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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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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7 09:47:00

她跨过门槛,向前踏了一步,上天下地,仿佛有一种冲击的力量,重重击在她身上。她明白,她是跨越了些什么。
    然后,她看见,一名村女在她跟前走过。村女大约八九岁,头发梳成两条辫子,衣衫褴褛,补补贴贴的,但脸容倒清雅干净。
    阿精跟在小村女身后,然后,灵光一闪,阿精发现,这小村女就是她。
    一百五十年前,在贫瘠的村落中,那名永远吃不饱的瘦小娃儿。
    阿精一边走一边张大口。“陈精!”她低呼。
    陈精听不见,她脸带笑容半跑半跳地走回家。
    “妈!”她走进家中。
    阿精跟在后面看。不得了!陈家满屋子内都是食物,有腌得香香的猪、鹅、羊,挂到灶头之上;另外,堆得高高的青菜;白米满缸,鸡只满地的走;复栏之内,还有肥猪一大只,它当、噶、噶、的叫。
    家中,从未丰盛至此。
    小小陈精从厨房替母亲捧出饭菜,有汤有肉有鱼有茶有饭,一家人,上上下下围在饭桌前,开心满足地吃。一边吃,父母与大姐二姐一边交谈着:“这两年丰收真是皆大欢喜,一亩田种出十亩壳物……”
    阿精站在一旁观看,是吗,小时候曾经有过这种好日子吗?
    父亲仍然在说:“我们善一个猪场,往后每天有新鲜猪肉食!”
    小陈精第一个带头欢呼。
    阿精看见,陈精的眼眸内,充满真诚的希望。
    阿精用手掩住口,因为,她快要哭出来。
    小时候的她,何曾如此快乐过?无时无刻活在凯饿之中,何曾有鱼有肉有白米饭?
    此刻,得到了一个补偿,阿精忍不住,流泪满面。太感动了,就算这一切是假。
    她回头一望,也就看见门框,X站在门框之后。
    阿精再把视线落在陈宅一家,她伸手,爱怜地轻抚陈精的脸,然后依依不舍地转身,跨步走回门框之后。
    掩住脸,她呜咽。
    X上前拥抱她,门框上的拉门,便被关掉了。
    X说:“你看,这样是不是幸福?”
    阿精不住的点头。对,这样就是幸福。
    X说:“幸福不是长生不老,不是大鱼大肉,不是权倾朝野。幸福是,每一个微小的生活愿望被达成开来。当你想吃时有得吃,想被爱时有人来爱你。”
    阿精问:“这幸福该往哪里找?”
    X说:“有一天,我会带你前往。”他再说:“现在,我就给小时候的陈精永远的幸福,好不好?”
    阿精点头:“多谢你。”
    她不清楚幸福的陈精在哪个空间吃得饱饱,全家不用挨饿,二姐不用被带出省城然后活活被打死,而她,亦不用偷走出去抹屎抹尿与人睡觉为求吃得温饱。……但不鉴资,是回忆又好,现实又好,只要陈精有幸福,满足了,她便开心。
    做人之时,有得吃就是幸福。但今天呢?陈精望着地板,在X的怀中迷惘起来。
    X问:“今晚过得好不好?”
    “好。”她顺服地回答。
    X再问:“还有没有什么想做?”
    她说:“我想睡觉。”
    于是X拖着她的手,带她穿越走廊,然后到达一间间大洁白的睡房,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雪白的大床,阿精看见那床,便被催眠般走了过去,怀着万分渴望地倒在床上,不消数秒,便睡着了。
    X看见她的睡相,他断定了,她是其中一个最渴望安息的人。
    为着怜爱,他伸手抚摸她的脸容,随着他的手指一扫,倾刻,带动了一条湿润的痕迹,那是她的眼泪,从熟睡中沁透出来。
    “可怜的孩子。”X细细地说了句。
    之后的日子,阿精与X相见得极频密,只要当阿精有需要时,她致电召唤,X便火速送上,“比起任何电百服务更妥当。”是她对他的形容。
    肩并肩,阿精与X到过世界上任何一处她想到的地方,心情对之时,两人便相对居住数个月,吃喝玩乐,恬静快乐。
    他们很亲密了,她会抱着他来睡,把口水流在他的肩膊上,睡得太野之时,她一伸脚,他便被她踢下床。
    有一次,阿精问他:“为什么我没有爱上你?”
    X也问:“对啊,为什么呢?”
    阿精自己回答:“因为我当你是我的兄弟父母。”
    X说:“兄弟父母吗?很好哇。”
    “喂!”阿精叫他:“你是不是gay的?”
    X瞪大眼,向后一退:“哗!干吗你思想这么狭窄?”
    阿精说:“你也对我无欲望。”然后她细细声地加多一句:“你与老板,是同一种人。”
    X做了个怪表情,他说:“才不,我与你老板是差天共地的人,所为其主各异。”
    阿精好奇:“我与老板的工作性质很明显,可以列一张清单出来。但你呢?你的实际工作究竟是什么?”
    “我来给迷失的灵魂带来幸福。”X告诉她。
    “多久跟进一个case?”阿精问。
    “有时候数年跟一个,又可能是数十年一个,慢工出细货。”X说。
    阿精盘算着:“那么,你的上头年中要派多少个你这种人出出人入?”
    X却说:“照我所知又不是很多啊!做我这种职位的,只有寥寥数名。”
    “什么?”阿精奇怪起来:“你们的幸福很稀罕啊,没多少人受惠。”
    “对。”X望着她:“很特别的人才有资格被跟进。”
    阿精问:“你对上那个case是什么人?”
    X说:“是名世界领袖。”
    “哪一个?”
    “把人类关进毒气室的那个。”
    “他呀!”阿精张大嘴:“你专负责罪大恶极的人的灵魂吗?”
    X说:“他们影响力大,如果可以令他们向善,成效可以很高。”
    “那是失败的case吧!”阿精想了想。
    X点头,然后说:“所以我对你要志在必得。”
    “我也是大魔头?”
    “不比其他穷凶极恶的人罪名轻。”
    阿精皱起眉。“我很坏吧……我与人类做不道德交易,置他们于死地,收购他们的灵魂。”
    “都还有救。”X说。
  “你会不会救我老板?”她忽然想起。
    X摇点:“没收到指示。”他说下去:“你的老板与我们这边没感应,很难帮忙。但你不同,你去一趟以色列之后便神魂颠倒。”
    阿精问:“以色列那次你都知?”
    X说:“他也可说是为我铺路。”
    阿精惊奇:“专程派他来的吗?”
    X否认:“我才不会派一个叛徒来,只是,世事很微妙。我也不会完全了解所走的每一步。”
    阿精问:“救了我之后,我往哪里去?”
    “幸福嘛!”X说:“由认识你的第一晚,我们一直没问题!”
    阿精把眼睛向上仰望,她说:“你给了我许多幸福的感觉,有甜美的,有软绵绵的,有昏昏欲睡的……只是,我还是决定不了,我的幸福是什么。”
    她伸手往半空抓来抓去,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X这样告诉她:“一天,你清楚你的幸福在哪里,就告诉我吧,我把它送到你面前。”
    她望进X的眼睛内,他的眼眸内尽是深深的善与美,从来,她也没有看过比这更美丽的眼睛。
    代表了信赖、完美、保护的一双眼睛。
    忽然,看着看着,她就叹了口气。但愿,老板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如果他的眼睛内有这些信息,她便不用四围走。却就是,走来走去,还是惦记着,这么一个人,从来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睛看过她。
    唉。看吧,年年月月过去了,还不是心中只着意他?
    她再望了望X,忍不住转身走到另一边,X说什么要给她幸福?都不是那回事。
    再软绵绵的陶醉,再受保护地存活,也及不上,一个拥有某个人深情一望的渴望般强大。
    心愿未了。逃走出来,但心仍在某个大闸之内。
    与X走过半个地球后,人世间的岁月过了多少?两年?三年?她没计算过。现在这一站是智利,X与他在印加王朝的遗址中间荡,阿精一身粗布,头戴一顶皮帽,满脸风沙,他们住在一间小屋内,设备简陋,但阿精依样一日十餐大鱼大肉,X在黄沙地上研究破落古王朝的遗痕,阿精则费尽思绪考虑每一天的菜单。
    终于,她按捺不住了,她向X要求:“我们住到城市去!”
    X没所谓,伴着她搬回繁华的大城市。他们住进六星级大酒店的总统套房,俨如一对富有的情侣。
    X问她:“可是满意?”
    她本来就这样便可以点头,可是朝海旁一看后,她便立刻由满意变做不满。孙卓亦刚驾临这城市,她在这城市开演奏会,海旁的大厦上,有十层楼高的海报,迎着风向这城市的市民发挥她的魔音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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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精望着孙卓的海报问:“她今年多少岁了?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
    X望了望窗外,便说:“放心,有天她会比你老。”
    阿精呢喃:“但若果老板愿意,老板可以令她不老。”
    X说:“你的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想了想,然后说:“会不会,他想以孙卓代替你?”
    阿精心头一震,事情再坏,她也没想过老板想以别人代替她。
    这念头降临之后,阿精但觉手软脚软。她躺到床上去。
    X问:“你怎么了?”
    阿精说:“我们……我们不如去看孙卓演奏会。”
    X有点愕然,然而他还是答应:“女人的决定,真是匪夷所思。”
    后来,他们购买了最好的座位。阿精与X进场之后,阿精一直左顾右盼,她第一次听孙卓的演奏会,只见在座的人各有不同风格,有型的年轻人、成熟的专业人士,似乎,孙卓得到大部分人,以及各阶层的认同。
    转过身去看,还有迷哥迷姐以横额大大只字支持孙卓哩!
    X说:“很受欢迎,会场内有热血沸腾的气氛。”
    孙卓当红了十年以上,她已是世界上最具魔力的Diva。
    阿精没做声,她静待孙卓的出场。
    幕幔被拉起,孙卓由一架空中马车缓缓降下,马车是蓝色的,有两匹白色小马拉着,而孙卓,一身的淡紫色,东起了头发,益发似一名公主,更或是仙女。
    全场掌声如雷,混杂了尖叫声。阿精睬看左右的人的目光,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一心一意地朝台上的人喷射出极仰慕的神色,那种景仰,仿如五体投地于一个宗教。
    那么,孙卓就是神了。
    她拉奏着一首萧邦的小夜曲,幽幽,又融和了清新,把座上万个灵魂,随音符带动到万里之外,那里无星无月,无云无风,只有一个空间,那空间是音符的存活地,曼妙的音韵包围住有感应的灵魂,赐予这灵魂最细致动人的触觉。
    有些观众合上眼,头摆动,如被催眠般一样,有一些,感动得掩住嘴,眼有泪光。而阿精,随小夜曲而来的,是深深的哀愁,哀愁来自纵然她恨她,却不得不折服下来。
    还有什么孙卓会得不到?可以控制这琴音的人,就可以得到全世界。
    是老板赐予的力量。老板把最崇高、幼钿、无瑕的技巧送给孙卓,可见老板对她的爱有多深。
    X不是说过老板可能正是希望以孙卓代替她吗?为什么不?起码,他俩每晚可以合奏一首美丽的乐章。
    忍不住,阿精捧脸垂泪。
    孙卓换掉身上的公主服,转了一个艳女的形象,鲜红色的一身,舞蹈艺员出场了,她们狂热舞动,孙卓要演奏的是《卡门》。
    观众无不挥手叫好,哨子声、喝彩声此起彼落。上万人之中,只有阿精一个,在孙卓的带动下,情绪变得低落。
    她擤了擤鼻子,在泪眼  间无意地向上一望,左边厢座内,坐着的,是老板。
    他背着她而坐,然而还是只看一眼,她便知道。
  自从这一秒开始,她便没再把视线离开过,所有人盯住舞台,她盯住老板。
    只看他的背影,她也可以知道,他有多专注、多欣赏。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有些人,可以这样轻易地深深吸引他。
    阿精把脸垂下来,眼泪刚好掉到她的膝盖上。
    中场休息时,她住厢座走去。
    一步一步,她走近那背影。于是,一步一步,她陷入越来越重的哀伤中。
    “老板。”她叫唤他,勉强抖擞精神。
    老板掉过头来,他看见一张久违了的脸。他的目光内,犹幸,还有点惊喜。“阿精!”
    阿精站近他,她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发,强颜欢笑:“你也来啊!”
    老板说:“孙卓的演唱会,我很少缺席。”
    她立刻“啊”了一声,虽则心中很不是味儿,不情不愿。她不明白老板,他总是无所谓地伤一个人的心。
    老板又说:“你多少年没回来当铺了?”
    “我流连忘返。”阿精吐吐舌头。
    “我们上上下下都挂念你,你快些回来吧!”老板告诉她。
    正当要好好心甜之时,老板却又这样说:“这几年,好在有孙卓。她有空时会来当铺帮手。”
    阿精很愕然:“什么?你让她来帮手?”
    “反正她都懂,而且,她也是好帮手,客人见是她,连命也可以不要。”老板表情倒也轻松。
    阿精望住老板,刹那间,所有不祥都涌上了心。老板不要她了,老板找到更合意的人了,有人做得比她更好了,她是随便可以代替的了……
    到最后,所有懂得的,只是“啊”的一声。
    会场内宣布的声音响起,下半场表演快要开始。
    她茫茫然与老板道别,而老板告诉她:“玩厌了就回来。”
    她听了,心中舒出一口气,于是她答应老板;“很快,我便会回来。”
    她转身便走。话是说了,然而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何时才会回去。
    老板会不会是客套?老板已有好帮手了吧!自己可会是可有可无?
    当初,是自己夹硬要跟住老板,夹硬要做他的助手。但另一个,是老板自己拣的。
    想到这里,不得不自卑。她垂下头,返回自己的座位,然后她决定,不看了。
    “我们走吧。”她对X说。
    X站起来,边行边说:“是因为她太好?”
    她苦笑:“也因为我太伤心。”
    这样,阿精与X离开了这个城市,他们转移到非洲的大草原上。
    一天晚上,看着闪亮无比的星星,阿精问X:“我们走来走去都是地球,很闷,可不可以走到另一个星球?”
    X照实说:“你的case只限在地球运作。你与你老板的规则,也亦只限于地球吧!”
    “这样子长生不老真会闷死。”阿精呢喃:“我做了当铺的人多久了?有没有一百七十年?抑或一百八十年?时间于一个女人来说,变得无意思之后,也不见得好快乐。”
    X说:“那是因为依存活的主题有问题,你做人没意思。”
    阿精翻一个身,问:“哪你觉得自己存活得很有意思?”
    X想了想,说:“我有一千五百岁,你知不知?”
    “哗!”阿精笑:“原来你最老。”
    X说:“但我的日子很有意思,我有目标。”
    “我无。”阿精在草地上伸伸懒腰。“我们的上头要我们互相找个伴,就是希望日子好过一点,但原来,是相反的。你一千五百年来自己一个也挨得住,皆因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得,你根本不需要依傍一个人。”
    “对。”X高兴地理解得正确:“我不停地给予,不停地使目标对象归信我要他归信的,目的清晰可见。一个不断地有目标去给予的人,生活很有意思。”
    阿精说:“即是说,一个造鞋的鞋匠,心中一心想着要造出美好的鞋子来令世人有更好的鞋穿着,因为此种目标,令他的生活变得比我的生活更有意思。”
    X说:“你的生活只是剥夺他人的拥有物,但最终得益者又不是你,你又不能从别人的痛苦中得到快乐,所以你不会觉得有意思。”
    阿精把脸压向草地,嗅着草的气味,然后地说:“所以,我与老板都各自寻找年月上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他,而他,则是……”
    她说不出口来。
  “别自我痛苦。”X说。
    “哎呀!”阿精拍打草地:“这是我的初恋呀!”
    X没理会她。而她,一直叫下去:“初恋呀!我的初恋呀!”
    X有一个无奈的表情,他爬起身来,走回他的帐幕中,他开始不明白了,为什么,敌对的上头,会容许这种货色做他们的手下。忍不住,X就摇头。
    说了回去的阿精,一直没再返回当铺,现在,当铺中的女人,变了孙卓。她不是天天也在,只是每当不用练琴了,不用工作了,她便会到当铺来。
    做着阿精之前做的事,预约与接见,而收藏,则由老板亲自管理。
    今年,孙卓也三十岁了,阿精离开了八年,八年来,老板没打乱任何一单生意,没有私下调换客人的典当物,没有任何应做而不肯做的买卖。老板知道,没有阿精,他便不懂得在账簿上做手脚,于是,还是老实点好。
    这一晚,有客人来,典当一条腿。那是一名医生,他为了进升医院高层,宁可牺牲一条腿。
  他解释:“没有腿的医生仍会是好医生,医生,最紧要有一双手。”
    老板问他:“你认为你会是好医生?”
    他便说:“我医术高明。”
    老板却说:“好医生也要有仁心。”
    医生察觉老板不太热衷帮他,便脸色一变。
    是孙卓打圆场,她说:“医生的任务不外是救人。有权力欲的医生也会是好医生。”
    医生望着她,然后说:“都是孙小姐聪明剔透。”
    老板笑了笑,其实他才没所谓。“我非答应你不可?”
    医生说:“一双脚够不够?”
    老板说:“失去两只脚的医生太不方便,我还是留下一只脚给你,造福人群。”
    那样,双方便再没有问题。老板给他一份协议书,然后医生签过字,交易便要开始。老板请求他合上双眼,他便合上了,老板伸手在他眼前一抹,他便进入了一个催眠状态,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书房内,医生凌空横躺老板跟前,一把巨型电锯正电源充足地起劲通着电流、尖齿以高速狂转,三秒之内就会贴近男人的左边大腿上方。
    将切未切,这情景实在是整个过程中最恐怖的。
    老板不想看,他走到椅背之后,背着这进行中的切割。
    电锯触碰医生的大腿,血肉四溅,电锯力度极猛,于是血肉便一小块一小块地各散东西,飞溅到沙发上,书桌边沿,甚至是孙卓的裙子上。
    “天!”她低呼,捂住了半张着的嘴。孙卓也觉得这情境呕心,但是她知道,如果要长留在这里,再恶心的事也会发生。
    是的,她喜欢这里。
    倘若一天,她厌倦了名与利,她便想生活在这里,与老板一起打理这家当铺,到时候,她要求长生不老,就如那个阿精一样吧!她相信,她会做得比她更好。
    整条联被切割下来,分割的缺口血不断的泻下。老板转脸望向远凌空横躺的男人一眼,血便止住了,而四散的肉碎也消失在地上各方,书房内的血渍,亦像被太阳蒸发的沙漠水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板伸出手,那条属于当铺的腿便被吸纳过去,而失掉一条腿的男人,影像也渐次隐没在这空间。他归去原木而来的世界。
    抱住腿的老板,这样告诉孙卓:“这就是典当物。”然后他带着典当物走到地牢中。
    孙卓留在书房守候,她明白这种规矩,她只是名帮手,更正确的是,她是名客人,有些地方地总不能走去。
    孙卓就是这样子介入老板的当铺,她为他做个伴,日子安宁惬意。
    老板问她:“我给你世间的一切,你可是感到满意?”
    孙卓回答:“好得超乎所料。”
    老板说:“你可是得到幸福了?”
    孙卓说:“是的。”她的眼眸内,有星星在闪,是的,她感到幸福。
    她取笑他:“三番四次,你也要确定我是否得到幸稿。”
    老板的表情倒是认真:“这是整件事的最终意义。”
    孙卓把脸伏到自己的手臂上,她为了有人如此关怀她的幸福而感到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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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7 09:48:00

老板望着窗外,而她望着老板的背影。对了,这何尝不是幸福?
    在尘世间,孙卓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拒绝来势汹汹的追求者。
    世界首富,国家政要,世上最有钱最有权力的人,都来向孙卓试探、问候、约会。像古时的女皇那样,她接见他们,研究他们,然而最终就是,拒绝他们。
    从前,年轻一点,追求者多是巨富的儿子,但今天,追求者占了大部分是巨富本人了。
    坐在他们的游艇中;埋葬在金钱、繁华与甜言蜜语中;在繁星点点与香槟的泡沫星光中……孙卓感受到的是一种与自己毫无关连的善意、美意、暖意。
    心灵,是不相连的。
    只有老板,才能直达她的心坎,他们熟知对方,清楚对方,他们是心灵上的友伴。
    一直有人确认孙卓身边有一个男人,很多人见过,他风度翩翩,有着沉郁的魅力。只是,没有人能提供证据,没有人提得出他的背景和身份。
    这种传闻,令孙卓的人生更富戏剧性。她是名女神,可望而不可及,不是一般人能染指。她与她的私生活,都深不可测。
    一般人可以做的是,只有膜拜。
    有一回,孙卓应邀到传媒大亨的派对做贵宾,那个派对布置得如摩洛哥王朝,纱幔处处,飘扬的幕幔中,到处是酒与肉,一伸手一提腿,便有下人送上来。
    孙卓与其他宾客一同喝得醉醺醺,她妈笑她软软躺到贵妃床中,传媒大亨抱住她的腰肢,凝视她的美貌,禁不住,他就对她说:“为了你,我下半生什么也可以不要,只要你一声吩咐,我就去做。”孙卓听入耳,反应是格格格地笑,继而伸腿把男人踢到地上,男人愕然极了,但孙卓是理所当然的,她要求:“你跪拜我。”
    男人抬头,望向她的脸,她的表情好认真。然后,他决定照做。
    他跪在地上,作第一次的朝拜。把头叩下的时候,还有点不情不愿,但当第二次第三次重复之时,他又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兼且曼妙无比。
    何曾有过女人要他下跪朝拜?一旦出现了,他只有觉得趣致动人。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他甚至叩出声来,真是身心舒畅。
    孙卓接受着朝拜,仰脸娇笑,漫天的薄纱,烛光处处,只差一点,她便会误会了自己是古代的公主,又或是女神。
    被人跪着来叩头,真是快乐。
    只是,这些人,除了用来叩头之外,还可以用来做什么?
    又再想念起老板了。他在一个虚假的空间内,可是,最真实的却又是他。
    这就是孙卓的日子,她得到了她的成就与荣耀之后,她再想得到的是,老板。
    终有一天,她会不再稀罕世上任何的虚荣,或许那一天,她会出外想要点什么。
    得到老板的话,她甚至可以得到永世呢,谁知。
    而最紧要的是,她的心中一直有着他。
    就在歇息于传媒大亨名下的摩洛哥王宫中时,老板从蒙胧中现身。孙卓正在床上辗转,喝得太多,头便痛,也乱做梦。模糊地张开眼来,看见老板坐在房间中的座椅内看书,她便爬起来。
    “老板,你来了……”她说。
    老板说:“玩得够尽兴吧!”
    她疲倦地笑:“胡胡混混。”
    “今天的报纸已报道了,传媒大亨以三百卡美钻向你求婚。”老板告诉她。
    “是吗?”她拍打自己的头:“他没有啊。但如果他真是那样,我也会拒绝。”
    老板微笑:“三百卡美钻,是稀世珍品。”
    她溜了溜眼睛,笑说:“也是的,不要用来钱戒指,用来做皇冠最好。然而戴得了多少年?最后,说不定,典当了给你。”
    老板笑:“看得真通透。”
    “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可能性。”孙卓说。
    老板望着她,她已比他第一次看见她之时成熟了许多,十四岁至三十岁,她经历了与得到了的都多。然而,似乎心里仍然坚决。
    他问:“你一点也没后悔当初的决定?”
    孙卓说:“没有。”
    老板说:“就算你不要爱情,但你也可以结婚的。你失去的,只是爱情那一部分。”
    孙卓依样摇头:“不要,通通不要。”
    她有那份此至不渝的神色,眼睛内半点虚弱也没有,老板便非常安心了。
    “那就好了。”他对她说。
    她听见了,有半点愕然,她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很想问清楚点,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她决定细细在心中组织一下,然后这样发问出来:“我不想要所有男人的爱情,因而你就觉得好了?”
    老板想了想,继而点下头来。
    孙卓的心中“啊”地叫了出来,是窃喜了!会不会是因为他会妒忌?会不会他认为他们也衬不起,总之,她不要世间的爱情,他便安心了。
    那么,老板究竟会有什么安排?
    孙卓屏住气,望着老板。
    老板却说:“我要走,我只是刚巧路过。我准备到罗马去。”
    “是吗?”孙卓呼出一口气。他似乎没打算告诉她些什么。
    “玩得开心点。”老板说。
    她点下头来,笑容灿烂,然后,老板便离开了她。孙卓躺回大床上,翻了翻身,用枕头压着脸,她的笑容仍然在,为了自己的猜测而高兴起来。其实,她什么也不知,她只知,老板对她好,将来,她一定会有更好的路要走。
    老板也一定知道她的心意吧!她把脸由枕头伸出来,一整个心的快乐,都反映到脸上去,今天,她比平日,脸上更有光彩,更迷人。
    忽然,在清晨的这一刻,孙卓感受到幸福。幸福是得到一个心愿后,再得到另一个。
    “唉。”幸福得,她要叹气了。
    老板的行程,目的地是罗马,他到罗马去,并不是为了游览,又或是接见客人,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罗马有庄严的大教堂,意大利人百分之九十都信奉天主教,梵帝冈又是咫尺之间,偏偏,老板要见的人,却约会在这样的地方。
    地点更是位于小街的一所小教堂旁,老板走进那小街,迎面而来的是踏单车的人,以及半天晒晾的衣裳,还有周街走的狗儿。不阴深不沉重,反而热闹富人气得很。
    今天,老板依然不能走进教堂,临近教堂也有种心脏会在下一秒停顿的恐慌,他只在教堂外对面的小巷走过,冷不防的,就有人叫停他:“韩诺。”
  老板转头,在接下来的数秒,他看见一名地道意大利男人外形的人,他说:“你来了。”
    老板正要回话之时,此人的外形迅速变了另一副模样,由意大利男人,变作金发碧眼的西方美女。
    西方美女说下去:“我们想问你一件事。”说过后,西方美女变成印弟安部族的中年妇人。
    在这不断变更的人之前,老板说话:“有什么可以帮忙阁下?”
    印弟安部族中年妇人,变成棕发的小男孩,年约十岁。小男孩说:“我们想问你一个灵魂的下落。”
    小男孩变成东方人外形的大男人,继而又变成衣着跟贴潮流的黑人。
    老板说:“哪一个灵魂?”
    黑人说:“你知道一名——”黑人变为南美洲种族的年轻美女,她说下去:“叫做三岛的人的灵魂的下落吗?”
    “三岛……”老板搜寻印象:“那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
    南美洲美女变成东方血统的老公公:“但你仍然记起吧!”
    “是的。”老板说:“我记得他。”
    老公公变为北欧血统的小女孩,她头戴维京人的帽子。“但灵魂呢?”小女孩又变作新畿内亚土人模样的壮男,他说:“我们得不到。”
    老板细细想着,然后,他记起了:“那是我的拍档,那年代,她负责储存典当物。”
    土人说:“她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土人变为一般白种男人的模样:“我们要你清楚处理这件事,要不然,请你换一位拍档。”
    老板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答应:“我会好好处理。”
    最后,白种男人变为年迈的意大利老婆婆,她抱着一个大藤篮,篮中有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她递给他一朵玫瑰,然后说:“一百里拉。”
    老板拿出金钱,放到她手心,她说:“祝你好运。”接着,她佝偻地转身,抱着花沿路走下去。
    望着老婆婆的身躯,老板的心盘算着,如何把阿精叫回当铺。
    他自己先赶回去,直奔到地牢,搜索三岛的位置,在木架旁寻寻觅竟,他看见这位故人的典当物,当中,有一个小木盒。他打开来一看,果然,内里完全没有放上过灵魂的痕迹。木盒旁边的玻璃瓶,是阿精用来在书房盛载灵魂的,正确步骤是,把玻璃瓶带回地牢后,便要把灵魂放进木盒内,这样子,灵魂便能被收下。
    阿精冒失做少了一个步骤,灵魂于是就由玻璃瓶中溜走了。白白做了一单交易
    老板走到阿精的行宫。老板一直吩咐仆人把这些年来没有女主人的家打理得亮丽整齐,以备随时让她回来居住,然而,除了那一年在孙卓的演奏会中碰过她之外,阿精都无影无踪。
    有些事情,他想告诉她,他想要她知道,但她都不回来,他怎样才可以告诉她?今天以后,她回来的话,第一句会听进耳内的,是他对她的责难。
    她若然再冒失再不小心再迷迷糊糊,他对她有任何计划,也实行不到。
    离开了这些年,这房间内,她的气息已逐渐微弱,老板坐在她的红色沙发上,尝试去感受阿精的暖意,然而,她遗留下的一切,都——渐淡薄了。
    有人会为身边人的别离感到伤心、悔恨、迷惘、落怕……而不能拥有男女间微妙感受的地,得到的惟一感觉是惋惜。
    他也渴望会有最正确的感受,只是,这一天,还未到达。
    “回来吧。”他默念。“回来后,给你一样很好的东西。”
    他对空气说,对她的家具说。而如果,他是亲口对她面对面说,事情的结果,就不一样吧!
    他伸出他的左手,月光之下,仿佛看到微红的磁场。骨与肉之间,锁住了最贵重的东西。
    “回来。”他再说一遍。不知要听着的人可会听得见。
    卒之,阿精还是回来当铺,那却已是一年半后的事。
    她又再走遍世界各国,在骑着骆驼横渡沙漠之时,黄沙万里,那种无穷无尽,那种虚幻,令她很想念当铺。
    她对X说:“我的家也像这个沙漠,一般人都摸不透,只有最熟悉的我俩,才知道开始与结终。”X问:“你是想回去了。”
    她说:“我始终是属于那里的。”
    X告诉她:“你与我一起这些日子,你知道,我们这里更有能力给你爱护。”
    “我明白,”她说:“但我挂念那里。”
    X默不作声。
    阿精说:“你知道吗?舒适敌不过牵挂。”
    X说:“男女之间的事最深奥。”
    “是的。”她笑。
    X说:“你知道,我们随时欢迎你,我们预了位置给你。”
    她说:“那么,我call你!”
    说罢,她骑着的骆驼便走向相反的方向,往大漠的另一边步远。决定了要回去,她的脸也就有了坚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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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7 09:48:00

X看着她离去,倒是神色从容,他笑了笑,骑他的骆驼走到沙漠的尽处去。今天,他打算追逐海市蜃楼。
    阿精的骆驼穿过连绵不断的沙丘,看似全然一模一样的黄沙,她滕望着,还是知道该怎么走。是的,任何人想走到第8号当铺,那路程都轻而易举,第8号当铺欢迎所有人,亦包括她。
    在黄沙的一边,她看见了宏伟的当铺,她由骆驼上爬下来,朝当铺走过去,一边走,她的眼睛就一边湿润温热起来,她准备,再走回当铺之内,就永远也不要离去。
    世界再大,家只有一个。是时候了。
    推开大闸,迎面而来的是落叶片片,当干叶扑面之际,阿精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走进第8号当铺的客人。
    那么,她典当了些什么?她典当了一个宁静、平和、长久地安息的机会。
    大门开启,她步进去。站在大堂之中她打量四周,景物依旧,于是她便放心内进。
    第一站,当然是书房。
    她推开书房的大门,从两扇门之间她先看见老板,继而,是站在右边的孙卓。她站着的位置,与她之前一百六十年所站的一模一样。
    今年是第多少年?一百七十年?一百七十五年?一百八十年?时光消逝得毫无意义。
    老板抬起头来看见阿精,便说:“阿精!”但见他的目光与声调都木然无奇,一点也不欣喜。
    阿精有不祥预兆,她瞄了瞄孙卓,她的表情更是冷冷的。
    “老板,我回来了,我……”她原本想说,她以后都不会走的了,然而,此情此景此气氛,她又说不出口。
    老板是这样说:“我要问你一件事。”
    语调冷淡,阿精听得渐渐有寒意。她问:“什么事?”
    老板说:“你还记得一名客人,名字是三岛?”
    她的眼珠溜了溜。“我记得。”她说。
  “他的灵魂不见了。”老板说:“而那时候,是你负责的。”
    她忽然想起来,一切都很清晰。“啊……”她掩住嘴,“玻璃瓶……”她说:“我是放进了玻璃瓶的……”
    “但你忘记了木盒。”老板接下去。
    阿精自己也急起来。“被发现了?”
    老板告诉她:“他们专程派员来指正我。”
    阿精知道完全是自己错:“对不起,让我来受罚。”
    老板叹气。“他们没叫我惩罚你,只是提议不如换一个人。”
    阿精敏感起来,她朝孙卓一望,孙卓的脸上隐隐透着笑意。
    但觉这笑意,是世间最可怕的神情。
    忍不住,她便激动起来。“你真要换掉我?”
    老板不满意,刚告诉她做错了事,她悔意不足,却反过来质问他。
    “不称职的,我要来做什么?你问问你自己,有没有老板可以忍受失踪了十多年的员工?”
    阿精就答不上话来。她望向孙卓,只见她的笑意更浓。
    孙卓说:“幸好我也摸熟了,可以暂代你一阵子。”
    老板说:“你应当感激孙卓。”
    阿精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她,忽然,她觉得这两个人,根本是那张照片中走出来的复制品。许多许多年前,那张自某本书中除出来的合照,那张合照,二人的神情远着幸福感,教阿精知道,老板,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人。对了,老板心怀爱情,只不过是另有对象。
    阿精垂下眼来,再也不动气,开始缓缓地说:“我感激孙小姐,感激老板。我自知胜任不了。”
    不知怎地,老板一听,更是怒由心生,他拍台:“你根本心无悔意!你知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你失职,失掉了一个灵魂!你不准备补救,就这样苟且说两句便算?我听不见你的说话内有真心真意!”阿精的眼眶已噙住了泪,她没抬头,只是一句:“我以后也不回来了,我没能力做下去。”
    说罢,她转身离开,她步向书房的大门,她步出走廊,到达大堂,然后,大门自动开启,就像以往百多年送客的情景一样。
    一扇厚重的大门,自动自觉把不该留的人送走。
    她走在风刮起落叶的空间中,朝大闸走去。没回头,没有任何舍不得,她知道,这一次,她是永永远远不会回去。
    做错事、不胜任、不被信赖,而且,有人做得更好。
    后面,也没有留下她的声音哩!阿精一直的垂下头,由大闸的陈缝中走出去,此情此景,她与所有失望地离开当铺的人无异。
    他们被拒绝了交易,他们已当无可当,他们为人生感到绝望。
    阿精一直向前走,走过小路走过树林,走过其他客人离开的那些路。今天,要走的变成了她。
    走了之后该往何处?生命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还有什么?
    无家可归永生飘荡的女人,一边掩脸一边无言无话地落泪。
    书房内,老板依然脸上有愠意。
    孙卓说:“我可以帮助你,如果你不介意。”
    老板听得见,他没答应亦没拒绝。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书房。背着孙卓,他对她说:“谢谢你,请你先回去。”
    孙卓明白他很烦恼,她对着空气微微一笑,没有异议。
    老板走回自己的行宫。他走进工作间,内里有许多年没被触碰过的小提琴胚胎,当中有一个,只差在未上色,但他决定,不要了。他拿起他亲手制造的小提琴,用尽力敲到台角上,一次敲不碎,便来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总有一次,琴会碎裂,会被毁灭得一地都是。
    为什么阿精是这种态度?她不可以谦虚一点尽责一点吗?她这模样,他如何留得住她?
    老板的愤怒,来自他恐怕留不住一个人。
    他想阿精留在他身边,他想阿精好好履行一个拍档的职务,他不想阿精说走便走。
    要散心,十多年也不够吗?说两句便远走高飞。老板一点也不明白她。
    再敲拍一次,终于,毕便被敲得尽碎。
    “老板!老板!”门外有叫唤声。
    他没回应,看着碎落的木块,他颓然坐到椅子上。
    门被打开来,进来的是孙卓。
    他朝门的方向看去,孙卓一步一步由暗淡步向透出阳光的前方。她的脸孔,逐渐地明亮清晰,他看着这张脸,深深地体会着这种微妙的联系,这张脸,代表了宇宙间最自然的永恒。
    孙卓不知晓,阿精不知晓,一直以来,只有老板一个人明白这张脸的谜。
    那张脸说:“不用怕,你还有我。”
    他感动了,伸出手来握过她垂下来的手,摇了摇。她微笑了,她高兴了,然而,他却又把她的手放开来。
    她有半分的愕然。
    而他说:“谢谢你,你让我静一静就可以。”
    他既然这样说,她便只好退下去。她微笑,点下头,然后转身,她步向大门,才又依依不舍地回望他。终于,她还是走到外面,替他关上门。
    她不明白他。不明白。
    他欢迎她、爱护她、安心让她走近,可是,却又不彻彻底底地让她再走前一步。每一次,当她认为他们下一步便有事发生之时,却又是每一次,她都发觉,不会再有下一步。
    如果,阿精用了百多二百年也得不到他,她又会用多少年才可以得到他?她未必有百多二百年的命。如果他不给她,她便没有。
    究竟,这个男人在想些什么?
    在走廊中,她回头,朝那扇关上了的门票票盯住。
    阿精一直往前走,她走到的是一个偌大的市区公园之中,玫瑰花处处,既美丽又芬芳。公园内有一双双年老的伴侣,在这年轻人一班的时分到这公园来,没有干上任何特别的事情,就只是坐坐,吹吹风,看看花朵。
    阿精也坐在公园长凳上,她凝视老人家风霜的脸,她便觉得很羡慕很羡慕。在一个自然的领域中,他们年轻过,相爱过,然后一同老去,手牵手等待一个真正永生的来临。对将来无所知,只是等待,也是一种幸福。
    她掩住脸,将来,来来去去都在这地球上奔走,要点是,她又一点也不快乐。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当初,她为求以后得到温饱而跟着老板,当温饱了,日子却又更不快乐起来。
    由始至终,她都活在欲望的煎熬中,原始之时是食欲,最终之时是爱欲
    双手往脸孔上磨擦着,不知不觉间,动作越来越大力,擦呀擦,她但觉就快发神经了。
    在动作稍缓之际,她从指缝间看见,一名西洋男子捧着书,在花间小径中阅读,一边走,一边自得其乐。
    像个大学生模样的人,阿精放下双手,那是X。
    X走近了,他扬了扬书本:“Hi!”
    她说:“你又来了。”
    X说:“你的脸好红。”他坐到她的身边。
    她说:“我在做facial。”
    X说:“小心吓坏那些公公婆婆。”
    她把他的书拿过来,她问:“什么书……《易经》!”
    X问:“你懂不懂?”
    阿精摇头:“别烦我。”
    X说:“你的存在真是无意义。”
    她点头:“我赞同。”
    X顺势说下去:“不如上天堂好了。”
    阿精立刻到拒绝:“现在?!我还未有心理准备。”
    X说:“你也想上去的。”
    阿精一脸疑惑。“其实我未肯定。”她说:“上面好吗?”
    X说:“永恒的福乐。”
    “嗯。”她默想。
    X说下去:“就像这里,有阳光,有花香,有鸟在飞,有微风,而且宁静怡人。”
  阿精说:“你让我想一想。”
    于是,X就不做声了,他们排排坐望着玫瑰花,感受阳光的眷顾。
    隔了一会,阿精微哼一声。
    X说:“想完了?”
    “对。”她说:“我们去吃芝士火锅。”
    X怔了怔,却还是在“啊”了一声后,跟着她走。
  阿精边走边解释:“我今日不去天堂,因为我太伤心,太伤心的人,不宜去天堂。”
    X说:“是你自己说的,我倒没有说过。”
    阿精再说:“太伤心的人,最宜大吃大喝。”她告诉X:“老板是不要我了,我做了大错事,他不会要我了。他会要她吧!”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X说:“那不是更好吗?他要了别的人,你就自由了。”
    忽然,她鼻子一酸,便流泪满脸。“不……”她呜咽:“不……”
    X站定,伸出手臂来拥抱她,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她想说的是,她宁可不要自由。
    X安慰她:“他不要你,我们要你,我们永远都不离开你……”
    阿精听着,便突然“哗”地嚎哭。“哗——”“哗”哭得好伤心。
    自觉被抛弃了、完结了、输掉了,因此迷惘了,茫茫然不知所措了。
    继而,她深感过去所有日子,都是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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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7 09:49:00

    自此之后,阿精与老板的距离越来越远,差不多是天各一方了。
    她再也没想过回当铺,但觉那个地方已与自己无关。
    日子纯粹是虚度与消磨,与X到处为家,便是留在尘世的惟一勾当。
    她下了结论:“只有像人才会希望长生不老。”
    X不置可否,因为他知道,有些人的长生不老,日子过得甚有意思。
    譬如孙卓。如果孙卓最后得到永生,她的长生不老就是享受,因为她有目标。
    孙卓盼望一个永恒的生命,她有一个目标,就是成为当铺女主人。所以她希望长生不老。她不是傻人。
    孙卓在世间的荣耀依然至高无上,她获封为爵士,她的靡靡之音感动了世人,世人于是对她不离不弃。如果,可以策封她为圣人,相信,她亦已早早被加冕了。头戴皇冠之后,又可以戴上光环,要多厉害有多厉害。
  转眼间,孙卓亦已四十岁,她足足雄霸世界二十六年。
    恰如其分地,她有四十岁女人的味道,而美貌,因为金钱也因为保养,看上去也只像三十出头。依然簇新、光鲜、不同凡响。
    而在当铺来来回回这些年,她早已摸熟了每一个角落,除了阿精的行宫以及地牢,其余她都能进进出出。
    当一切都完美安好之际,有一次,在表演的中途,她在台上不支晕倒。
    把她送进医院,医生说,她得到的是脑病。
    “什么?”孙卓反问。
    医生告诉她:“孙小姐,对不起。”
    她抱着自己的头,消息突然,她无办法信服,然而,倒是冷静得很。“可以治疗吗?”
    医生表情抱歉。“做手术已太危险。孙小姐,你只余下一个月的寿命。”
    “什么?”她再问一次。
    医生说:“我们……全世界的人也会舍不得你。”
    孙卓掩住嘴,她要再三肯定一切:“一个月的寿命!我就快会死?”
    医生的眼睛红上来:“孙小姐……”他似乎比她更悲痛,看来,他一定是她的知音。
    她躺回病床上,摆了摆手,吩咐医生护士出去。她把脸转向望出窗外,窗外的天好蓝,然后,忽然她就微笑了。
    孙卓不怕死。她想到的是,老板很快就赐她长生不死,她会顺利跨过人类的死亡,然后伴着老板得到永生。
    他伸伸懒腰,原来是时候与尘世的荣耀告别了。
    孙卓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的消息,很快便公开去,人类,同一时候涌起了恐慌,他们陷入了一个极度哀伤的局面。他们害怕失去她。
    他们悲哭他们祷告他们为孙卓寻求名医,每一天的世界性新闻报道,一定有孙卓的病情进展。她没待在医院中,她住在西班牙向海的堡垒内,静待她的肉身腐烂。
    每一天,堡垒之外都集结了群众,他们播放孙卓的唱片,他们手牵手运用念力来渴望奇迹出现,堡垒的山头,已集结了数十万名由世界各地蜂涌而来的人。他们住在帐幕中,手拿洋烛,每滴流下的眼泪,都是祝福。
    孙卓的外形已有变异,她双颊凹陷,眼内的神采已逐渐减退,身体,亦已瘦了很多。没经过治疗,所以不用刺头,外观亦无受药物副作用影响,然而,患重病的人,不可能再美艳如昔。
    意志再强、权力再大,也敌不过神秘而无奈的身体结构。
    她吩咐众仆把所有窗帘垂下,她不想任何人看见她的容貌。而她在窗帘之后,静待老板的来临。
    可是,一天又过一天,老板却没到来。而孙卓,因为癌细胞扩散,她的视线已快不管用,而头,久不久便狂制地轰痛。是在肉身的痛苦中,她的信心动摇起来。
    无理由,老板要她受这种苦。
    她问医生:“我剩下多少日子?”
    医生说:“对不起,孙小姐……只有一个星期。”
    她不得不彷徨,原来,真的时——无多。
    她用祈祷的心情去盼望老板来临,在这任何人也会感到绝望的日子,她依然没痛哭,一样的淡定冷静,为的是,她抱有一个希望。
    孙卓知道,这种肉身的痛苦过后,就是新生。
    堡垒外数十万名忠心耿耿的人,流下一串又一串的泪,为如神如仙的偶像哀悼她的生命。她听见他们的哭泣声,她知道这是为她而哭,但偶然,她也会觉得,一切事不关已。
    “没什么好伤心的。”她对自己说,然后,脸上挂了个微笑。
    隔了两天,孙卓便陷入昏迷状态,医生在她的房间中替她抢救,沉睡了两天之后,她才再醒来。这次醒来,精神好像很好。
    就在同一天的晚上,刚服过药的孙卓感受到身边一阵熟悉的气味,虽然她已看不到,但她还是知道,朝思夜盼的人来了。
    “老板……”她伸出手来。
    老板接过去。“我来看你。”
    “老板,”孙卓的语调很兴奋:“我等了你很久。”
    老板说:“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孙卓握紧她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放到她的脸旁去。她问:“你会把我带到哪里去?”
    老板回答:“我会使你安息。”
    孙卓一听,便问:“安息?”
    “你放心,你会从此无忧无虑。”
    孙卓非常愕然,她面向老板的方向,说:“老板,我不要安息。”
    “然而你的寿命就只有四十年。”老板告诉她。
    孙卓说:“老板,你不是要接我到当铺吗?”
    这下子,轮到愕然的是他。“当铺?”
    孙卓说:“老板,你不是为我安排了一个位置吗?”
    老板说:“你的意思是……”
    孙卓激动起来:“老板,我要做你的伙伴!”
  老板却说:“我已经有阿精。”
    孙卓开始歇斯底里:“这些年来,你不是已让我代替了她吗?”
    老板说:“但你过身后,我便要让她回来。只有她一人会长相伴我。”
    孙卓开始由失明的眼睛内流出眼泪。“我以为,你已让我代替了她。”
    “不,你是你,她是她。”老板不明白了,他问她:“这些年来,你预略不了我所给你的一切吗?”
    孙卓已泣不成声。“都不是想象中的……”
    老板更是疑惑了:“难道,你得不到幸福?”
    孙卓吸了一口气,告诉他:“你给我荣耀,给我光辉给我成就,这些都令我很幸福。只是,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与你一起。”
    老板错愕到不得了。“孙卓,你已典当了爱情。”
    孙卓想了想,然后忽然冷笑:“哈哈哈……我知道了,我典当了爱情,因此,我得不到我的所爱……”
    老板心中冷了一截,他到了此时此刻,方才明白整件事。
    “孙卓,这是不可能的。”
    孙卓说:“这些日子,你特别眷顾我,你让我走近,你让我介入你的生活。我从来不知道,你对我半点意思也没有。”稍停一会,她吐出一句:“你连留下我也不想。”
    老板说:“我自觉有责任看顾你,我有责任给你最多的幸福。”
    孙卓拍打床褥,她叫出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
    老板告诉她:“孙卓,你是我的亲人。”
    “亲人?”
    老板说:“你是我的后代。你是我的曾孙女儿,而你,拥有与我妻子一样一样的相貌。”
    孙卓张大了口,做不了声。那么……
    老板说:“所以,我爱护你,是我对你的责任。我曾经亏欠了我的妻子,既然你是我的血脉,我当然尽我所能,给你要求的幸福。”
    四十年来,孙卓从未激动疯狂至此,在万事皆猜错、万事皆出乎意料之时,她所能表达的是,一种竭尽所能的嘶叫:“我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你让我依靠你那么多年……为什么,你不一早说清楚……为什么!”
    “对不起。”老板望着孙卓,他的表情抱歉。“你只是得不到爱情,其他的,我都为你做得到。”
    孙卓不能否认,事实就是如此。
    然后,她便明白了,这么多年知识一样的疑团,为什么他永远不再走多一步,为什么他三番四次要确定她得到幸福。
    老板说:“倘若你只是一名普通客人,倘若你不是我的血脉,我不会如此尽心尽力培育你、满足你。是你,令我知道,人类的永恒。人类的生生不息,不是长生不老,而是一代接一代的生存下去。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脸,我便感受到何谓血脉相连,你这张脸,使我内心震动,令我知道,我非为你得到幸福不可。”
    曾孙女……
    孙卓忽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她为这些年来的苦恋而嘲笑自己。“太好笑了……”
    老板告诉她:“但我不会浪费你的爱情,我会利用它。”
    “什么?”孙卓问:“你利用我的爱情?怎利用?”
    老板便告诉她:“我会给我与阿精一个幸福的机会。”
    孙卓一听,当下怒火中烧:“不!你给阿猪阿狗!也不可以给她!”
    老板说:“我想尝试去爱她。”
    孙卓说:“那用不着侵占我的爱情!”
    “对不起。”老板告诉她:“我与你一样,典当了爱情。除了你的爱情,无人能补偿我这个缺失。”“不!”孙卓家发了疯一样:“我得不到的,无人可以得到!”
    “对不起。”老板依然是这句。“对不起。”
    说过后,他便转身离开。
    孙卓凌空伸手一扑,抓住了老板的手臂,她问了一个问题:“你在何时开始计划侵占我的爱情?”
    老板转过脸来,这样对她说:“由我决定要与你交易的那一刻。”他伸出左手,放到她的脸庞去。“你给我的爱情,我一直收到手心,你的爱情纯净无瑕,我从没玷污过。”
    孙卓激动地呜咽,她用双手拉着老板这只左手,她哭叫:“还给我……还我爱情……”
    “我已给了你幸福,我没亏欠你。”说过后,他把手缩回,离开了她的脸庞。
    他逐渐步远了,孙卓叫停他:“如果那时候,我爱上了任何一名凡人,你是否会还给我爱情?”
    老板回答:“会。只要是你的幸福,我也会给你。”
    孙卓缓缓点下头去。可惜的是,她从没有爱上谁,她只有爱上过他。
    他的脚步慢慢隐没,她看不见,然后,也听不见。
    老板,从此离开了她的生命。
    颓然躺在豪华的床上,整个人生中,惟独这一刻是全然没有希望。事如愿违、错愕、失措,突然……怨恨。活力澎湃地生存了这一辈子,此刻,她确确实实知道,落空了,完结了。
    是谁令她对生命有所谈会?还以为必可以生生不息,还以为她得着的是爱情,原来,一切只是可笑的自以为是。
    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窗外有连绵的祷告、断续的悲哭、人们对她的膜拜,是她十四岁时候要求的,到了今天,生命将尽了,原来,最真实,也是惟一得到的,就是这些似近还远的爱。
    她得到的,就是当初她要求的,结局是没有多,也没有少。
    原来,第8号当铺均真得很。
    孙卓疲乏地撑起身,走下床,一步一步走近窗前,然后,她到达了。这窗在三楼之上,而人群,全都聚集在堡垒的草地上,继而散在附近的山头。
    有人发现了孙卓站在窗后,于是起哄起来,高呼她的名字的声音此起彼落。
    “孙卓!”“孙卓,”“孙卓万岁!”
    孙卓发挥她的巨星风范,在窗后朝声音的来源挥挥手,继而充满魅力的一笑。
    “孙卓!”“孙卓!”“孙卓!我们爱你!”
    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爱意,她都感受到,一直以来,她还以为她已习惯了,原来,她还会为这些声音而感动。
    尤其是,此时此刻。
    好久了,她离开窗边,走回床上。
    窗外,有人播放她的唱片,不断有人叫喊她的名字。而渐渐,她就合上眼睛,但觉,非常非常疲累……
    好累好第,不如长睡去。
    而自此,孙卓便没有再醒来。她长眠于万民爱戴中。
    她得到了她的愿望,也付出了她应付出的。不多也不少。
    埋藏了这些年的爱情,终于可以由他的左手沁透出来。
    空气中,散发着微红的磁场,老板知道,此刻之后的他,与之前漫长的日子,不再相同。
    当这微微薰红的色调沁入他的五官发肤之后,他便微笑了、陶醉了、牵挂了、渴望了。这些感觉,一一久违了。
    明显不过,爱情重新回来了。
    心目中,立刻便有了一个人。
    这些漫长的年月中,他渴望去爱却又不能爱,终于,在今天,他完成了一页的心愿。
    只有爱情,才可以充塞连绵无休止的岁月,只有爱情,长生不死才有意思。
    如果,他还有一个大志去实践,他可以不要爱情;但年月还有什么大志可言?倒不如以爱情溢满光阴。
  吕韵音拥有的爱情,令她抵受了半生的孤独,因而,日子孤零,亦是幸福。对于老板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启示。
    多少年,他渴望回报阿精的美意,但失去爱情的男人,做不了任何甜蜜的反应,也心动不起来。但从今天开始,他会得到他的爱情,他会回应她给他的爱。
    对不起,孙卓,侵占了你的爱情。
    但从今天起,因为侵占,老板便有能力,追寻他的幸福。
    他吩咐下人:“把阿精找回来,告诉她,爱情等待她。”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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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小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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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07 09:49:00

孙卓出殡之日万人夹道泣别,全世界电视都转播此项世人关心的大事。
    阿精亦在电视前看着哭泣的人群,以及运送孙卓遗体的马车。
    她皱住眉,不相信此事的真实性。“不可能的,老板不会让她死。”
    X说:“你认为是个?”
    “我认为太出乎意料之外。”
    于是,她决定走回当铺。“我回去了解一下。”她说。
    X这次不做声了,他意会得到,她这一次回去,所有的事情便有所不同。
    “你怎么不做声?”她问。
    X说:“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阿精拍拍他的膊头:“怎么会?我只是回去看看。”
    X不语。他知道,这一次,她不只是回去看看。
    “我一定会回来啊!”阿精向他保证。
    X苦笑一下。而阿精,转身便往外走。X望着她,他知道,她的心,由始至终,都心不在此。
    在回去当铺的路途中,阿精但觉一切神秘叵测。孙卓怎会去世的?她不是已变成老板的左右手了吗?老板怎可能放弃她?
    是不是,当铺变了,而老板……根本已不存在?想到这里,她的心寒起来。
    当铺的路仍然容易走,以后,孙卓不在了,当铺内便会少了一个景点。不知她生前,是否有人会为了她才走到当铺来?然后,手手脚脚就被当走。
    大闸的门被打开,之后的一段路一样的寒风凛凛,她走到木门前,木门又被打开来了。
    她先走进书房,书房内没有人。她再走上老板的行宫,行宫内老板不在。继而,她走到自己的行宫。
    一开门,便看见老板。他背着她,坐在她的沙发内。
    “老板。”她小声说。
    老板一听见,便站起身来,他满脸笑容,他伸出双手,他说:“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阿精从未见过这样温馨甜蜜的老板。“你等我?”她反问,老板的热情有点吓怕了她。
    老板没理会她的反应,上前拥抱她。他在她身边轻轻说:“我等这一天许久许久了。”
    她推开了他,望进他的眼睛:“老板……”
    老板说:“我利用了孙卓的爱情。”
    阿精瞪大了眼。“孙卓的爱情……”然后,她高呼:“你用了客人的典当物!”
    老板问她:“你不知道孙卓已过身?”
    阿精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让她死去。”
    “为什么?”
    阿精这样说:“如果,你要选择一个人,你不是会选择她吗?”
    老板认真地告诉她:“如果为的是爱情,我只会选择你。”
    是在这一句之后,阿精有数十秒说不出话来。她只懂得眼光光望着眼前人。干吗?他竟说出这种话来,干吗?他有这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干吗?他忽然变了。
    她喃喃自语:“你私下用了客人的典当物,而且,还是爱情……我?爱情?”
    老板再说:“如果选择拉小提琴的,那么当然是孙卓。”
    阿精吸了一口气,而眼泪逐渐由眼眶内沁出来。
    老板说:“我们长生不老,我们相爱不渝。”说罢,他再次抱鉴她。
    阿精在他的怀内深深呼吸,她恐怕,这眼前的是一个幻象,而气味,就是用来辨别真伪。
    半晌,她说话:“我……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老板望进她的眼睛,他告诉她:“我只是不能够表达,以往,我缺失爱情,我典当了它。”
    阿精张大口来,如梦初醒:“你典当了爱情……”
    “所以,对不起,”老板的抱歉是充满笑容的。“以往的日子我都不能回应你的目光。”
    阿精知道了,也就更控制不了,“啊……”之后,便是掩脸流泪。
    怪不得,一切都是怪不得。以往,只得到这人的背影,原来,只因为他根本没有爱情。
    她哽咽着说:“我猜不到……我等了许多年……我以为,孙卓一来之后,我便绝望了。”
    老板如是说:“我只是尽责任看顾她,而且,我收起了她的爱情,有一天,我知道,我会用在身上。”
    阿精哭着笑起来,虽然仍然满心的疑团。她问:“但你对她太好了。”
    老板轻笑,回答她:“我当然对她好,她是我的血脉。”
    “血脉?”
    “她是我与妻子的后代。”老板解释。
    “呀……”又是一声意料之外,“怪不得,孙卓有那一张照片中的脸……”
    老板问:“照片中的脸?你看过我与妻子的照片?”
    阿精扁扁嘴:“无意之中看到。”然后,她想起了多年来的委屈、猜错、自我伤心,于是又再哭了。老板上前围抱她,他安慰她:“以后,你不会再妒忌,不会再傻,没有女人会代替到你。”老板又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多次怀疑我会得不到孙卓的爱情,如果她在有生之年后悔了,我为了她的幸福,一定会交回给她。”
    阿精在他怀内说:“我猜她一定会后悔,因为她爱的是你。”
    老板把阿精的脸埋在他的胸怀内,他仰脸呻吟一声,就当是回答了。
    有些事情,无办法不做错,无办法不伤害别人。
    老板双手捧起阿精的脸,问她:“你说,我们以后该如何计划日子?”
  阿精抹了抹眼眶的泪,便说:“我们应该多放假,多旅行,多购物,多吃东西……”
    “好,节目丰富,照做。”老板说。
    阿精把脸再次埋进老板的怀内,长长地叹气,谁会料到,她以为的单恋,竟然是双线的感情?还以为是无止境地得不到,他却已为她做了那么多。
    她抱着他,她不要不要不要再放开他。
    这一个夜,是惟一老板与阿精共同寝睡的夜。阿精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夜。他的唇深印在她之上,他的眼内是她晶莹的肌肤,他的指尖如钻石的边沿,尖削、敏感、名贵地划过她的身体,每一厘米的触碰,都深刻深邃,幻妙难忘。
    她合上眼,用身体感应这长久等待后的丰收,她双手紧抱着的,溶化在汗与温热之间的,就是幸福。
    忘掉了饥饿的痛楚,忘掉了不被爱的痛楚,忘掉了流离很荡的痛楚,忘掉了寂寞的痛楚。从这一刻开始,怀抱之内,就只有幸福。
    从今,第8号当铺,会不会成为一间幸福的当铺?阿精望着天花板,水晶灯闪闪亮,而她就笑起来了。
    一下子,幸福全抱拥在怀内,惊喜得令人迷惘。
    她访问身边人:“告诉我你的感受。”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摩擦着,他说:“不要怪责我,这倒是教我想起我的妻子,而仿如隔世之后,有这么一次,令我知道,我终于重生。”
    她明白他的感受。自离开人间踏进当铺之后,生活方式虽截然不同,但心灵的连系,从未脱离过旧的所有。痛楚、不满足、创伤、怨恨……全部无一缺失地从旧的身份带过来。
    是在这一夜,才重获一个新生命,什么,也不再相同了。
    翌日,晨光透进渣房间,当阿精醒来时,眼睛张开来一看,便看见老板坐在床边看着她,老板的脸上有温柔的笑容。他对她说:“来,吃早餐。”
    从托盆上,他为她捧来早餐,让她坐在床上享用。
    她逐个逐个银盘打开来,先看见煎蛋与烟肉,于是她用叉把一小片烟肉放进口中,然后看见水果沙律,她便又把一片蜜瓜吃下去,再来是大虾多士一客,她又吃了少许。
    接着是一个小银盘,盖在酱油碟之上。“是什么?”她问。
    然后,她打开来了,酱油碟上不是任何调味料,而是钻石指环,她拿到眼前,方形钻石镶嵌在白金指环之上,她只拿着数秒,手便抖震了。
    “老板……”
    老板抱住她:“以后叫老公好不好?”
    无可选择地,阿精只有再哭。“好坏的你!”
    老板笑:“那么你是不答应?”
    “不,”她反应极大:“你不准反悔才真!”
    老板替她戴上指环,看了看,便又说:“都是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她好紧张。
    “你的眼泪比这颗钻石要大,明天我改送你一颗更大的,我不要你的眼泪比钻石更霸道。”老板告诉她。
    “晔!”她张大口,又哭又叫。
    “我们今天就结婚。”老板说。
    本来阿精可以立刻答应,但她想起了X。于是她反提议:“我们明天才结婚!”
    “为什么?”
    “今天我要回去那个我离开了的地方,当中有一名朋友,他一直照顾我,我要回去说再见。”
    老板点下头。“这一次,速去速回。”
    于是,阿精以精力充沛的心情,沐浴更衣,戴着老板的求婚指环,以轻快的步伐跑出当铺之外。一直跑呀跑,二百年的际遇中,她从未如此轻松快乐过。
    就在阿精离去之后,老板望着窗外的一大片草地,自顾自在微笑。他想象一个只得他们二人的婚礼,骑一匹马在草原上踱步好不好?阿精的婚纱会随风在空中飞扬,马的速度会给阿精白色的一身带来迷梦一样的影,单单想家,已知道美丽。
    “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下去——”
    忽然,背后传来这样一句话,以及这样一把声音。
    老板不用回头,也听得出这声音属谁——永永远远,不能不能忘掉。
    这是他的儿子,韩磊的声音。
    “你没有尽你的责任。”这声音再说。
    老板转身,望到声音的来源,房门之前,站着四岁的小韩磊,触目惊心。
    老板望着她,说:“你又再来了。”
    韩磊那孩童的声音在说:“你犯了这样重的规条,我怎可能不回来?”
    老板的眼睛悲伤起来,他知道了严重性。
    阿精在一条高速公路上跑呀跑,未几,她便看见X站在公路的中央。
    她跑过去,气喘喘的,却不忘兴奋地伸出手来:“你看!”
    X便看到,她那闪耀的钻石指环。
    阿精一口气地告诉他:“原来他要的一直是我!原来他一直虎视眈眈着孙卓的爱情!我一直猜错了他!现在,他向我求婚!明天就是我们的大日子!”
    说过后,她飞身拥抱X。
    X却没有反应。
    阿精摇晃他的手臂,“喂!你不替我高兴!”
    X的眼神充满怜悯,他说:“他怎可能私下用上客人的典当物?”
    “你知道些什么?”阿精向后退了一步。
    X说:“他正要面对惩罚。”
    阿精心头的快乐一扫而空,她捂住嘴:“他会怎样?”
    X说:“他的下场凄凉。”
    “不!”阿精掉头便跑:“我要回去救他!”
    X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你救不了他。”她转过脸来,然后X就这样说:“但我们可以救你。”
    说罢,高速公路四周的景致全然变化,公路的尽头弯曲伸展向天,两旁的黄色泥地也朝天弯曲上来,于是,天与地便连接了,站在当中的阿精与X,就像置身水晶球内一样。
    当天与地之间再没剩下隙缝之时,天地便变色,变成羽毛四散一样的纯白色,天地间,只有这一种颜色,以及,这一种柔软。
  蓦地,纯白色的水晶球内,天使降临,他们手抱竖琴、笛子、叮铃,飞旋在阿精的头上演奏翻滚,安抚着她身上所有的血与肉。
    不由自主,阿精流下眼泪,合上眼,陶醉在一种飘离的福乐之中,身体左右摇晃,融合在完全的和谐内。
    声音轻轻飘进来:“这就是幸福。”
    她仍然享受着这温柔的包围。
    声音继续说:“这世界内,你不再困扰不再忧愁,不再苦闷不再受渴望所煎熬。而你所有的罪,我们为你赎走。”
    她的脸上有了微笑,她的脸仰得高高。
    “我们永远爱你,我们给你永恒的幸福,我们是你的天堂。”
    天堂。阿精听到这个字,随即在心中“啊”了一声。天堂,啊,天堂,终于来临了,这儿就是恒久的快乐,无愁无忧,永远享受福乐的天堂……
    但,且慢——
    她张开眼来,天堂内,老板不在。
    意识,就这样在一秒内集中起来。
    她看见X,便对他说:“但老板不在。”
    X说实话:“老板有老板的命运。你救不了他。但我们愿意救赎你,你与我们一起,你所得的福乐,是无穷尽的。”
    阿精刹那间迷惘起来,救赎、福乐无尽……
    X再说:“老板只会灰飞烟灭。”
    忽尔,阿精的脑筋也就再清晰一点,她向下望去,垂下的手上,有那代表着他的指环。
    于是,她抬起头来,回话:“那么,我陪他一起烟灭。”
    她转身便要跑。
    X却从后围抱她:“阿精,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这一次救不到你,以后我也不能够!你听我说,只有我们可以还你一个雪白的灵魂!”
    阿精在他的围抱中挣扎,刹那间,她便有些微软化。
    X说:“你救不了他,只是一起送死!如果你留下来,起码你们当中,有一个会得救!”
    阿精再次落下泪来,她的心好软,她已软弱无力。
    X说:“我们给你天堂。”
    韩磊对老板说:“所有客人的典当物都是属于我所有,你盗取了我的所有物,我再不能善待你。”
    老板恳求:“就请你体恤我为你的效力。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得到幸福。”
    韩磊有那怔住了的神情,继而冷笑:“我从没答应你幸福!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讨论幸福!”
    老板还是不放弃,他对韩磊说:“只要我能与她结合,将来的当铺,成绩一定斐然!”
    韩磊沉默了一秒,继而说:“你以为你是谁?”
    老板屏住呼吸。
    韩磊说:“你是任何人都可以取代的。”
    老板哀伤了,他已预知自己的结局。
    韩磊是这一句:“你要什么爱情?你一早已典当给我。”
    老板痛心地垂下头,他怎会不明白这游戏规则。当他的客人无权力赎回典当物之时,他又怎会例外。
    阿精的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
    X说:“你回去也只是陪葬。”
    阿精不懂得反应不懂得整理自己的思绪。
    X再说:“我们给你天堂。”
    阿精望着他,从他的脸孔中,她找寻一个决定。天堂,天堂,这个人说,给她一个天堂。
    X有悲恸怜悯和善的眼睛……
    忽尔,灵光一闪,她知道了她该怎样做。眼前,站着的,只是X。
    她说:“这儿不是我的天堂。”
    她说下去:“老板才是我的天堂。”
    说过后,这一回,她真的转身便走,而X,也没有再留她。她一跑,便跑得掉。
    教X怎么留?她都否认了他所为她准备的一切,她都不想要。
    如果,最终目的,每人皆是寻找一个天堂,阿精寻找到的,就是老板的怀抱。
    漫长岁月中的迷失、彷徨、无焦点,此刻,因为确定了一个归宿,这一切的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
    X熏陶了她数十年,为她阐析幸福,为她塑造天堂的美好,敌不过,她心中爱念一动。
    别人的天堂不是她的天堂。
    她要的,只是她的天堂。
    纵然,这天堂没有永恒、没有福乐、没有光环。
    老板抬起头来,他作了最后一个要求,他说:“请给我一天。”
    韩磊问:“你向我恳求一天?”
    “我别无他求。”
    韩磊说:“我好不好答应你?”
    老板表情沉着,他说:“这些年来,我没向你请求过什么。”
    韩磊伸了伸懒腰,望了望窗外,又望了望老板,然后,他开始说话:“你在我面前,是无权力的,姑勿论你为我做了再多,你也只是受摆布的灵魂,我既不答应你安祥喜乐,也不会为你遵守承诺,我只记过不记功,不会奖赏你只会惩罚你。现在,你向我乞求多一天,为什么我要答应你?”
    老板泄气了,他疲惫地笑了笑,这样说:“是的,你无需答应我些什么,你是我的儿子,你对我没承诺,从来,只是我对你有承诺。”
    韩磊忽然兴奋起来,他像一般小孩那样手舞足蹈,嘻哈大笑大叫。
    叫了跳了半晌,他才说:“父亲大人,我就成全你!”他喜欢极了刚才老板的说话,他喜欢人类那种父与子的游戏,他假扮成他的儿子,用儿子的身份令他痛苦,难得他又认同这个身份,这使顽皮而邪恶的他有一刹那的满足。他高兴啊。
    说罢,他哗哗叫地爬上窗框,纵身一跃,飞跌窗外。
    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成全了他想成全的人,于是那人便能活多一天。
    老板要求多天,因为,明天是他答应阿精结婚的日子。
    没多久后,阿精回来了,她气喘喘地跑回当铺,看见老板,便飞扑进他的怀内。“你还在!”她一边叫一边哭。
    他拥抱她,抚摸她的头发,他说:“是的,我还在,但我只能活多一天。”
    她便说:“那无问题啊,那么,我也活多一天。”她说完便笑,而他,看见她的笑,他也笑。
    停在他与她之间的空间就是这么简单,相爱的人,他笑时,她也笑,互相拥有,互相传递幸福,安心安详。这就是恋人的空间。
    “我们去巴黎买婚纱礼服!”阿精提议,老板也同意,于是,两人手牵手离开了当铺。
    到达巴黎,阿精往名店挑选了婚纱,老板亦挑选了一套礼服,然后,他们又再手牵手,走到餐厅吃鱼子酱、鹅肝、海鲜、香槟。入黑之前,他们走回当铺,一直的笑着,所有表情与行径都轻松安然。在当铺内,他们换上结婚服,阿精一身的白色纱裙,发上插了数朵紫色与白色的小野花,老板则穿起了黑色礼服,两人依偎在窗前,各自替对方戴上指环,然后静默不语地朝黑夜抬眼看去。今夜的星星,明亮地闪耀。
    没有什么话要说,没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讲,静静的,幸福就由拥抱的肌肤中传送给对方。
    天地再大,生命再无尽,需要的不外是这一刻,也不外是对方。
    醒醒睡睡,由天黑至天亮,每一次张开眼来,见着对方的脸,他们会微笑,他们会把对方抱得再紧一点,每见一眼都是赞赏,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秒。
    从来,时光只赚太多,时光是废尘。此刻,每一秒都是贵宝。交替的臂弯不会再放松来,臂变里内的每一秒,抓住了便不再放开。
    然后,在天完全光亮了的一刻,本来还是半醒半睡的,阿精因为热力,在呻吟中睁开眼睛,她看见,自己的婚纱着了火,而老板,亦从刚刚张开了的双眼内看见,那耀武扬威的火焰正吞噬阿精的婚纱,于是,他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来吧”的动作,那样,她便跌进他的怀中。不久之后,她的火焰便燃烧到他的身上,只花了半晌,他们二人渐成了火球。他拥抱了她的火焰,她的火焰焚烧了他。
    他把她的脸紧贴着他的,两双眼睛望到蓝天之上。他问:“好不好?”她说:“好好。”
    火球烧坏了肉身,但两双眼睛依然溢满幸福。因为有爱,何惧毁灭?这是再邪恶的大能也不知道的事。他不会知道,这两个人,其实已超越了他。
    大厅中、厨房中、马房中、书房中……当铺内的不同角落,依样有下人在打扫、整理,维持这间当铺,他们都嗅到那火烧的气味,在草地上工作的下人,甚至看到烟由窗口一团团冒出来。但无人理会无人惊讶无人伤心。
    不消半天,就会烧得无骨无肉,只剩下灰烬,那一间房间,将会重新打理。
    当一切都只余下灰烬时,只需用扫把一扫,灰烬便能清理得到。
    他们会赶快重新布置妥当烧焦了的一部分,然后,等待新的当铺主人来上任。
    或许下午就来了,或许要下个月,或许,下一个世纪也说不定。
    这里只有典当物才会久留,其他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完)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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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羊羊

只看他

2006-11-07 12:50:00

我看过这本书拍成的电视剧,老板是杜德伟演的,阿精是天心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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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