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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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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e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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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11 23:55:00

六耳努力往嘴里塞着面包,在我说的时候一言不发。

我一边说的时候,心里忽然想到,原本我是追查六耳身体变异原因的,怎么现在变成追查张金龙强奸案了?目标焦点的转移居然现在才意识到,看来是“4·23”案的离奇性对我好奇心的诱惑力太大了。

可是不管“4·23”案是怎么回事,应该和六耳的变异没有关系,否则,当年这些案犯欠下的孽债肯定不止六耳这一宗,变异人不是早该出现百十个了?

“4·23”案和六耳有密切关系,他显然想查下去,同时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当然也不会不管。至于六耳的基因变异,等游芳毛发的化验结果出来再说,没准儿是女方的遗传基因问题呢。

我说完两通电话的详情,六耳也把面包都吃完了,抹了抹嘴,说:“那多,你有没有想过,没准儿我们拜访一下王茂元的朋友,会有点收获?”

“王茂元的朋友?你是说当年和他一起查‘4·23’案的同事?怎么。你觉得他的话有所保留吗?”我皱着眉说。

“不不,我指的是另一个人——那个研究女性性心理学的。”

我想起来了,原来六耳指的是那位告诉王茂元八省一市大量女性性冷淡的妇科医生。

“你怀疑两者有关?”我问。

“时间和地点都类似,总让我觉得有点怪。”

“让你觉得?怎么觉得?”我听出点意思,忙问他。

“说不清楚,只是隐约地猜想,并不像其他直觉那么明确,所以我也不确定。可是你想,万一有关系的话, ‘4·23’案的重犯都死了,那些性冷淡或严重到生殖系统萎缩的人可还活着啊。我想让她们看看三兔图,不知会有何反应。”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到‘4·23’案的轻犯不是没判死刑吗,这上面也可以着手的啊。”

“这方面不用你去管,你以为王茂元查了牢房就会结束吗?特别是他又查到几处三兔图划痕,他一定会去找还活着的当事人。”六耳说。

“这倒也是。”我想了想,说,“那我就再去给王茂元打电话吧。”

“算了,还是我打吧。”六耳看了看我还剩下的半块面包说。

“王茂元对我们的联想能力深表佩服。”六耳打完电话对我说。

“是你的联想能力吧,确切地说是你的直觉。怎么样,他把那个人的电话给你了吗?”

六耳扬了扬手里的纸: “张无垠,比老王年轻点,也退休了。听他说还是有点名气的女性性心理学者,出过几部专著。老王会先帮我们打个电话约一下。”

“那个你问了没有,关于‘4·23’案还在世的犯人?”

“他这两天就找去。”

到报社还未坐定,就听见王柳那里大呼小叫:

“哪位兄弟拿了我最新一期的《新发现》,哪位兄弟?”他一边叫着,一边在办公室里来回地巡视。

“完了完了完了。”他经过我座位的时候嘴里嘟嚷着, “刚寄给我要写稿的啊,难道我是跑出版的就活该被人拿书吗?每次不小心放在桌上第二天准没。”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是鬼子唐在安慰他。

“做人要厚道,要厚道啊。”王柳捶胸顿足,“那我今天的稿子怎么办啊?”

“十三太饱!”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王柳抬眼望去,就见一个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十三太饱冷面一碗。”八个字说得抑扬顿挫,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如果他穿的是件赌神风衣一定很拽,可惜他只穿了件小背心,十分有碍观瞻。

王柳已经站在这里,这般贱法的,放眼全报社只剩下了一个人。当然是苏世勋。

王柳一个箭步冲上去,死命掐他脖子。

“是你小子拿的,还敢讹我的面,找死啊你?给不给,给不给?”

“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苏世勋脑袋被摇得七歪八晃,声嘶力竭地分辩。

王柳松开手: “说,在什么地方?”

“十三太饱,今天中午。”苏世勋一脸的宁死不屈,和三秒钟前判若两人。在我的引荐下,神秘冷面馆现在已经红透晨星报社的半边天。

“真不是你拿的?”王柳的小眼睛里满是不信。

“当然!”

“好好,你快说,我赶着写稿呢。”

“早上上厕所的时候,倒是在厕所里见过这么一本。”苏世勋咳嗽一声,又道,“而且,这本现在的完好率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王柳一拍脑袋: “原来是昨天上完厕所忘记拿出来。人哪,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得意忘形。”他往厕所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满脸警惕地问,“什么叫百分之九十五的完好率?”

“我纸不够,就随便扯了两张。放心,是广告面,上面香车美女,正合适用来擦屁股。”

片刻之后,王柳拿着小杂志喜气洋洋地跑回来。

“这是第几期的《新发现》?”我问。

“第三期。”

“前几期有没?借我看看。”这是法国著名科学杂志的中文版,刚引进中国,我听人说过好几凹了,一直想翻翻。

“我找找。”壬柳说。过了会儿他扔了本过来,是第二期。

翻了下目录,看见两个让我念念不忘的字——

“基因”。

从标题看或许对我没什么帮助,不过我还是翻到了第112页。这篇文章的标题是《爱抚会影响基因》。

一个来自魁北克的研究组发表_r他们的研究结果:母亲的拥抱会在基因层面上改变孩子面对压力时的反应。进一步说,新生儿会因为和母亲发生接触而改变他们的DNA。根据这个结果,研究组认为后天环境会对幼年期人类的基因产生影响。而在此前,基因被认为是先天性的。

中午在神秘冷面馆,我特意把这篇文章给梁应物看。现在他只要中午在附近,都会到神秘冷面馆吃冷面。

“这个研究结果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梁应物看完说。

“不会吧,以你们的能量还不能在第一时间收到这个研究结果?”

梁应物摇了摇头: “世界上成千上万个研究组,几乎每天都会发布各种各样的研究结果,可是从研究结果到学界主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段路里,大量不正确的研究结果会被筛掉,常常正确的结果也会被暂时筛掉,所以我们的遗传学研究所没把这结果当回事也很正常。”

“可是我觉得,如果人的基因被证明能在幼年改变,或许特殊情况下也能在成年改变,不需要病毒入侵,而只需要某种环境。”

“那么你想说什么?六耳在某种环境下改变了自己的基因?”梁应物反问我。

“这个……”我被梁应物问住,只好嘿嘿讪笑道,“只是提出一个新思路嘛,也没说就是那样。我是想,如果遗传方面的路走不通还有没有其他的路走。”

“遗传方面,虽然你第二次提供的毛发检测结果没出来,但据我所知,似乎也是有点问题。”

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和正常人基因也有差异吗?你都知道了怎么结果还没出来?”

“在和六耳的异常部分进行同质性比对吧,这两天最后的结果就该出来了。”

“啊,我还以为如果是遗传的问题多半出在他爹张金龙身上呢。”

“这个,等结果出来再下结论吧。”

隔天晚上,我们敲开了张无垠家的房门。

张无垠是一个人住,这点此前王茂元已经告诉我们了,他还说张无垠很早就离婚了,多年来一直独居搞学术研究。估计是怕我们问到不该问的。

我有点郁闷,难道给老王的印象这么长舌,自己在他家有问到什么不该问的吗?呃,好像张无垠的故事就是我特意问他的。

张无垠微胖,眉毛粗短,眼睛炯炯有神,说话简洁有力,给人偏中性的感觉。她拿了两罐可乐给我们,然后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点起一根烟,吸了口,问:“你们抽不抽?”

“不抽。”我们一齐摇头。

“不抽也得抽,不是一手烟就是二手烟。”张无垠说。偏生她说这本该是玩笑的话的时候一点笑意都不带,搞得我和六耳不知该接什么话。

“老王说你们两个小鬼好奇得要命,要我接待一下,看来你们挺对他胃口。嗯,那你们就听着吧。”

“哦。”我和六耳应着。

“八一年的时候我还在芮金医院做妇科医生,同时刚开始尝试做女性心理咨询。结果我发现从初夏开始,有部分女性开始向我咨询性冷淡方面的问题。中国女性是很保守的,而且女人在性行为上多处于被动地位,所以来咨询这类问题的,其实都已经相当严重了。一段时间之后,个别人开始出现生殖器官萎缩,同时芮金医院的妇科也开始接触这类病人,都是先由性冷淡开始的。一个心理问题会发展成严重的生理问题,这对我来说是相当有研究价值的,再加上些其他的原因,我把这作为自己的研究项目,开始重点关注和研究。”

“能不能问·下,您说的‘其他的原因’是什么?”我问。不知这个原因是否和“4·23”案有关。

张无垠拿眼睛看了看我,说:“其他的原因就是,我也是病人之一。”

我立刎把嘴紧紧闭住,张无垠不当回事地说出来,却让我相当尴尬。看来王茂元担心的“问到不该问的”还是发生了。

“我研究一段时间以后,却发现这种病症在心理和生理上都没有前兆,是突发性的。同时在和朋友同学的信件交流中,我逐渐了解到南方好多省市都出现了这样的病人,并不独在上海。病人出现的时间都是八一年晚春或初夏,最南方的几个省要稍早些,比如广东和福建。从时间的统一来看,很像是某种流行疾病,但在病人的体内却检测不到病毒。到了八二年夏天之后,新发病人越来越少,老病人也以极缓慢的速度开始好转。当然,已经萎缩的生殖器官很难完全恢复。此外,我怀疑同时期的男性也患有此类疾病,只不过这类病人多数被当做阳痿治疗了。”

张无垠正好.支烟抽完,随手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问:“好了,故事讲完,还有什么要问的?”

六耳取出一张画着三兔图的纸,递给张无垠:“您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图?”

张无垠刚接过图,就“嗯”了一声,却不知道这一声里包含着怎样的意思。

“是个商标吧?”张无垠看了一会儿,说。

“商标?”

“内衣商标,没记错的话叫三兔牌。”

“三兔牌内衣?”这真是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见鬼,我还曾猜过是某个邪教的图腾呢。内衣商标?这实在是个很冷的笑话。

“这个牌子现在已经没有了,八十年代初曾经红过一阵,不是特别耐穿,但走的是低价路线,甚至卖到了上海来。要知道,那个年代都是上海的服装往全国卖的。不过很快就销声匿迹,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们在张家一共只待了不到半小时,但收获颇丰。没到家我就急着打电话给王茂元。

“老王啊,我可有了突破性进展。”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怎么把“老王”漏出来了,那是和六耳私下随便说的,当面应叫“王老”才对。

好在王茂元也不在意,因为他的声音也十分兴奋: “你也有进展?我这里也有了重要线索。不过你先说。”

“你也有线索了?估计和我这里一样,三兔牌内衣?”

“你怎么会查到三兔牌内衣的?不会是……不会吧,那些性冷淡患者也穿过这个牌子的内衣?”王茂元大感惊讶。

“这我不能确定,但有可能,因为……张无垠自己就穿过。”

“啊?哦……”王茂元发出了几个感叹词,“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这个,张老师比较直爽。”我只好这样说。

“她实在是像个男人。还有一点你一定不知道,.我从纺织协会了解到,这个牌子的内衣从八。年底开始生产,到八一年春夏,已经销到全国许多省市,这些销售三兔内衣的省市,和发生大规模强奸案的省市,完全重合。”

“完全重合?!”我叫了起来。

旁边的六耳连忙问我怎么回事,我简单告诉了他。他也一脸的惊讶。

“这么说来,也和发生性冷淡的省市完全重合。”我说。

“是的。这家厂不知为什么到八二年夏天就不再生产这个牌子的内衣了,现在厂还在,做服装加工出口。这个牌子的内衣很蹊跷,我准备过几天以私人名义去顺昌一次。”

“去哪里?”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顺昌,那家厂在福建顺昌。”

怎么一切又转回到了顺昌?

“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王茂元问。

要不要去呢?今年已经去过两次顺昌了。

“好的,我尽量请出假来。”我很快决定了,好奇的男人注定是劳碌命,何况六耳也是一定要去搞清楚究竟的。

“还有,你怎么是以私人名义去,刑侦队没人去吗?”

“当然没有了。不管当初是怎么回事,追诉期已经过了,案子也已经结了,那么多人枪毙的枪毙判刑的判刑,不可能也没必要再掀什么波澜。我只是去解开自己多年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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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12 00:05:00

"游芳毛发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和正常人的基因差异是0.1%."晚上就要出发去顺昌了,下午却接到了梁应物的电话.
电话里说不清,他下午又有课,我只好去学校找他.
我和梁应物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时不时有来往的学生和梁应物打招呼,看来他这个教师身份还扮演的挺成功.
"只有0.17%?差异这么少?"我问.
"对一般人来说,这样的基因差异已经超出上限很多了,虽然还不能解释为什么母亲差0.17%,儿子的却差2.7%,但是你别忘了,第二次的 化验结果已经比第一次多了0.3%,可见这种差异是会发展的."
"会发展?你前几天不是还对后天环境能影响基因的研究成果表示不屑一顾吗?'
"我哪有不屑一顾?你们当记者的说话怎么总喜欢断章取义.耸人听闻啊."
我被梁应物的话噎的直哼哼.
"而且游宏的基因不断发生变化的原因并不清楚,也很难说就一定是后天的原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游宏基因的变异部分,基本上是此前从未见过的排列方式吗?"

"记得."
"研究所在比较游芳和游宏这对母子的基因后发现,游芳的基因变异部分,70%以上在她儿子的基因变异里找到."
"基因变异的70%?.........."我数学不太好,正在努力换算中.

"也就是说,以游宏2.7%的变异为整体基数,则其中的4.4%是从他母亲的基因中直接继承的."
"就是可以确认两者相关,是吧?听起来,像是游芳给她儿子的基因里留了种子.现在这颗种子已经发芽成长了."
"有趣的比喻.对了,你去顺昌的时间定了吗?"
"就是今天晚上.等我回来之后,会想办法说服游芳再进行全面的检查,为了儿子,我想她不会介意这些.希望从她身上可以找出治疗的方法."
"你还在想着把游宏治好?我不是早跟你说别抱什么希望吗?"
我苦笑:"我知道 你只想着为人类遗传学发展添砖加瓦,可我总还得为朋友着想一二不是?"
"对于你这次的顺昌之行,我倒也是挺关注的.没想到一个内衣品牌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虽然你在顺昌指不定发现什么,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三兔图上面."梁应物说.
"我也是这么想.既然已经有专业机构确认三兔图会对人产生清心寡欲的心理影响,那么造成性冷淡也顺理成章,但是造成生殖器官萎缩就太夸张了吧.可是怎么会又和性欲旺盛的****犯发生关系,这就让我想不通了."
"同一个东西能够造成两种极端的效果,倒也并不是不可能,但那要在什么情况下......"梁应物想了想,又说,"还有,内衣是贴身穿的,也就是说穿内衣的人并不会经常看见内衣上的商标图案,那么他们是怎么受到影响的呢?要是你这次有重大发现的话,我想X机构也会有所行动的."
"我怎么觉得自己象你们的风向标,试金石?"
"只是一点点关注罢了."
"已经好几次了,我成了你们的先遣队.工资,我要求发工资!"我不满的叫嚷着.

"哦,你真的想要吗?"梁应物面带微笑,颇有兴趣的看着我.
"呃.....还是算了吧."拿人家的手短,还是自由最好.
"有一点你要想清楚."梁应物突然变的严肃起来.
"什么?"
二十三年前出现的大量****者和性冷淡群,实际上已经造成了极严重的社会问题,如果这是项有预谋的行动,拿采用这样惊人的手短要达到的目的,必然也会令人震惊,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保不准你此去没有危险,要多小心."
"行了,出来混这么久,哪里还能不会看风水?"这样说着,我心里却有点热.
在火车上,王茂元说了从纺织协会得来得另一个线索:三兔牌内衣多用染料将三兔得图案印在内衣上,丹这种染料在八二年被查出对皮肤有害,不适用于内衣,被勒令停止使用.
这道禁令发出不久三兔牌内衣就停产了,王茂元对此困惑不解.照理说一个已经取得如此成绩的厂,不可能因为这就停掉整个品牌,不用这种染料不就行了吗? 看来真正的原因还得到顺昌调查.
王茂元的这条线索为一直困惑于"内衣上的三兔图怎样对穿的人产生影响"这个问题的我点亮了灯.人的感觉方式不仅限于视觉,三兔图能通过视觉影响人的精神心理,或许也能通过其他感觉方式.染料对皮肤有害,换言之就是人的皮肤会对这种染料有所感觉有所反应,如果用这种染料印了三兔的图案,人的皮肤就能感觉到三兔图
另外,王茂元在听我详细讲述了造访张无垠的经过后,说了句让我挺意外的话.那时,张无垠说到,性冷淡并不只是女性,男性也有,但他们多半以为是阳痿.

王茂元"啊"地叫了一声,说:"这样说来,会被自己欲望冲昏头脑的,就不仅是当****犯的男性了,说不定还有女性."
我顿时觉得很有道理:"女人,的确,在这方面她们相当有隐蔽性.嗯,男人忍受不了的时候就变成****犯,女人忍受不了的时候可没法****男人."
但女人勾引男人就方便多了,再说她们还能……”
王茂元说到这里停止了,但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心里一动,看看身边的六耳,他正直勾勾地盯着王茂元。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不过回到上海,还是去问问游芳,有没有穿过三兔牌的内衣。
到了顺昌,王茂元叫了辆出租车。
我已经知道那家原本的内衣厂现在叫精益服装公司,当年叫三兔内衣厂,曾经的法人代表姓杨,名德林。
上了车我正要开口说去精益公司,坐在副驾驶的王茂元先开了口:
“师傅是本地人吧?”
“那是,在顺昌四十多年。您说要去哪儿吧,绝不给您绕弯路。现在顺昌要打造旅游城市,咱拉车的不能给顺昌抹黑啊。”
“不忙,好多年没来啦,算算得有二十多年了吧,您随便开,开得慢些,我看看这城市。”
我瞧了瞧六耳,都不知道王茂元搞什么鬼把戏,公安系统出身肯定有他的一套,慢慢看着吧,别乱插嘴坏了他的事。
司机是个中年汉子,听他刚才这么说应该是四十多岁,这时咧嘴一笑: “好,您几位就慢慢看吧,我先带你们去几条商业街转转。顺昌这小城市虽然不能和大城市比,但这些年的变化也不少。您要是有二十年没来,那真是认不得喽。怎么,您八几年的时候来过这儿?”
车慢慢地在街上开着,我对顺昌的城市建设成就没半点兴趣,一心听着前面两人的问答。
“八一年来过,陪朋友来的。我那朋友有个远房亲戚,是开服装厂的,还记得那时离开的时候,送了几大包的衣服哪。”王茂元嘿嘿一笑, “你猜是啥衣服?”
我心里想这老头子装得还真像。
司机应声问道: “啥?”
“内衣,都是内衣。”王茂元笑道。
“八一年时候的内衣厂?您别是说精益厂吧?”司机说。
“精益?叫精益啊,人老了,都记不清了。”

老狐狸老狐狸,我心里暗暗叫着。
“现在叫精益啦,那时候叫三兔。”
“对对,三兔,三兔牌嘛,怪不得我听你说精益觉得不对劲,怎么改名字了?”
“哟,您不知道啊?”司机说。
“不知道。怎么了?我那朋友八二年就去了美国,一直没回来,和这门远房亲戚也断了联系。这不,知道我要再来顺昌,特意嘱咐我看看当年的厂长杨德林去,我连礼物都在上海买好啦。”
“早就不叫三兔啦,就是八二年的事,那年以后杨德林也不当厂长了这厂换人管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还想着到厂里找杨德林呢,现在人怎么找啊?”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您要是现在到街上去问三兔厂,要么是小年轻不知道,要么知道的都不一定肯告诉你。现在我们老顺昌人啊,都有个默契,那就是不再提三兔牌内衣了。说起来这内衣厂在当年,还是地方上的经济支柱呢。”
“干吗不能提?”
我支起了耳朵听着。看来当年还真出过变故
“也不是不能提。刚才我不是说,顺昌要搞旅游经济吗?”
“是啊,这也有关系?”
“有关系。你知不知道咱顺昌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乡?”
“有这事?好像不知道。”
司机转头看了王茂元一眼: “我说呢,您年纪大了,也得关心新闻啊。前段时间双圣墓的事情闹得多大,多少电视台报纸都派记者涌到这儿来?别的不说,就我这车,坐过几十个记者。”
王茂元只是呵呵笑着。
“我们这儿宝山有座峰叫南天门,在那顶上有座庙,叫双圣庙,有好几百年历史了,里面供着齐天大圣和通天大圣的牌子。这两兄弟就是我们顺昌人。”司机说来一睑的自豪。
就说这三兔图啊,双圣庙里也有,前段时间还有英国专家来专门研究过呢。庙里的图案和以前三兔内衣商标的图案一个样,杨德林那会儿肯定去过双圣庙,看这图神奇,就用了当品牌图案。可我们现在要是告诉人家,双圣庙里最神的三兔图,从前是个内衣品牌的图案,这叫什么事儿啊?多破坏形象。”
我想起上次来顺昌采访,县文化局的张挺说到三兔图的时候,总觉得他言之未尽,原来是这么回事。头一偏看到六耳的手老是在腿上比画着,不知心里在想啥。见到我注意,六耳笑了笑,手停下,安安稳稳放在大腿上。
“扯远了扯远了。当年三兔厂改名字的时候我还年轻,知道得不是太清楚。听说厂里闹了矛盾,杨德林压不住,县里就换了人。”
‘‘可那时候三兔牌内衣多红火啊,换人也不用牌子都换了啊,后来还做内衣吗?”
“后来就不做了。您说这问题我也琢磨过,照理说三兔厂那时候给县里每年挣多少钱啊。听说……听说……”司机欲言又止。
"说什么?”
“听说那厂子里邪乎,也只是听说。”
“怎么个邪乎法?”.
“具体可不清楚,我自己这么想着,三兔图是双圣庙里刻着的东西,这么随随便便地用到了衣服上,还是内衣,什么内裤胸罩上都有这图……嘿嘿,鬼神这东西,不好说啊,要是真有大圣爷,能高兴吗?”
“这……”王茂元苦笑,“说得也是。”
“您是要找杨德林吧?”司机问。
“是啊。”
“要说这家厂啊,人家换了名字换了厂址,六七年前也搬过了,您去到那儿有几个人能记得杨德林都难说。不过呢,我这个老顺昌倒是知道他住哪个村子。”司机转头冲着王茂元一笑。
这是要生意呢。
“离这儿多远?”
“三四十公里吧,我们这儿出租便宜,也用不了许多钱。放心,绝不给您绕远路。”
“好,那就去吧,不过到了村子你可得负责把我们送到他家。”

“没问题,到地头一问就知道了。他家要不在那儿我不收您钱。不过要是杨德林不在您可别怨我。”
“行,只要到他家就行,在不在都给你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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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12 00:06:00

司机一踩油门,原本慢悠悠的车冲了出去。
王茂元转回头来冲我们一笑。
我竖起大拇指朝他晃了晃。三刻钟后,车在一幢二层楼前停下。
“杨家就在这儿。”司机说。此前他已经下车在村里问过好几个人了。
车费七十八元,算上从他嘴里套出的东西,绝对值了。我抢在王茂元前面把车钱付了。

下了车,司机和我们扬了扬手,一溜烟地开走了。不过他最后的神情有点奇怪。
“王老,真有你的。”我说。
“像这种小县城,要问些什么,出租车司机是最清楚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还能直接把我们带到这儿来了。”
六耳已经摁响了门铃。
“谁啊?”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们找杨德林。”
“找谁?”
“杨德林。”我大声说。
门吱呀开了条缝儿,一个典型的中年农村操劳妇女露出个脸来。她皱着眉头,瞪着我们几个,问: “你们找谁?”难道错了吗?我心里想着,再次说: “我们找杨德林。”
“找他,你们和他什么关系?”这妇女没有把门开得大些的打算。
这回可不能像刚才对司机那样乱扯什么亲戚,否则杨德林一露面就得拆穿。
我正在想词,王茂元已经取出证件递了过去。
“我们是从上海来的,我是刑警队的,找杨德林了解些情况。”
我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让对方没办法拒绝。刑警队的牌子一亮出来,有几个人能拒之千里?虽然有些担心打草惊蛇,但王茂元这么做,一定都想好了。等会儿还是和刚才车上一样,听他怎么说吧。
那女人看了几眼证件,还给王茂元,皱起眉说: “你们不知道,杨德林去年就出车祸死了吗?”
死了?
我顿时知道那个司机最后古怪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了。他下车问路的时候,别人一定告诉他杨德林死了。他瞒着我们不敢说,怕我们赖他车费呢。
“我是他老婆。”女人说着把门完全打开, “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吧。”
怪不得她刚才把门看得这么紧。丈夫死了一年忽然有几个男人找上门,能不奇怪吗?
在一楼客厅坐下,女人给我们倒了茶。屋里的摆设就像是普通比较富裕的农民家庭,并没有很豪华。
“我丈夫去年二月十六,开车去城里新家的时候出的事,送医院的路上就死了。我就说村子里好,干吗非得住到城里去。他就是不听。他这个人的性子就是那么犟,跟牛一样,谁都拉不动。”女人的脸上露出哀伤的神色。
“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你知道三兔图吧?”
“当然知道。”
“已经有专业的研究机构对这种图进行了研究。结果表明,长期看这种图会对人的情绪产生不良影响。而你丈夫曾经采用这种图作为内衣的商标,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我们怀疑曾经有一些三兔牌的内衣使用者已经受到了不良影响。所以派我来调查。”
“啊,有这样的事?”女人显得有些无措,“可是德林他都死了。”
“你放心,我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杜绝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毕竟这种内衣已经停产很久了,我们是不会翻旧账的。”王茂元宽慰她。
哦,哦。”女人诺诺着。
“杨德林是怎么想到采用这个图案用做内衣牌子的,你知道吗?”
“他自小就喜欢这图案的,被乡里选上当厂长,用这个三兔图也是因为一直喜欢吧。他对这简直着了迷,后来三兔内衣走俏,他就对我说,看,这图真是神。”
“这么说,杨德林很早就知道三兔图神奇?”
“他觉得这是神仙留下来的东西,沾着仙气呢。没事总是把着那块宝贝石头,说看吧,这是神仙用手指画上去的。”
“什么石头?”王茂元皱起眉头。这女人说话没头没尾的。
“一块刻着三兔图的大石头,据他说是从神仙洞里起出来的,那时候我还不认得他,所以也不太清楚经过。”
“神仙洞?”没想到杨德林居然不是在双圣庙里看到三兔图的。
“就是现在叫八仙洞的地方。”
“八仙洞?”我想起来了, “是不是在南天门悬崖下、瀑布后面的?那儿不是有八个洞吗?到底是哪个?”
“具体哪个不知道,应该是最深的一个吧。”
“你知道这八仙洞?”王茂元问我。
“我来采访过双圣墓。八仙洞和双圣墓在一座山峰上。据说有一个洞很深,谁都没走到底过。”
“杨德林到过最里面吗?那里有什么?”王茂元问这女人。
“他进没进到最里面不晓得,但他说,洞里有好些刻着三兔图的石头,走得越深就越多。他小时候总喜欢去那里面玩,可是后来地震过一次,洞里的通路就堵死了。他念着这图,就想法从里面弄了块出来。真是好大一块,也不知他喊了几个小兄弟一起弄的。现在洞里是去不了了,杨德林取出石头以后就把崖上垂下去的铁索搞断了。他说地震也许是洞主人不高兴了,索性把铁索断了,就没人再去打扰。”“石头呢?我看看。”王茂元说。
“石头没啦。”女人眼一红,“杨德林就是要把他的宝贝石头搬到新家去,才在路上遭的车祸。人都死了,那块石头也飞到路上,我才没心思搬回来呢。不过那石头,我倒是知道现在落在了哪里。”
“是不是双圣庙?”我突然说。
“你知道这事?”女人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听县文化局的人说,双圣庙里那块大石头是去年从县公路边捡的,听你这么说,我就猜出来了。”
“是啊,就是那块。就让它躺在双圣庙里吧。”女人叹着气说。
“有个导游还对我说,那块石头上的三兔图,是齐天大圣用手指画出来的呢,没想到原来却是杨德林一直藏着的东西。”我又想起了当初唐僧的瞎掰。
“杨德林也就藏了几十年,兴许真是孙大圣画上的,谁知道呢。”女人说。
“那块石头上的刻痕,看起来还真像是手指画上去的呢。”我转头对王茂元笑道。
王茂元却没表示出惊讶,我想他根本没往心里去,或许在他想来,只是雕刻得比较细致罢了。
“这么说来,杨德林后来再也没进过洞?”
“地震把那洞里面都堵了,铁索也断了,想去都去不了。他没事就是喜欢琢磨三兔图,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小时,真是上瘾。”
“因为上瘾,所以内衣也叫三兔,还把图用上了?”
“是啊。我还记得他自己从石头上拓图下来的时候,那个小心呢,生怕弄坏了石头。”
王茂元看看我们,原本还以为用三兔图做内衣可能有黑幕,现在看来竟是如此的简单。
“可是三兔牌内衣做了两年,怎么忽然就停了呢?”王茂元继续问。
“还不是厂里那帮人闹的。”女人恨恨地说。
“厂里那帮人?怎么个闹法?”
“他们……”女人露出些许困惑,犹犹豫豫,好像要说的东西,让她自己也感到为难。
王茂元板起脸来:“虽然我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但前提是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回答,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能对公安机关隐瞒!”
“公安机关”这四个王茂元特意用了重音。
“我不是想隐瞒什么。”听抬出公安机关来,女人有些惶恐了,“实在是,那时候厂里的事情,的确有些怪异。”
“没关系,只要你实说就行。”
“刚开始厂子小的时候倒没什么事,后来销量一下子打开了,厂里的女工就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十人到一两百人,再到五六百。附近的人工都很低,大多数的女工都是农闲在家的,闲着也是闲着,每个月六七块钱就非常满意了,所以大家都愿意到厂里来,最多的时候有一千多名女工呢。人多了,厂里就有些怪异。我时常到厂里去,那里……”女人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
“照理说,原本都是地里的女人,许多都乡里乡邻的,认识,工作的时候说说话太正常了。可实际上,上千平方米的车间里,只听到缝纫机的刷刷声。刚进去的女工有时还会说说话,可在厂里的日子长了,就和老工人一样,只顾做衣服,不说话了。那气氛,真是静得怕人。”
三兔图最普遍的作用就是让人平心静气,而且许多人在一起,情绪会相互传染,三兔厂车间里的静默气氛我能想得通。不过作为当事人,在厂里或许不觉得,离开这个氛围,回想起来就会感到奇怪。而别人偶然去车间,就更会有怪异的感觉了。
”原本厂子里比较安静,工人还不觉得什么。可是慢慢地,一些女子回了家也不爱说话了,丈夫们就不太乐意。更有厉害的,两口子,两口子……”女人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
“是不是夫妻间生活不协调?”王茂元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
王茂元向我看了眼,笑了笑没说话。

“那些男人在地里忙了一天,却发现自己的女人在床上像木头。”女人见王茂元说开了就不再有顾忌,“据说有十几家,老婆不让男人做那事,家里头闹得很厉害。德林一开始在厂里说,这三兔图是有灵气的,后来衣服卖得好了,他就说用这图也有功劳。可出了那种问题,就有人在背地里说,这图能摄女工的魂,要不怎么厂子里都那么安静,再下去一个个都得变成木头人。还说这图连买衣服人的魂都勾,所以才卖得这么好。乡下人都信这个,越传越邪乎。”女人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些,看来连她都不是断然不信的。
“德林那时候开了几次全厂大会,叫大家别信这些传言,还给大家涨了五角钱工资,他想把这事压下去。可不久之后,就有人生了怪病,生病的还不止一个,听说有两三个,生的都是同样的病。”
“什么怪病?”王茂元脱口问。
“是……具体不太清楚,反正停了经,医生看过说不能生孩子了。”
我就猜到,一定是张无垠说过的生殖器官全面萎缩。
“这样一来德林就压不住了,四村八乡的都知道这厂子邪,好几家的男人都闹上厂里来了。还有,二车间的副主任,本来最老实的一个女人,不知怎么突然转了性,四处勾引男人上床,后来被乡派出所抓了进去,人人都说她是中了邪。到了八二年过完年,厂里来上班的人少了一大半,都不敢来了,就是来的女工,也常常无故旷工。这么大一个厂搞成这样,县里乡里都来关心。好像就在三月份,原来印三兔图的染料又被查出来有问题,这下子积着的问题都发作出来,德林扛不住,只好不做这个厂长。乡里派了新人过来接手,内衣不做了,商标也换了,又做了许多工作,把原来的女工一个个找回来。三兔厂,自那时候起也就变成了精益厂。”
“原来……是这样。”王茂元听女人说完二十多年前三兔厂的兴衰,低声说。
王茂元又问了些细节,见那女人再也说不出什么,就起身告辞。时候已经近中午,女人留我们吃午饭,我们却不好意思再多打扰。
出了杨家的门,我们到公路上等着去顺昌城里的公车。王茂元“啧啧”了几声,说:“看起来就是这三兔图捣的鬼,可是那多你说,一幅图怎么能邪成这样?”
王茂元竟然也用了个“邪”字,可见这位搞刑侦多年的人,心里也同样大惑不解。
“有的图看着能让人心烦意乱,有的图看着能让人平心静气,这我都是知道的,可是一幅图怎么可能既让人心烦意乱又让人平心静气呢?”王茂元连连摇头。
“看起来,三兔厂里的女工是因为和三兔图接触得太多,每天十几个小时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才反应特别强烈。一般情况下,因为三兔图而产生强烈性冲动,或者性冷淡乃至生殖系统萎缩的,比率相当少才对,所以那所英国的研究机构缺乏足够多的实验人,才仅得出三兔图能让人平心静气的结论。可就像你说的,性冲动和性冷淡是两个极端,三兔图怎么可能同时引发两者呢?看来……”我留了半句没说,看来这就得交给X机构去分析了。
“要不是那什么八仙洞里面被地震堵了,我这把身子骨也不比年轻时,折腾不动,还真想爬进洞里去看看呢。”
这时六耳把经过的大巴拦了下来,我们三个上了车,座位已经没了,只好站着,好在不用多久。
六耳在杨家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我和王茂元交流的时候也不插嘴。想想他的命运,竟然是被一幅小小的三兔图所决定的。
如果没有三兔图、没有三兔牌内衣,张金龙就会好好地从大学毕业,同他谈了几年的高中同学结婚,而游芳也会在大学里一直读下去,并遇见自己的白马王子。那样的话,六耳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买今天下午的票回去,你们呢?”王茂元问。
我们?当然是一起回去喽。
“我还有事,要在这里待几天。”六耳说。
我疑惑地转头看他,他却冲我笑了笑。
“那我就先回去了,上海我还有些事呢。”王茂元以为我和六耳都要留下,就没再问我。
我和六耳是面对面站着的,我盯着他看了很久,他却像没事一样,只是淡淡地笑着。
他是有事要瞒着王茂元。
等过会儿独处的时候,要好好问他。难道他在杨家有什么发现吗?但就算有发现,也没必要瞒着老王啊。 t
我转过脸看着窗外向后飞驰的景物,心里突然猛地动了一下,扭过头再次盯着六耳,张开嘴抽了口凉气。
六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似乎已经知道我发现了什么,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唇上。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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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e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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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12 00:07:00


再次回到悬崖上的时候,六耳以大字形趴在地上,我也从他背上滚落一边,两个人全身瘫软,再没半分力气。
事后我们知道,这次地震的震级是里氏四点七级。顺昌城所受的破坏很小,但那水帘洞里的“齐天归所”,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和梁应物常去的小咖啡馆。我到的时候,梁应物已在等着了。
“你来啦。"他说。
从顺昌回到上海之后,我把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梁应物。得知一切都是三兔图在作怪,他非常惊讶,因为之前他和我都以为,三兔图是一码事,而六耳的基因突变是另一码事。
他向我要求取得“4·23’’案案犯的毛发,王茂元帮我办了这件事,连同张无垠的头发一起弄来了。化验的结果,基因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异,而我也从游芳处证实,她也穿过三兔牌内衣。由此,三兔图会引起基因突变,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比起《新发现》上所刊,人类幼年期会因母亲的爱抚而改变基因,这个新发现要更跨越无数步。只是看见某种图案,就能使一个成人的基因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恐怕会让所有的正统遗传学家大跌眼镜,只是不知道X机构会不会把这个发现公布出去。
毛发的化验结果出来后,梁应物告诉我,X机构希望能和六耳一起进行相关研究。他说这种研究肯定能让六耳进一步了解自己的情况,从而更完善地发挥自己的能力。
和X机构处好关系是相当有利的,我向六耳强调了这点之后,他同意了这个要求。两周前的一个清晨,他终于离开我家的卧室,坐上了X机构开到楼下的专车
今天梁应物约我出来,想必是六耳的研究有了结果。“我来了,是不是有结果了?"我一坐下就急着问。
“游宏走了。”梁应物说。
“什么?走了?走到哪里去了?"
“应该是离开上海了吧,不知道具体去哪里,恐怕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该去哪里,或许是四处流浪吧。’’
“怎么可能?’’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怎么可能不和我打个招呼就离开?你们到底研究出了什么?’’
“真相。’’我这才发现,粱应物今天的神情始终是郁郁寡欢的。

“什么真相,还有什么真相?"
“就是三兔图的真相,齐天大圣的真相。”

我愣愣地看着他,事情本来不是基本清楚了吗,梁应物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些疑惑,还记得你最后一次送来的两份毛发样本吗?’’
我点了点头:“你不是说化验出来,也发生了基因异变吗?"w
“有一点当时我没告诉你,这也是后来我提出希望游宏能到机构进行研究的一个原因。两份样本中,经比对女性样本的异变部分和此前任何一份样本相比,几乎没什么相同的地方;而那份男性毛发样本,基因异变和游芳的不同,但却能在游宏的异变基因里找到非常相近的排列。”

梁应物所说的女性样本就是张无垠的头发,而男性样本是一名“4·23”案案犯的头发。
“这说明什么?’’我问。
“如果所有因三兔图而产生强烈欲望的男性,基因都出现同样的变异,那么,游芳和张金龙的变异部分,都能在游宏的异变基因里找到。还记得你曾说过的那个关于种子的比喻吗?”

“你的意思是,六耳的父亲和母亲都各给了半粒种子?’’
“一般人类的基因,都会从父亲那里取得一半,再从母亲那里取得另一半。所以,当我发现游宏母亲和父亲的异变基因都能在游宏的基因里找到时,实在无法相信游宏的变异纯粹由三兔图引发,而和其双亲的遗传无关。”
“这么说来,我原先想得太简单了……但这一切肯定和三兔图脱不了关系,连六耳都会常常不自觉地画三兔图,这和那位齐天大圣孙渔一模一样。”
“是的,关键就在于他为什么会不自觉地画三免图。”梁应物说。
“从齐天大圣的记载来看,画这样的图能平息内心的烦躁。”我回忆着“齐天归所”里的石刻说。
“是的,游宏也说,画三兔图能让他感到愉快。可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释清楚。你看看这些。”梁应物取出四张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六耳在一个空房间里,后几张也是。可是在第二张和第三张上,六耳上身的衣服上竟然出现了三免图,到第四张又没有了。
“这是什么?”我看看粱应物。

“照片上,六耳身上的农服,其实是他的毛发模拟而成的。”
“这我知道,但那上面的三免图是怎么回事?”

“这几张是高速拍摄的照片,从第一张到第四张,时间只过了0.3—O.4秒。如果你当时站在他的身边,绝对不会意识到他身上出现过三兔图。而且,就连游宏自己也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又是下意识?”“我们对此找不出原因,所以,就试着从结果反推。”
“就是说,这样的三兔图闪回会造成什么效果,是吧?人都看不见,0.3秒的时间,能有什么……”我“效果”两个字没讲出来,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潜意识!”
梁应物重重地点头:“只出现0.3秒左右的东西,人的肉眼不会留下清晰的印象,可是,又没有短暂到让眼睛完全忽略的程度。视神经依然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画面,交给潜意识去分析。如果画面明明白白地出现,眼神看到了,人却不一定会记住,可是现在大脑实际耗费了极大的资源去对这一闪而过的画面进行分析。”
“所以,这O.3秒的画面在人的潜意识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接口说。
“确切地说,三兔图通过这种方式,会给旁观者以极深的印象.”
“六耳他居然无意识地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长期接触三兔图会对少数人造成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但这两种结果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与性有关.换言之,与生物繁衍有关.”
我眼睛一亮: “没错.”
“以繁衍出齐天大圣为目标的话,必然要符合一些条件,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不合适的.而合适的人,其生殖系统、内分泌系统都会受到极大的刺激.可是受到刺激后往哪个方向发展变化并不能确定.这种变化就是第二轮筛选,像上帝扔硬币,扔到正常的人有性冲动,通过;扔到反面的人就成了性冷淡,排除.而只有一对都扔到正面的"硬币"结合,才可能生出齐天大圣.这也只是可能,不如孙渔的弟弟就显然没有哥哥的能力.”
“对了,孙渔的留言说他的父亲年幼时挖出刻有三兔图的石碑,而他母亲也一定受到了影响.他的父母都是适者,才生下了他.”
“而且异变可能要到人成长到一定阶段才会发生.古代人的身体条件比现代人差很多,所以孙渔二十六岁、游宏二十三岁发生了异变.诞生一个齐天大圣,意味着已经有海量的人经过了选择,最适者是极少数.可是一个齐天大圣出现后,通过有意识和无意识,又留下了许多三兔图.经过多次的实验,在纸上画三兔图要比随手画一个有愉悦感,而花费力气在石头或者金属上留下三兔图案,更会让游宏感到神情气爽.简单地说,痕迹留得越深越长久,就越是能带给游宏愉悦.这样一来,游宏一生留下的三兔图,必然会继续影响海量的人.”
“轮回.”我脱口而出.
“是的,轮回.这让你想到了什么?”
见我苦苦思索,梁应物叹了口气: “这是你不知道的曾在基因科学领域引发争论的一个重要理论,一些学者觉得这个理论太荒谬.可是这个理论,现在看来是唯一能解释三兔图和齐天大圣这一轮回的.”

“什么理论?”
“你听说过沼泽火烧兰吗?”梁应物突然扯到了植物上.
“没有.”
“这是兰花的一种.这种兰花为了繁衍,进化出了非常巧妙的陷阱.它有一片大大的分成两部分的唇瓣,靠近花基部的部分像个装满花蜜的大杯子,吸引着昆虫,外沿的唇瓣则像跑道.当昆虫落在‘跑道’上的时候, ‘跑道’压下去,里面的花蜜就露了出来,而当昆虫顺着外沿的唇瓣爬到里面,进入‘杯’中时, ‘跑道’弹起来,套中了进入花蜜‘杯’中的昆虫.昆虫要想退出去,必须经过唯一的出口,这样它身上必定粘上许多花粉.”
梁应物讲完植物,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开始讲述另一种比沼泽火烧兰更奇妙的生物.
有一种微生物叫黏性杆菌,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以单细胞的形式独立存在的,很像是变形虫.可是生存条件变得恶劣的时候,它们就爬着集中到一个中心地带,看起来几乎和鼻涕虫一模一样.当然,这种鼻涕虫爬不了多远,通常只是从一堆树叶的底部爬到顶上,处于比较暴露的位置.这场细菌变虫子的把戏还没结束,当黏性杆菌觉得自己爬到了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后,再一次改换面目变成植物.通过某些奇妙的过程,那些细胞外形完全变了,像植物一样伸出一根‘埂子’,顶上形成一个‘花蕾’.在‘花蕾’里有几百万个孢子.这些孢子随风而去,成为单细胞微生物,从而开始重复这一过程.”
“这两种生物的确令人惊叹,可是和刚才的主题,那个基因科学领域的理论有关吗?”我不明白,问梁应物.

“并没有关系,我只是在进行铺垫.讲沼泽火烧兰,是为了让你知道,自然界里的生物,可以进化出多么精巧负责的结构,来利用另一些生物让自己繁衍下去. 如果没有粘着花粉的昆虫,许多兰花会迅速灭绝.有的生物甚至演变成依赖另一种单一生物才能薪火相传,比如毛里求斯岛上的渡渡鸟被人类灭绝之后,岛上的大头树因为没了拥有强悍砂囊的渡渡鸟来吃他们的果实,厚核里的种子无法破壳发芽,正处于灭绝边缘.而讲黏性杆菌,是为了让你知道,即便是这么微小、结构极简单的生物,也有着让人惊叹的生存智慧,能对自己进行天翻地覆的改造.现在,让我们回到基因的问题.”
我用心听着------他就要说到重点了.
基因是具有遗传效应的DNA分子片段.生物是什么样的、有什么能力,完全取决于基因组里百千万的碱基对如何排列.有的排列让长出尖利的牙齿,有的排列让生物不吃肉,还有的排列让生物白天睡觉晚上活动. 所谓的基因突变,说到底就是突然出现了新的排列顺序.达尔文进化论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梁应物突然问我.“适者生存,优胜劣汰.”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没错.必然有一些基因能让承载它们的生物更好的适应环境,生存繁衍;也必然有另一些不太好的基因,有了这些基因的动物,将不适应环境,迅速死亡.所以,优良的基因是生物生存发展的关键.但是,这个观点也可以反过来看.”
“反过来看?”
“是的,有那么一批学者,比如写过《自私的基因》的道金斯等,他们认为,每一个基因都在追求更多地复制自己,身体只不过是基因一时的聚集地,是受基因控制的生存机器,一旦基因在身体的下一代中完成了复制,传递了尽可能多的拷贝,身体就可以死亡腐烂了.生物表现出的种种行为,只是基因为了永远存在下去的手段!”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完全颠覆了我的常识.

“我们是生存机器,是被盲目编程的自动机械,为的是保护叫做基因的自私分子.基因就存在于你我之间,他们创造了我们的灵与肉;保护基因是我们得以存在的最终理由.’这就是道金斯写在《自私的基因》一书里的话.就是说‘适者生存’的‘适者’,不是物种,不是种群,也不是单个生物个体,而是遗传的基本单位-----基因.这样的理论,如果用在游宏身上的话……说到这里,梁应物停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切不是三兔图造成的,而是基因?六耳身体里那些变异的基因?”我忍不住喊叫起来.
梁应物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我们大胆地设想,在亿万年的进化史里出现了一种基因,这种奇特的基因无法通过其载体------人类,直接繁衍复制,但它另有生存方法.这种基因可以通过非肉体接触进行复制繁殖.承载这种基因的人具备特殊的能力,这些能力让这个人常常被神化,这使得他不断画出来的一种图形容易流传广泛并持续长久.有些看到的图形的人基因产生了变化,但这样的变化只是其特基因繁衍的必要条件.同时具备必要条件的男女生下的孩子,就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奇特基因完全体.当然,这个基因完全体需要在其载体成年厚,再次看到三兔图.这图就像一把钥匙,重新打开基因复制的大门.”
“可为什么是三兔图,为什么上面是三只兔子而不是其他?”
“人们只是因为这幅图里面的某些部分恰好像兔子,才这样认为的,人总是有非凡的联想力.就像去旅游景点,导游常常会指着这块石头说它像乌龟,那块石头像大象,你看看也会觉得非常像.但石头就是石头,长成那样并不是为了要像乌龟.”
“的确,为什么六耳会不自觉地画三兔图,为什么不画就不舒服,画得越用力,留下越深的痕迹就越愉悦……其实都是为了能让另一个六耳诞生.就如同孙渔那样,六耳就是他的继承人,但孙渔根本就和六耳没关系,完全没理由这样费心费力,但是如果是基因本身为了传承而做出的行为,就说得通了.”我低声说
“所以并不是齐天大圣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梁应物又叹了一口气.
我黯然不语.
现在想起来,六耳得身世,实在极为可怜.

他的父亲是个****犯,他的母亲成了荡妇,原来都不是天性使然,而是受了某种基因的影响,是这种基因为了繁衍下去的牺牲品.
六耳发生异变,为什么当中有段时间会失去能力?想必就是因为大脑需要集中能量进一步变化改造.改造完毕之后,画出三兔图这个使命深入六耳的灵魂,不论有意无意,都不时地把这该死的图案画得到处都是.当然,大脑经过改造之后,能让六耳更好地生存,如果人类还处于蒙昧时代,他就更容易被认为是神是仙,可这一切最本质得目的,还是为了他体内某一段基因得繁衍壮大.
六耳本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得继承人,有别于芸芸众生,站到了生物进化得高峰.可到头来,他这一生得跌宕起伏,他得情绪变化,他得生存意义,乃至他父母的人生,原来都是被一段基因决定的.他成了基因繁殖的玩偶工具!
我可以想象,那个自“齐天归所”回来后,兴奋不已、满怀雄心的六耳,遭到了何等的打击.
所以他才会连我都无心相见,离开上海,浪迹天涯.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思考寻找自己生存的意义.
可是不仅是他,梁应物和我,乃至所有人类所有的生灵,不都是承载这基因的皮囊吗?
生存对于我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相信X机构里每一位了解这件事的研究员,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被这件事所困扰.
只有真正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才能够坚定地活下去吧.想通这一点后,遭遇再大的困难,都不能让人迟疑退缩!
我应该感谢,在我如此年轻的时候,就碰到了这个“返祖”事件.与其什么都不知道地活过一生,倒不如现在就开始思考.
人,为什么生存?
人,为什么生存!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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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lxx

只看他

2007-04-16 18:18:00

好看好看,看过几部那多手记了,都非常好看。郑重推荐。多谢搂住转载。能不能把其他的也转载一下,再次重温。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4-16 18:18:4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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