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公子的病床前,丫鬟仆妇管家小厮,或跪或站的,黑压压围着七八个人。沫儿跟着婉娘走进去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近半月没见,田公子眼窝深陷,面皮蜡黄,竟然瘦得皮包骨头。而最关键的是,丝丝缠绕的黑气,已经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鼻孔、眼睛都不断有黑色的云丝进进出出。
田夫人强忍着悲痛,道:“刚来了两个郎中看了,人家直接说让准备后事,一副药也没开就走了。”
婉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田公子,朗声笑道:“田夫人,我看田公子好好的啊,根本没一点事情!”
田夫人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儿子,擦了一把眼泪,哽噎道:“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御医都说不行了!莫非你…有什么法子?”显然不相信卖香粉的老板娘懂得医术。
婉娘微笑道:“我确实不懂医术,只是路过贵府,听说公子病重顺便来看看。但就我看来,公子虽然看上去气若游丝,但印堂发红,额头发亮,这场大病已经过去了,公子今天就有望好转。”
婉娘俯下身,用手虚虚地在田公子的脸上拂了过去——沫儿看到,缠绕在面部的黑气云迅速地褪去——田公子轻咳了一声,呼吸顺畅了许多。
田夫人本来将信将疑,一看儿子好了些,惊喜道:“运儿,运儿!你好些了没?”
田公子睁开了眼睛,微微叫道:“娘!”
田夫人惊喜万分,抱着儿子喜极而泣。
婉娘向房间四周看了看,皱眉道:“田夫人,让这些下人都出去吧。另外,给田公子换一个房间如何?他在这个房间久了,病气太重。”
田夫人一看儿子好转,也顾不上想到底是婉娘的功劳还是儿子本来就没事,只是高兴,一边流泪,一边连声道:“好的,好的。——你们都下去吧。”
婉娘沉吟了下道:“田夫人,田公子这次的病是怎么开始的?”
田夫人看了看田公子毫无血色的脸,低声道:“十几天前,他说……唉,他说,他喜欢龚小姐,要我再找媒婆去求亲。我听了很生气,便不同意,还骂了他一通……他从小听话懂事,从来不惹我伤心,我只想他过几天便算了,哪知他闷闷不乐了几天,后来便开始胸口痛,一病不起……请了洛阳城里有名的郎中,还请了御医来看,捡了几副药,吃了反而更重了……”
婉娘道:“田夫人,不如听我一句劝,既然贵公子对龚小姐情有独钟,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
田夫人给儿子喂了一点水,含泪道:“早知道我就不拦着了!我也不是不喜欢龚小姐,龚小姐虽然家贫,但知书达礼,才学见识也配得上运儿;我只是以为运儿还是小孩心性,唯恐他图一时新鲜,倒耽误了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孩儿。”
田公子看着婉娘,微微笑了一下。
婉娘笑道:“我看龚小姐对公子也上心的很,听说已经在门外候了好几日了,因亲事未定,不敢冒昧探望,要不现在请了龚小姐过来罢?田公子心情好了,也恢复的快些。”
田夫人惊讶道:“真的?就在门口?唉,这孩子也是实心眼的。”遂大声叫道:“小云,快去门口请龚小姐进来!”
一会儿功夫,只见小云带了龚青娜进来。青娜施了礼,飞身扑到田公子身旁,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着他消瘦的脸。
田公子挤出一个笑容来,吃力道:“不用担心。”
青娜淡淡笑道:“我不担心。如果你去了,我陪你一起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在田公子的手臂上。
田公子抬手想帮青娜拭去泪水,抬起一半又沉重地落下来。青娜握紧他的手,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黑气又缠了上来,田公子开始粗喘。沫儿焦急地看了一眼婉娘。
婉娘道:“田夫人,婉娘其实不懂医道,今天不过是凑巧罢了。但是这个房间病气太重,不利于田公子养病。还是换一个吧。”
田夫人迟疑道:“现在运儿这个身体……”
婉娘笑道:“就搬到旁边的厢房里就行。”朝沫儿使个眼色。
沫儿拿出腐云香,将田公子的双侧太阳穴涂了——头部的黑气刹那间褪去。
田夫人叫了几个丫头去将厢房的床重新收拾了一下,又叫了几个家丁,将田公子小心翼翼地抬了,送到厢房去。
沫儿和文清站在院中。
厢房那边,文清显然已经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玉片放上去了,田公子被抬进了房间,身上的黑气却被挡在了屋外。
黑气盘旋着,企图从窗棂或者门缝中钻进去。厢房的门框上突然发出微微的金光,靠近的黑气被击得粉碎。黑气一次次汇集,一次次被挡在门外。
沫儿明白了,腐云香和那个可以隐入门楣不见的玉片,可以隔断并消除缠绕在将死之人身上的黑气。
田夫人从厢房冲了出来,欣喜地叫到:“小云小月,快,快,端粥来!旺儿,快去告诉老爷,公子大好了!……阿弥陀佛……”
婉娘走出来笑道:“田公子已经无大碍了,估计还要好好静养些天。婉娘就告辞了。”
田夫人抓住婉娘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太感谢你了婉娘…我日后亲自登门拜谢……”青娜跟在后面,静静地施了一个大礼。
婉娘笑道:“这是公子的造化,婉娘可不敢贪功。夫人以后多光顾几次闻香榭就好了!”
田夫人不住点头:“一定一定。”
离开了田府,婉娘倒吸着凉气,心疼道:“我的腐云香啊!”文清和沫儿却很高兴,沫儿也不管街上有没有人,又开始大声唱他的老鼠曲儿:“小小老鼠生来坏,又吃粮食又吃菜,吃肉吃鱼吃干粮,还咬穿我的破麻袋……”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回到闻香榭,文清和沫儿去溢香园打回几个精致的小菜和一锅鲜香浓郁的羊肉汤,婉娘拿出一坛珍藏的竹叶青,并取出一套青玉杯来,每人斟了一杯。
文清和沫儿从未喝过酒,一杯下去,整个小脸儿都红了。婉娘格格笑着,一连喝了几杯,只喝得双眼迷离,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黄三见状,将酒拿开,显然是不想让婉娘再喝了。
婉娘劈手夺过,笑道:“不用担心。”黄三正待再夺,却见那个秃头大肚的爷爷乐呵呵走过来,笑道:“好个婉娘,有酒喝也不叫我。”
文清和沫儿跳起来,一人拉了老头儿一只手,高兴地叫道:“爷爷!爷爷!”
黄三慌忙斟了酒,老头儿摸摸两人的头,端起来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好酒!”
婉娘一手托腮,笑道:“好你个老家伙,闻到我的酒香就来啦。”
老头儿自己抓过酒坛倒了满满一杯,品味良久,这才道:“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值得你把收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
婉娘咯咯笑着,又喝了一杯道:“哪有什么事?”
老头儿看向文清和沫儿。沫儿看看婉娘,文清道:“今天我们去救田公子了。”
老头儿的小眼睛里闪出好奇的光来,探询道:“婉娘,不是说只卖香粉吗?”
婉娘嘻嘻笑道:“是卖香粉啊。我的美人霜,因果树的美人果。”仰头一饮而尽,吃吃笑道:“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但是谁知道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呢?你看是果,我看是因,你看是因,我看却是果。有些时候,因果根本就难以区分。即便早知道了结果,有些事也还是要去做。”
这次救田公子,到底是被田公子的真挚感动,还是被龚老先生的人品感动,抑或是被青娜姑娘的淡雅清高感动?连沫儿也说不上来。
老头儿叹了口气,道:“你啊,总是太容易心软。想置身世外,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的。”
婉娘好像醉了,自顾自说道:“都知道美人百年为枯骨,可是要是人能够选择,都会选择做美人。看透与做到,根本就是两回事。”
文清和沫儿都觉得婉娘有些异常,两人对视了一眼,担忧地看着婉娘。
婉娘不住娇笑,见沫儿皱眉,笑道:“小东西,你还不知道。唉,我原本发誓再也不管这些俗事,专心卖我的香粉,谁知道还是……”
她伏在桌子上,笑得抬不起头来。
老头儿大咧咧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身处世俗,哪能置身世外呢?有些事你躲不开,就只有面对。”
一个中午,婉娘都象在说胡话一般,颠三倒四的,看起来象是伤心,又象是高兴,沫儿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逼着婉娘救田公子一事做错什么了,让婉娘如此反常。
哪知午休过后,文清和沫儿还惴惴不安呢,婉娘已经恢复如常了,还是同以前一样,又小气又贪财,不过心情似乎很好,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唱曲儿。
沫儿见婉娘没事,心里的疑问又压不住了,一边翻晒花瓣,一便问道:“婉娘,龚小姐的脸肯定是你捣的鬼,那田公子生病,是因为美人霜的关系,还是因为田夫人不同意他和龚小姐的婚事?”
婉娘竖起眉毛,嗔怪道:“你什么时候成了个小阴谋家?怎么什么事都从阴谋上想呢?美人霜美人霜,当然是给美人用的,田公子又没用我们的美人霜,我还能控制他生病不成?——田公子生病是命数,田夫人的反对只是诱因。”
文清道:“如果是我们的美人霜,那就不用浪费腐云香了。”
沫儿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他总觉得,田公子生病一事,婉娘绝对是很早之前就知道的,而不像自己,半月前才能预知。而且,从中午婉娘的表现来看,即使自己和文清不求她,显然她也已经决定要救田公子了——但是,如果当初青娜变丑之后田公子放弃了青娜,婉娘还会不会救他呢?
沫儿问了婉娘,婉娘却敲了他的脑袋,叹道:“太聪明有时也不是件好事,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你这种假设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事实就是田公子爱龚小姐,然后我们救了田公子;没发生的故事结局可以任意猜测,已经发生了的故事就只有一个结局。”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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