么送字条的?他先敲了门,然后把字条放在了门口。这么说,他跟踪了我。那人知道我住在哪里!
  不,等等,不是我,而是我们。
  我和莫兰。
  不好!莫兰!莫兰一个人在家!
  那个人是想把他引开,对莫兰下手!
  他的脑子“轰”地一下,然后他觉得他整个人就像个不听使唤的轮子,以失控的速度飞速朝前滚去。
  莫兰!莫兰!你不会有事吧!我让你关好门的!你会不会自己开门偷偷跟出来!妈的,你的好奇心!你那该死的好奇心!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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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at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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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24 18:11:00

还挺累的~~
有人捧场吗~~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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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at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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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24 18:15:00

  21


  幸亏路不远,他很快就赶回到他朋友那栋多层住宅,他没计算时间,但他估计他回来时的速度是去的时候的五倍。他快步奔上三楼,哆哆嗦嗦地按了门铃,手刚从按钮上移下来,又立刻钻入了口袋,他拿出钥匙开了门。
  门开了。不出所料,房间里静悄悄的。
  “莫兰!”他大叫了一声。
  没人回答。他的心紧张地缩成了一团。
  “莫兰!”他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人答应。
  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就好像回到了七年前,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前面两米远的地方是父亲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望着那个血人先是觉得茫然,继而极度的恐惧向他袭来。那是我爸吗?我刚刚真的推了我爸吗?现在这感觉又来了,莫兰怎么了?她被绑架了?她是因为我离开才被绑架的吗?他从卧室出来,那里没人,他又走向厨房。他觉着自己的心重得像个千斤顶,他的身体不得不推着它走。而他耳边不断听到的只有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厨房的门关着。
  蓦然,一股不祥的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孔。他已经意识到危险,但思维还是慢了半秒钟。等他深吸了口气后,才突然清醒了过来,不好!那是煤气!煤气!
  他几乎扑到厨房门上,他的手烦乱地抓在门把手上一拧,门开了。他立刻看见穿着外出服装的莫兰倒在地板上。她的上方,煤气正发出滋滋燃烧的声音,而厨房的窗则紧紧关着。妈的!这是意图谋杀!但他还是松了口气,因为莫兰还在,而且,他已经感觉,她还活着,她还在呼吸。
  他连忙关上煤气,打开窗,一股清新的空气从窗外吹来。他俯下身,抱起昏迷不醒的莫兰。
  “喂,莫兰!莫兰!”他轻轻摇她。她软绵绵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她被袭击没多久,中毒还不深。他发现她头上没有伤。
  “莫兰!快醒醒,快醒醒!”他喊道,他对自己说,她再不睁开眼睛说句话,他就得立刻送她上医院。
  “莫兰!莫兰!莫……”他还想扯开喉咙再喊五遍,就见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嗯,高竞。”她的声音很轻。
  看见她答应,他终于放心了。
  “莫兰!你怎么样,上医院看看好不好?”
  她有点迟钝,呆呆地看他,然后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站了起来。
  “莫兰,你有没有受伤?我送你上医院吧?”她的脚步不稳,他连忙扶住了她。
  她摇摇头,像个小老太婆那样颤巍巍地扶着他的胳膊,朝前指了指。“去看看门口。”
  “门口?”
  门口现在什么都没有。
  “你走了以后,我换了衣服,本来想跟着你的……可是,刚开门,就有人从后面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我觉得没法呼吸……然,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结结巴巴,目光呆滞地叙述着,慢慢抬起头,朝黑漆漆的楼道上方望去,“背后,那个人在我背后,是从上面下来的,那个人……他丢了纸条后,就躲到了楼上……”
  高竞也慢慢抬起了头。我是不是该现在去楼上看看?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相信,这个人在袭击莫兰后,一定早已离开了。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会开门……”他听到她嘀咕了一句。
  “他当然不知道,那应该只是巧合。也许他本来是想敲门的。”高竞回答了她。
  “可是我给他开门,我不就看见他了?”
  “他,嗯,他以为你会死。所以,他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会看见他呢。来,回去吧。”高竞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他觉得她现在需要休息,于是便扶着她,把她送进了门。
  他把她安顿在床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她脖子上的伤,痕迹并不明显,只有一块小小的青记。“疼吗?”他想轻轻碰碰那里,她却皱着眉头躲开了。
  “生气啦?”
  她不吭声,低头望着膝盖上的毯子,嘴巴闭得紧紧的。
  他想碰碰她的肩,她又躲开了。
  “怎么啦?你真的生气啦?”他心慌起来,“我没带你出去,也,也是想保护你啊……后来这事,我也没想到……”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她慢慢抬起眼睛朝他看来,他发现她眼圈红红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咬着嘴唇开了口。
  “高竞,我都已经离家出走了,你怎么能,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她说话中夹着大喘气,显然正费力忍住眼泪。
  他本想顶她几句:你的出走还不是转眼就得结束?你出走,你的家还在。我呢?不管到哪里都没有家。你出走,你家里人都在担心你,而我出来,我妈大概在大肆庆祝!我才是一个人!等你父母哪天跟你和好了,你还不是转眼就得离开我?你还不是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但是,当他看见她脸上的忧伤和委屈,想到她刚刚受到的惊吓,他又把这些话全部吞了下去。他决定服软。
  “那就算我错了好了。”他道,见她不说话,他又嬉皮笑脸起来,“我以后保证到哪里都带上你,当然,厕所除外。也不是我不想带你,我是怕你在,我尿不出来。”她嘴角开始慢慢向上弯,他知道自己的句话起了作用,于是在毯子下面开始摸索着找她的手,她躲了他一阵,最后还是让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你干什么呀……”她轻声抗议。
  “莫兰,我能坐你旁边吗?”他半带哀求地问道。
  她犹豫了一会儿,朝床里面移了移。他立刻跳上床坐到了她的旁边。他搂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他感觉她的呼吸有点急促,身子还有些发烫。
  “你还好吗?”他问。
  “嗯。还好。”
  “要不要上医院?”
  “不用了,我就是头晕,明天就好了。”她轻声答道,身子又朝他那边靠了靠。
  唉,可惜……
  “莫兰。”他开口叫道,他忽然很有倾诉的欲望。
  “嗯。”
  “我答应你爸的事,我会遵守承诺的。我会等你的。等你满了十八岁我再正式追求你。现在,我们就只能做最好最好的朋友。”他一字一句地说,心里忽然觉得无比酸楚,三年真长,他觉得简直看不到边。
  “不要说这个了。”她皱起眉头,小声抱怨,忽然又抬头朝他一笑,“我们明天早饭去吃鸡蛋饼好不好?我好想吃那个呀。”
  “好。”他爽快地说。
  他转念想想,也许这样更好。三年后,他二十三岁了,那时候他应该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也有稳定的收入,也许还能申请到一间宿舍,那时,他要是跟莫兰在一起,应该会更自由自在,更光明正大,也能更幸福了吧。只是莫兰,等你上了大学后会不会嫌弃我?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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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24 18:15:00

22


高竞还在地板上酣睡。昨天晚上,他用沙发上的垫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做了个简易床。看他睡得正香,莫兰不忍心叫醒他,她自己蹑手蹑脚地拿了两件替换的衣服,跑出了卧室。虽然头还有点晕,但她准备今天继续去表姐的净菜社上班,今天是开张的第二天,她答应要帮忙的,就不能让表姐失望。
  可是,她刚换完衣服,高竞就睡眼惺忪地出现在了盥洗室的门口。她看见他的汗衫下摆上有个很明显的洞。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他呆头呆脑地问道。
  “我要去菜场。”
  “你今天应该休息一下。”他完全没注意到那个洞,抓起汗衫的下摆擦了下脸,半睁着眼睛问道,“你非去不可吗?”
  “当然啦。我表姐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我送你去。”他走进盥洗室,粗鲁地把她从里面推了出来,“出去,出去,我要尿尿了,不许偷看。”
  谁要偷看你!莫兰白了他一眼,扭头走到阳台上,把自己刚刚换下的脏睡衣塞进了洗衣机,心里叹息,独立生活的日子真不好过,什么都得自己干。
  半小时后,两人穿戴整齐一起出了门。从他们的住处到菜场,交通还算方便,只要乘一部公共汽车就能到。他们下车后,在前往菜场的路上,买了鸡蛋饼和冰豆浆,两人一边吃,一边讨论着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莫兰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她觉得是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了,她可不想白白被人谋杀一回。
  “你记不记得昨晚袭击你的人长什么样?”高竞问她。
  “不记得,他在我背后。”
  “不过,是男是女总该知道吧?”
  “这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男的。”莫兰确实没感觉。
  “你有没有靠在他身上?是女的,应该这里总有点不一样吧?又是夏天。”高竞指指自己的胸口,眼睛发绿。
  色鬼!她瞪了他一眼。
  “干吗?我是在启发你呀。”
  “我没感觉。”
  “那就是男的。”高竞断然说。
  “我觉得他的手臂,应该是男人的手臂。他穿的是长袖衬衫,我也没看清是什么颜色。楼道里很黑。”莫兰试图回忆昨天晚上自己突然昏倒前看到的一切,但记忆却像块模糊的玻璃,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我真的想不起什么来了。”
  “那就算了,别想了。我觉得行凶者八成就是陈牧野,他看你昨天很有破案天赋,觉得你是个威胁,所以就想谋害你。我看我们还是报警吧,让警察去找他。”
  “我们没证据说明是他呀。搞不好还会被臭骂一顿,说我们不该管闲事!我刚刚受过伤,不想被人骂!”莫兰把鸡蛋饼全部塞在嘴里,嚼了好久,才心满意足地说,“真香,我最喜欢吃鸡蛋了,好好吃。”
  高竞看着她笑道:“你那么喜欢吃,为什么不自己做啊。”
  莫兰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好啊,明天我来做,今天晚上就去买鸡蛋。”
  “哈哈,真的吗?那我有口福啦。”高竞听到好吃的,总是眉开眼笑,但他马上又把话题引了回去,“照你的想法,这事就这么算了?你就被人白白暗算了?”
  莫兰没答话。
  高竞继续说道:“其实,我后来想想,那人也许不是真的想杀你,不然他完全可以用刀,在楼道里就可以把事情解决了,为什么还要开煤气?那不是太麻烦了吗??而且,我随时都会发现那是个圈套,路又很近。”
  把事情解决了。这几个字让莫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觉得他是想吓唬我?”
  “我觉得他就是在吓唬你,也吓唬我。他不希望我们参与这个案子,他觉得我们是个威胁。所以归根结底,我觉得还是陈牧野最有可能。他昨天看你的眼光就像个杀手。”高竞把喝干的豆奶杯捏瘪了丢进了垃圾桶,两人一起步入菜场。
  “那为什么不是凌珑呢?”不知为何,莫兰觉得这个外表粗枝大叶的女孩其实并不简单。她后来仔细回想了一遍,凌珑昨天说的每句话都值得反复推敲。
  “凌珑?我觉得她不会做这种事,她看上去有点笨。”高竞。
  “笨?”
  “一个聪明的女孩,在那种场合,是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维护一个根本不喜欢她的男人的。”
  “这是有点……那个。但如果她另有目的呢?”莫兰反问,她可不觉得凌珑笨。
  “她维护陈牧野如果是另有目的,那她的演技也太好了。不过也说不准。两个都有可能吧。但至少有一点我现在能够肯定。凶手很可能真的是用竹筐运的尸。”高竞道。
  “嘿,我说吧。他们简直是不打自招!”
  “所以,我还是建议报警,至少应该告诉计小强……”
  “计小强?”莫兰大惑不解。
  “他是警察。我们告诉他,他不会把我们供出来的,他可以说,竹筐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让警察去好好检查一下吧,我很想确认,那个竹筐上的血迹到底是不是雷海琼的。”
  莫兰不喜欢警察介入,那就像游戏时,突然有个大人跑来说要教他们正确的玩法,也许大人是对的,但那还有什么意思?当然,她也明白,警察检查那些竹筐是早晚的事。
  “那……好吧。”她无奈地让了步。
  不知不觉,净菜社已经近在眼前。她看见乔纳在净菜社的柜台后面正一个人忙碌,心里不免有些歉疚,连忙加快了脚步。
  “那么急干什么。”高竞道
  “我得快点,乔纳都忙不过来了。”她奔了过去。
  乔纳看见她刚想说话,她就先开了口。
  “不许怪我迟到!昨天晚上我被人打了,还差点煤气中毒死掉!”
  乔纳抱起胳膊,说道:“我哪会怪你迟到,我怪你来得太早了。”说完向她身后指指。
  她蓦然回身,差点吓得心脏停止跳动。父亲就站在她身后。
  “爸爸……”她轻轻叫了一声。
  “你说你昨天煤气中毒了?”父亲观察着她的脸色,捏住她的手腕,又随即放下,问道,“去过医院了吗?”
  她摇摇头,朝柜台外望去,心不由往下一沉,她看见高竞已经奔到了眼前。
  “莫兰,你跑什么呀……”高竞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愣在了那里。父亲的目光逼得他在一瞬间变成了一根木头,随后过了好几秒钟,沮丧、惊惧、难过、失望,各种各样的表情才慢慢在他脸上显现。
  “伯父。”他叫了一声。
  “嗯。”父亲朝他点点头,寒着脸问道,“莫兰的行李在哪里?”
  “在,在我朋友家里……”
  “现在可以去拿吗?”
  高竞抬头迅速看了她一眼,道:“没问题。我这就去……”
  “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那是个什么地方。我还有话要问你们。”父亲打断了他的话,首先走出了净菜社。高竞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莫兰觉得现在的他就像个要赶赴刑场的死刑犯。他甚至都没回头看她。
  她望着两人的背影,禁不住又伤心又害怕。爸爸会对他怎么样?要是到他的学校去告状怎么办?她还只有十五岁,未成年,高竞会不会因此被扣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他会不会被开除?要是被开除了,他以后怎么还找工作?要是没工作他怎么养活自己?
  莫兰现在真后悔自己离家出走后去找高竞,但立刻,一股升腾上来的怒气又冲散了她的担心和哀怨。她悲愤地想,老爸,你要是毁了他,把他搞到身败名裂无法立足,我就真的跟他从此浪迹天涯,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没有我跟他的立足之地!到时候,你们休想见到我,我不会来见你们,不会打电话,以后有了宝宝也不让你们带!我永远都不会回来!我要让你和妈妈每天都在后悔里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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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24 18:15:00

23


  莫中医参观了整套公寓,最后又回到了卧室。之前莫中医已经来看过一遍了,高竞知道老头重返此地,无非是想找找他侵犯莫兰的有利证据,对此,他既委屈又反感,同时还很是恼火。查吧查吧,我什么也没干,看你能查出什么来!
  房间里相当凌乱,他们出门前急匆匆的,还没来得及收拾。床上丢着几件他刚从阳台上收进来的干净汗衫,床边他用沙发垫做的临时床铺还没有收起来,他用过的毯子皱巴巴地揉成一团,跟莫兰的毯子一起被丢在双人床的角落里,而他的臭袜子和满是汗味的臭汗衫,则被他塞在了临时床铺的枕头旁边,他忘记丢进洗衣机了——但这些都只能说明,他和她在这里生活过,并不能说明他和她有过什么,不是吗?
  “爸,你到底在看什么?”莫兰跟在父亲身后,见父亲好几分钟都不发一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让高竞意外的是,她已经不像最初碰见父亲时那么胆战心惊了。她很冷静,口气里带着点敌意和随时准备大吵一架的气势。
  “没什么。出来吧。”莫中医又盯了那个临时床铺一眼,终于走出了房间,莫兰跟在他身后。
  莫中医在客厅的餐桌旁坐了下来。莫兰紧接着在父亲的身边坐下。她板着脸,兀自生气,而高竞呢,他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坐,他多少有点心虚,他不晓得跟莫兰同住一个房间算不算“越雷池一步”。
  “坐下。高竞。”莫中医见他站着,朝他挥挥手。
  他心神不宁地坐了下来。
  莫中医严肃地看着他,问道:“高竞。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真恶毒。问这种问题算什么意思?
  “还好。”他闷闷地回答,随即不等对方回应就大声嚷道,“伯父!我跟莫兰什么事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不会食言。我也跟莫兰说清楚的,我们现在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你不要疑神疑鬼好不好。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受!”
  “就是。”莫兰低声附和。
  莫中医却漠然地看着他,没有搭腔。
  他继续说道:“你问我这几天过得好不好。我当然说好,因为我喜欢跟莫兰在一起。但也有不好,因为我知道她总要回去的。她还是个小孩子。你们一定会找她,她其实也想回去……我知道。”说到这里,他禁不住朝莫兰望去,被点穿心事的她低下了头。原来她真想回去,他心情更坏了。
  “伯父,我已经说过了,我跟莫兰没什么的,信不信由你。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请你不要责怪她了,她昨天晚上受了很大的惊吓,她今天是硬撑着去帮她的表姐的,我觉得她应该,应该好好休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想到她即将离开自己,想到她跟他一起的时候,曾经非常想家,他就异常难过。我终究还是一个人。一个人。
  “你放心,我们不会责怪她的。她再怎么任性总是我的宝贝女儿。再说,她这次离家跟我们也有点关系。”莫中医慢悠悠地说,“所以,高竞,谢谢你照顾她两天。”
  高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伯父?”他问道。
  “爸……”莫兰也是相同的反应。
  莫中医笑了笑。
  “我想到了我年轻的时候。那时,我说什么父母都不相信,他们总是喜欢从别人那里去求证答案。有一次,我考了全班第一,他居然还怀疑我作弊,把我气坏了。”
  莫中医的话成功地把莫兰脸上的怒气完全驱散了。
  “爷爷真是的!那爸爸,你平时都考第几名?”她对父亲的过去显然非常好奇。
  “平时我都考最后第二名。我是故意的,我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的功课很差,然后突然之间,我一鸣惊人,把他们吓得半死,我最喜欢看他们脸上瞠目结舌的表情了。”莫中医有滋有味地回忆着过去,“哈哈,可惜,我父亲竟然怀疑我作弊,为了这件事,我发誓以后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要连续提出十个疑问。结果他有一次被我气得发了高血压。我还记得我在他床边,一边服侍他,一边对他说,不相信自己孩子的老子都短命。”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莫兰嘀咕道。
  高竞想,这句话说得是够毒的。老大爷一定身子太弱,不然一定会从地上拿起拖鞋抽过去。
  “我还没说完呢。”莫中医道,“父亲听了我的话后,隔了好久才问我,假如自己的孩子确实犯了错,那该怎么办?我说,能教就教,教不了就装糊涂。父母的戒律应该是扶持孩子的手杖,不是打人的棍子。”莫中医说到这里,轻轻拍拍女儿莫兰的头,“瞧,这些都是我自己说的。我却忘记了。”
  “爸……”
  “所以,有些事我选择相信,有些事我就装糊涂了。把这一页翻过去好了。你说呢?高竞?”莫中医语调轻松地问道。
  高竞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还没反应过来。
  “伯父。我真的……”他还想说几句,却被莫中医在头上拍了一下。
  “别说了!我什么都知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呀。高竞张了张嘴,想再次申明自己跟莫兰的纯洁关系,但看到两父女俩脸上的笑容,他又忍住了。大家都挺高兴,何必再提这些?其实,他也很想跟着笑,但他怎么都笑不出来,莫兰要走了,他实在觉得没什么好高兴的。
  “高竞。”莫中医在叫他。
  “哎。”他垂头丧气地答应。
  “过几天来家里玩吧。我会向她妈妈介绍你的。不过要记住,千万不能向她透露,出走这两天莫兰是跟你在一起,懂吗?”莫中医摸摸下巴,“我已经跟乔纳商量好了,就说莫兰住在她一个女同学家里。”
  莫兰的老爸想得还真周到。看起来,莫兰的妈妈相对来说更传统一些。高竞脑海里闪过一张戴着黑边眼镜的中年女人的脸,那是他在警校的政治老师。他总有种错觉,她眼镜片后面的眼珠实际是一个X光扫描设备,而且,他从没见她笑过。莫兰的妈妈会不会就是这样的人?
  “哦,我记住了。”高竞心情紧张地回答。
  “记住就好,莫兰的朋友,我们家都欢迎。”莫中医朝他露出和蔼的微笑,又问,“高竞,你怕狗吗?”
  他话音刚落,莫兰就睁圆眼睛大声问:“爸爸,王碧青真的要跟那个院长离婚了?”
  莫中医朝女儿挤挤眼。“嘿嘿,我早就替她布好局了,哪有不成功的道理?所以莫兰,无论什么事,都得先把各种可能都想到,那样才能想出万全之策,叫她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你设的路线图。碧青是个容易改变主意的女人,这一点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就发现了,不过她也她的弱点嘛。这我就不说了。反正,院长最后也同意跟她离婚了,他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签署了文件。”
  “这么说,警长应该没问题了吧?”
  “本来是没问题,但是,现在居然凭空冒出个大问题来。”莫中医大叹了一声。
  “什么问题?”莫兰问。
  “居然有个人也看中了警长,他也想要它。这个人还是他们警察局的一个小领导,这可真是……”莫中医着急地搓手,眼光向高竞扫来,“所以我就想起了高竞。”
  高竞完全听不懂他们父女俩在说什么,只好在旁边呆呆听着。
  “高竞,你怕狗吗?”莫中医又问了一遍。
  高竞不知道莫中医为什么要提这么怪的问题,但他还是老实地作了回答:
  “我不怕。”
  “被狗咬过吗?”
  “没有。”
  “我听莫兰说你现在也离开家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这个问题让高竞迟疑了一下。
  “我不回去了。”他低下头,心想,多数人听到他这么说都会认为是他太忤逆不孝吧。
  “你妈知道你的打算吗?你妈会不会到处找你?或者——报警?”莫中医又问。
  “不知道。我想不会。”他轻声答。其实对这一点,他心里也没底。因为父亲去世后,家里的体力活都是由他承担的,不管母亲有多恨他,缺了他,活没人干也是事实。
  “那万一你妈找到学校去怎么办?”莫中医又问。
  这还真的问到了点子上。
  其实他很害怕没过几天,母亲会突然意识到他的价值,跑到学校去闹事。他还有一年才毕业,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去上学的,她要找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学校了,那样他的脸就丢大了,谁知道她是不是会拿了个什么东西在学校当众打他?到时候,他一时火起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当众把生病的母亲打翻在地,会不会被开除或留下个什么处分?这会不会被写进档案?这对将来的就业又会不会造成影响?……想到这些,他禁不住愁容满面。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想见她。我是不可能再回去的,其实她也不要我回去,她也讨厌我。”他低声说。
  “如果你不回去,你下一年的学费怎么办?”莫中医又问。
  “我想去打工。但现在我还没去找,这两天比较忙。”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普通的暑期工好像都只招女生。
  莫中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道:“高竞,我可以帮你。”
  高竞抬起了头。你怎么帮我?他很想问。
  “我现在给你找份工作,月薪不高,五百元,但必须每天去。工作时间是每天晚上七点至早晨七点,工作性质是晚上在警犬训练场值夜班。”
  那不是连晚上的住宿费也省了?怪不得他要问我怕不怕狗呢。
  “觉得这工作怎么样?”莫中医问他。
  “可以啊。”他心情立刻好了起来。
  “爸,那原来他们警犬训练场是谁值班的?”莫兰问道。
  “这你就别管了,我会负责让那个职位空出来两个月。”莫中医神情严肃地看着高竞,“我帮你忙,可不是白帮的,到时候,我也要你帮我个小忙。”
  “什么忙?”不会是偷警犬吧?高竞忐忑不安地想,面前这个人并非等闲之辈,他曾经写过一本叫作《坏人法则》的书。
  “这个么,到时候再说。”莫中医好像一眼看到了他心里,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违法的事。”
  只要不违法就行,高竞赶紧点头。“好的。伯父。没问题。”
  “不过你妈是个麻烦,我也不希望她到学校去找你。上次给你把脉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心智有点……”莫中医欲言又止,“我劝你找个关系好些的长辈,冒充你学校的老师替你打个电话给她,安抚她一下,就说你现在正执行一项重要任务,可能要到外地去一段时间,叫她不要太担心。我觉得这样也许较好。”
  “罗老师,罗老师。”莫兰立刻提醒他。
  对,这倒是个好主意,由罗老师出面,母亲由不得不信。
  “好,我今天就去跟老师商量。”他释然地说。他相信罗老师应该不会拒绝。罗老师对他家的情况还是非常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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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竞走到雷海晨家门口时,脑海里还不断闪现莫兰提着小包袱欢欢喜喜离开公寓的情景。虽然她在关门之前,也曾回头朝他招手,也曾要了他这里的电话号码,也曾邀请他去她家作客,但是他还是觉得她好像是在跟他诀别。她下一次像这样跟他同处一室,会是什么时候?那应该是很多年之后了吧。
  到时候,她还会像现在这样,深夜里像小鸟一样依偎在他身边,早晨为他擦去刮胡子留在脸上的白沫,在厨房里为他做鸡蛋饼,在夜市幽黄的灯光下,跟他手牵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摊位吗?她还会为他送的一串小珠子欢呼雀跃吗?她还会跟他分吃同一碗凉粉吗?她会吗?她现在才十五岁,等她上了大学,我还有机会跟她如此接近吗?
  他无法确定,但他知道这两天的记忆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大脑深处,即使他想忘,也忘不了。因为这是二十年来,他最开心最浪漫,也最值得回忆的一段时光。尤其是昨晚的莫兰,她先是靠在他身上窃窃私语,接着就睡着了,她的呼吸又轻又细,像从小笛子里发出的音乐声……
  “你找谁?”一个男孩的声音打断他的旖旎联想,这时他才想起,他刚刚敲过雷海晨家的门。他定了定神,朝声音的来源望去,那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瘦弱少年,是雷海晨吗?他努力想透过昏暗的光线把对方看清楚,但少年的脸却隐没在一片树影中。
  “你找谁?”少年又问了一遍,很温和的口气。
  高竞想试一试。
  “请问,你是雷海晨吗?”
  少年愣了一下。
  “我是。你是哪位?我好像不认识你。”
  “三年前我们在火车上见过,当时你跟你姐姐在一起。你姐姐要跟我对面的一个男人打牌……记得吗?”高竞知道雷海晨一定记得他姐姐打牌的事,但他不能肯定,对方是否能记得自己。他跟雷海晨在火车上一句话都没说过。
  但是,雷海晨站在门口的树影下望了他一会儿,却道:
  “你是高竞。”
  高竞诧异极了。
  “你认识我?”
  雷海晨微微一笑,打开了门。
  “是牧野告诉我的。”他道。
  “牧野?陈牧野?”高竞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两个竟然认识,而且听起来,两人似乎还相当熟悉。他们是什么关系?是朋友吗?
  他忐忑不安地跟着雷海晨穿过布置简陋的客厅,走进一个狭小拥挤却极为整洁的小屋。房间里除了衣柜、床、书桌外,还有一个大书柜,里面放满了各种书籍,墙上则贴着好几十张奖状大小的风景画,高竞猜想那应该是从某本旧杂志里剪下来的。
  “那是西藏。”雷海晨在他身后解释道。
  “你去过那里?”
  “没有。不过我一直想去。”雷海晨给他倒来杯白开水,客气地招呼道,“坐吧,我知道你大概会来找我的。牧野说,你好奇心很重,你很想弄明白我姐姐是怎么死的。”雷海晨的口气里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戒备,始终谦谦有礼。
  “嗯,其实,我一直觉得三年前的事很奇怪。我能不能问一下,你跟陈牧野是什么时候成为朋友的?难道三年前你们就……”高竞想,如果三年前这两个少年就已经是朋友,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该推翻重来了。
  雷海晨看着他。“我跟牧野是三年前成为朋友的,但是,我们在火车上时,还不认识。”他平静地解释道。
  听起来好像很真诚,但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高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决定先问他这三年来最关心的问题。
  “你跟你姐姐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陈牧野后来曾经到处找你们。”
  提起姐姐,雷海晨沉默了下来。
  “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姐姐跟那个男人,也就是牧野的父亲一起到了另一个车厢,他们想找个空座,打算在那里重新开局,牧野的父亲很想甩开牧野,跟我姐姐好好赌一把。我当时头很昏,呼吸也有点困难,只想好好睡一会儿,我姐姐就给我吃了片安眠药。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某个火车站点的警卫室了。他们说,我的头撞在了铁轨上。我当时有点糊涂,怎么都想不起家里的电话……”雷海晨突然住口,他停了一会儿,才道,“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最近身体一直不好。”
  高竞观察着他的脸色。跟三年前相比,现在的雷海晨更显憔悴,他脸色发灰,嘴唇发紫,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雷海晨,你是不是有什么病?”高竞知道这么问有点唐突,但他还是很想知道。
  雷海晨又笑笑。
  “先天性心脏病。没什么大不了,很多人都有这病。”雷海晨说得很轻松,高竞却听得心里很沉重。因为他有个邻居就得了先天性心脏病,没到十六岁就死了。他死的那天只不过是就像平时一样去上学,他坐在公共汽车的最后一排,结果,他再也没能下车。
  “我听说治这病得做手术,手术费还不便宜。”这是高竞从那个邻居的母亲那里听来的,在她的一片呜咽中,他断断续续地捕捉到了这些信息。
  “嗯,是得做手术,但做了手术也未必能好,只是增加了一点点希望。”雷海晨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抬起眼睛望着高竞问道,“你发过烧吗?”
  “我想谁都发过烧。”
  “我没有。”
  高竞注视着雷海晨,他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人怎么可能从来没发过烧?
  “你是不是想说,你从没发过高烧?”
  “我的体温一直很低。从我出生以来,我就没有发过烧。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医生从不解释,我父母弄不清楚,我查过书,也没查到。”雷海晨往后靠在椅背上,笑着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不一样。我到死,只得一种病。”
  “那……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高竞谨慎地问,他知道心脏病人是不能受刺激的,他告诫自己要尽量少问尖锐的问题,避免让对方太激动。
  “还不错。”雷海晨眼神灰暗地望着前方,过了会儿,又回过头来看着高竞,“对不起,你刚刚问的事,我忘了说下去吧,你还想听吗……”
  “我当然想听。请说,请说。”高竞连忙道。
  “小站的警察说他们是在铁轨上发现我的,他们问我的姓名,问我住在哪里,我都说不清,他们就打了我口袋里一个电话号码。那是陈牧野家的电话。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我口袋里。牧野接到电话后就来了。他认出了我,后来他把我送回了家。事情就是这样。”
  “你们就是从那时候起成为朋友的?”
  “是的。”
  “我能不能提个问题?”高竞道。
  雷海晨笑着说:“不用那么客气。你不就是来提问题的吗?”他从旁边的小罐子里掏了颗水果糖放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起来。
  “你们之前不认识,你又说你掉在铁轨上后,你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了。那么,他最后是怎么送你回的家?”高竞觉得这是个很大的疑问。
  那颗糖在雷海晨的嘴里左右移动。
  屋子里安静了五秒钟,他才开口。
  “其实……我记得家里的地址。”他把糖块啜得啧啧响,口气又轻松起来,“牧野说的对,你很敏锐啊。呵呵,我撒谎了。其实不是我姐姐给我喝了什么东西,而是我自己跳的车。因为那时候,我不想回家了。我想走。”
  短短两分钟不到,雷海晨就给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到底该信哪个?
  “好像有人看见你姐姐问你,要不要喝水。”他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个细节来。
  “嗯。我就是趁她给我倒水的时候跳了车。其实跳车这件事我早就想过了,在上车之前我在家练习过……”雷海晨躺到床上,靠在两个罩着草席的大枕头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一边做着手势,“就是从很高的地方跳下来,一开始,只是从两格台阶上跳下来,然后不断加高,后来,我可以从半堵墙上跳下来,毫发无伤。为这个我练了三个月。但是我知道在一个移动的东西上跳下来,跟在一堵墙上跳下来不同,我预计不管怎么样都可能会受伤,所以我事先在膝盖上绑了护膝,我在衬衫里面还穿了一件用海绵做的防护衣。”
  他居然还穿了防护衣!高竞已经不记得当年雷海晨的穿着了,他只记得他在火车上遇见的是个身材瘦弱的少年,也许因为太瘦了,所以在衬衫里穿多少衣服都看不出来。
  “防护衣也是你为这次行动特别准备的?”
  “算是吧。我找了个借口让我妈缝的。我让她缝得厚一点。那天我穿了防护衣,脚上、膝盖和手臂都作了一定的防护,所以我才没受太大的伤,仅仅只是头部敲了一下,其实也不是特别重。我知道从一个移动的物体上跳下来,只要用手臂或者什么东西挡一下,就会减少部分冲力。我跳下去时用双手护着头,我的手上还戴着手套。”雷海晨口气平稳地说着。
  高竞觉得他不像在说谎,但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少年会处心积虑地要跳车。不管怎么作准备,这都是极其危险的举动,难道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疯了?
  “你为什么想跳车?”他问道。
  雷海晨抬头仰望着墙上那些风光迤逦的风景画,轻轻问:“你有没有听说过香格里拉?”
  “我听说过。”高竞过去只在一些小说和杂志里看见过这个名词,他知道那差不多就是理想国的代名词,总之是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它藏在西藏的某座圣山或者圣湖的旁边,也许还会在密林里,但很多人都认为应该是在岗底斯山脉的附近。岗底斯主峰海拔超过六千六百米,它的最特别之处在于它的山形就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能在蓝天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据说有很多神人寄居在这座神山上,在它的旁边还有一条叫做玛法木湖的圣湖,它跟岗底斯山交相辉映,它们一起构成了一幅无与伦比的人间仙境。香格里拉的秘密通道应该就在那一带,只要进入它的腹地,也许就能瞬间跌入处于另一个时空的香格里拉。”
  “你……难道就是为了去香格里拉才跳的车?”听起来雷海晨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据说在香格里拉,没有人会生病,所有人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高竞无法理解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会为了一个如此模糊的目标铤而走险。香格里拉,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你现在的生活不好吗?”高竞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他心想,虽然生活清贫,但你父母一定是爱你的,看,你妈在桌上还给你留了条子,“晨晨,冰箱里有排骨汤,昨天剩下的毛豆,记得要热过之后才能吃。”除此以外,你妈不是还给你缝了防护衣了吗?
  雷海晨笑了笑。
  “我父母身体不好,收入又低,我的病如果在十岁前动手术也许还有痊愈的希望,而现在,治愈的可能已经非常渺茫了,手术费又贵得吓人,我们家根本无力承担。我不想成为家里人的负担,我不想拖累任何人。如果没有我,我父母会过上好日子,真正轻松快乐无忧无虑的好日子,而我姐姐,也能够顺顺利利地上她想上的大学。”
  “我记得你姐姐在火车上,曾经把包里的钱拿给陈东方看。那个应该是钱吧?你还说,那是她上大学的钱。”高竞清楚地记得那一幕。
  雷海晨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的记性真好。她包里是有些钱,我当时是故意那么说的,目的只是想提醒她,那些钱很重要,想让她不要乱来。但她哪会听我的?”雷海晨的口气里终于露出了些许埋怨。
  “如果那些钱不是她上大学的钱,又是什么钱?”
  雷海晨垂下了眼睛。
  “它是……别人给我做手术的钱。大概有十万块。”
  十万块。别说三年前,就是现在看起来,也是笔巨款。
  “是人家给你的捐款?”
  “是的。”
  “十万块都在包里吗?你们是从北京回S市的吧?为什么不存银行?人家给你们捐款的时候,难道也是现金?”高竞愕然地问道。
  “人家给的是支票,后来姐姐去兑现了,她说现金用起来更方便。”雷海晨低声说。
  “那你跳车后……那些钱呢?”高竞问。
  “我不知道。我以为她会回家,结果她没有。后来她是过了好久才回去的,大概两年后吧。她说钱在火车上让人骗走了,我又失踪了,她觉得没脸回来,就干脆去南方打工了。我爸妈后来也没多问,她回来住了两天就搬出去了,她有了新的工作,那里提供住处,她也不喜欢住在家里,因为我妈会说她,而且地方也小。”
  弟弟跳了车,钱被陈东方骗走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人看见雷海琼在到处找她的弟弟?为什么只有陈牧野在到处找他的父亲?雷海琼当时到哪儿去了?陈东方呢?他又去了哪里?难道是陈东方骗走雷海琼的钱后,又跳了车?那雷海琼又在哪里?
  “雷海晨,你说,那十万块是别人给你的钱。是谁给你的?”高竞觉得要核实雷海晨的话,首先得核实这笔钱。
  雷海晨抬起了头。
  “你连这个也要查?”他很意外。
  高竞不响。
  雷海晨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道:
  “三年前,我画了一组以西藏为主题的水彩画,得了个少年组金奖。那时候有记者采访了我,我妈就说起我得心脏病的事,这事登了报,几个月后,就有个美籍华人通过记者联系了我家。他是在北京做生意的,他说他自己有个孩子也得了同样的病,只不过在三岁前就做了手术,所以,他对我的情况,对我父母的感受都很了解,他很想帮助我。他说要捐钱给我做手术,但因为那时候,他工作很忙,没办法来S市,所以就让我们去一次北京,他承担车费。本来我妈是要陪我去的,但我姐姐非要去,她说她还没去过北京。她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我妈也确实从小就偏心我,大概我妈也觉得很愧疚,最后就答应带姐姐一起去。谁知临行前,我妈突然拉起了肚子,怎么都不见好,最后,就只有我姐陪我去了。”
  高竞仔细把雷海晨的话在心里回了一遍,又问:“那个美籍华人现在还在北京吗?”
  “因为钱丢了,我妈觉得对不起人家,后来就换了电话号码。他可能以为我们是骗子吧。”雷海晨神情沮丧地说。
  “他叫什么?”
  “他中文名字叫李德江。在北京开了一家咨询公司。我这里有他的名片,如果你想跟他联系,可以打电话给他。我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换过号码。”雷海晨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张名片递给高竞。
  名片看上去已经很旧了,高竞想,雷海晨可能经常会把它拿出来看看,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这个好心人说明情况。但是他说了,对方就会相信吗?大概最终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打吧。
  “好。我试试看。”高竞把名片塞进了口袋。
  雷海晨盯着他塞名片的口袋,说道:“如果你真的跟他通上话,请代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这钱恐怕我是没办法还了,也只有这三个字可以送给他了。”
  雷海晨似乎对这件事非常歉疚。但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跳车?而且,你为跳车还准备了三个月,这不就等于说,在拿到钱之前,你就已经预计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你是故意放弃了这十万块。你是不是曾经希望你姐姐能带着钱回去,跟你父母一起过上平安幸福的日子?可结果,钱也没了,你的出走也没成功。
  “既然你铁了心要走,为什么后来又跟着陈牧野回了家?”高竞问道,这时,他突然注意到在雷海晨床头的木架上有几个相框,那里居然有陈牧野、雷海晨和一个高个女孩的合影。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牧野不让我走,他说我必须帮他找到他父亲。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父亲去哪里了。后来他说服了我,说我和姐姐同时离开,会给父母带来很大的伤害……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后来我就跟着他回去了。其实那时候,我身体弱,他带着我走,我也反抗不了。”说到这点,雷海晨有点含糊其辞起来,“你在看什么?”他问高竞。
  “这个女孩叫凌珑吗?”高竞指着相框里女孩问道。
  “是啊。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对我挺照顾,常常帮我去食堂带饭,人很好。”雷海晨把那个相框拿了下来。
  现在高竞看清楚了,照片里的的确是凌珑,不过这里的她比在教学楼里的她漂亮多了。她梳马尾巴,穿合适身材的裙子,脸上还带着春天般灿烂的笑。
  “她是你的同班同学?那她是怎么认识陈牧野的?”
  雷海晨望着照片,顿了顿才说:“她是通过我才认识牧野的。有一次,我身体很不舒服,她主动送我回家,我说过她非常懂得关心别人,那天牧野正好来看我,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那么……”高竞考虑良久,还是决定要问,“他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
  “恋爱?”雷海晨被这问题吓了一大跳,他先是一脸惊慌,继而皱起眉头低头望着照片中的那两个人,似乎想通过照片研究这两人的关系。
  他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高竞心里暗想,但隔了一会儿,他听到雷海晨回答他:“我想,可能凌珑很喜欢牧野。”
  “那陈牧野呢?”
  “我不知道。”
  高竞决定再进一步。
  “你知不知道,在你姐姐遇害的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在学校一直呆到十一点?”
  “我不知道。”
  雷海晨的口气突然变得很生硬。
  然而,当他把相框放回到原处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
  “凌珑是个好女孩。”
  高竞知道这句话有弦外之音,但他实在听不出来它背后的真正含义。他只能问:
  “那天晚上九点至十点之间,你在哪里?”
  听到这个问题,雷海晨又笑了。
  “我在这里,我在家。但我是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我父亲去工厂看门了,我妈去打工了。”
  他说的是不是实话,高竞不知道。但有一点,他能肯定,雷海晨压根儿对他姐姐的死无动于衷,他在乎的是三件事,他父母的生活,丢了那十万块美籍华人会如何看待他,还有,陈牧野到底是不是在跟凌珑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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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24 18: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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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兰一回到家就听到一个让她吃惊的消息——乔纳已经决定放弃净菜馆的生意了。   “表姐真的不做了?”她问。
  “当然不做了!”母亲给她拿来一块老爸特意为她烤的核桃蛋糕,“女大学生在菜场摆摊像什么样子?抛头露面,跟那些素质很差的人混在一起,我最反对了。读大学可不是为了在菜场工作的。再说,现在天气这么热,她每天起一大早出门,我看着都心疼。所以,我让你爸无论如何得想办法给她在暑期找份像样的兼职。他后来就在警察局的档案室给她找了份打字复印的工作,听起来待遇还不错。”
  “那表姐那边的摊位怎么办?”莫兰道。
  “怎么办?退了呗。这孩子还真固执,一开始偏要摆下去,昨天晚上,我和你爸,还有她妈妈三个人轮番给她洗脑,起初就是不肯,后来今天早上她妈打电话给我说她已经把摊位退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莫兰觉得表姐的转变很是突然。
  “我也不知道。”母亲看了她一眼道,“不过,听她妈说,好像是有人吃坏肚子了。那个客人倒还不错,给齐了钱,才提醒她,说鱼不新鲜,听说那人吃了之后还上吐下泻的,闹了一个晚上呢。”
  “有这种事?”莫兰觉得脸上发烫。鱼会不会是我买的呀?平时只懂做菜,还真的没买过几次菜,大概鱼贩子也是看我年纪小,才故意骗我的吧。本来想助表姐一臂之力的,谁知这次却帮了倒忙。这些人真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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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这些天,高竞常常会想起刘玉如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来你是……”
  高竞猜想,她没说完的话应该是——原来你是火车上的那个人!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她知道火车上的那件事,还知道他曾经在火车上跟陈牧野一起找过陈东方。那么是谁告诉她这些的呢?只能是陈东方,因为按照她的说法,陈牧野几乎没跟她说过话。然而,陈东方又是怎么知道他的呢?他是在陈东方跳车以后才跟陈牧野一起展开搜索的。是陈牧野后来告诉他的吗?
  雷海琼被杀,陈东方失踪,火车上两个神秘蒸发的人现在都出了事,现在连她也没能幸免。她仅仅是个不相干的路人吗?假如她不是,她跟另外两个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高竞觉得,有必要研究一下刘玉如在三年前那段时间的行踪。假如她也在那列火车上,那她知道他曾参与搜索行动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高竞央求罗老师替他查来了刘玉如前夫李正的联系方式。根据罗老师提供的信息,刘玉如是在四年前跟李正离的婚。李正跟刘玉如也曾是同事,他目前仍在原单位工作。
  起初,李正对高竞的态度并不十分友好,但听说高竞曾被怀疑跟他前妻的死有关后,他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呵呵,小子,我知道不是你干的。”李正用工人老大哥特有的粗糙大手重重拍了下高竞的肩,“肯定不是你,肯定不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高竞很快就发现,李正喜欢重复同样的话,然而每次重复除了加重语气之外,似乎还另有弦外之音。高竞知道,李正可能是个心里有很多想法,但不善表达的人,所以,他只能通过不断重复来说明自己知道得比别人多。
  “你觉得凶手是谁?”高竞道。他知道对付这样的人,问题越明确越好。
  他们两人坐在工厂旧仓库的台阶上。李正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劣质烟放在嘴里。
  “是谁?这不明摆着吗?”他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点上了烟。
  “谁?”
  “还会有谁?”
  “陈东方吗?”
  “呵呵。”这种笑似乎没有否认的意思。
  “陈东方为什么要杀她?他们不是朋友吗?”
  李正默默吸着烟。
  “陈东方其实是个老实人。”他道。
  高竞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陈东方不是坏人?可是你刚刚还说,他可能杀了你的前妻。”
  李正似乎在怀疑他的智商,斜睨了他一眼。
  “杀人当然不对,不过人被逼急了,就难说了。”
  “谁逼他了?是刘玉如?”
  沉默。
  “她逼他干什么?”
  “还能有什么事?你说她为什么死吵活吵要跟我离婚?女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就会变得疯疯癫癫的。”
  高竞发现跟老油条说话真累,每句话,你都得猜。
  “你是说,刘玉如硬要跟你离婚,是为了陈东方。那这么说,陈东方跟刘玉如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喽?”
  李正叹了口气,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他们既然那么……要好,你怎么会认为是陈东方杀了她?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纠葛吗?”高竞进一步问道。
  “人在一起久了,总归有矛盾的,再说,陈东方好像还跟她一起做生意。牵涉到钱了,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说他们有金钱纠葛。有没有证据?”
  李正嘿嘿讪笑。
  “这要什么证据,这个用脚想也能想到。”
  高竞看了眼李正那双穿着破球鞋的脚,怎么都没看出它们有多少智慧。
  “三年前,听说刘玉如在温州做生意,你知道这件事吗?”他换了个问题。他希望当他的问题里不包括陈东方这三个字的时候,对方能够回答得爽快一些。
  “怎么不知道?”李正道。
  “她做什么生意?”
  “海产品。就是鸭舌、海带、海蟹什么的。”
  “她生意做的怎么样?赚钱吗?”
  “不知道。不过,我也没看她买过什么。”李正的口气带了点嘲讽。
  “那么……她会不会经常从温州送货到S市,或者有时候,送货到北京?”高竞试探地问道,“我是说三年前。”
  李正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又不跟她在一起。她送货到哪里,你要问她的合伙人。”
  “她有合伙人吗?”
  “有啊。那个人原先是我们的邻居,刘玉如跟他一起做了好几年生意,他对她的情况最了解了。”李正说着走回到后面的仓库,他是仓库保管员,不一会儿,他就拿了张纸出来,“喏,小子,你可以打电话给他。他跟我还挺熟,他来S市,我们常一起喝酒的。”
  “谢谢,谢谢李师傅。”高竞一迭连声道谢。他没想到,一开始像支挤不出来的烂牙膏,最后竟如此合作。
  谁知李正听到他的那句谢谢,却又笑着拍他的肩。
  “你这小子至少问的话比警察顺耳,他们老问我,我那天早上在哪里?呵呵,我说我就在这儿,可惜他们好像不太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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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傍晚五点,电话铃至少响了六下,乔纳才来接。
  “喂,乔纳,听说我们卖的鱼不新鲜?”电话一通,莫兰便急急地问道。
  “可不是!”乔纳瓮声瓮气地说,“有人都吃出肠炎了。因为炸成了香喷喷的鱼球,所以一开始他们吃的时候都没感觉。”
  “那人家有没有说什么?他们会不会让我们赔医药费?要真那样,我来赔吧,怎么说鱼也是我买的。”莫兰想想就觉得愧对表姐。
  乔纳却道:“谁要你出钱!人家根本没让我赔,相反还硬把钱都给齐了呢。”
  “真的?那人你认识?怎么这么好?”
  “你也认识。就是你那高竞的朋友计小强。我也想退钱,但他硬不肯收,我也没办法。” 乔纳说到这里,沮丧地叹了口气,“唉,一开门就碰到这么不吉利的事,我想想还是关门算了。”
  “都怪我买鱼的时候没仔细看。这该死的鱼贩子!我过几天就去菜场找他算账”莫兰恨恨地说。
  “算了,别想这事了,我明天就去警察局报道了,你爸替我介绍的工作,在那里的档案室打字。听上去好像还不错。不管怎么样,能付我工资就行。”乔纳的口气忽然又不耐烦起来,“喂,你找我还有什么事?我正忙着呢。”
  “你在忙什么呀,现在才五点,难道你在烧菜?”
  “我在包礼物,准备明天上班的时候交给计小强。我买了一盒松仁糖。也不知道他要不要吃,反正他不肯收我的钱,我总要还他点什么,我不想欠别人的情。”乔纳道。
  “松仁糖?就是上次我妈说她超喜欢的那种吗?好像还蛮贵的呢。你可真舍得。”莫兰啧啧叹道。
  “还好啦,一盒松仁糖七十八元。”
  “难道计小强跟你在一个地方上班?”莫兰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对啊。你还有什么事?” 乔纳好像急于挂电话。
  “等等。乔纳。既然你去了档案室,能不能帮我查点资料?”莫兰提出了她的要求,自从得知表姐将赴警察局的档案室做兼职后,这个念头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呵呵,你真会见缝插针。好吧,看在你热心帮我卖净菜的份上,你想查什么?”
  “我想查三宗命案的资料。首先是雷海琼命案和刘玉如命案,这两件案子就发生在最近一个星期内,两个人都是女的。第三宗则应该发生在两三年前,死者好像是个精神病人,她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的丈夫叫陈东方。她是晚上跑到马路上,被车撞死的。另外,还有一桩案子也发生在三年前,一个男孩从火车上跳下来昏倒了,被小站的人发现,听说还报了警。虽然事情不大,但应该也会有记录吧?”
  “你要查这些东西干吗?是不是闲得没事干?”乔纳奇道。
  莫兰朝客厅方向望了一眼,母亲这会儿正在厨房跟钟点工聊天。她压低嗓门说:“昨晚上,我差点被人谋杀了。有人用一张纸条把高竞骗出去,然后趁我开门的时候,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扔进厨房,还开了煤气!”
  “真的!!会有这种事!”乔纳大惊。
  “小声点!你可别让姨妈听见!”莫兰连忙提醒。
  “放心吧。她出去了。”
  “还好。”莫兰拍拍自己的胸口,“总之,你千万千万不能让你妈知道,不然,马上就会传到我妈的耳朵里,她一定会急死的。”
  “知道了知道了。”
  “那就拜托你帮我查下档案。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谁想害我!”
  “我试试看吧。”乔纳似乎颇有些为难,“我还不知道我有没有权利查呢,我毕竟只是个职位低微的小打字员而已,他们能想到发我几块肥皂就不错了。”
  “你就在档案室工作,总能找到机会的。听说你还负责复印,到时候替我把这些资料复印一下吧。”莫兰恳求道。
  “我尽力而为吧。”乔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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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24 18:16:00

28


  莫兰首先注意到的是王雪的鞋,那是一双非常别致的褐色凉鞋,细细的鞋带包裹住脚面,鞋扣是一个小小的银色“十字”,莫兰还从来没在国内的商店里看见过这个式样。
  “好漂亮啊。”她不由地赞叹了一句。
  “这是我爸从美国带回来的,很别致吧。”王雪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自己的鞋上,当她抬起眼脸时,莫兰发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你刚刚说,你是雷海琼的什么人?”她拉了拉下自己的裙摆,动作就像舞蹈演员那样优美。
  “我是她的……朋友,或者说是受助人。”莫兰道。
  “受助人?”王雪一脸疑惑,目光不知不觉朝她身上的那条花格子布的旧裙子扫来。这是今天早晨,她向好朋友借来的,据说这条裙子已经辗转在同学的姐姐和同学身上穿了近四年,不仅式样旧,连布上的花纹都已经快洗没了。她相信,这条裙子足以向王雪证明自己是个出身贫寒的苦命小女孩。
  “从一年前开始,雷海琼一直在资助我。”莫兰道。
  “她资助你?”王雪还是有点不信。看来雷海琼在你眼里不是个有爱心的人。
  “嗯。她替我出了部分学费。部分。”
   “没想到她还会做这种事。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了。”
  “呵呵。”王雪嘴角露出略带嘲讽的微笑,又问道,“那么,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前几天我在报上看到一张……嗯,认尸启示,我觉得有点像她,但又不敢确认,所以,我就到警察局去了一次。”
  “哈,你也去过警察局?”王雪更吃惊了。
  “嗯。”莫兰点了点头,“我想知道是不是她。后来警察说,你和她弟弟都去过,已经确认是她了。”
  王雪别过头去,不置可否。
  “我想过来看看,是因为她曾经跟我提起过你。”莫兰道,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骗过看上去一脸聪明相的王雪,但是既然来了,总得师出有名。
  “她跟你提起过我?”王雪露出警觉的神色,但随即就翘起二郎腿,微微一笑道,“她一定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她说她很喜欢你,但是你不喜欢她。”
  “哦。真的吗?”
  “她说她很想跟你交朋友,但是你不给她机会。”
  王雪的脸沉了下来。
  “交朋友?她只是住在这里的保姆而已。”
  莫兰故意沉默了两秒钟才说下去。
  “最近我们学校的暑期文艺晚会要搞一个舞台短剧,我负责编故事大纲和写剧本,她建议我把你们之间的故事搬上舞台,还说会替我写剧本。”莫兰注意到王雪的目光渐渐由冷漠变得好奇起来。“她跟我说过剧本的内容。你想不想听?”莫兰问。
  王雪的黑亮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
  “你说说看。”她道。
  “故事发生在今年。她跟你的父亲经过几年的恋爱,你父亲终于向她求婚了。但婚后的生活并不平静,她不得不面临一个难题,那就是你。你当初就反对他们在一起,他们的结合让你非常生气。你恨雷海琼。你想出各种办法来刁难她。有一次,你还企图开煤气谋杀她。可是你太紧张,离开厨房时不慎跌倒昏了过去。恰好那里时,闻到异味的雷海琼赶到厨房,她发现了摔倒的你,不计前嫌,立刻将你送进了医院。从那以后,你们就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舞台剧的大致情节就是这样。”
  “哼!这是她写的吗?!”王雪冷笑着问道。
  “是她想出来的情节。剧本我还没看到。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来找找她的剧本的。”
  “你来找她的剧本?你还真的想演……”
  “不不,我只是想留个纪念。”莫兰一边观察王雪脸上的表情,一边慢慢吐出一句话,“其实她出事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是吗?”王雪微微蹙眉。
  “她说剧本已经写好了,让我二十三号来拿。”
  “来这儿拿?”王雪问。
  莫兰点头。“我想剧本可能在她的房间里。她住哪个房间?我可以去看看吗?”莫兰怯生生地问道。
  王雪的目光朝楼上扫去。
  “她住二楼,我卧室的旁边。不过现在我已经将它改成我的书房了,所以我就不请你上去参观了。”王雪微微一笑,白瓷般细嫩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莫兰愕然地瞪着她。
  “你……你是不是把她的东西都扔了?”
  “那倒没有。她妈来过,把东西都拿走了。”王雪温和地说。莫兰不说话。
  “你不相信我?”王雪用大姐姐的口气问道。
  莫兰回眸盯着她。
  “怎么啦?”
  “她让我扮演你。”
  “是吗?”王雪打量了她一番,好像在说,你有哪点像我?
  “她,她说……她说你曾经企图杀她。”
  王雪冷哼了一声。
  “我今天来,也是想看看你。”莫兰盯着王雪的脸结结巴巴地说,“因为她总是提起你……你曾经去警察局认过尸……我想你们的关系一定不像她说的那样……如果,如果你跟她关系不好,怎么会去……认尸,那不是好可怕吗?”
  “其实我去认尸只是因为好奇。我看报纸上的照片很像她。”王雪靠在软皮沙发上,低头看着自己洁白的指甲。
  “我不明白她怎么会死在学校。她是去念书吗?”
  “念书?当然不是。她是送我去的。那天下午,我在那里上托福班。她说好下课来接我的,结果我等了五分钟她还没来。我就只好自己回去了。”
  五分钟算什么?既然人家说好来接你,你怎么也得等上十分钟啊。看来,你是故意想让她空跑的。
  “你回到家几点啊?”
  “你问得可真仔细。”王雪优雅地端起面前的一杯茶,啜了一口后,又优雅地放下。“我到家大概五点吧。我们的课是下午两点到五点。”
  “你回家后,她在吗?”
  “不在。”
  “那你有没有回学校找过她?”
  “当然没有。”王雪好像觉得她的提问很荒谬。
  “我没去找过她。因为我们说好在门口等的。”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会去哪里?”莫兰又问。
  “我不知道。但我看她拿了个大包,她大概是要去买东西吧。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逛街购物了。虽然她只是个秘书兼保姆,但她的开销可是比我大多了。”
  莫兰觉得王雪的这句话里大有文章。
   “不会吧,她的工资能有多少?”她故意表示怀疑。
  王雪没说话。
  “难道,你是说她有办法弄到工资以外的钱?”莫兰试探道。
  “她可真是个很聪明的人。”王雪并没有否认。
  “我想你父亲安排她在你家住,当你的秘书和保姆,你父亲对她的为人应该和了解吧,那应该不会……”莫兰吞吞吐吐地提出了疑问。
  王雪皱起了眉头。
  “你问得真多!”她终于显出了不耐烦,“我爸让她住在家里,只是因为她说她没地方住,其实,她自己有家,只不过她不想回去而已。我爸是个心软的人,看她在那里哭哭啼啼,也不好意思拒绝,最好只好让她住下。谁知好心没好报,引狼入室!”王雪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但当她的目光落到莫兰的脸上时,口气又缓和了下来,“算了,她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管她做过什么,她就是被人害死的。你不觉得她死得很突然吗?”莫兰把话题引向了谋杀,“她在被害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起过什么?”她问道。
  “我们之间很少说话,如果她说过什么,我也不会注意听。其实,她也懒得跟我说话,她跟我在一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涂指甲油。她买了很多指甲油。”
  莫兰瞄了王雪一眼,试探地问道:“姐姐,我随便问一句哈,你可别多心。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我想……应该是她的男朋友吧。”
  “她有男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男朋友,但应该是个男的。”王雪神秘地说,“二十号上午,有人给她打过寻呼机,她一接到信息,马上就回复了。”
  “你怎么知道对方是男的?”
  “她打电话要寻呼台跟对方说,‘感冒是小病,不要装死’,我就觉得对方是男的。”
  感冒是小病,不要装死。
  听上去还真的像在给一个男人打电话,而且这男人还应该跟她很熟。会是谁呢?
  离开王雪家后,莫兰得出了几个结论,第一,王雪确实跟雷海琼关系不佳,第二,雷海琼曾经用不正当的手段从王家骗走过钱,第三,雷海琼出事当天曾经带了一个大包;第四,在雷海琼被害那天,王雪也在现场附近。——她说她是去上课的,但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在上海间隙溜出教室?第五,雷海琼在出事当天上午,曾经接到过某人的中文信息,对方很可能是个正患感冒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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