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家伙!我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怒气冲冲地想冲过揍他,滕志远神色忧郁地向我走过来。
我不想见他!尤其不想见他那副表情,十足像谁借了他的米还他的糠一样。
一扭头,我快步穿过还在飞快旋转的人群走出了大厅。
雨越下越大了,天也已经黑了,有凉风从外面灌进来,我站住了。
捂住滚烫的脸,我沉吟起来。
大门的玻璃上可以看见舞厅里光陆离奇的灯,还有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站在门口。
我吸口气,摸一把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转身进了电梯。滕志远并没有跟上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简直是阴魂不散啊,十处打锣九处在。
我觉得厌烦,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厌烦!
站在407房间前,我想都没想抬手就敲门,而且敲得相当用力,跟赌气似的。
是,我在赌气,我就不信这个神秘莫测的黄大坤敢在众人面前吃了我!
“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我恶狠狠地想。
门开了,我目不斜视地一步就跨了进去,冷笑:“我来了。”
“是,我看见了。”黄大坤还是不动声色,在我身后关上了门。
他并没有反锁门,我稍微放了点心。
“请进。”他在我后面说。
我穿过两步长的门廊,站到柜子前。
这是一间单人房,跟所有酒店的布置一样,铺着厚厚的灰色地毯,中间一张宽大的床,白色的床单异常平整,床上放了一本硬壳封面的笔记本。
我一看见那笔记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手及时撑在我腰上,很快就放开了。
那个本子的硬壳封面上印着那个有着黄色飞扬短发的卡通女孩子,她的脚旁还有那只叫来福的狗!
柳意的日记本!
难怪我找不到它,原来黄大坤捷足先登,早我一步拿到了手!
柳意的日记本?
我感觉有蚂蚁顺着我的腿在往上爬。那么说,我做的那个梦是真的,真的是柳意给我托梦?
“楚楚。”黄大昆转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叫了一声又打住,半晌才深深吸口气,慢慢地说:“楚楚,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你上来吧?”
我不说话。他叫我来自然有他的目的。猜不透的事我一向是不猜的,该来的总归会来,至于我,则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挡得挡不住,掩得掩不了那又是另一回事。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他说,转身扭开电视机。
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什么意思?叫我上来就是为了给我看新闻?但,不,那不是新闻,我没看见播音员,我看了我自己!
电视画面上,出现的是温州大厦31806的主卧室,我看见门被推开,我走了进去,左右看几眼,然后抬头看着那只衣柜,接下来我又打开柜门,踏进去,伸手……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好象不是在我的胸膛里面,而是在我耳边打鼓一样地跳得飞快。
他在哪里装了监视器?我怎么这么大意?居然忘了他昨晚是住在那里的!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吧?”他说,伸手拿起那本日记本。
我还是不出声,根本就说不了话,喉咙像卡住了似的,身上则是冰火两重天。
“这是小意的日记本,我也一直在找。”他坐到床边,弯着腰,没有看我,翻开一页,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是她走后,我就找不到这本日记了。”
“她是个懒丫头。”黄大坤说,抬头冲我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本日记不厚,她又一直用了三年多,还是没写完。”他接着说,把本子翻到后面,果然是空白。
“断断续续的,每篇只有几句话。”他不理我,自言自语:“写的都是对我的怨恨。”
我的心跳渐渐平静了,我低头看向他。
他怅怅地叹息,眉尖低垂,感觉突然老了很多。
“我对她这么好,没想到她还是在怨恨我。”他喃喃。
他是爱柳意的吧?我突然间多了点同情。
“楚楚。”他看向我,带着哀求的神色:“楚楚,你知道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十六岁,还是个孩子,我比她大二十岁,整整二十岁,从第一次看见她,我就希望能等到她长大。”
“第二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终于长大了,二十三岁,我看见她走到我面前,叫我叔叔,楚楚,你能体会吗?我爱的女人开口叫我叔叔!”他一边说一边笑,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我不是不同情他,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叫我上来难道只是跟我讲故事?
“得到她的时候我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是打定主意坚持认为我是个耐心的听众,而我在想该死的陈鹏这会子只怕忘了我是谁了!
“我有犯罪感,每次面对她的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个罪犯,可是我离不开她,我想娶她,她一直不肯点头。五年了,她并不提要离开我,就是不肯答应嫁给我。直到半年前,我才知道她爱的是另外一个人。”黄大坤把手里的日记本拍了拍,悲伤地丢到一边。
我恨不得扑过去想抢过来看清楚,他说的另一个人是不是滕志远,可是我不用看也知道,百分百是滕志远!
“她已经死了,不管她心里爱的是谁,她也已经死了。”他幽幽地说,痴迷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寒,看见他痴迷的眼睛我心里发寒,他想干什么?
黄大坤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我,问:“楚楚,这本日记里没有提到你,你是怎么知道她有这本日记?又是谁告诉你放在衣柜顶上的?”
我哆嗦着后退。这么说,日记本真的是放在衣柜顶上?可是衣柜明明没有顶。
“我钉上了,我找到这个本子就钉上了。”他说,站到我面前。
“你认识她吗?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他还在喃喃地发问,伸出手,冰凉的手摸到我脸上:“楚楚,楚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她?”
我呼吸困难,头晕脑胀,想跑,腿却像被固定了,怎么用力都挪不动,我在做梦!只有噩梦才会出现这样无奈的情况!
他又靠近一步,手在我脸上摩挲:“楚楚,我再看见她的时候她的眼神就是这样,很恨我,我可恨吗?你告诉我,我可恨吗?为什么我的女人都恨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拼命想摆脱他的掌握,可是我无能为力。
屋子里开着灯,而我却感觉周围一片漆黑。
“楚楚,楚楚……”他突然伸手,一把抱住我,太过用力,差点把我魂魄挤出去,没等我反抗,他的嘴唇铺天盖地地印到我脸上。
我被惊呆了,一瞬间我被惊呆了,动弹不得。
“楚楚,楚楚……”他发疯一样地呻吟着,颤抖的嘴唇重重地压到我唇上,我无法呼吸,眼前有清白刺眼的光,睁不开眼睛,我像一只被抛到岸上的鱼,只有干瞪眼的份。
他用力吮吸我的嘴唇,仿佛想吸干我身上的气息,我感觉痛,火辣辣地痛。天花板在旋转,我被他推到在床上。
倒下去的时候我的头碰着一个坚硬的东西,是那本日记,我猛然清醒了,四肢开始有知觉,不由我多想,本能地从脑下抽出本子,狠命地砸过去。
“啊。”黄大坤轻声叫了一下,顿时松开我,捂着鼻子,手指间有殷红的血滴落。
我急忙翻身爬起来,抬起脚,恨恨踢在他腿上。
他没有躲,硬生生地承受了,半晌才低垂下头。
我不再理他,昂着脖子,拉开门,大步走出去,他满手的血站在那里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门“砰”地摔上,我愤怒得象找不到喷发口的火山!高跟鞋狠命地敲打着地面,长长的走廊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我并不害怕,我只是愤怒,对自己!
我是在自取其辱!我不明白,难道我脸上写了妖精狐媚的字样?凭什么要给陌生人羞辱?
走廊的尽头有个人影飞快地一闪就不见了。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有人看到!这TM什么世道!我狠狠吐了泡口水。
脏!全世界都脏!而我更脏!
我是妖精,我是垃圾!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羞愧地狠不得钻进地缝,一辈子都不出来做人!
腿哆嗦的厉害,我跌坐到楼梯上,想哭,可是发出的声音像狼嚎,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撕破脸皮大哭大闹?
我的脸皮还剩几分?
我低下头,双手捂脸,我悲哀的脸面。
不能闹, 就算我不想做人,可是陈鹏还要做人,而是是男人!
我开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不能伤害到陈鹏,他是无辜的,他爱我。
牙齿嘀嘀答答地发出声音,再怎么使劲地不能咬住让它不上下磕碰。
楼下的音乐声渐渐在耳朵里恢复了动静,还有欢笑声 ,人群是快乐的,除了我。我扶着墙站起来,像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坐久了,裙子都湿漉漉。
我慢慢下了楼,回到大厅,屋子里仍然在群魔乱舞,谁也没多看我一眼。顺着墙根溜进洗手间,我开了水龙头,把胳膊伸过去,让冰凉的水淋,心随着哗哗的声音扑腾扑腾地跳。
洗手间有人在上厕所,小门关着,有对话落进我耳朵。有人在,我才感觉安全。
头发散落,我把三千烦恼丝一股脑地盘上去,胡乱用夹子去夹。
“老板好像不在了。”有人说,伴着冲水声。
“是啊,中途就不见了,也难为他,这样的心情之下还要办庆典。”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很伤心呢?”
“应该是吧。”又一阵冲水的声音:“听说那天张秘书把柳意跳楼的事告诉他,他立刻就飞回来了,那么大一单生意都不做,临晨五点的飞机赶回来。柳意也真是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年纪轻轻跳楼,白白让那个古翠占便宜。”
“古翠也没占便宜,不也跳楼了?”
“说真的,老板也够霉的,呵呵。”
我听得目瞪口呆,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身后的门终于开了一扇,一个女人出来,看见有人,连忙噤声,尴尬地堆出笑,可是那笑容还没完全成型,这个女人突然变色,蹭蹭退了两步,歪倒在门上,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脖子,十指乱抓,脸色苍白,眼睛都突出来。
我吓了一跳,以为她突发疾病,想上前扶她,没想到她哆嗦着说:“你……你……别过来!”最后三个字变成了刺耳的尖叫,像金属片划过玻璃。
另一扇门也开了,另一个女人诧异地跨出来,惊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
那个被吓呆的女人看见同伴,呜咽:“鬼,鬼,鬼!”
神经病!我白她一眼。
“你说什么啊?”另一个女人也莫名其妙地跺脚。
“柳,柳,柳意,她像柳意!”那个女人指着我哆嗦。
我?我像柳意?真TM见鬼!
我扭头,看着镜子,一看不知道,再看吓一跳,镜子里的我,头发盘上去,松松的一缕遮着额角,我的脸显得小了一些,眼影朦胧,眼睛也显得大一点l脸色绯红,嘴唇也微微肿了。
“真的有点像,不过要高很多。”另一个女人好奇地凑上来:“你是柳意的姐姐?”
岂止是有点像,如果此时我能露出温柔的笑容,那我还真的跟柳意有七八分像!“不,我姓严,柳意是谁?”我冷冷地问。
那个被惊吓过度的女人此刻平静了一点,站稳了,走近一步,仔细端详我,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刚说起她,一出来就看见一个跟她像的人,吓死我了!”
我不说话,还是冷冷地看着她,两个女人被我盯得尴尬异常,相互推搡着出去了。
我慢慢回头,同样冷冷地看着镜子里的我。
难怪一直觉得柳意有点面熟,原来我像她,或者她像我?
我只在梦里真正看清楚过柳意的长相,那张照片不算,那张照片里黄大坤的肩膀遮住了柳意半个脸,我抬起头,捂住鼻子以下的部位,像,果然像,只是此刻我的眼神凌厉,而照片里的柳意神情娇媚。
黄大坤说当柳意成年后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恨,应该就是我此刻的眼神吧?我又想起柳意第一次提到自己跳楼的时候那种可以杀人的目光,我此刻真的很想杀人!
看了良久,我终于明白,黄大坤把我错当成了柳意,或者他很清楚我不是柳意,而是乐于把我当成替身。
可惜我不是谁的替身。我冷笑,捧了水洗干净脸,擦去胭脂水粉,我做回自己。客观的说,我跟柳意最多是某些神态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相像。
黄大坤是爱柳意的吧?只有深爱一个人才会看见别人哪怕只有三分像也会觉得七分似。
我叹了口气。
回到大厅我已经非常非常镇静了。陈鹏正在满屋子找我,一见我就急忙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问:“楚楚,你去哪了?生我气了?”
我瞪着他,说不出话。
该不该生气呢?我叹息,从头到尾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觉得瞒着他,如果可以让他开心的话。
“没有啊,我刚才肚子痛,上厕所去了。”
“哦。”他放心了,笑:“你呀,谁叫吃多了西瓜,本来天气就凉。你嘴唇怎么肿了?”
“被蚊子咬的。”
“啊?现在的蚊子也好色啊?欺负到我老婆嘴上去了!”他装着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也温和地笑,小声问:“鹏,刚才在厕所有人说我像一个人,你觉得我像谁?”
他好奇地歪着头看我半天,得意洋洋地笑:“像我老婆。”
“呸!”我唾他:“本来就是,什么叫像?”
“啊,对啊对,我错了,老婆。”他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我感慨,像他这样简单的男人真是稀有动物。
“你不舒服我们就回去吧?”他关切地说。
“不啊,我还想玩。”我是想玩,我骨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躁动,我是妖精吗?那我就做个妖精看看。
舞会已经接近尾声,年纪稍微大点的人都回去了,剩下的都是精力充沛的年轻人。陈鹏的哥们赌完了钱,开始杀进舞池,争着跟我跳舞,我来者不拒,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曲终人散,才东倒西歪地被陈鹏拖回家。
“你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回到家陈鹏还在说。是啊,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我,严楚韵本来可以这么开心这么放肆,我呵呵地笑。
“别傻笑了。”陈鹏抱着我:“从今天起我得小心点了,免得你被那帮饿狼叼走。”
“鹏,别逗我,没有你,他们才不会正眼看我呢。”我安慰他,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女人是花,需要绿叶来衬。
“睡吧,累死了。”他心满意足地睡了。
我睁着眼睛,黑暗中我睁着眼睛,耳朵里仿佛还有音乐,脚下似乎还在旋转。
是不是因为我像柳意,所以我才能看见她的鬼魂,才可以和她交流?她真的已经走了吗?为什么在我的梦里,她那么真实?那本日记本也真的存在,她是想给我看吗?可是,现在那个本子在黄大坤手里,我怎么才能看到?
我用那个本子打了黄大坤,把柳意充满怨恨的日记本砸在了他的脸上,想必是打破了鼻子,让他血流满面。柳意摔下来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血流满面?难道柳意是想借我的手报复黄大坤?这样的报复也太小儿科了吧?她赔上的可是一条命而不是简单的几滴血!
不对,不对!
我吸气,掀开被子。
不对,刚才在洗手间我听到的对话有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被我吓傻的女人说柳意出事的时候是别人通知黄大坤的,黄大坤并不在现场,而是听到消息后搭乘当天临晨的班机赶回来的!
黄大坤不是凶手?
如果我听到的是事实,那我以前的猜测就全错了!
那两个女人只是不相干的员工,当时也是在闲聊,根本就没必要编故事,她们说的是真的。黄大坤不在现场,那是谁在能挽救柳意的时候放开了手?是谁希望她死?
我努力起想柳意曾经说过的话,她说那个人是她的情人,除了滕致远还能有谁?我不敢相信,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是凶手!可是柳意分明警告过我。
只是……我还是想不明白,如果滕致远是真凶,他怎么还这样明目张胆地露面?而且他看起来也在调查柳意的死因,尤其是,他居然敢出席黄大坤的宴会?胆子也太大了吧?难道黄大坤就丝毫不追究柳意的死亡真相?
柳意不是自杀的,连八岁的彬彬都在怀疑,黄大坤岂能睁只眼闭只眼?还有,他和滕致远又是什么关系?仅仅是生意上的往来?可是今天的庆祝活动只有他们本公司的员工及其部分家属,星宿酒店的大门口贴了告示,申明庆祝活动因为特殊原因,只局限在集团内部,而我也注意到,没有地方官员出席这次活动。滕致远究竟算哪根葱?
越想越糊涂,眼睛越来越涩,终于支撑不住,我闭上眼。
朦胧中听见有人叹息,我疲倦地翻身 ,隐约看见屏风那里有白色的人影,会是谁呢?我努力想坐起来,可是手脚都好像不在了 。
努力抬起头,我看见柳意远远地站在那里,脸上有浓浓的悲哀。
“柳意,是你吗?”我问,没出声,只是心里在想。
她点头。
她不再是以前我看到的那样,而是更像一个实在的人。
“柳意,有人说我们长得像姐妹。”我笑。
她也抿了一下嘴。
“你投胎去了吗?新家好不好?”
她不出声,半晌才若有若无地摇头。
“没去?”我惊讶起来:“你不是说七天之后就要去投胎的吗?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你怎么还不去?”
“去不了。”她呢喃。
“去不了?去不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身上有天理难容的罪孽?上苍要惩罚她?罚她下地狱?
“不是。”她说:“我去不了是因为有人不要我去。”
谁?谁这么歹毒?
她没有回答,而是垂下头。
“你怎么不走近一点?”我问。
“不敢。”柳意伤感地摇头:“你看见我的时候我只是一个魂魄,如今我成了真正的鬼,不能靠近你。”
“为什么?”魂魄和鬼有区别吗?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我只能在你梦里出现才对你是无害的。”
“我在做梦?”我诧异地说。
“他要醒了。”柳意突然显得很惶恐,急急地说:“楚楚,对不起,真的不想把你牵连进来,可是我找不到人帮我,你帮我好吗?”
“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帮我入土为安。”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屏风那里只有一点淡淡的雾气。我拼命伸手想挽留她。
“啊——”有人嘶哑着嗓子叫。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陈鹏已经坐起来,眼睛瞪的老大,满头的汗水。
“你怎么了?”我也坐起来,身上软似棉花。
“啊,没什么,我做噩梦。”他呼呼喘气。
我开了灯,屋子中没有别人。
“你会做梦?”我嘲笑。
“刚才梦见屏风那里有个女人。”他心有余悸地说:“还梦见她在说话。”
“梦见哪个女人?”我暗自心惊。
“没看清。”他倒回床上,抹汗水:“感觉好恐怖,阴森森。”
“听见她说什么了?”
“也没听清,最后好像在说什么入土为安?”
我不出声,良久才深呼吸。这么说,柳意真的来过?连陈鹏都看到了,她真的成了鬼。
“睡吧。”我安慰陈鹏:“肯定是你打牌输了钱,怕我骂你,才做这样的噩梦。”
他疲倦地笑笑,伸手抱住我:“我又没经常赌。”
我轻轻拍他的手,哄他睡觉。
其实不用哄,他的呼吸已经很快平稳,渐渐沉重,睡过去了。
我没有睡意,睁着涩痛的眼睛看着那个屏风。
柳意说的话清清楚楚,她没能去投胎,是因为有人阻拦。可是什么人才能阻止一个魂魄呢?她还说未能入土为安,那她的坟墓岂不是一个掩人耳目的空墓?
不太可能啊?葬礼那天我虽然去的晚,可是明明看见有很多人出席的啊,还有柳意的母亲,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做假?再说留着柳意的骨灰又有什么用?
陈鹏曾经听说是黄大坤亲手把柳意的骨灰捧进盒子,虽然他中途退场,没能亲手安葬她,可是还有那么多手下和她的家属在场的啊?
如果柳意的骨灰没有埋葬,那又会在哪?
想不明白。
天亮了,我起床给陈鹏准备早餐。说实话,在一起三年我难得给他准备早餐,我很懒,很多时候等我起床他已经上班去了。
叫醒陈鹏,看见他睡意朦胧,歪歪倒倒地去洗脸,我很心疼,等他坐下来喝牛奶我试探地问:“鹏,要不你辞职吧?”
“为什么?”他吓了一跳,瞌睡都吓没了。
“太辛苦了,钱又不多,不如辞职,我把店打出去,我们去做别的生意。”
“做什么生意?”
“你以前做过采购的,不如我们也去生资市场租个门面做化工原料?”
他怔怔地看着我,随即哈哈笑,伸手拧我的鼻子:“你呀,想的这么简单!你以为经营生产资料跟你卖睡衣一样?几万块钱的本金就够了?做原料生意全靠钱去堆,还要有资本积压得起,另外,也不像你卖睡衣那样,卖一件就能收一件的钱,做那个生意经常收不到钱的。”
“难道买东西都不给钱?”
“给的啊。买的少的一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大客户就不是了,要的多,你得先自己垫钱进货,交了货,大单位还不一定及时付钱。”
“那就不卖给他们啊。”
“呵呵,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嘛,问题是舍了孩子还不一定套到狼。好了,别去想不实际的事了,我现在这个工作蛮好的,专业对口,薪水也过得去。”
“可是好远呢。”我说。
“也不算太远了。我会经常抽时间回来的。”他笑,以为我是埋怨他没时间陪我。
“对了,你们那个厂到底生产什么?”
“柠檬酸。”
“柠檬酸是什么?”
“一种食品添加剂。”
“哦。”我沉吟:“上次你说你们那很古怪,现在呢?”
“现在……”他也沉吟起来:“车间倒是在一边修一边安装设备了,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不正常。”
“我什么时候去看看。”
“跑老远,不累啊?”
“你经常都在跑,我去一两次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看我半晌才轻轻说:“楚楚,我爱你。”
我用嘴唇去回答他。
正洗碗,听见门开了,我扬声问:“怎么又回来了?”
“姐,是我。”是小妹。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农忙吗?”我甩着手上的水出来。
小妹像走得很急的样子,满脸通红,大汗淋漓。
“姐,何阿婆说你的煞星未退,叫我带样东西给你辟邪,我妈听了就催我回来。”
“哦,谢了。”我心里发热。不过是帮了点小忙,被他们全家挂念,我觉得温暖。
但是小妹拿出那个可以辟邪的东西时,我差点笑岔气,接过来问:“就这东西?值得你一大早就赶着出门啊?”
那是块红布,质量低劣的红布,薄而稀疏,染料太重,使劲搓揉都会得掉色。
“这是庙里菩萨身上挂过的红布。”小妹一边喝水一边翻我白眼。
“哦。”我好奇地拿在手扬:“怎么用?围在腰上还是围在脖子上?”
三尺红布,做衣服又不够,做腰带或者围巾又太大,或者可以结婚那天由陈鹏拿着它牵着我进洞房?
“叫你挂在店里!”小妹劈手抢过去,慎重其事地折叠好放进包里。
“不早了,我先走了,你洗了澡再来吧。”
我先去店里,开了门,店里挂的衣服好几天没动过了,我把价值比较高的真丝织物收起来,真丝这东西最娇气,挂久了会褪色发黄,变成故衣。
不知道柳意身上的衣服有没变成难看的黄色?
我叹口气,她一再央求我帮她,可是我怎么才能帮到一个不能去投胎的鬼呢?
柳意的骨灰会在哪里?又是谁不让它下葬的呢?
她真的成了鬼,就能在大白天出来和我聊天了,见我一次都需要躲躲闪闪,再也不似当初那般从容俏皮。
做鬼想来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知道黄大坤或者滕致远有没梦见过她?这两个人到底谁才是害死她的真凶?为什么她不去找他们报仇呢?
她好像真的不想报仇?
换了是我,会在什么情况下放弃复仇呢?我托着下巴沉思,要让我放弃报复还真是难呢,我是小气的人,除非真的很失望。想必柳意是彻底地失望了吧?对那个情人还有对自己,悔不当初认错人,心成灰泪始干,可是心已成灰,魂却不散,到底是为什么?
“阿姨。”有人叫我。
我吓了一跳,手肘“扑”一声滑下柜台,下巴差点磕到桌子。
是彬彬。
“你怎么来了?”我好奇,这孩子,肯定是无聊到透顶,才大清早跑来找我玩。
“我……”彬彬红着脸,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偷偷看那些纹胸。
“别害臊了。”我笑,伸手拍他脑袋:“妈妈也穿这些衣服的哦,你很小的时候还吃妈妈的奶呢。”
他的脸越发红了,说不出话。
“找我有事吗?是不是没地方去玩啊?”
“有人叫我给你送东西。”他说,把一个纸包放在我面前。
“谁叫你送的?”我诧异起来。
“是那个叔叔,住在6号房里的那个叔叔。”他说完,转身就跑。
“喂!”我叫:“彬彬,他还说什么了?”
“没了,就要我交给你。”话未说完,人已经跑没影了。
住在31806的叔叔自然是黄大坤,他会送什么东西给我?难道贼心不死,还想打我主意?我有点不屑地把那个纸包丢到一边,东西是临时用报纸包裹的,里面硬邦邦,会是什么呢?
我好奇,我太好奇了,这是我的致命伤。
迟疑良久,我才动手拆开纸包,报纸裹了很多张,被我连扯带撕,落了一地的废纸。小妹走进来,又翻一个白眼:“姐,你没事撕报纸玩啊?”
“是啊,撕报纸总比撕衣服好。”我笑。
她没理我,走进去拿拖把拖地,一边埋怨:“我回去几天你就没拖过地吧?”
“呵呵。”还真是的,我都忘了还需要打扫卫生。
报纸终于扯完了,现在我手里拿的是一本硬壳的笔记本,上面有花仙子和来福狗。
他怎么会把柳意的日记本拱手送人?
“这是什么?”小妹凑过来。
“帐本。”我答,是账本,记录的是人情债,不过我既不是债权人也不是债务人。
“这个是花仙子呢,叫什么来着?”小妹一向喜欢卡通女孩,伸手要拿。
“小蓓。”我答,转身拿着日记本进了里间。
昨天还在巴望能看到这本日记,今天真的拿到手我却迟疑了,该不该看呢?未经主人允许偷看别人是不道德的,再说跟我也没多大关系,何况主人还已经死了。
我把日记本 拿在手拍打,下不了决心去揭人隐私。一张纸从扉页里露出一角来,日记本里还夹带了东西?
抽出纸,上面有潦草的字迹,开头写着“楚楚”两字,是给我的信?
我摊开,先看落款,果然是黄大坤的手迹。
是黄大坤写的便条,想来是临出门匆忙写的,语句比较乱。
“楚楚,昨天事我很抱歉,对不起。”
“楚楚,我不知道你和小意是什么关系,既然你在找这本日记,我就送给你,小意不在了,留着她的日记也没有意义。”
“楚楚,小意走的不明不白,我会追究,还她一个公道。也许我还会找你,你可能知道并且隐瞒了什么,不过你放心,昨天的事不会再发生。”
“楚楚,我已经老了,你可以叫我叔叔了。”
我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地伤感。
还是打开日记本,既然柳意要我帮她,那么我看她生前的日记也不为过。
果然如黄大坤所说,日记写得相当随意,甚至没有日期,只是每段之间有空行间隔。
开篇只有一句话:“我做了他的情妇,原谅我,我做了仇人的情妇。”
就这么简单,连感叹号都舍不得用,可见柳意从一开始就已经心灰意冷。
我看的飞快,大部分都像黄大坤说的,写着怨恨,而且措辞冷淡,越是冷淡的恨越伤人。
日记里并没有记录重大事件,绝不部分是说自己的心事,淡而含蓄,把自己当做外人,冷眼旁观。这样的记录一直写了大半本本子。
我不想仔细去推敲她的心思,看了三分之一直接翻到后面,黄大坤曾经说是半年前才发现柳意移情别恋,或者只能说她恋上了,毕竟以前情不在他身上。
一条一条地找,终于看到这样的文字:“今天无意间遇到他,真是意外,想不到十多年之后我还能看到他,我记起我年少时间,曾经的暗自喜悦和伤感,恍若隔世,他听了我的诉说,很激动,我也很激动。”
这个他想必就是滕致远了,他们在一个机关大院长大,原来滕致远还是她的初恋。
这之后柳意的日记开始写的长点了,长的内容不多,记录着自己的快乐,如果说那是快乐的话,跟前面的哀怨比起来,少的可怜。
他们偶尔幽会,当然都是黄大坤出差的时候。又翻了几页,我看这样一行字:“他要我做一件事,我答应了。”
什么事?滕致远要她做什么事?值得她费笔墨写下来?柳意虽然写日记,但可以看出她在刻意掩藏自己,如果不是重要的事,她肯定不会特意留一笔。
再看几条又提到滕致远:“他交给我一样东西,我会妥善保管。”
什么东西?我想起那个盒子,那个我从银行拿出来的盒子,而且保险箱的密码是他的生日,日记里说的这个东西应该是它了。这么多天我几乎忘掉了,柳意说那不是宝石,走之前她也不曾提起那个东西,我以为不重要,顺手搁在抽屉里,忘记它的存在。
柳意说会妥善保管,那应该是那个盒子了,这么说滕致远给她的定情之物?她才会特意开个保险箱瞒着别人偷偷放进去?不对啊。我狐疑,如果是定情之物,没理由瞒着滕致远啊?滕致远肯定不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他如果知道,应该早去银行拿了,而且柳意也说过,没有人知道她申请了保险箱。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我眯着眼去想,盒子里的东西略带白色,透明,但光泽度不高,指甲大小,跟单晶冰糖很像,也不算光滑,陈鹏说类似人工合成的晶体,会是什么东西呢?
想不明白,我继续看,希望后面还会提到,可是后面只有四页文字了,断续的记录。
“他好像知道他了。”
“他要我找机会,我却犹豫了。”
“越来越觉得不妥。”
“他好像变化很大。”
“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记录越来越短,也分不清里面的“他”究竟指的是谁,谁的变化大?什么事情觉得不妥?我一头雾水,看了比不看还糊涂。
唉!我叹口气,如果可能,还是在梦里去问当事人好了,可是我也怀疑柳意未必肯说。
我感觉,柳意很矛盾,还在放手与不放手之间徘徊不定,而且对我,她也很矛盾,一方面希望我能帮她,一方面又不愿意我知道真相。也许真的不想把我卷进去?我隐隐觉得这里面有阴谋,可是设圈套的是谁?谁又是那个该上当的人呢?
电话突然响起来,我抬起头。是座机在响,这几天都没人打过这个电话了。
我听见小妹接了电话,几秒钟后大声叫我:“姐,找你的。”
放下日记本,我去出接听,刚喂一声,电话里边就说:“楚楚,你来一趟!”
“谁?”我没好气,不知道是什么人,说话像命令。
“黄大坤。”他说:“你到我公司来一趟。”
“不去。”我干脆地拒绝。
“楚楚。”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再说话,口气软了:“东西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
“我希望你能来一趟,我给你看样东西。”
“不去。”我固执地说。
“楚楚,算我求你好不好?”他焦急地说,也许是第一次开口求人,说的很不自然,见我还是不回答,他叹了口气。
“我不会在你公司露面。”我说。
“那……这样吧,你去我家,新民小区三栋2单元三楼1号,我去那边等你。放心,我说话算话,不会为难你。”
我想了想,点头:“好 。”
“半小时后见。”他挂了电话。
我还是很犹豫,早上他才把日记本送给我,这会子又有什么急事需要和我面谈呢?本想拒绝的,可是想到陈鹏在他手下,真的把他得罪了怕对陈鹏不利,可是我又该不该和他周旋呢?
也许他手里还真有柳意的其他重要的东西?
我还是打车去他说的地点。
新民小区其实是拆迁房,真没想到全城数一数二的巨富会住在这样拥挤的地方。
走到楼下,就看见他的车停在一边,我上了楼,站在3楼1号的门前,还是有点紧张,尽管他已经保证不会侵犯我,可是我还是有点害怕。
刚敲门,门就开了,显然他在等我。
“请进。”他说,退到一边。
我走了进去。这套房子比起温州大厦的那套简直可以说起天上地下之别,老实说,还没我家好。
地板上铺着早已过时的小块瓷砖,而且已经有磨损,裂缝里有擦不掉的污垢,家具也是过时而陈旧。
“这是我老家。”他轻声解释。
“大坤,是谁呀?有客人吗?”屋子里有苍老的声音在问。
“我奶奶。”他低声说。
有个老人颤巍巍地走出来,扶着一根拐杖,一只干树皮般的手在摸索,脸上的皱纹多得数不清,在笑:“请坐请坐,大坤,倒茶啊。”
“知道,奶奶,你休息吧。”
“哦,姑娘,你坐,我看不见了,不陪你了。”
我诧异地看向黄大坤,我又没说话,这个盲眼的太婆如何知道我是女的?
黄大坤耸耸肩,没有回答我。
老人说完就慢慢转身进屋,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背对着我,叹了口气,冷冷地说:“姑娘,你身上不干净,你要小心。”
什么意思?我腾地就来了气,什么叫我身上不干净?
黄大坤碰我一下,压低声音:“别介意,我奶奶老糊涂了。”
我拼命咽下怒气,总不能在别人家对老年人不尊重吧?
老太太已经进了屋,并且掩上了门。
“这边来。”黄大坤说,示意我去另一个房间。
反正有他老祖宗在,该不会对我无礼,我跟了进去。
这是间卧室,除了一张不宽的床,还有书桌和电视机。
“坐。”他说,拖过两把椅子放在电视机前面。
“你住在这里?”我忍不住问。
“不 ,只是经常过来看看。我奶奶九十多了,需要人照顾。”
我冷笑,我才不相信他会有时间去照顾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
“我父母已经不在了,只有这个奶奶。”他解释:“还有一保姆,买菜去了。”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给你看段录像。”他说着就蹲下去放录像。
电视机老化了,画面发出难看的黄色。
图像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认出来,是柳意的卧室。
他不是已经知道我进过那个房间,怎么还放给我看?我困惑地瞪着画面。
“耐心点。”他站到一边,歪着头看着屏幕。
我心里突突地跳,难道录像里会出现柳意的鬼魂?
没来由地,浑身发冷。
但是屏幕仿佛被定格了,房间一直是空的,画面每隔几分钟闪断一次。什么意思?我看向他,他扬了一下下巴,示意我注意画面的右小角,那里有时间在闪。
一秒一秒,时间很清楚,可见录像带并没有出问题。
“怎么一闪一闪的?”我问。
“设备问题。”他简单地回答。
过了几乎半小时,我耐心等了半小时,画面变成雪花状,图像没有了。
他转过头,笑:“没看懂?”
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我是没看懂,画面上除了那间空房间,什么都没有,难道他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
“再看一次。”他说,又重新放。
一定有什么东西我刚才没注意到,我欠过身,凑近点。
画面还是刚才那样,几分钟闪断一次,同样的,只有右下角的数字在动。等等,数字?数字不对!
我抬起头,微微张嘴。显示时间的数字中间跳动过,在15点30分的时候,画面一闪,数字变成了15点48,中间断了18分钟。
这是怎么回事?
他笑:“发现了?”
“录像带不连续?”
“不,是连续的,我离开后就一直开着。”
“那怎么会……”我掩住嘴,一定是有人动过手脚。
“你很聪明。”他赞许地说,关了电视:“有人进去过,在进去之前关掉了总电源,离开后又合上。”
“总电源在哪?”
“配电箱在进门的地方,鞋柜上方。”
“那个房间一直装的有监视器?”
“不,我没那么无聊。”他摇头,在我面前踱步:“直到小意走后几天我无意间发现床头的相框被人拿到了客厅,我才知道有人趁我不在的时候进去过。”
我心虚地低下头,感谢上帝,他不知道那是我干的。
“于是我让古翠住进去。”他停了一下,深呼吸又接着说:“其实古翠已经很久没跟我在一起了,不过她给我生了个儿子,我一直给她钱,让她住进去她误以为……没想到她也……古翠死后我才装了监视设备,不过因为时间有限,只在卧室装了。”
我心跳得飞快,柳意特意叫我去移动那张照片,我一直认为她是想提醒谁,难道她是想提醒黄大坤注意这个房间有人会偷偷进来?
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想起上次差点丢了小命我就胆寒,而更让我胆寒的是竟然导致一个无辜的女人跳了楼,我是不是也要负一定的责任?
“在想什么?”他问我。
“古翠的孩子呢?”
“她家条件不好,孩子我送到国外去了。”
“谁抚养呢?”
“我前妻,她不能生孩子,当初跟古翠……”他停住了,不肯再往下说。
我黯然,原来古翠才是最可怜的女人,爱情得不到,自己也只不过是为了给别人延续香火的那个子宫而已。
黄大坤也沉默着,神情暗淡。
“你有……梦见过柳意吗?”我犹豫地问。
他也犹豫了,半晌才说:“不能肯定。”
他梦见过,柳意一定也去找过他,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不能在他面前很清晰地出现,以至于他连自己有没做梦都表示怀疑。
难怪柳意会通过我去提醒他。
柳意是想要他帮她报仇吗?我要不要告诉他柳意的情人是滕致远?但是,尽管目前看来滕致远的疑点最多,我也没有证据呀。还有,黄大坤给我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我沉默着。
“你知道进去的那个人会是谁吗?”他盯着我的眼睛。
“不知道。”我回答,我确实不知道。
“你跟小意是什么关系?”
“朋友。”事到如今,我想否认都不成了。
“她有话会对你说?”
“也不。”我如实回答。
“你知道她是怎么跳楼的吗?”
“不。”
“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认为我应该知道什么?”我反问。
“我感觉你知道的比我多。”他很坦率地说。
“黄先生。”我站起来 ,问:“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只知道人心里有鬼。”他机带双敲地回答我。
我不理会他的讽刺,又问:“相信因果报应吗?”
“我只知道人心里有鬼。”他机带双敲地回答我。
我不理会他的讽刺,又问:“相信因果报应吗?”
“不。”
“你为什么不请警察调查?”
“如果警察调查的话,小意不会得到安宁,也许还会被要求解剖,我不愿意。”
我深深吸口气,追问:“柳意为什么会恨你?”
他不回答。
“她父亲入狱跟你有直接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他退了一步,满脸惊讶。
“风闻。”我镇静地回答。
“风闻?”他哈哈大笑:“楚楚,你很有意思。”他止住笑,看着我,半晌才说:“我很兴庆你不是我的对头。”
不是吗?我也不能肯定。
“楚楚,这会看你又不像她。”他眯起眼,嘴角下垂:“小意没你胆大,也没你果断,她总是很犹豫。”
我不出声。
“好了,时间不早,我送你回去吧。”他大声说。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走。”
他并没有坚持,只是点点头,又说:“如果你想起什么请你告诉我。”
我站住了,大门被人打开,买菜的保姆回来了,房间门并没有关,她探头看了一眼就漠然地进了厨房。
“我只能告诉你,”我小声说:“据我所知,她不是自杀的。”
“哦?有什么根据?”
“邻居听到出事时她跟人争吵。”
他沉吟了片刻,微笑:“看来我有必要送你了,车上去说。”
我没在反对,跟着他出门,屋子里那个老太太突然大声说:“大坤,这个姑娘身上不干净!”
我差点晕到,这个老人家真的老糊涂了。
“奶奶,你在说什么?”黄大坤也皱起了眉。
“她背后有东西,你小心点!”
什么?我转身,我当然看不到我的背后,黄大坤歪头看,半晌无奈地 摇头:“走吧,我奶奶是老了,总说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我一呆,明白了,老太太眼睛虽然瞎了,可是心眼却透亮,她一定是看到了柳意的影子。难道柳意大白天跟我着?还是因为我身上已经沾染了鬼气?
上了车,黄大坤才问我:“你说邻居听到有人争吵,怎么警察告诉我屋子里没有人?”
“可能警察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了,或者躲起来了。”
“那种电梯公寓,出门的话应该有人看到。”
我想了想,问他:“如果你是邻居,听到楼下有人喧哗有警车在叫,你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他立刻回答:“条件反射会去窗口看。”
我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他凝神想了想,笑:“你很聪明。”
我没出声,如果我是那个凶手我会立刻离开屋子,也许不会马上下楼,或者会再上两层,等着警察离开后才走。
我知道,温州大厦的顶楼是会所,有对外营业的健身房,任何人都可以上去,而电梯因为商人时间不规律,也是彻夜不关的。
对于住高层的人来说,一般半夜楼下出事通常也不会下楼去看,只会在窗口探望,除非失火才会慌里慌张地出来。
柳意跳楼之后的几分钟,应该没有邻居开门看过,只会在警察上楼调查的时候开门,而那个时候,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你怎么断定那个人会不下反上呢?”他把车停在路边,很耐心地听我分析。
其实我只是猜测,他这么问,我才认真开始去推想。
“我记得出事后没几分钟就已经围了很多人,有几个是住在大厦低层的人,住的不高就可以很快地出来看,如果此时有陌生人下楼,应该会注意到。”
“警察难道没找?”
“如果我是警察,我可能只会留意出来过什么人,再说门肯定是锁好了的,一进屋没发现别的人在,首先会判断是自杀。不过,后来警察也来调查过,只问了一下就没下文了。”我说着,心里打鼓,滕致远有钥匙,他完全有条件把锁拧上几圈,造成没有外人去过的假象。而住在18楼的其他人也只是隐约听见有声音,出了人命案,恐怕都躲之不及,没有人愿意说实话。
“有道理,是我不要调查的。”他承认:“当时我也认为她是自杀的,那段时间她情绪不稳定。”
我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那个人后来离开,门卫应该看到啊。”
“保安看热闹去了。”我说,我记得那天围观的人群里有大楼的保安,穿着制服。
“你当时看见了?”他这才惊讶地问。
“我在店里。”我只好承认:“我看见她落下来。”
他的脸色突然变的很苍白,半晌才颤抖着问我:“她……是不是很痛苦?很难看吗?”
“我不知道。我没出去看。”
他不再问了,哆嗦着手点燃一支烟,把脸别到一边去,过了很久才回过头,慢慢把车开走。
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我看见了柳意的魂魄?
他应该不会相信的,也许还会怀疑我在撒谎。
没要他送到店里,我在中途下车。
下车的地方是一家知名品牌服装专卖店,橱窗里的塑料模特千篇一律地微笑着注视我。我站在橱窗前,身后是车来车往,并没有不该看到的东西。
“柳意,你真的还在吗?”我心里问。
没有人回答我。
而我心里的疑问有增无减。
我下车的时候黄大坤说:“你不做侦探可惜了。”
我是不是真有这个潜力?或者因为我有这个潜力,柳意才会托我?我苦笑,八不沾边的事,不要说我没有这个本事,就是有,柳意也很可以直接去跟黄大坤说,可是他并没有看到过她,或者看到过,只是不能交流。
我怎么会跟鬼有交流呢?难道我天生有妖异的地方?长了阴阳眼?
这样一想,立刻就感觉后脑发麻,我经常会无缘无故地感觉后脑发麻。极不舒服,尤其是睡觉的时候,非得要用手按住才能缓解。
阴阳眼是不是长在脑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二郎神的天眼是长在眉心中间的。不过既然前面已经有两只眼睛了,多一只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不如长在脑后,至少可以防止背后有小人袭击。
我呵呵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我不会长阴阳眼的,至少目前为止,除了柳意,我还没看见过别的鬼魂。之所以会看见她,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只是天机不可泄漏,也许真的我和她有缘分,上辈子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这辈子其中一个死了还纠缠不清。
胡思乱想着我回到店里,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小妹看见我就迎上来说:“姐,你去哪了?刚才有人找你。”
“谁?”我马上问:“请我吃饭的?”
“你想的美。”她甩给我一句:“一个姓滕的男的。”
他?呵呵,我冷笑,这才叫热闹,我原本以为已经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没想到还是客如云来。
“找我干什么?”
“那个人真奇怪。”小妹说:“好象很生气的样子,一看你不在就生气了。”
哦,原来他没变,他还以为我是以前那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贱人?我冷笑,那个时候我确实贱!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可以替代,为着他施舍的一点虚情假意,付出了一条未成型的生命的代价。
我越来越肯定他才是真凶。
“他说什么了?”
“他要我转告你,叫你小心一个姓黄的。”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姐既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姓黄的。”
“答的好!”我哈哈笑。
“你还有心情笑?”小妹很不高兴的样子:“房东来过了,说这个月的租金还没给!”
“哦。”我不以为然地说:“那就给他啊。”
“几千块钱呢,我去哪里给?我们这个月亏大了,都怪那两个短命的女人!”
我不接话,确实够短命的,古翠看起来也跟我差不多大。
“没关系的,小妹。我还有点钱。有我吃的就不会让你饿肚子。”
“我怕什么?”小妹也越来越嘴硬:“大不了我回乡下去,你呢?你和鹏哥还要结婚,连房子都没有。”她说:“以前还很羡慕你们城里人,现在看还不如我们呢,我们好歹有几间瓦房有几分地,吃差点穿差点也不至于饿肚子,你们呢?吃的好穿的好连窝都没有!”
我不说话了,好笑地看着她,这个丫头是悟了。
“干脆,我跟你回乡下种地去?你嫁了我给你带孩子?”
“得了吧!”她十分不屑:“那我连血本都得赔上。”
“小毛丫头,你居然瞧不起我!”我追着去胳肢她,她笑着四处躲闪。
我站住了,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可见我还真是没心肝的女人。
也许我跟陈鹏是同类,即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们还是会该干嘛干嘛。
“你想什么?”小妹也站住了。
“我饿死了!”我狠狠地说,从抽屉里翻出十元钱:“吃饭去!回来再跟你算账。”
她笑:“跟我算账?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那倒是的,我还没给她工钱,可是真的没给吗?平常给的不算,那是零用钱。
一笔糊涂账!
在旁边小店里要了碗面条,呼噜呼噜地吃,一边吃一边感慨,还真缺钱了。
为什么我就发不了横财呢?我想着柳意的遗产,死了还有人给她一百多万,真是运气来了,门坊都挡不住。
等等!我停住手,忘了这件事了,是谁给的钱呢?柳意说不会是黄大坤,那还有谁这么大方,一次给一百万?滕致远吗?不可能 ,他没这么多钱,我可以肯定,而且他也不是特别大方的人,做了他两年的地下情人,他连象样的礼物都没送过我一件。不过也很难说,也许这三年他中了头彩,一次拿一百万来安抚柳意的家人。
我匆忙吃完面,跑到对面的银行,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我也没资格去调查别人的存款。迟疑了一下,我拿出自己的卡,要工作人员帮我查还剩多少钱。
“还有八万多。”对方说。
我吓了一跳,我没这么多钱!难不成我也遇到好心人,凭空施舍我金钱?
“前两天有笔转帐,回单夹在那里,你自己找。”对方把卡丢给我。
我急忙去翻,果然有我一张进帐单,一看对方姓名,原来是陈鹏。
我笑了,这小子,居然瞒着我偷偷存了这么多钱。是个好同志,值得表扬!我立刻就给他打电话,他听了只是淡淡地笑:“我把工资卡剩下的钱转给你的,你保管着,免得我花了,你也别乱花啊,我想买房子呢。”
“这么点钱买房子?只能买间厨房还差不多。”我乐呵呵地笑。
“有地方吃饭就可以了。”他笑。
那倒是。我对着电话大声啵他一个:“老公,我以后天天给你做饭!”
他半晌才哈哈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是天天喝稀饭都愿意。”
挂了电话,看见银行里三个女孩子在偷笑,我也笑,装着不经心地样子翻夹子上的单据,不知道会不会找到给柳意转帐的那张?
但是没有,我翻了两遍都没看到。夹子上好几张单据上的日期都是在柳意死之前,那就是说有人拿走了那张凭证。
不过没关系,要找总找得到 ,我虽然没资格和能力去调查,但是有人有。
我查到威程公司的总机,问了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秘书很不耐烦回答在开会,谁都没空,我只好说:“告诉黄大坤,我姓严,叫他打我的电话!”我把店里的电话留给她。
半小时后黄大坤打来电话,我却犹豫了,该不该把我知道的告诉他呢?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滕志远在录像带上做了手脚,他又是怎么知道黄大坤装了监视设备?录像带会不会是黄大坤自己搞的小动作,给我下的诱饵呢?
我不知道我到底该相信谁。
“楚楚,究竟是什么事?”黄大坤追问。
我越来越感觉自己是一枚棋子,夹在黄大坤、滕志远和柳意之间,这两个男人和一个女鬼究竟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而我唯一能肯定的是目前我的处境很被动,要改变这种被动局面就得变被动为主动。
“黄先生,我刚听说柳意死后你给了她母亲一大笔财产,看来你还是有点良心,我和柳意朋友一场,代她谢谢你了。”
“你说什么?”黄大坤的声音显得格外惊讶。
“难道我说错了?”我装糊涂。
“什么财产?”他狐疑地说:“小意并不肯要我的钱,我只是按当初她进公司时定的年薪支付,算起来她始终是个员工,其他的钱我给她她也不要的。”
他沉吟了片刻又问:“你是说那套房子吧?我也听到别人说我把房子买回来了,其实不是。那套房子一直都是我的,她走之后她母亲只是把钥匙还给了我。”
“这么说你没给钱?”
“是啊。”他说。
我不说话了。
黄大坤也不说话,电话里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良久他才压低声音问:“你听谁说的?”
“我刚才去对面储蓄所取钱的时候听说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我有点幸灾乐祸的兴奋,这下有好戏看了。如果钱是黄大坤给的,他根本没必要否认,他给钱是名正言顺,而且我认为,如果他想博得我的好感,应该还很乐意让我知道他在金钱上相当大方,现在看起来,那笔巨款真的不是他的。如果是滕志远给的,他哪来这么多钱?又为什么要在柳意死后一次性转这么多钱在她帐上呢?这笔钱应该是很快就被柳意的母亲取走了,那么,柳意的母亲是不是知道点什么,需要滕志远用钱来封口?不对,我推翻了这个猜想,如果要封口的话,他大可以直接把钱转到她母亲的户头上,没必要转给柳意,而让她母亲还需要派出所的证明才能按继承遗产的方式拿到手。
真蹊跷!
然而更蹊跷的事还在后面。
傍晚时分,我收到快递公司送来的信件,里面只有三张复印件,全是转帐单据,日期是同一天,但分属三家不同的银行,收款人不出所料,全是柳意的名字,但付款人一栏却把我吓得不轻,上面赫然写着“郭真珍”三个字!
看来真的是滕志远干的了,只是不明白他这样做目的何在,柳意那么爱他,他为什么要下毒手?而且她死之后他还不肯放手,究竟是想干什么?
正在狐疑,黄大坤的电话跟着就打来了,让我惊讶的是,他是用公用电话打的。
“楚楚,单据你看到了?”
“是。”
“郭真珍是谁?”
我没回答。
“我打听过,这三笔钱都是一个女人用现金转的。”
“女人?”我吓出冷汗,难道郭真珍没有死?
“是,银行的录像很模糊,交钱的女人戴着墨镜,看不清是谁,你认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说:“你有空吗?”
“现在只要是有关小意的事,我再忙都有空!”他显得相当生气。
“好,我们见面谈。”
“这时候下班了,你到我办公室来!”
我不再拒绝,涉及到郭真珍我无法拒绝。跟小妹交代了一下我就急忙打车去了威程集团的总部。以前没来过这里,陈鹏是在下属公司上班,总部只占了一栋大厦的顶层。
已经下班了,走廊上又没开灯,显得有点凄凉,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缝里有灯光,我敲了敲门,门立即就开了。
门一开,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我掩住了鼻子。
“对不起。”黄大坤说,等我进去后他关上了门。
屋子里开着空调,温度调得相当低,满屋子的烟雾,地板和办公桌上撒落着烟灰。
“到底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好不好?”黄大坤焦急地说。
我看向他,不过才半天他的眼睛已经煎敖出血丝。
我还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沉吟半晌才说:“如果我说我并不认识柳意你相信不?”
“楚楚!”他有点急躁起来:“这个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我也焦急:“黄先生,我现在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柳意活着的时候我确实不认识她,她只是在我店里买了件比较贵的衣服!”
“你说什么?”黄大坤脸色铁青,抓住我的胳膊:“她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深深吸口气,胳膊被他捏得生疼:“黄先生,我要告诉你的是柳意死的那天晚上我见到了她的鬼魂!”
黄大坤的目光一刹那间就呆涩了,松开我,他退了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呆如木鸡,良久才抱住了头,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
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感觉寒从脚底起,忍不住抱住了发抖的双肩。
“你看的是真的吗?”他含糊地问我。
“是的!”
“这么说这是真的了?死了人也可以再回来的了?小意,你真的回来过吗?小意,是我太笨了!”他喃喃。
我诧异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问:“你也看见过?”
他点头又摇头,良久抬起头,眼睛通红:“她死后那几天,我总是感觉她在我身后,一转头又不见了,我以为是幻觉,有次喝了点酒,我好像看见她,我挥手叫她走,之后就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了。”
我叹了口气。
“楚楚,柳意有没告诉你什么?”
“她只是告诉我她想自杀的时候被人拉住,又松开手让她掉下去的。”
“谁?”他嘶哑着声音问,眼睛里露出杀人的凶光。
“我不知道,柳意没说。”
“那个给她钱的人是谁?郭真珍是谁?”
“郭真珍我认识,不过她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
“如果我没记错,她是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望着我发问。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滕志远杀了柳意,但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置柳意于死地,而且还不肯罢手,三翻五次想进柳意的房间。
“他在找东西?”我恍然。
“谁?”
“那个人!”
“找什么?”
“我还不能确定,也许他也在找柳意的日记本,也或许是在找别的东西?”
“那套房子柳意用过的零碎东西我都拿去烧了不能烧的我也丢了,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沉吟,半晌才说:“柳意申请过银行保险箱,在那里面放了东西,她托梦给我叫我去帮她拿出来。”我只能说是托梦,不敢直说大白天跟一只灵魂打过交道。
“你拿出来了?”
“是的。”
“是什么?在哪里?”
“放在我家里。”
“我跟你去拿!”他说着就站起来,大步过去拉开门。
我还没走到门口,他倒站住了,冲着走廊说:“你来干什么?”
我好奇地探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惶恐地站在走廊上,吃吃地回答:“我钥匙忘了拿,回来拿钥匙。”
“哦。”黄大坤不再理她,匆忙往电梯走。
我也跟过去,跟那个女子擦身而过的时候发现她一直在打量我。
她也跟着进了电梯。黄大坤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门旁的按钮,那个女人也一直在看我,我被她盯的浑身不舒服,白了她一眼。
她有点尴尬地笑笑,悄悄说:“你很面善啊,很像一个人。对了,你是不是陈工的……?”
话未说完,黄大坤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住了嘴,低下头去,我看见她神秘地笑了一下。
真要命,我心里想,要是这些八婆把我单独约会黄大坤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陈鹏,那我真是跳进太平洋都洗不清了。
出了电梯,我跟着黄大坤去停车场,他问:“郭真珍是谁?”
我回头,看见那个女人拖后几步,跟着我们。
“她是谁?”我低声问。
“我秘书。”
“哦。”再回头,看见她钻进一辆绿色的QQ小车 ,关上车门后在拨手机。
“你还没回答我。”黄大坤也打开自己的车门。
“她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的老婆。”我不想解释太多,调查柳意的死,跟我的隐私无关。
“她是怎么死的?”
“车祸。”
黄大坤不说话了,把车开走。上通道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辆绿色的QQ也发动,等他的车出去,她也把车开走了。
已经七点多,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车多得跟蚂蚁搬家似的,一辆挨着一辆,艰难地挪动。
黄大坤好像并不着急,点了烟聚精会神地吸,而我则在打鼓,不知道会不会有走样的八卦新闻传到陈鹏的耳朵里去。
“她还好吗?”他突然问。
“什么?”
“小意,你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好吗?”
我哑口无言,都做鬼了还有什么好什么不好?
“对了!”我猛然想起来,大声说。
黄大坤被我吓了一跳,手上烟灰掉落,裤子上立刻烫了个痕迹。
“对了,柳意的葬礼是你自己办的?”
“是啊。”
“是你亲手把骨灰放进盒子的?”
“对!”
“那是你亲手安葬的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扭过头看着我。
“你先回答是还是不是。”
“不是。那天……我中途离开了。”
“那是谁埋葬的?”
“她妈妈。”
“火化之后马上就埋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回答啊!”
“没有。头天火化,第二天才埋的。”
“怎么会耽搁呢?”
“天气热,派出所跟家属商量之后定性为自杀就赶着火化了,我找了个道士看了时候说第二天才能埋。”
“那骨灰放在哪?火化之后骨灰放在哪?”
“殡仪馆。”
我深深吸气,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黄大坤,柳意的骨灰丢了!”
“什么?”他几乎跳起来。
“被人换了!”我说:“柳意在梦里跟我说请我帮她入土为安,她根本就没能被埋葬!”
“我操他妈!”黄大坤破口大骂,手狠狠地拍在方向盘上,汽车喇叭立刻“啊——”地尖叫。
沉默,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火药味。
黄大坤脸上的肌肉在跳动。之前,他在我的印象里多少都有点慢条斯理,不温不火的样子,而此刻,我才明白,之前传闻他做事的风格心狠手辣并不一定是空穴来风。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除了愤怒,我还感觉一种阴冷的味道。
“楚楚。”他终于开口了:“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事实吗?包括你见到鬼魂的事?”
“黄先生,乱力怪神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只能这么回答他。见到柳意的魂魄之时,我一直都认为是自己刚做了手术身体虚弱导致的幻觉,或者是我生活太过贫淡而不自觉地自己臆造个对象来说话而已,但是自从按柳意说的能在门缝里拿到她的钥匙之后我才相信我真的见了鬼,即便如此,对于柳意说的投胎转世、六道轮回,我还是心存怀疑,尽管她说的有模有样。
黄大坤阴沉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知道他在衡量我的话有几分真实性,就像我也在揣测他的态度有几分真实性一样。
要让一个在商场上经历了十多年风风雨雨的人物相信自己的女人死后变鬼,而且还能和一个陌生女人交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信与不信只好取决于他的态度。
如果他迫切希望弄清楚事情真相,那他就会信,所谓病急乱投医;如果他只是表面上敷衍我,那他肯定就是无所谓,即便嘴上说信,但未必会顺着我提供的线索去调查。
尽管我现在百分之九十九认定真凶不是他,但是仍然有百分之一的怀疑,难保不是他知道柳意背叛他之后痛下杀手,然后嫁祸于人。
“好!我姑且相信你!”他在思考了几分钟后恶狠狠地说。
而此时,后面的车队抗议声已经招来了交警。
“现在,”他发动汽车:“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吧。你是怎么见到她的?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回答“姑且”相信我,我反倒放心不少,如果他回答的太干脆,反倒会让人心生疑虑。我想了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地讲了一遍。
其实我也是姑且相信他而已。黄大坤与滕志远都有嫌疑,尽管目前看来,黄大坤不具备作案的时间,但他具备作案的动机;而滕志远恰恰相反,至少我还不知道他的动机何在。但就两个人的态度看,截然不同,黄大坤是任何线索都不放过,知道我和柳意有瓜葛后一再上门;而滕志远则是虚晃一枪,躲躲闪闪,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话是欲盖弥彰。
按照常理看,滕志远是我的旧情人,虽然分开三年,但是当初分手的时候并没有一刀两断,交代清楚,三年之后重逢,他即便重新爱上柳意,也很可以在我面前为柳意的死表现出恋恋不忘的态度,但是没有,在公墓碰到他的时候,他甚至当着柳意的面态度暧昧地和我“叙旧”,即使他没看到柳意,但好歹她刚死,而且还在她的坟墓前,除非……他知道里面埋的另有他人,抑或,他并不为柳意的死感到伤心和愧疚。
基于这样的原因,我决定相信黄大坤。
黄大坤并没有打断我,脸上的表情也逐渐缓和,甚至相当的平静,他不插话,听完之后也不开口,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我在想,当年郭真珍究竟死没死呢?
三年前那场人为的车祸让我丢失了部分记忆,现在虽然回忆起来,但自己都不太肯定我所记得的是不是全部真实,这中间有没有我自己臆想的部分?
车祸之后,母亲就迅速赶到医院,她并不知道我和滕志远的事,但她好像早就预料到我会有这样的下场,除了背着我抹眼泪之外,一个责备的字都没有,滕志远到病房来看我的时候,母亲回避了,而郭真珍的死讯是他告诉我的,一来就痛哭流涕地说:“真珍死了!”
我决定和他分手除了中间夹了郭真珍的人命外,那天在病房他在我面前哭了一个多小时,只字不提我腹中流产的胎儿也只字不问我的伤,甚至不问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听到郭真珍的死讯后我偷偷溜出医院,打车去了殡仪馆,远远地看见大厅中间摆放着用白布掩盖的人体,可周围堆满的花圈,以及来送别的亲友,也看见滕志远跪在地上,俯首痛哭的样子,从殡仪馆回来之后也许还没回到医院我就昏迷了,再醒来,那段记忆就被我封杀了,直到见到亲眼目睹古翠跳楼。郭真珍应该是死了。
那么去银行转帐的女人是谁呢?滕志远还有帮手,那个女人肯为他做这种事,而且也知道借用死人的名字,应该和滕志远关系非浅,甚至时间也很长,也就是说,滕志远在和柳意交往同时,还有别的女人!
我暗自冷笑,他倒是惯会用这样的手段,悠游在两个或者几个女人之间,并且引以为自得。
这样胡思乱想着,并不觉得时间过的很缓慢,车到了我家楼下甚至都没有觉察。
“你住在这里?”黄大坤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我才醒转过来,点点头。
下车的时候我很感慨,感觉自己突然之间长大了,真正长大了。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有点莫名的伤感。黄大坤一言不发地跟着我上七楼,刚上楼就看见自家大门开着,我吃了一惊,急忙跑进去,看见小妹蹲在地上捡东西,而地板上,到处都是凌乱的衣服。
“小妹!你这是干什么?”
“姐。”小妹抬起头看着我,嘴巴动了动,委屈地哭了。
“怎么了?”我急忙问。
“我不知道啊,我回来说做饭的,一上来就看见门开着,就这样了!”
“有小偷进来过?”
“不知道,我还没发现丢了东西。”小妹抽泣。
黄大坤也走进来,脸色阴沉,冷冷地说:“有人抢在了前头!”
“不可能!”我断然否定。滕志远并不知道我这里有柳意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抢先一步?
黄大坤不理会我,咬着牙走到窗前。
我帮着小妹把地板上的衣服捡到床上,心情郁闷。我这屋子除了一台破电视机,还有什么好偷?衣服也没一件是新的,也没放钱在家里,做了这几年的生意,赚回的绝大部分是卖不出的存货。
难道……?
我猛地站起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个红色金丝绒的盒子果然不在了!
“小妹,你看见我的盒子没有?”
“什么盒子?”小妹莫名其妙拿一双泪眼看着我。
“我放在这里面的一个首饰盒。”
“哦,那个盒子,刚才我放在你枕头下了。”
我赶紧翻开枕头,果然那个盒子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我松了口气。但是小妹紧接着说:“空盒子啊,你那么紧张?”
“空……”我诧异,打开看,果然是空的,那个白色透明的晶体已经不见了。
黄大坤也赶紧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盒子,仔细看,然后问:“你说的就是这个?”
“是的,里面的东西没了。”
“这是我的盒子。”
“啊?”我大吃一惊,难道那个东西是黄大坤给她的?
“小意生日那天我送她的钻戒,里面是钻戒?”
“不是。”我摇头,还是不敢相信:“真的是你的吗?”
“是,我在盒子夹层塞了张纸条,你看。”他揭开里面的丝绒垫子,下面果然有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是黄大坤的字迹,写着:“一生一世”四个字。
“小意连看都没看到。”他伤感地说。
“小意是谁?你是谁?姐,你们在说什么?”小妹听的一愣愣。
“小意就是柳意。”我没来得及阻止,黄大坤已经抢先回答了。
“柳——意?!”小妹蹦起来,眼睛和嘴巴同时变成O型:“那个跳搂的女人?姐,你怎么认识她的?她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姐,你知道吗?楼里的人都在传呢,说是柳意死了变成了鬼。”
“什么?”我惊叫,难道不只我一个人看到她?
“我听说那个房间经常会大白天的都有动静,有次住18楼的一个女的买菜回来,出了电梯一看,6号房的门开着,她以为有人,就去问了一声,都没人回答她的,她就进去看,刚进去门就关了,差点把她吓昏了,后来就开始传有鬼。”
我看向黄大坤,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件事。
“那她看到什么没有?”我问。
“没有,就是没有才说有鬼的嘛。”小妹理直气壮地回答我。
我只好笑笑。
黄大坤还拿着那个盒子,这时候才问我:“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个像冰糖那样的东西,陈鹏曾经看过,说是人工合成的晶体。”
黄大坤皱起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把盒子揣进裤兜:“好了,我走了。”
我感觉他好像明白了我还没明白的东西,也许他手里还掌握着从别的渠道得来的信息。
“你打算报警吗?”我问他。
“不!”他很干脆地回答,随即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没有警察会相信你这个人证的。”
那倒是的,我默然,即便我知道全部经过,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而且我也没有其他的旁证。
“对了,我的手机号是139********,以后你打我手机,不要再打办公室的电话。”
“那……柳意的手机通话清单……”
“她用136的卡。”黄大坤打断我,径直下楼,走了两步又回头:“你最好小心点,不要一个人呆在家里,我会尽快把陈鹏调回来。”
他走之后我才知道后怕。如果这一切都是滕志远干的,他会不会对我也下毒手呢?
很多事情我都还没想明白,我不知道滕志远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他和柳意只是一般情人之间的争吵,他应该不会狠下心让她死,更不会在她死之后还竭力想找到那个东西,我只是隐隐觉得,柳意交给我的那个晶体才是关键,可是现在,那个晶体已经被滕志远拿去了,我要不要去报案呢?如果对我的安全也有威胁,我该不该去报案?
草草收拾好房间,胡乱煮了点面条充饥,小妹问我:“你最近神秘兮兮的,是不是惹着什么厉害的主了?”
我没回答她,这一天过的相当漫长,我现在只想睡觉,同时希望能在梦里见到柳意,我想当面问清楚。
但是迫切想要的东西往往得不到,一整夜,我连一个梦都没有,柳意并没有出现。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是阴天,有厚重的云层,不知道会不会下雨?我开了电视,一边喝牛奶一边听本市新闻,没有新鲜的内容,除了报告高考录取信息之外,没有别的能吸引市民注意的东西。
我去洗杯子,电视里已经在播报当天的天气信息了,播音员平淡地告戒大家,最近有强对流天气,注意防洪等等。
我想起陈鹏,他所在的百花镇地势低洼,又紧靠西山,每隔几年都会有或大或小的山洪袭击,真搞不懂黄大坤干吗要在这样一个地方投资建新厂。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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