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她,她停止了自言自语,缓缓回过头,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就快要从喉咙跳出来!我看见她的脸,苍白衰老的脸上刻满的是岁月的痕迹……和我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而就在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眼里的震惊。只一秒钟,她又恢复了平静,她睁着那双无神的眼,死死地盯着我。
时明将我拉到身后,像在保护受伤的动物。我只感觉思维一片混乱,听不清楚后来时明跟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就好象时明完全不存在一样。反反复复浮现在眼前的只有她眼里瞬间的震惊和空洞苍白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
“沫沫,心情好些了吗?”
“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依旧是她空洞的眼神,挥之不去……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使劲摇了摇头,想要努力摆脱那样的影子,有意无意地搅动着桌上的咖啡,一下一下。
“本来不想带你来见她,就是害怕会有这样的反应,当你发现她和你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不,时明,不止这些……”
“沫沫?”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但感觉就是不对,一定有什么,一定有……”我抬起头朝窗外望去,在这家医院附近的咖啡店,靠玻璃窗的位置刚好看得见市精神卫生中心的住院区。
我一遍遍地回想着踏进房间时的情形,起初她只是在自言自语,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后她才回过神来,见到她的瞬间,我心里的害怕变成了震惊,因为她和我梦里所见到的一模一样,如果要说不同,那么,唯一不同的便是苍老了许多,可是,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人的五官是不至于改变到认不出来的。然后,目光交汇时,我看见了她眼里的震惊……等一等……震惊?
“时明,我们刚进房间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
“……刚进房间?……我记得她本来是背对我们,然后似乎是我们的脚步惊动了她,然后……然后当她看见我们的时候起初似乎吓了一跳。”
“你也看到她眼里的诧异了吗?”
“……嗯……你这么说倒好象是,但是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我只是觉得也许是太久没见人了,她看到我们会有些害怕吧。”
“不,那种从眼神里透出的震惊,只过了一秒钟便消失不见了……”
“沫沫……”
“时明,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你……难道你是说……”
“他看见你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而见到我的时候眼里却在一瞬间透出了极为震惊的神情,而仅仅只过了一秒钟,她又重新恢复平静,疯子,是不会有这种表现的……”
下午三点的街很安静,静到听得见风吹过时路边的梧桐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和时明就这样无目的地走着,没有人说话。我的脑子里依旧一片混乱,翻来覆去的,是杜雪梅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以及……以及她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眼里所流露出的诧异。这一瞬的诧异,究竟意味着什么?
“沫沫,我们抛开这一切,都不要再去想了,好不好?”时明突然来拉我的手。
我看住他的眼睛,里面尽是我读不懂的情绪,“时明……”。
“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我们都抛开不要去想了好不好?”
“……你怎么了?”
“我只是……只是突然觉得,我们正在掉入一个无休止的深渊里,我们不断地往下沉,不断往下沉,这个黑洞,深不见底……沫沫,我突然开始害怕,我怕我们这样坠入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的情绪无法控制地激动起来。
“时明……”
“沫沫,沫沫,我们掉进去了就再也没有人来救我们了,我能感觉到,真的,真的,你相信我啊!”他松开我,双手抱住头,这一刻,我竟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此陌生。
“已经晚了。”我停住脚步,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沫沫……?”
“已经晚了,现在想要抽身,已经来不及了。”我嗅到空气里初春的味道,让人窒息,似乎连空气都被时明的情绪感染了,而我,也一样逃不过,这一刻,我的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我说,“时明,我们一起坚强地走出去,好吗?”
“沫沫……”他抱住我,有液体淌下来,掉在我的领口,温暖而潮湿的感觉,我知道,那是咸的。
……
我一直知道自己或许无法坚持到最后,只是没有想过时明会比我先崩溃,那一夜他的情绪很糟糕,哭过一场之后反而安静了许多,看着他静静睡去,我竟生出一丝同情,他有什么错,我竟将他带入了如此不堪的境地。洗完澡的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没有气色,已经不像原来的自己,我伸手把镜子上的水汽抹掉,我对着镜子说,“楚沫,你不是个好人,你真的不是。”
起床的时候时明的情绪已经恢复了不少,还是如往常一样打起了精神去上班,临走的时候他亲吻我的额头,他说,“沫沫,我们会一起走到最后的,终有一天,我们会一起走出这个阴影的。”
门铃响了,把我的思绪从遐想中拉回。打开门,是时明。
看了看钟,不过三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递了杯水给他。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好。
“查到一些线索,当然要第一时间回来告诉你的。”他笑起来,露出很深的酒窝,其实,他真的长得很好看。
“哦?”
“上次你在B座发现的那些用文件袋装的旧报纸,还记得吗?”
“……难道是指纹有线索了?”我感觉心里猛地一抽,有些不寒而栗。
“嗯,上次技术科的同事说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把文件袋上另外的指纹提取出来,所以我一直在等,现在有结果了……”他看向我,眼神让我觉得恐惧。
“……是我认识的人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起来。
“文件袋上还除了你和我的指纹以外,还有两个人的指纹,他们的指纹在上面已经残留了一年左右的时间,所以鉴别起来十分困难,今天我从才技术科拿到结果……”他顿了一顿,仿佛是在给我一个喘息的机会。
“是谁?”我问。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李平,贺进阳。”
“啊?!什么?!”我再一次感觉自己濒临崩溃,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李平已经死了,早在一年多前就死了,就在死的前一天晚上他还给我打电话说有东西要交给我,可是我还没见到他,他就跳楼自杀了!贺进阳,我有过几次接触却了解不深的男人,几次交谈中他都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难道,这一切真的和他有什么联系?还是仅仅是巧合?我记得去年初娄义在查案的时候发现徐然使用的手机号码购买者登记的资料是贺进阳的名字,难道这也仅仅只是巧合吗?还有这个文件袋装的报纸,就是李平死前想要给我的东西吗?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他真的是自杀吗?
一大堆问题在刹那间跳进我的脑海里,天旋地转,事情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复杂,这一系列的事情背后的操纵者究竟是谁?!是杜雪梅?是贺进阳?还是别的什么人?
“沫沫,沫沫……”
“时明……”
“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就好象我刚看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一样,但后来我想了想,是否李平当时想交给你的东西就是这个文件袋呢?”时明的目光清澈,像极了我们初识时候的他,那样冷静、睿智。想来他已经完全回恢复了状态。
“可是上面为什么会有贺进阳的指纹?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个文件袋和那些旧报纸会出现在那里?这之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沫沫,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根据我的分析,有两种可能,第一,贺进阳是物业的总负责人,李平生前是他的下属,如果这些报纸是李平收集的,而用来装报纸的文件袋是从公司随手拿的,那上面沾上贺进阳的指纹就是很正常的事。第二,报纸是李平收集的,而贺进阳发现后把它拿到了B座的壁橱里,当然,很显然是在最近才放进去的,这也就是说,贺进阳和这些案子有着剪不断的关系。”
“……”
我听着他的叙述,觉得喉咙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可能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当它从时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接受,为什么?为什么出现的每个人都可疑?!为什么他们都要说谎?!不,不是,不是所有人,只有一些人在说谎,可是,是哪些人呢……?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我们推测报纸是李平收集的,这一点,或许,首先就错了。”他喝一口水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
“什么事?”
我一心想要把所有迷题都解开,而当时明真正开始要为我解开所有迷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失去了接受真相的勇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过度,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一切,在冥冥中,都和我有着某些关联,虽然这一点,我现在还无从解释。
“记不记得带我们去见杜雪梅的那个女警员说的话?”
“什么?”
“她说,我们的出现也许会引起杜雪梅的强烈反应,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她了……”
很久,没有人,看她……
“她女儿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丈夫也早就人间蒸发,还有谁会去看她?!”我觉得自己被越来越深的恐惧包围着,终于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我和时明决定把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许多件案子纠结在一起,使真相变得越来越模糊,一切看起来都那样扑朔迷离,想要彻底清查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切,居然理不出头绪。我们甚至还无法确定,这些年来发生的除夕夜连环杀人案、曾经这栋公寓里沈虹的遭遇、十三年前齐家那宗由婚外恋引发的血案、李平的自杀、高林的自杀、程森的死、娄义的死,以及这两年我在这里所遭遇的袭击,这之中究竟有没有关联。杜雪梅、贺进阳,还有消失已久的徐然,他们和这些案子究竟有着怎样的千丝万缕?
既然没有头绪,那么,就从头开始吧,以时间为顺序,由十三年前的案子查起。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惊动警局的人,决定自己调查。
时明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警局的档案室里找资料,从大堆的资料里翻找出所有和十三年前齐家血案有关的材料,因为材料无法外带,只好偷偷一张张复印下来。他从包里拿出厚厚一打A4纸放到桌上,“没想到除了上次找回的卷宗以外,我还遗漏了这么多材料。”他伸了个懒腰,重重地坐到沙发上。
“怎么会有这么多?难道警局里每办一件案子都需要存这么多资料吗?”我把复印纸拿过来翻看,“好多都是重复的呢。”
“一般的案子当然不需要存这么多资料了,要不警察局的资料室就该改成体育场的大小了。”他调侃着,微微笑起来,仿佛这些资料上的内容早已经了然于胸,“这件案子在当时非常轰动,对齐飞的询问当然也是一遍一遍轮番进行,大概就因为这个原因,资料收集地也就多了些,我看过了,有很多都是重复的,反正人都死了,再问来问去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为什么没有照片呢?你们警察到现场勘察不是都会给案发现场拍照吗?”我看向他。
“我也觉得很奇怪,可是我翻了一整天都没有找到和案子有关的照片,又不想让同事知道我在查十三年前的旧案,所以也没问别人,一个人到处翻,还是没有结果,只带回了大把当时的笔录,想着也许也能找出点线索来。”
我翻着当时的口供记录,一张一张,阐述的内容也大致都是我们早已经知道的,似乎不会有什么发现了,我有点失望,继续将手里的材料往下翻,一行字出现在我的眼前:齐飞,40岁,本地人。
等等,本地人,40岁……
“齐飞从那之后就失踪了吗?”
“嗯,简直像人间蒸发一样,也难怪,受了那么大的打击,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住呢,不自杀已经算是勇敢了。”他点燃一支烟抽起来。
“案发那年他四十岁?”
“嗯,怎么了?”
“齐飞,四十岁;杜雪梅,三十七岁;齐甜甜,十八岁。”
“你怎么了?沫沫?”
“齐飞是本地人,杜雪梅也是,按照这里的规定,男性,年满二十二周岁,女性,年满二十周岁,才符合注册结婚的年龄。齐甜甜那年已经十八周岁……”
“你的意思是说……齐甜甜不是他们的女儿?!”时明的脸上写满了诧异,显然,之前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不确定齐甜甜是不是齐飞的亲生女儿,只是按照这样推算,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杜雪梅亲生的。”
“不可能啊,如果齐甜甜是齐飞的私生女,杜雪梅为什么要为了她杀死唐晓冰?她明知道那样做的后果,为了丈夫的私生女牺牲自己,怎么可能?!”
气氛陷入了沉默,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继续翻着手里的材料,没有收获。
门铃突然响了,这个时候谁会来?我和时明不约而同望向对方。
我起身去开门。眼前是看起来年过五十的陌生男子。
“请问找哪位?”
“厄……很抱歉,小姐,请问你是这里的住户吗?”
“是。”
“哦……我也是这个小区的住户,就住在你前面那栋楼,是这样的,有人给我寄了一个邮包,这些天应该到了,可是我却迟迟没有拿到,觉得很奇怪,打电话去确认,对方确实已经寄出来了,我又跑去邮局查询,他们说邮包因为是运费预付,所以直接就送去收件人那里了,我跟他们核对了收件人地址,才发现由于包装上的字迹潦草,他们误把我的邮包送来了你这里,所以……我想问问,你是否收到过。”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眉目之间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邮包?对了,说到邮包,我倒确实是收到过一个,就在前天下午,邮递员送来的,收下之后才发现上面的名字写的是李明华。当时就知道一定是送错了,但因为忙着别的事,随手放在了写字桌上,也就搁置到现在。想来他说的就是这个邮包了。
“厄……我知道这样来找你很冒昧也很唐突,可是,这个邮包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还是想要拿回。哦,我叫李明华,就住在5栋三层C座。”
5栋三层C座?!
我觉得耳朵嗡嗡直响,严重的耳鸣让我感觉晕眩。“我住在5栋三层C座。”这不正是两年以前我第一次见到徐然时他对我说的话吗?!一模一样的对白,如今再一次从一个陌生男子的口中说出。我望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我之所以会感觉他的眼角眉稍如此熟悉,不正是因为他有着和徐然惊人相似的五官嘛?!
“小姐,小姐……”
“沫沫,是谁来了?”
李明华的声音和时明的声音同时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中。他礼貌地将来意再一次向时明叙述了一遍,然后他看向我,眼里竟充满无限的悲伤,“邮包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它对我和我的妻子来说却是无比珍贵……”
我还记得当初告诉高林我和徐然相识的经过时,他告诉我他们经过调查,5栋三层C座住的是一户李姓人家,没有徐然这个人。想必指的就是他了,那么,为什么他的相貌会和徐然如此相似呢?!我直视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沫沫,沫沫,你拿到邮包了吗?”时明的声音再一次将我从记忆中拉回。
“哦……是……我还没打开……在卧室……我去拿……”我走向卧室,感觉每一步都如此沉重,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我心里却产生了如此复杂的感觉。
时明请他到客厅里坐,从冰箱里拿了可乐给他。
“是这个吧……”我将邮包递给他,却看见自己的手不停地颤抖。
“啊,就是这个了,谢谢你,谢谢……”他激动地站起来,眼里居然隐约有眼泪在翻滚。
“这……”我觉得自己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的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邮包是我干女儿寄来的,是一些照片,我儿子生前的。”他平静地叙述着,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滑落。
生前?他儿子已经死了吗?
“实在对不起,我们本应该尽快把邮包给你送去的,但是这些天实在太忙了,所以耽搁了。”时明将纸巾递给他。
“我儿子两年前出车祸去世了,”他将邮包慢慢打开,里面有一打照片,还有一封信。“她是我儿子生前的女朋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儿子出了车祸之后她也几乎崩溃了,差点就跟着去了……为了不再让她睹物思人,触景生情,我们收她做了干女儿,把她送去国外念书。”
他将照片拿出来,含泪凝视着,青筋凸起的手抚摸着照片。我看见照片上年轻的脸,微笑如鲜花般绽放,感觉自己眼前发黑,头晕目眩,那张脸是曾经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徐然的脸
“你再想想看,第一次见到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真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二月份的某一天,具体的日期实在不记得了……过去太久了。”我摇一摇头,思绪无比烦乱。
“想想看,那天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比如,朋友的生日?交稿的期限?又或者,有没有什么帐单刚好寄到?”
时明不断鼓励着我,李明华也向我投来期许的眼神。我觉得头脑发胀,完全没有思路,认识徐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现在要我具体回忆是哪一天,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徐然,不,不是徐然,应该说是李明华的儿子,李维……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应该是二月份的某一天,因为我记得当时还在放假……那天他来找我,他说朋友邮寄给他的包裹误写了我家的地址,而事实上我并没有收到任何邮包……我记得那天天很冷,他穿明黄色羽绒衣,有零星的几片雪花沾在他乌黑的头发上,他的嘴唇因为冬天的干燥而有些许的裂痕……等等……那天并没有下雪啊!我记得他来敲门的时候我正在换鞋,那天刚好返校,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也刚巧回到家,而整个冬天里只有情人节下了一场大雪!对!一定不会错的!
“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是哪天了?!”时明和李明华不约而同地开口。
“嗯,是返校的那天……那天我跟同学吃了午饭才回到家,刚进门不久他就来了,而且……”
“而且什么?”
“很奇怪,那天明明是晴天,可是……可是我却看到他的头发上沾着雪花……当时因为光顾着说邮包的事,我也没有太留心,现在想起来,确实觉得很奇怪。”
“雪花?!”李明华的情绪没有预兆地激动起来。
“嗯,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年只有情人节的时候才下了一场雪。”
“那天具体是几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的缘故,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2月21日。”我脱口而出。
“……你这么肯定?”
“嗯。我们学校的课时分大小学期,每年三个学期,三个假期,冬假是大假,每年一月和二月,其中只组织一次返校,定在2月21日是不成文规定,目的是督促我们完成社会实践报告。我们学校每个人都知道,不会错的。”
“……”
整个房间在顷刻间安静下来,流转在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是沉闷到快要死掉的空气。李明华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僵硬了,眼睛瞪得很大,他不再说话,只是倒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在刹那间瘫软下来,他的样子让我感觉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在意我见到李维的具体日期,难道说……
“你儿子去世的那天……”我缓缓开口,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听见了时明的声音。
看来我们都想到了同样的问题,短暂的互望之后,我们不约而同望向李明华。
“2002年2月14日,情人的节的一场大雪无疑是给这个节日更增添了浪漫的气氛,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小维穿着心儿送他的明黄色羽绒衣牵着她出门时的样子……”沉默了十多分钟后,李明华终于开始说话,他缓慢地叙述着,眼神迷离,不带任何表情,仿佛陷入是无限遥远的回忆里。
“那天,天空下着鹅毛大雪,我和小维的母亲正在吃晚饭,电话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其实那一瞬间,我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声音哽咽,“小维出了车祸,就在他们从餐厅出来的时候,一辆疾驶的车子将他重重撞倒……”他呜咽起来,仿佛再有没有能力继续说下去。
二月十四日,二月二十一日……
我觉得思维一片混乱,一段一段的文字从脑际滑过,难道,难道……
“如果一个人在痛苦中死去,那么他的意念就会残留在人间,反反复复重复着死去瞬间的过程,而在他死后的第七日夜里,他的灵魂便可以回到人间,民间把这个第七夜叫作还魂夜。也正因为还魂夜的存在,许多带着深重怨气死去的人,会趁着刚死不久的人的头七晚上借他的身体来还魂,以了却自己未了的心愿。”时明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
这是我们曾经一起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当时被许多事情所牵绊,从高林的死,到程森的死,再到娄义的死,当我们几近崩溃的时候,不得不隐约开始怀疑,是否在另一个空间真的存在一些不为人知也无法解释的事情。我们翻阅了很多书籍,查阅了很多网站,想要解开这个迷题,始终没有定论,而这段话,是我们所看到的文字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段。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轰轰地响,好象就快要炸开了,难道这些都是真的吗?原来,我们一直不肯相信的一些事情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两年前的冬天,我见到的李维,不,我见到存在于李维身体里的灵魂是谁呢?
“沫沫,沫沫……”
“时明,我……”
“你记不记得,去年,你和娄义在追查除夕夜连环杀人案的时候,他告诉你,两年前的除夕夜,死于车祸的那个人……”
两年前……也就是我第一次遭到袭击的前一年……我记得……娄义说……啊,我记得当时娄义告诉我说那一年的除夕夜在市郊公路上死于车祸的人……叫徐然!!
“时明……”我感觉背后阵阵冰凉,颤抖着去握他的手,感觉自己是汪洋大海中没有依靠的船只。
“别怕,别怕,我在呢。”他将我拉到怀里,仿佛早已经感应到我的恐惧与无助。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怪不得“徐然”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人间蒸发一般,原来,原来他早已经是……我觉得头痛欲裂,再也无法继续思考下去,我倒在时明的怀里,看着李明华脸上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感觉自己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远。
桌上的苏打水,有意无意冒着气泡,升腾,破裂,消失。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到,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贺进阳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将视线转向窗外,望进无边无际的雨里,“也许说来你们不信,自从时警官住来花木公寓以后,我就已经预感到会有这样一天,我坐在你们的对面,潮湿烦闷的空气里,叙述一些自以为早就已经被埋葬了的往事。”他看向时明,“这样的场面,曾经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反反复复。一次次我从梦里惊醒过来,大汗淋漓。”
“公寓的单身住所有人抢劫,死去的人借尸还魂,物业公司惹上官司,受害人跳楼身亡,物业人员小区跳楼自杀,公寓壁橱发现尸体,作为一名警察来说,我都可以不把它们当作新闻,可是当我把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却发现它们都有惊人的共同点。贺经理,这一点……恐怕就只有你能为我们作答了。”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所以在我的心里,早就已经有这样的决心,当这一天来临时,我不会逃避……”贺进阳叙述着,眼神空洞,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6栋三层B座,早在十多年前出事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人敢住,也因为十三年前的那件事,我们公寓的入住率大打折扣,总公司为了挽救物业连年亏损的现状,把以前知情的员工都遣散了,有人另谋高就,有人下岗待业,我那时候由于是刚进单位的小员工,所以就幸存了下来,和我一起幸存下来的,还有李平。”
李平?!我觉得心脏猛地抽了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浮上心头。
“他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心计,干活比说话多。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原先经历十三年前那件事情的住户基本上都搬走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言蜚语少了,公寓的生意也自然就好了起来,但是我依然心有余悸,总是预感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我尽可能避免把那间屋子出租。但是那几年楼市很好,房源紧张,再加上这里一直风平浪静,似乎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有的时候我也就把B座出租出去,不敢出售,也不敢让人长住,一般只出租给那些短暂居住的房客。即使是这样,好几次我还是听到有人说里面不干净,住在那间屋子的人一个个搬走,直到沈虹住进来。”
果然是这样,贺进阳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情一直都是一清二楚,以前之所以向警方隐瞒种种事实,想来也只是为了不冲突自己的某些利益罢了。我从心里生出一种鄙夷的情绪来,不屑于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我拿起一杯苏打水,大口大口喝下去。
“……沈虹的事情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不然今天,时警官,你不会带着工作证来找我。”
“你继续说下去。”
时明微微眯起双眼,点燃一支烟。他很少抽烟,每一次抽烟都有原因。
今天早晨八点不到他起床做完早餐,然后温柔地叫我起床,他说,“沫沫,今天我不去上班,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而现在的他看起来像在倾听一个早已猜到答案的故事。他缓缓吐出烟雾,大卫杜夫的味道让我窒息。
“我本人并不认识沈虹,她在B座所见到的,我曾经也听物业人员说过,内容无非是跟以前的房客大同小异,我相信她也许真的见到了,但我是物业的人,我没有选择。后来她在精神病院跳楼了,也就没有人再提起这些事情。只是我更加小心,不再把那间屋子租给单身女子,也许你们会问为什么,呵,也许是我迷信吧。有人说女人的阴气比较重,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不再把那间屋子租给女人。”贺进阳自嘲地一笑。
“本来以为一切都可以这样,在岁月的流逝里慢慢淡去,直到最后,终究有天,没有人还会记得过去的事情。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一年前的除夕夜你在家里遇上打劫,本来人和财产都没什么损失也就算了,谁知道偏偏招来了警察。”他望向我,仿佛带着嘲笑,“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叫娄义的警察,呵,说实话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怜你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我打断他。
“你不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懂得貌由心生的道理。”他的话说得语重心长,却更让我觉得自己无比幼稚可笑。
“说下去。”时明吐出的烟雾挡住了贺进阳的脸。
“楚沫被袭击的事情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公寓里的其他住户都人心惶惶。我当时心里也很烦,怕那些事情对公寓产生不好的影响,常常下了班不想回家,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有一天晚上,我和平时一样,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那晚刚好是李平值班,闲聊的过程中,我知道他偷偷收集了许多资料,都是当年沈虹案子的报道,他很关心楚沫被袭击的事情,问了我许多问题,他偷偷问我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那晚我故意拉他去喝酒,喝得有几分醉意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打算把那些报纸给楚沫,他说楚沫是无辜的,她有权利选择是否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可是我……”
“可是你觉得透露当年的事情是犯了你的大忌,于是你趁李平喝醉之后将他拉到天台推了下去。”
“……我……我当时真的是……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是他非要……”贺进阳的表情在瞬间停滞,过了许久才发出哽咽的声音,他低下头去,仿佛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原来李平是贺进阳杀的,他是为了保护我才……
我感觉喉咙口泛着阵阵血腥味,李平是贺进阳杀死的,而真正的凶手,其实是我。
“……楚沫第二次被人袭击的时候,又有警察来调查,我记得是一个姓高的警察,但是来了两次之后他就没再来了,当时我觉得很奇怪,后来看到楚沫平安回来了,我想可能没什么大事也就不再深入调查了。”
姓高的警察?他说的是高林吧……高林来调查我的案子,但是调查却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中止了,贺进阳以为已经结案,可是只有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并非如此,而是因为,高林自杀了。
高林,高林,你毫无预兆地自杀,留给我一封扑朔迷离的信,我还记得那晚我在医院梦见你,你掐住我的脖子,可是我所看见的那双眼……又似乎根本不是你……你想告诉我什么呢?你究竟是不是自杀呢……
“过了没多久,又有一个叫程森的警察来找我。”贺进阳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起初只是问问楚沫案子的情况,我以为是警察局例行公事的问话,可是后来他又问起了十三年前B座发生的血案,又问了沈虹的案子,他对那些案子的熟悉程度,让我感觉他好象就是当年负责那些案子的警员。我觉得他根本不是来调查楚沫的案子,他之所以来找我,就是为了调查那间屋子过去发生的事情!从他出现的那一天起,一种恐惧的感觉一直围绕着我,我开始做恶梦,梦见公寓的业主全部要求退房,梦见物业的生意一落千丈,梦见我的公司……我不敢再想下去……”贺进阳情绪激动地叙述着,脸上是歇斯底里的表情,他痛苦地闭上双眼。
“所以最后你决定除掉他。”
“……我约他吃饭,将他灌醉之后背回我的住处……我用刀捅他的身体……他反抗……我再捅……我一直捅一直捅……最后……最后他不再动了……”
“你恢复冷静之后决定抛尸,你将现场处理干净,在他的身上洒上少量福尔马林,之所以不敢放太多是因为你怕福尔马林的味道会随着空气飘散开来,引起周围住户的怀疑,你用塑胶袋将他封好,由于想不到合适的抛尸地点,你决定冒险。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趁没有人的时候将他的尸体运到了B座。但是你没想到的是,在你还没来得及想好怎样处理程森的尸体时,楚沫先你一步发现了尸体。”时明将烟蒂掐灭,“我说的没错吧?贺经理。”
什么?!杀死程森的人居然是贺进阳?!程森。贺进阳。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居然……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喉咙被火烧一样的干燥,说不出一句话。
电话突然响起来。陌生的号码,我接起来。
“楚沫吗?”
“是。”
“我是文辉。”
“……文医生……?”
“我有话想跟你说,你今天来一趟医院吧。”
“今天……”我迟疑着,脑海里盘旋不去的还是时明刚才的话,它们将我的思想填满,无法思考。
“今天下午两点,我等你,你过来。”电话里传来被挂断的忙音。
为什么他会突然想见我呢?
一点三十分,我在路边拦了一辆TAXI直接去医院。医生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找我呢,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奇怪,简单的几个字,渗透出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淡。上次复诊的时候他告诉我我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可是表情却是那样不自然,难道……我觉得思绪纷乱,无力思考,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的还是贺进阳刚才说的话。李平,李平,他是为我而死的……程森……既然已经确定是贺进阳杀死了他,那么在他死后我所见到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我觉得全身无力,倦意阵阵袭来,我将车窗的玻璃放下,风吹进来,嗅得到春天的味道。李明华和李维的样子在我的眼前飘来荡去,可是任凭我如何努力,也无法想起徐然的脸。徐然,两年前死于车祸的这个男人,他的照片我只见过一次,娄义从卷宗上复印的他的照片,印象模糊。我不知道他的年龄,他的职业,他的身份,真的是他借用李维的身体还魂吗?是否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小姐,小姐……”
“……对不起,多少钱?刷卡吧。”
“三十二元,谢谢。”
“不用找了。”
我将两张二十元递给司机,然后开门下车,不知不觉竟然在车上睡着了,也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吧。
今天不是周末,医院里的人依然很多,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两点整。文医生会在诊疗室等我吗?我上到二十四楼,大厅里坐着许多病人,来去匆忙的是医护人员的脚步声。
“小姐,请排队。”一个身穿护士装的人走到我的面前,“请问您的预约号是?”
“我跟文辉医生约好了两点见面的。”
“楚沫小姐吗?”
“嗯……是。”我讶异她居然能说出我的名字。
“文医生今天不看门诊,他在会客室等你,请跟我来。”
我随她进入走廊最里端的会客室。房间约有二十平米,不大,布置得很精致。
“文医生,你好。”我迅速环顾四周。文医生正背对门站在落地窗前。
“你来了,坐吧。”他声音冰凉。护士小姐给我倒了咖啡,出门的时候将门带上,整间屋子顿时安静下来,窗外还在下雨,空气令人窒息。
“打电话给你之前我犹豫了很久,从我们上一次见面到现在,我没有再出诊。”
“文医生……?”
“最后我告诉我自己,我必须见到你,楚沫。”他转过身,望向我,眼神坚定。
他坐到我面前的沙发上,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掐灭。残留的烟味令我想咳嗽。
“可以抽烟吗?”
“当然。”
我从包里抽出烟,点燃。烟草是个好东西,迷恋它可以有很多原因,而至于我,现在回想起来,已经记不起第一次抽烟是在什么时候。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该是我们第五次见面,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两年前,你被120急救中心送来这里……”
“今天约我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吧。” 我打断他,将烟雾缓缓吐出,看它们在空中聚散成美丽的烟圈,心底在刹那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从医学院毕业之后就来到这里工作,一直以来,我都从事脑科方面的工作,临床经验不算少……”他继续叙述着,仿佛并没有听见我的话。我回想起上一次见面时他奇怪的表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抽烟。他在诊疗室抽烟,那里是无烟区。
“你从我的报告中看到了什么从前不曾见过的东西吗?”
“楚沫……”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紧张。上一次他明确地告诉我报告显示我一切正常,可是现在他又是怎么了?难道说当时的检查遗漏了什么吗?莫非我得了什么绝症?我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的话,九岁那年的坠楼,医生说我的生还是个奇迹。是不是从那以后就留下了什么后遗症?除了间歇性失忆所表现出轻微的人格分裂症状,是否还导致了其他什么器质性病变?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这些天里,我回到医学院里翻阅了所有关于脑科的书籍……得不到结果。”他微微摇头,脸上显现出痛苦的表情,“我承认目前医学界里还有许多未解开的迷题,但是类似这种情况的,我不认为属于未解之迷的行列。”他呼出一口气,难以掩盖脸上的困惑。他凝视我,眼神有些浑浊。
眼光交错,我没有说话,他想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他在我的报告里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或许上次就该告诉你了,但我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些天我也许得到了结论。我想……这属于医学无法解释的问题,或者说……无关医学。”
“想说什么?”我点燃第二支烟,有点意外自己的情绪居然如此平静。
“……报告显示,你的大脑处于死亡状态。”
“你说什么?!”
“你的大脑处于死亡状态,也就是说,从科学上解释,你……”
“你是说……我应该是个死人……?”我打断他的话,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
“是的。而且……”
“而且什么?”我不想哭的,可是眼泪不听话地掉落,大颗大颗落在裙摆上。
“我翻了很多书,按照诊断报告的显示,你应该是一个已经死去十年以上的人。”
“不,不,不可能……”
我不可遏制地尖叫起来,发了疯一样跑出会客室……
看来还是有人来怪谈版的。
门庭冷落,车马稀阿
“沫沫,沫沫……”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没有人。声音飘忽,像极了从前一次次引我去B座的呼唤声。我站起来,依旧无法确定声音的来源,只是感觉那声音这样微弱,比起从前听见的要微弱许多。我走到门口,B座的门敞开着,我知道,是她。
我走进去,没有思考就直接走到房间的洗手间里,镜子上还是我用口红写上的字,除夕,它们那样显眼,像鲜血。我在镜子前站定,那声音似乎比先前响了一些。
“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我闭上眼,屏住呼吸,眼泪不自觉从眼角滑落,心里平静得几近绝望。原来,当一个人连死亡都不畏惧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令他恐惧。
“沫沫,沫沫……”
“我没有招惹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是我?!”
“沫沫……”
眼泪不断涌出来,我不想哭的,可是眼泪好象抑制不住一般地流淌。
“沫沫,沫沫,你看看我……”
她的声音缠绕着我,带着凄凉,却又找不来源,我定定地望着镜子,“我累了,你有话就说吧,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真的累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你纠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找我,现在的我也已经不想再知道什么。”
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这些日子的经历,自己相貌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憔悴,灰暗。一波又一波的打击袭来,没有退路。也许这就是命运吧,逃不过,也躲不掉。
“我是齐甜甜。”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我们的命运注定是要联系在一起的,沫沫。”
齐甜甜,齐飞的女儿,十三年前被害的时候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女孩,竟然可以如此狠毒。我对着镜子笑起来,笑到眼泪乱流。
“我的亲生母亲叫杜雪杉,父亲叫成允。或许我也该有一个温馨美好的家,但世事往往不随人意。我五岁的时候,我的母亲病逝了,父亲因为伤心过度,整日酗酒。梅姨是母亲的亲妹妹,因为同情我,她和齐飞结婚之后便把我领回了自己家,她对我很好,所以中学毕业后,我就改名为齐甜甜,真正成了他们的女儿。”
“十三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她叹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我死的时候怨气太重,走得不甘心,灵魂一直在这里飘荡,如果不走奈何桥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也就再没有投胎的可能。十三年前,你面临家庭的破裂而决意结束生命,在你落地的那一刻,我进入了你的身体。”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多年……你都在我的身体里……?”
“是的,其实在你坠楼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借由你的身体复活了。”
“你……”我觉得思维一片混乱,说不出话。
“其实这是天意,我们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出生时同样幸福,死亡时同样悲哀。”她的声音冰凉而凄楚,“生存在你身体里的是我的灵魂,连你的样貌也和我越来越相像。沫沫,我们是一体的。”
什么?!我的样子……我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曾经某天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样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不再像父亲,不再像母亲。难怪……难怪连杜雪梅见到我的一刹那都感觉震惊……我觉得思维陷入了越来越深的混乱,我是谁?究竟是谁呢?!
除夕夜会发病?除夕夜的连环杀人案和我,不,不是我,是你,究竟有什么联系?”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情绪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
“没有联系。这不关你的事。当然,也不关我的事。你在除夕夜会发病,那是因为十三年前你坠楼的时候正是除夕,那是你的思维空白段,我即便是进入了你的躯体,依旧无法阻止这一空白段的重现,因为当你的意念不再残留人间的时候,也就把那一瞬间的万念俱灰带走了。至于除夕夜的杀人案,其实高林在给你的信里已经把事实的经过都告诉你了。他没有撒谎,只是省略了一些部分。”
“那封信的内容是真的?这么说来除夕夜的案确实是高林和娄义合谋的结果了?”
“不错,但不完全,高林在给你的信里揭发了自己和娄义的罪行,但也隐瞒了一点,和他们一起合谋的还有另外一个人,程森。”
“程森?!”
“高林没想到娄义会来找你,帮你翻查去年的案子,而当你把这些告诉他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已经到了他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干脆先供出娄义,至于程森,他和高林是多年的朋友,高林不会这样轻易就把他供出来,况且,当年第一宗案子的主谋是娄义,高林早就恨透了他,既然自己已经到了非牺牲不可的地步,那么,怎样都是要拉着娄义来陪葬的。这一点其实不难想通。”
“程森是贺进阳杀的,可是他被杀了之后,我明明还在警局见过他,那个人又是谁呢?”
“你见到的就是程森没错,但那只是他的灵魂了。在痛苦中死去的人,他的意念会暂时残留人间,他死得不明不白,当然会想追查事情的真相。只是他选错了入手处,他想从你这里打听,而事实上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高林究竟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自杀吗?”
“是……但是……是我逼他的……”她停顿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语气里带着痛苦。
高林是她杀的?那就是说,高林是我杀的?
“沫沫,对不起,你被袭击之后我离开了你的身体,也是趁那个时候,我杀死了高林。”
“你为什么要杀死高林?他跟你完全扯不上关系啊。”
“……你记不记得他曾经告诉你,为什么他和娄义会开始如此罪恶的连环杀人案?”
“嗯,他说受了娄义的威胁。”
“起因是他的父亲驾车撞人,而且肇事逃逸。”
“可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撞死的那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
天哪,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演变到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牵扯进案子里面的人,都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我觉得心乱如麻。
“我知道高林对于当年的事情一直内疚,可是父债子还,这是不可改变的定律!所以,我用当年的事情来刺激他……”
“可是他明明是左撇子,自杀时用的却是右手?”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是潜意识里他并不想死。”
“那么娄义呢?娄义是怎么死的?警方鉴定之后说他是被吓死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他是被你吓死的。”
“我?!”
“是的,你第二次被袭击之后短暂的时间里,我离开了你的身体,也就是说那时候的你是没有生命的。娄义当时当然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才堂而皇之地拨了120。你入院以后他就消失了,当他再次出现见到你时,当然就……”
原来他是被我吓死的,活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娄义这个男人生出一种厌恶来。
“我知道接下来你会想问两年前死去的徐然和你有什么联系,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对吗?”
“……”我没想到她竟然可以读到我的心思,难道真的是因为她一直存在于我的身体内的原因吗?
“十三年前的事情发生后对齐飞的打击太大,杜雪梅被警察带进疯人院之后,齐飞就决定隐姓埋名,重新生活,他也曾经去看过杜雪梅,但也许是因为无法面对过去太沉重的回忆吧,他搬了家,做了假身份证,改了名字叫徐然,希望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
“你的意思是说,两年前死于车祸的那个徐然……其实就是齐飞?”
“是的,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借用李维的身体来还魂。我想……他是想保护你吧。”
“保护我?”
“又或者说是保护我吧……我说不清楚。但是,任何灵魂的存在都是有时限的,这个空间已经不属于我们,离开是必然的,或早或晚……”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轻到我几乎听不见。
“沫沫……我们该走了……”
“走?”
“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沫沫,我们生来就注定要一起走的,这就是命运。”
“不,不,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不!我不要。”我尖叫起来。
“来不及了,沫沫,如果下雨的除夕夜你没接电话,也许……”
我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拽着我,没有温度。
“放开我!”我努力挣扎着,这一刻,我想起了许多,我想起我的父母,还有时明。我不想离开他们。
“时明,时明,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啊……”
只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升华了一般,消失在空气里,我看见前面的路,一片漆黑……
完结篇。
十三年后。
时明的女儿九岁生日,家里的派对很热闹。
蛋糕上点燃九支蜡烛,所有的人围在桌边唱生日歌。
“小寿星,快许愿吧。”时明宠爱地捏了捏女儿的脸。
时玧学着大人的样子,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睁开眼睛,将蜡烛吹灭。
“许了什么愿望呀?”时明亲了亲女儿的脸蛋。
“爸爸,下雨的除夕夜别接电话。”时玧望向时明,表情认真。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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