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印星城大殿此刻聚集了诸神,澄砂在上座,下首是神色凄苦的墨雪与心不在焉的青龙,周围站着二十八星宿。
方才经清瓷与玄武一闹,众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听白虎说什么,但他却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昂然站在中央,声音淡然。
“宝钦目前已经归入四方名下,这意味着神界南方的势力偏向印星城。但我想麝香山一定会伺机反击,虽然五曜现在元气大损,但余威尚存。为了四方的大业,我们一定要斩草除根。”
白虎说完,左手一挥,放在案上的皮质地图便飘了过来,缓缓展开,露出里面红红蓝蓝的曲线。他的手指顺着一条粗大的红线轻轻上移,一面轻道:“西方有王城,属于司土镇明的地方,暂时不好惊动,防止他有诡计。北方有曼佗罗,但南北相距太远,中途必有损失,不宜贸然行动。”
他的手指点上一个红点,上面写着两个繁琐的文字,澄砂看不懂,只听他继续道:“东方落伽,千年之前为五曜太白强行征服,其因为城中上至城主,下至黎民,全部都是暗星大人您的追随者。”
澄砂一怔,奇道:“我……?可是我对暗星什么的并不……”
话没说完,就被白虎打断了。
“相信只要您如今愿意亲身前去一趟,那些倍受五曜高压的落伽子民一定会很高兴。即使千年之后,落伽仍不时有您的追随者反抗麝香山。现在正是您出世的时机,将神界属于您的追随者聚集起来,我们一起颠覆那个老旧陈腐的麝香山!”
澄砂蹙起眉头,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不是早就说过那些我根本就不明白,暗星到底曾经提出过什么论调啊?你要颠覆神界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白虎却不看她,径自说道:“暗星大人,凡人是需要一种信仰的,倘若没有一种深入人心的信念,没有人愿意去反抗什么,毕竟谁都不想过的颠沛流离。早到神界的建立,到后来您的势力,都拥有自己的强烈信念。到今日,我都还记得您的情欲天生人人皆醒,那样一句,曾让百万人誓死追随您!请您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
澄砂沉默良久,咬了咬唇,轻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要我帮你罢了。你费力将我唤来,又将我的身体带来,就为了这个理由……?”
她不等白虎回答,忽地又急急道:“算了!别回答我!我帮你就是了!不就是情欲天生人人皆醒么,我也可以随口说上很多的!”实在不行,就把以前在学校学过的资本主义阶级发展什么的胡诌就好了!甚至金字塔型人类需求都可以吹一吹!
不,她暂时不想知道白虎的真正想法,她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白虎以大业为重,自然顾及不到她的小小心思,她不该苛求吧……?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站起来急道:“那就这样吧!我答应帮你了,什么时候出发告诉我一声!我……有些累,想下去休息……”
白虎挥挥手,淡然道:“胃宿,带暗星大人去虎啸宫休憩。不得打扰她!”
澄砂默然地跟着胃宿走,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令她心中一恸,他看也不看她,脊背挺直,那般傲然独立。
澄砂咬住唇,半晌,转身便走,脚步沉重。
****
澄砂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执杯,杯中是酒,酒面涟漪,倒映银月。这个发呆的姿势,她已经维持了将近半个时辰,动也没动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她微微一怔,手腕一抖,泼出了半杯酒。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一边懒洋洋地轻叫:“进来,门没锁。”
门开了,那人慢慢走进来,又将门轻轻关上。澄砂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奇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白虎举起手里的酒壶,晃了晃,笑道:“岂能让你一人独美?不醉不归。”
澄砂弯起嘴角,淡道:“原来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进来之后会三叩九拜,称我暗星大人呢。”
白虎走过去,脱了鞋子学她盘腿坐榻上,将壶往澄砂手里一放,笑道:“原来是在生气。但这次我可不道歉。”
澄砂的眉毛一竖,火气登时冒了上来。她把壶重重放在榻上,大声道:“谁要你道歉了?!我有生气吗?你这么晚来,是要和我吵架的吗?!”
白虎快手一伸,将那壶抢了过来,柔声道:“好大的脾气……澄砂,你和他真像,一开始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很像他。”
她一呆,“什么他?你说谁……?”
白虎自斟一杯,一口饮尽,琉璃眼氤氲了起来,迷迷蒙蒙,似在回忆似在伤感。他忽地叹了一声,又斟一杯,举到她面前,轻道:“不醉不归……今次,我们真的不醉不归。”
澄砂顿了半天,才将那杯酒接过来,仰头一口喝干,来不及擦擦嘴就问道:“你说谁?难道我和你以前认识的人很像吗?以前你怎么没提过?”
白虎微微一笑,说道:“以前你不是你,你用着清瓷的身体。对于我而言,她始终是一个未知的敌人。你认为,我能够对着一张让我充满戒心的脸随口说真心话么……?”他凑过去,眯起眼睛的模样颇像一只姿态高贵的猫。
澄砂咬住唇,轻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得回身体了,所以你……”
白虎抚上她的脖子,柔声道:“对,澄砂,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澄砂眼中冷光一敛,沉声道:“说谎!我倒宁愿你再恭敬地叫我暗星大人要我帮你做什么大业,也不要你来骗我!难道你以为这样说了,我就可以心甘情愿为你贡献一切?白虎,我又不是笨蛋!”
白虎轻柔一笑,贴上她的耳朵,腻声道:“你就是笨蛋……若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天下还有比你更笨的么?”
澄砂将他推开,冷道:“说白了,你把我唤过来,不就是为了你的大业吗?我早上也答应帮你了,你现在又跑来是什么意思?怕我反悔所以来安抚我吗?”
“错了,澄砂。我来,是想醉的。”他再喝一杯,声音轻缓,“我答应过你,不醉不归。这一次,我一定会遵守诺言。”
他将领口放松,倚在窗棂上,任凭夜风吹拂,那一头灰白的长发在月光下泛出银蓝的光泽,恍然如梦。不醉不归……这个誓言,他说过几次?他忘了,但只有这个誓言,他是真心的。不管以后如何,不管之前如何,先醉上那么一场,与自己很喜欢的人一起。哪怕第二天他就要杀了他,但说誓言的时候,他却是无比真心的。
他静静望着澄砂,她有一双烈性的眼,充满鲜活的神采,尤其是眉毛倒竖的时候,与那人暴怒的模样很像。他仰头再喝一杯,已然微醺,恍惚中澄砂的身影变成了那人高大的身体,一头如火的红发披肩,他其实是很美丽的,浴火而生的凤凰,他整个人都是一种斑斓的梦。但这个鲜活的神,却被他生生逼死在地下冰城。
“澄砂……”他过去,一把抓住澄砂的衣服,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正经声音说道:“我只是,遵守我的誓言。今夜,我们好好喝酒,你若要怨我什么,留去以后,恨我也留去以后。”
澄砂有些哑然,沉默半晌,端起杯子,迎着他的目光,将酒喝了下去。
白虎笑了起来,“好!大业成功之日,我们再喝!不醉不归!说定了!”
澄砂鲜少见他如此豪情模样,不由将心事丢去一边,朗声道:“说定了!我等你,白虎!”
白虎的手柔柔抚上她的发,琉璃眼中已是一片迷离,他柔声道:“你……那个时候,恨我吧……?是我遗弃了你。但,至少,今日……我还是履行了我的诺言。你安生去吧……我一定会让四方荣耀!神界……总在我们手上……!”
澄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醉了吧?都说胡话了。”
白虎自嘲地笑了,坐直身体,脑中一晕,忍不住软在榻上,惹来澄砂大声的嗤笑。
觥筹交错,新酒再添一杯。杯中酒空,但愿一醉不醒。朱雀,你安心地去,欠你的,我总有一天还你。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白虎,白虎……?你不能再喝了……如果要睡,就好好躺下来!我去叫胃宿。”
澄砂见他渐渐不胜酒力,杯中的酒小半喝下去,倒有大半是泼了出来,整个人几乎要化在榻上似的。她不由有些着急,站起来便要去叫胃宿过来照顾他。
“别……”
白虎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不容她拒绝。
“今夜我不想让其他人来打扰……你陪我说话便好……莫非你也醉了想睡?”
澄砂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谁?这酒我早就喝惯了,想我醉?你醉个十次我也不会倒的!你要是想睡觉,就给我躺好!别乱动了,小心跌下来。”
白虎伸手去摸她,却摸个空。“澄砂?你去哪里?”
澄砂从一旁的大箱子里抱出两床厚被褥,一边在地上铺一边道:“铺床啊!我的床给你占了,我总要找个地方睡觉吧!”
“你……要睡了啊?没话想与我说么?我原想你会有很多抱怨的……”
“抱怨什么?你不是说今天暂时不提这事吗?喝酒就要快活,不然喝什么啊。”
白虎哑然一笑,抚着额头,半晌都没再说话。澄砂轻手轻脚地铺好床,见他那样,以为已经睡着了,便替他盖上被子,顺便把他手里那个攥得死紧的酒杯抽出来丢去一旁。
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他捉住,把她吓了一跳,“你没睡吗?吓死我……了……”
后面的话语支离破碎,澄砂惊骇地瞪着那突然凑近的脸,唇上一凉,鼻息间顿时充满他身上独有的淡雅香味,混合着某种神秘的草药香,让她的脑子嗡地一声全乱了。
白虎撑起身体,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然后轻道:“澄砂,我很有些喜欢你呢。”
澄砂怔怔地望入他那双诡异迷离的琉璃眼中,一时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渐渐地,月光黯然下去,几滴雨丝滑入窗内,天边乌云旋转着好似要砸下来,凉风萧瑟。
澄砂忽地惊起,本能地将窗户关上,然后将他推开,一句话也没说,飞快地躺在床下,拉高被子盖住脑袋。屋内静谧,只闻雨声打窗,澄砂只觉心跳越来越强烈,似要从胸口蹦出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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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曼佗罗城——
“曼佗罗,快把刀山搬过来啊!天善都快上场了,你在发什么呆?!死丫头!”
一声暴吼炸回她的神思,她急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去库房搬那沉重的刀山。怎么回事?自从回到曼佗罗城之后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常常说着话就会走神,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心里空空的。这是为什么?
她狠狠甩甩头,将刀山搬去前面,看着爹爹满面笑容地与天善大哥上场子,锣鼓声震天,他们用肉身贴上刀刃,毫不见红,练的是硬功夫。
看着看着,她又开始发呆,神思总是飘向那个雾气弥漫的池边。她将一个痛不欲生的神活活抛弃在那里,她是不是过分了一些?回到曼佗罗之后,爹爹居然没有骂她,也没再提姐姐沙茶曼的事情,沉默的让她很不习惯。
想起辰星厉声问她为什么不喜欢他,她居然不知道理由。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那么不喜欢一个人也需要理由吗?与他一路走了那么久,她从没想过要去对他动心,在她眼里,他就是一个不太正经的神,有时候喜欢说一点过分的笑话,但骨子里还是极冷酷的。永远也不能忘记,他与人调笑的时候,唇角扬起很高,但眼睛里却始终是冰冷的。
可是那一天,那双冷酷的眼却狂热无比,令她又惊又怕。
曼佗罗蹲了下来,耳边丁冬的锣鼓声变成了他的声嘶力竭:「曼佗罗,我恨你!我恨你!」她忽地打个寒颤,觉得不能够承受。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她怔怔地望着地下的积水,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红发,说不上美丽的脸,辰星为什么要喜欢自己?她永远也不明白别人对她突然的情感,就好象戏班子里的人对她红发的恐惧厌恶,就好象辰星突然的喜欢。
几点水滴了下来,令水中的倒影破碎开来。她一惊,抬头一看,天空灰蒙蒙地,原来下雨了。前面的场子吆喝声更加热烈,但人群还是渐渐散开,纷纷躲去茶馆酒家避雨。
爹爹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那些人看了半天戏,还没给钱呢!这场雨一下,一天的赚头都没了。她乖乖地跑过去收刀山,用抹布将刀上的水擦去,一一放进大皮袋子里。
“你别管这个,先去把靶盘子和碎青砖扫去一边。省得管这里的老方头又罗嗦。”
爹爹急急地说着,一脚蹬倒两排矮凳,手脚飞快地收拾。
曼佗罗又跑去扫杂物,刚弯腰要去拿扫帚,却听爹爹和天善在后面叫嚷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场子费我们已经给过老方头了!”
她急忙回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罩着黑披风的人,一个身量很高,另一个却纤细娇小,显然是一男一女。她丢下扫帚跑过去,只听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冷冷地说道:“曼佗罗在这里吧?”
她一呆,耳边听得爹爹急急否认:“没有!这里是曼佗罗城,可我们这里没什么曼佗罗!小姐你要想看曼佗罗花,该去南方宝钦……”
话没说完,忽地痛呼一声,然后他整个人软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天善大哥显然被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吃力地扶着爹爹,一步步往后挪。
曼佗罗气急败坏地跑过去,大声道:“我就是曼佗罗!你们别伤我爹爹!有什么事情和我说就是了!”
那两个黑衣人互望一眼,立即揭开了披风,露出头脸。男的面容清俊,眼中却冷酷一片,女的极漂亮,唇红齿白,但却恨恨地瞪着自己。曼佗罗被她的杀气惊得倒退两步,咬牙道:“有……什么事吗……?”
那女子将披风一甩,冷道:“我们是印星城北方七星,我是胃宿,他是奎宿。今奉白虎大人之令,将你立即处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曼佗罗大惊,只觉全身都凉透了。半晌,她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在大雨里听起来微微颤抖着:“为……为什么……要杀我?我与印星城……没有什么瓜葛……”
胃宿眼神冰冷,她从腰间抽出剑,森然道:“要怪,就怪司水的辰星吧!谁让你是他的女人!死后找他哭诉去吧!受死!”
曼佗罗只见眼前大片寒光劈下,脸颊上冰冷,竟连躲一下的工夫都没有。
第十六章
眼前忽地飞起一大块红色的布,眨眼就罩了下来。曼佗罗只觉所有的景物都成了血色的,她的肩膀被人死死地攥住,十根指甲扎在皮肤上一阵剧痛。
“曼佗罗……!快走!还愣着做什么?……天善……带她逃!快!”
爹爹嘶哑的声音刺激着她的耳朵,她一时竟坠身入梦,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到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双手拦腰抱起扛在肩膀上,她才忽地回神,怔忡地望着前方。
爹爹……她无声地叫唤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那两个星宿斩于剑下,背上溅出鲜血如幕。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发觉上面全是血。方才发生的一切如电光火石,来不及去想。竟是爹爹替她挡了那一刀吗?!
曼佗罗陡然撑起身体,凄厉地叫了起来:“放开我!你们要杀的是我一个人……别杀我爹爹!别杀……!”
天善将她紧紧扯着,不让她乱动,一边飞快地往前奔跑一边急道:“别动!班头牺牲自己来救你,你要真被杀了,岂不是辜负他那条命?!别乱动了!他们快追上了!”
她如同不闻,在他肩膀上不要命地哭喊拍打,用力扭着身体要下地去找爹爹。天善实在无法,干脆捂住她的嘴,瞅着前面路口有个拐角,飞快地闪身进去,周围的路人纷纷躲闪,生怕招惹什么是非。
身后传来戏班子里众人的嚷嚷声,还有胃宿的怒斥声,想来是戏班子的人堵住了路,不让那两个恶煞追上来。天善也不敢回头看一下,只顾没命地往前奔。大雨倾盆,看不清路,他也不知道该跑去那里,但他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们杀了曼佗罗!
虽然戏班子里的人都知道曼佗罗姐妹是半妖,平时也挺忌讳她们俩,可是忌讳归忌讳,在所有人眼里,她们还只是两个小丫头,自家的孩子,怎么能就这样被人杀了?!何况老班头都已经被……!他觉得鼻子里一阵酸痛,不不!老班头已经死了,至少也要保住曼佗罗,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浑身都要僵住!是那两个星宿!那个女人简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全身上下都是血,雪白的脸上也溅满血滴,那双眼却是幽深冷酷,仿佛两块千年寒冰。
“站住!我本不欲杀无干的人,若再不停,我就不客气了!”
奎宿在后面冷冷说着,给他最后的机会。
胃宿却不等他说完,举剑用力往前一劈,剑风带着被旋起的雨水,呼啸着砸向天善,登时把他的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天善踉跄一下,却不停,更加拼命地跑了起来。胃宿冷笑一声,举剑还欲再劈,却被奎宿夺手将剑抢了去。
“你做什么?!白虎大人只说杀了曼佗罗,谁让你来这里大开杀戒?方才那戏班子的人都给你杀了,还不满足么?!”
他严厉地斥责,又道:“我知道你心里记恨辰星,但也不该迁怒去别人头上!他们都不过是凡人,你这样杀戮,岂不是有违神道?!”
胃宿摔开他的手,恨道:“什么神道?!你要讲究你的道就乖乖待在印星城修行吧!跟我出来做什么?!”
奎宿皱起眉头,厉声道:“我早料到你会迁怒于别人!白虎大人也是担心你乱杀人才派我出来跟着你!好,你要杀就杀!回去你自己向白虎大人赔罪吧!”
胃宿愣了一下,这才不甘愿地将剑收回去,脚下步子加急,眼看就要追上天善。却见他忽然脚底抹油一般,居然歪歪斜斜一路绕了许多弯,自己竟然追不上去!她渐渐恼火起来,吼道:“快给我停下!不然我真要动手了!”
天善根本不听,一个转身,又跑进一条小巷子里,七拐八绕,那两人居然有些追不上。
胃宿火起,顾不得什么白虎大人的教诲,什么赔罪,将剑一横,厉声喝道:“把小丫头丢下饶你不死!不然我两个都杀了!”
奎宿见她已经杀红了眼,深知劝不住,只得叹一声随她去了。
天善只听身后风声凌厉,他也不敢回头,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奔,肩上的曼佗罗渐渐不挣扎,软了下来,似是已经绝望。他开口,刚想安慰两句,忽觉后腰一凉,跟着便是一痛,他的气力瞬间就没了,双手一软,再托不住曼佗罗,生生让她从肩上摔了下来。
曼佗罗一头倒栽在地上,脸擦在粘腻的泥巴上,火辣辣地疼。她懵懂着爬起来,捉住天善的手,怔忡道:“天善大哥……你怎么了……?你……”
天善喘着气,忽地咬牙暴起,攥起拳头,一拳砸向身旁的砖墙,轰然之后,墙上居然破了一个半人高的洞!
“快!钻进去自己跑!发什么呆?!你想死吗?!”
他厉声叫着,推着她的腰将她往那洞里塞。曼佗罗脸上又冷又热,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忽地失声痛哭,死死拉着天善的胳膊,声嘶力竭:“不!天善大哥!我不要一个人逃!你快起来啊!”
天善叹了一声,轻道:“呆子!我马上就会追过去,你先走!不要辜负老班头的血!”
他将她连哄带骗,塞进了墙洞里,然后吃力地支起身子,将那洞挡住,靠在上面喘气。他微微探手去背后,低头一看,满手的血污。那个女人,实在厉害……将他的背骨都斩裂了。
前面传来脚步声,他抬头望去,却见奎宿与胃宿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他咧嘴一笑,眉宇间匪气顿现。
“有本事杀了我,但小丫头你们是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啦!”
胃宿面无表情,手起剑落,将这人直劈做两半。奎宿咬牙别过脸去,有些不忍再看。
半晌,只听胃宿说道:“他背后有一个洞,那丫头一定先跑了。我们去追!”
奎宿张口欲说什么,但终是将话咽了下去,默然地随着她穿墙而过。
曼佗罗根本不知道要往那里跑,只觉大雨倾盆,将所有的路全部封死。不能回头,无法前进,她是一直穷途末路的半妖。只是到了现在,她的世界全被毁去,她也没明白是为了什么。
不久之前,她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半妖,有疼爱自己的爹爹,时常和自己斗嘴但感情却极好的姐姐,还有戏班子里虽然粗鲁却淳朴的一堆亲人。可是,这一切在一夜之间被人摧毁,她根本措手不及。
耳边忽地响起胃宿的声音,她说:「要怪就去怪辰星吧!谁让你是他的女人!」她咬了咬牙,满眼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泻。辰星!辰星!与你相识一场,谁想到最后却是这种血色的回忆!这样,当真不如从未见过!
她兀地转身往左手边跑去,没有目的地,盲目地。大雨打在身上脸上很痛,她却宁可就这样被雨化了去。所有悲愤的念头到最后只变成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要认识辰星?
为什么呢?不,她不知道答案,心里空空的,似乎连什么是悲伤都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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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路走了,乖乖把脖子伸出来吧。我给你个痛快的。”
胃宿将剑轻轻一挥,撒落无数血点。
曼佗罗默然地望着她的剑,脚下却似乎被定住,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光滑落,与上次不同,却是轻柔的,缓慢的,带着淡淡血腥气的风刮在脸上,几点雨水倏地滚进眼睛里,让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若不是你,我怎会遭那恶神侮辱。这一剑我还给你!到阴间向他哭诉吧!”
胃宿优雅收剑,铿地一声。
曼佗罗怔怔地看着胸前喷出的血,竟已经没有痛的感觉。她脚步不稳,后退数步,忽地一滑,整个人就这样掉入河中,瞬间就被卷入浮冰下,水面上只留下丝丝缕缕的血痕。
奎宿走过去,半晌才道:“死了?”
胃宿冷睇他一眼,“心脉已被我斩断,迟早要死。”
奎宿转身便走,一边又道:“回去向白虎大人请罪吧!胃宿,我这次绝对不为你求情了。杀了那么多人,看你怎么向大人解释。”
胃宿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替我求过情?白虎大人那里我自有说法,连累不到你身上,放心吧!你唠叨了半天,还不是担心他会迁怒给你么!”
奎宿吸了一口气,森然瞪她一眼,再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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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竹子青翠欲滴,暖风徐徐灌进来,让榻上的两人舒服地叹了一声。
良久,非嫣用脚趾轻轻勾住坐在床边那人的衣服,他一直低头看书,那书有那么好看么?他都看了两天,简直是无视她么!
“喂,小三子,你再不理我,我可就要走了哦。”
非嫣懒洋洋地说着,脚趾勾起他的袖子,轻轻柔柔地,似挑逗似玩耍。
镇明无奈地放下书,叹道:“你已经念这个名字念了两天,你若再这样唤,要走的人就是我了。”他反手握住她的脚踝,将她拉过来,捏了捏她的鼻子。
非嫣转转眼珠,笑了起来,“那好,我不叫了。不过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不知镇明大法师有没有功夫听啊?”
镇明奇道:“难得,你居然有事情要商量,太阳今日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么?”说着他还探头望了望外面,幽默一把。
非嫣坐起来,搂住他的脖子,腻声道:“人家要说的可是正经事……我问你,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宝钦城已经是四方的了,你是不是打算冷眼看着自己的王城也被白虎占了去啊?”
镇明沉默了一会,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别担心这些事情了,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再说以后的事。宝钦被四方占了去,白虎一定不会马上就派人去其他城镇,至少这两天不会有动静。现在你我二人还有伤在身,不好轻举妄动。”
正说着,忽听窗外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那可不见得,镇明,你终有算错的一次。”
非嫣笑吟吟地回头,就见司徒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里面盛着新鲜的葡萄,紫莹莹地分外鲜艳。
“那,牡丹大早去摘的新鲜水果,给我全吃干净了,要是留一个核,我可没完。”
他将篮子往桌子上一放,拉出凳子就坐了下来,却没再说下去,只转着灵动的眼,暧昧地瞅着他们俩。
镇明终于忍不住,轻道:“你……是探到什么消息了么?”
司徒笑道:“是,但你须得求我,我才告诉你。别忘了,你整了我两次,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镇明愣了一下,却听非嫣笑骂了起来:“臭小子!尽在节骨眼上为难人!你那怪脾气还改不掉?”
镇明见他二人都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显然等自己跌软赔罪一次,无奈只好站了起来,拢起袖子,对司徒作个揖。那一揖明显不甘心,司徒挑起眉毛,正要继续为难,只听非嫣柔声道:“快说吧,不然我打你哦!”
司徒摇头叹道:“凡人果然没说错,女大不中留,你现在就这样向着他,不要弟弟了么?”
非嫣瞪他一眼,正要嗔他一番,司徒不等她说话立即抢道:“四方那里已经行动了,比你们想的快很多。听说白虎这次带上了暗星,去的是落伽城。”
镇明一惊,失声道:“暗星?!白虎已经完全掌控暗星了吗?”而且去的还是落伽城!千年之前,那里可是暗星的追随者最多的地方啊!白虎当真打算让整个神界成为暗星的信仰地吗?!
司徒点头,又道:“听说,玄武与清瓷已经离开了印星城,白虎已经公然将玄武逐出了四方。这样看来,情势也不那么悲观,至少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镇明沉声道:“不……哪怕四方只剩下了白虎,只要有暗星在,我们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你忘了吗?是它将麝香王杀死的!”
司徒耸耸肩膀,“那又怎么样?还没去做就先否定成功?这样你永远也成功不了。如果暗星当真那么厉害,它何必听命于白虎?和以前一样自己招揽追随者不是更好?我看其中必有蹊跷,最好能尽快赶去落伽城看个究竟。”
镇明方才一激动,胸口的伤开始隐隐做痛。他皱眉捂住,叹道:“只是如今麝香山势力实在单薄!只剩我一人,恐怕……”
非嫣扶住他,顿了半晌才道:“这样吧,今夜我去一趟阴间,上次与你说的荧惑,是被困在阴间与麝香山之间的夹缝里。原本我没有自信能将他带出,但这次有司徒相助,我一定可以将他带出来!”
镇明摇头,“不,以后你也不许再插手这事!安生给我在这里待着,别再胡乱跑了。若再出什么危险,我……”
他没说下去,咬住唇,脸色微红。
司徒长叹一声,“你们的夫妻情深也太早了点吧?罢了罢了,镇明你听好,我和非嫣今晚会去阴间引渡荧惑,许久没见他,也不知究竟如何。现在多一个神总是好的,你若固执,最后也不过死了让非嫣更伤心而已。”
镇明坐了下来,沉默半晌,才道:“……好,既然如此,今晚我与你们一起去。为了防止道君责怪,非嫣,你将我的魂魄带去,那样对阴间的震荡会小很多。”
话音一落,却听窗外又有一个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个方便么。”
三人一惊,却见那人推门走了进来,眉宇间俊美却淡漠,不是辰星是谁?
镇明大喜,疾步过去,连声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宝钦一战没受伤吧?”
辰星拍拍他的肩膀,又对司徒露齿一笑,对非嫣眨眨眼睛,笑道:“用水术的窥镜啊!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找来这里么?你身上的保护咒术也太多了吧,害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解开!”
镇明见他虽然眉间阴郁未消,但双眸已清澈明朗许多,显然想通了一些事情,不由替他高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辰星捏着手指,发出劈啪的声音,一边说道:“荧惑那死小子,见了他我要先给他一拳!居然一个人躲在夹缝里逍遥!”
司徒清清嗓子,拈起一颗葡萄,柔声道:“既然大家都要去,那就说定了。现在都来给我吃葡萄,谁要是敢剩下一颗核,小心我报复。”
说完粲然一笑,一派妖娆。
第十七章
——我就是深陷情欲,我不想看开,天也奈何不得我。
****
由于非嫣伤势未复原,因此便由司徒的妖力来维持通往阴间的通道。牡丹原是一直吵着想去阴间观赏一番,司徒无奈,骗她去了之后就回不来了,她才缩回去。
夜间子时,天地间阴气最重的时刻,也是打开阴间之门最佳时刻。与非嫣不同,司徒不是擅长术的狐仙,所以打开通道的咒文与术还是需要非嫣。这样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四个人才踏上阴间路。
镇明有些感慨地仰首望向阴间灰蒙蒙的天空,这里与神界凡界完全不同,感觉上似乎千万年流逝,这里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身边流窜的荧火不多不少,不会消失,那是残留在这里的凡人的欲望。
辰星顺手捞过一簇荧火,让那团幽光在掌心跳跃,轻轻一捏,它就碎了,残留在掌心一团灰,灰上有字,写着:「嗔」。他叹道:“原来如此,轮回原是最清净的地方。只有抛弃嗔,痴,爱,恨……种种情字,方能到达这迷津河彼岸吧?彼岸是什么呢?”
司徒笑了笑,也顺手捞过一团荧火,却不去捏,放在手心里把玩半晌才道:“对岸什么都没有,只是空。你若当真可以抛弃所有的情欲,不求不看不说不听,那么对岸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吧?想不通的人永远也想不通,神妖人都是一样的。”
辰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淡然道:“你很会说,自己可以做到么?”
司徒昂然一笑,将那团荧火抛了出去,边走边道:“我何必做到?我就是深陷情欲,我不想看开,天也奈何不得我。我从不求彼岸,因此我无痛。”
辰星有些震动,默然地看他,良久,他才轻道:“你……毕竟是妖……而我……”
司徒点了点头,勾起一个讥诮的笑,“你是尊贵的神,神是不可以有七情六欲的。但你既已拥有,那也是无法可施的事情吧?是你的心不坚定,它若一直向着清净圣明无情无欲,你也不会有如此烦恼。它若一直向着爱恨情仇,醉生梦死,你也不会这样苦楚。总之一句话,你的痛苦都是自找的,活该罢了。”
辰星有些着恼,正想说点什么来教训一下这狂妄的妖狐,却听非嫣在前面喊道:“到了!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吧,荧惑应该在不远的地方。”
众人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四处打量。过了一会,镇明奇道:“非嫣,这里与前两次我们来时不是一个地方吧?”不但没有那个小老头道君,就连迷津河畔的血红牡丹灯都不见,天色似乎要亮一些,可以将迷津河中的旋涡看得更加清楚。
非嫣走去河畔,蹲下来,半晌,居然伸手去捞迷津里的水!镇明大惊,急忙过去将她拉起来,急道:“你做什么?不是说进了迷津就出不来么?!小心一些。”
非嫣笑点着他的额头,轻道:“这里与原先的三步不回头不同,这条道没有名字,迷津河也不再是试炼之处,因为对来这里的人来说,任何试炼都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心已经死了。天地间没有什么比绝望的魂魄更可怕的东西。你们看……”
她指向路尽头,那里延伸了无数条黑暗的道路,蜘蛛网一般交错密集。
“他们不求解脱,什么都不求。所以注定永远在路上徘徊。这些路是没有尽头的,一旦走上去就下不来。这里是阴间王最头痛的地方,因为无论什么人,委屈也好,痛恨也好,他们都是有希望的,可以被拯救,可以轮回重新开始。但若是自己都不想拯救自己的人,谁也没办法帮,只得让他们徘徊。”
镇明有些心惊,声音微微颤抖,“你的意思,莫非荧惑他……?!”
非嫣耸耸肩膀,“你暂时放心,他想走上那些路阴间王也不会让他走的。和太白不同,他可是真正的从火里化出的神!没有魂魄,只有肉身来到阴间的生神,很容易引起轮回的失误,因为他们的力量太大。所以我猜他一直在附近某个地方躲着,不会太难找。”
辰星往前走着,定定地望着那些密集的道路,奇道:“我只是好奇,荧惑为什么会来阴间?他是怎么进来的?”
镇明叹了一声,“那段时间你没在麝香山,自然不知道。……算了,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给你解释。只是我想他能够来阴间,恐怕是追随着那女子的魂魄而来,不然他根本无法打开三界之门。”
辰星一个劲地往前走,眼看就要踏上一条小道,一边还回头笑道:“什么啊,不过是一条普通的路而已,说得太夸张了吧……?”
非嫣大急,冲过去就要拉他下来!“笨蛋!赶快下来!你当这里是麝香山随你走么?!”
话音刚落,却见头顶有鲜红的光芒一闪,似是从天顶劈下一道雷,轰鸣不绝。众人都是大惊,飞快地奔过去看个究竟。只见红光渐渐褪色,成了鲜亮的白,横埂在天地之间,光芒之中立着一个巨人,头带金盔,身穿金甲,威武雄壮,面色肃穆。
那巨人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向前跨了一步,一低头,目光正对上辰星。他心中一懔,不由后退了几步,仰头与巨人对望。
“你确定吗?走上这一条路。”
巨人突然开口相问,倒让众人愣住了。辰星怔了半天,才道:“我……并没有……”
巨人如同不闻,继续说道:“走上这条路,你就永远没办法回头了,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你甘愿吗?”
辰星轻道:“不能回头……?但我没有要走,你看不出来么?我是神啊!”
巨人声音肃穆庄严,“你当真没有希望了吗?世间已经完全没有值得牵挂的人吗?如果你肯定,那就走过来,我为你打上印,你走下去吧。”
辰星见他如此傲然的模样,登时恼了,火道:“是!没有牵挂的人了!我偏要走下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给我打上印!”
他向前走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巨人将长刀举起,刀身顿时浮现出许多黑色文字,太密太小,他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什么,但也无非是一些镇魂咒文吧!他倒要看看阴间的人怎么对付他这个神!
非嫣大惊失色,扯住司徒的袖子叫道:“快!快去阻止那笨蛋!快去!”
司徒不甘愿地“啧”一声,飞快地闪身过去,抬手便要抓辰星!电光火石间,忽听那巨人大吼一声!声势惊天地,迷津河顿时卷起无数浪涛。众人立时站立不稳,骇然地望着巨人。只听他颤声道:“你是……神?神为什么会来这里?!”
辰星又惊又奇,急道:“你终于知道我是神了!谁说神不可以来?我这不是在这里站得好好的么!”
那巨人抚着刀身,这时,众人才发觉刀上的文字从黑色的渐渐变成了天空一般的碧蓝,色泽美丽之极。巨人将刀一横,说道:“神之文字是蓝色的,你是神,不允许进入阴间!请速速离开!不然我帘鹃就要出刀了!”
辰星大笑了起来,“什么?帘鹃?那是谁?听也没听过!老实告诉你,我们今日来是找人,你若乖乖让开,我可以不追究之前的冒犯,但你要不识相,我就不客气了!”
巨人沉声道:“神界与阴间本不属一类,我无须听从你的命令。这里是阴间,因此你必须遵从阴间王的意志!何况前方不是你的路,就算那里有你要找的人,他也永远出不来。你们放弃吧!”
辰星也不说话,掌心忽地暴长出一根水剑,寒光一闪,竟然直接往巨人劈了过去!非嫣几乎急出火来,连声叫嚷:“别做傻事!辰星!荧惑根本不会在前面!快回来!”
“呼”地一声,辰星的剑居然划了个空!从巨人身体里直劈了出来,他却一点损伤都没有!只听巨人在头顶厉声道:“凡间的事物在阴间是无法用的!你要再无理取闹,休怪我刀狠……!”
话还没说完,却见辰星的袖子里飞出大片白色的冰绡,劈头盖脸地将那巨人从头裹到脚!镇明无奈地捂住额头,叹道:“他倒有心,连锁魂绡都带在身上!”
辰星扯住冰绡,笑道:“这样如何?给我记住,凭你,还没资格向我发狠!好,现在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老实回答我就放了你!”
辰星笑了笑,“麝香王早就不在了,现在五曜都是闲神。罢了,我不逼你,但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若愿意回答,我就马上离开!你看如何?”
巨人恨道:“要杀便杀!你这个恶神!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什么的!”
辰星神色一懔,森然道:“那就如你所愿!哪怕你是魂魄,我也要你魂飞魄散永不轮回!”他摊开掌心,眼看着缓缓刺出一根水剑,一直往上窜,直窜了一人多高,原来是一把巨大的水刀!
他将水刀握在手里,舞了两下,冷笑道:“我就不信这次还劈不中你!”语毕,刀光一划而过,直从他腰间横砍过去,眼看便要将那巨人从中斩为两截!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个似男似女的怪声,“辰星大人手下留情!”然后辰星只觉眼前一花,扯着冰绡的那只手一轻,所有的冰绡瞬间碎裂开来,飘飘洒洒,飞了漫天都是。
众人定睛一看,却见那巨人跌坐去一旁,而道正中立着个矮小佝偻的身影,那人穿着可笑的七彩羽衣,长长的山羊胡子,似怨似笑的鼓眼睛,不是道君是谁?!
非嫣失笑一声,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叫道:“道君道君!你老人家怎么会来这里呀?好巧喔!你的胡子长了不少,快让我扯扯!”
道君恨恨地捏着她的脸,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个死丫头!每次都和我胡闹!你怎么屡教不改?!这次居然给我带了两个神过来!你是不是想让我被阴间王骂死啊?!”
非嫣转着眼珠,腻声道:“我知道啊,所以才把镇明的魂魄带过来,但辰星是水化的神,没有魂魄,人家没办法么!这次就是怕麻烦你,所以我才想自己找人啊!没想到还是把你招来了。”
道君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是为了他!麝香山不安生,连带着阴间也受牵连,麻烦死了!但你们要找的那人,连阴间王都不太敢去管,你们若能把他带走,也算为阴间做了点好事。我告诉你们他在什么地方,跟我来吧。”
说着,他转身向辰星和镇明作个揖,声音变得恭敬:“道君见过辰星大人,镇明大人。请辰星大人饶恕帘鹃的罪过,他自幼生在阴间,不曾见过世面,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辰星收起水刀,随手挥了挥,淡然道:“无所谓,就当找点乐子罢了。你快带我们去找荧惑吧,时间紧迫。”
他定睛望向碎裂一地的锁魂绡,眼底不见笑意。能将神界的锁魂绡轻易扯裂成碎片,这个叫做道君的可笑老头实在不简单,那可是能够锁住最穷凶极恶魂魄的圣器啊……
道君在前引路,走了半日,道旁开始出现血红的牡丹灯。非嫣惊奇地望着周围,笑道:“好道君!告诉我你是怎么绕过来的呀?方才我可没看到路!”
道君哼了一声,“告诉你?算了,你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狡猾狐狸,这阴间要被你摸熟了路,就真永无宁日了!”
说话间,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但那些碧色的荧光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浮在半空,将迷津河水映成墨绿色。路尽头有些许的亮光,仔细看去,原来是无数条延伸开的道路,与方才那地方一模一样,但这里的路有各种各样的颜色,鲜艳无比。
非嫣奇道:“怎么来这里?荧惑在这里吗?”
道君停了下来,抬手指了指天上,说道:“就在那上面。他不算真正身处阴间,只是被困在你们麝香山和阴间的夹缝里而已。只要破开结界,就能看到他。能不能让他离开,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还有……”
他忽然住了口,蹙起眉头,似乎有些苦恼的模样。非嫣忍不住抓了抓他的胡子,轻道:“还有什么?说啊。”
道君瞪了她一眼,扯回自己的宝贝胡子,叹道:“还有,若能劝得他出来,就让他将那女子的魂魄交出来,放她自由轮回。人死后,若魂魄被困住,便无法轮回,再等些时日,连属于她的路都会消失,那她就永远是魂魄了。”
非嫣了然地望了一眼镇明,他也正在看她,两人都有些恍然大悟:难怪荧惑不肯离开!恐怕是炎樱的魂魄在这里!
镇明望着头顶灰色的天空,淡道:“怎么办,谁先去打开结界?荧惑的脾气一向不好,妄动只会被他攻击。我们须得想个两全的方法。”
司徒笑了笑,“现在这情况,想什么方法都是废话。最应该想的是见面之后怎么躲开他的攻击。我先去吧,毕竟以前曾与他斗过,有些经验。”
镇明定睛望着他,半晌才道:“谢谢……还有,小心。”
司徒回给他一个妖娆的笑,转身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他轻轻打开,取出里面的事物,却是一蔟火红的毛发。与非嫣的一样,妖狐用自己的毛发做触媒,用来打开各种古怪结界。
他将毛发拈在两指间,口中念咒。半晌,头顶的天空忽然有乌云散开的趋势,渐渐地,那一块小小的天空开始发亮。司徒吸一口气,暴喝一声:“开!”
旋风顿时刮了起来,越来越猛烈,将众人的衣裳都吹乱。非嫣捂住头脸,在风里大声叫道:“司徒,我陪你一起去!镇明后些进去,辰星你最冲动,给我最后进去!”
辰星一笑,正要说点玩笑话,忽听身后传来轰然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天上坠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浑身都僵住了!
不远处,天空的乌云正在渐渐愈合,地下趴着一个人,浑身是血。那人显然连站起来都很吃力,撑了半晌,才勉强站起来,挣扎中,那人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一落在地上登时化成碧色的荧火,消失无踪。
那人有一头艳丽如火的红发……
辰星只觉整个人好象在瞬间死了过去,竟然动也动不了,怔怔地看着那血人慢慢蹒跚着走过来。每走一步,她的腰就挺直一些,身上的血污也干净一些,从她周身散发出无数碧色的荧光,浮在半空,没有消失。
慢慢地,辰星觉得喉咙在抽搐,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的浑身居然也在剧烈地颤抖着,无法抑制。
那人走了过来,最后一步,终于全身都变得干净,她抬起了头,眼中有泪,嘴角含血,神色凄苦。
辰星张开嘴,觉得舌头不听使唤,他居然叫不出这个人的名字。
只听道君叹了一声,走过去轻道:“又是一个冤死的魂魄!是什么人做的?好残忍……心脉都生生砍断了……”他扶住那摇晃的魂魄,柔声道:“别怕了,什么危险都不会再有。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死死盯着辰星,有千般恨,万种悔,最后,凝成两颗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后瞬间化做虚无。
“我叫……曼佗罗……”
她冷冷说着,唇角又滑下一绺乌血。
第十八章
——神的命运,又是被谁掌握?原来,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
“曼佗罗……”
辰星喃喃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发觉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眼睛里除了那满身鲜血的冤魂,什么都看不到。
道君怜悯地叹息着,将她扶着向前走,一面轻道:“生前的事情别再想了,走下去吧,孩子。前面有你的路,把所有的怨恨都忘记,轮回重生去。重新做一个你想做的人。”
曼佗罗吃力地往前挪动,唇边的血滴滴坠落,她一直死死地看着辰星,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去看。
“我……不要再做人……”
她低声说着,推开了道君,独自缓缓往前走去。前方忽然大亮,一条粉色的道路平空而出,横贯在她眼前,她的身体被那柔和的光芒映得半透明,分外柔弱。
她看了辰星最后一眼,最终还是将目光收回,一个字也没说,转身便要踏上轮回之路。
辰星如同被闪电击中,猛地惊跳起来,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伸手便去捉她。曼佗罗静静地看着他的身影扑过来,伸出的手急切地挥着,从她的身体里一穿而过,什么也没捉住。——她已是魂魄,只留了残象,没有身体了。
“别走!……曼佗罗!”
辰星厉声叫着,几乎要将袖子里带着的另一截锁魂绡抛出去裹住她,但他的动作却被愤怒的道君奋力制止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辰星大人,阴间不是给你们五曜放肆的地方!请住手!”道君严厉地吼着,上次的镇明也是,企图阻止轮回的魂魄,这次又来个辰星!五曜是否太过分了?!
辰星如同不闻,挣扎着对她叫道:“回来!曼佗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求求你别走!”
曼佗罗冷冷看着他,忽地走下那条路,慢慢挪过来。她浑身上下忽然迸发出无数碧色荧光,一团团追逐凝聚,在空中摇摆微颤。
“……辰星……”她开口,声音沙哑,目中骤然流出血来。她颤抖着试图捉住辰星的袖子,但却摸个空。
“我好悔……我真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她凄厉地说着,陡然扑过去张口想咬他。辰星惊骇地看着她冲过来,一张口,口中喷出无数鲜血,在他眼前尽数化为荧光,瞬间散开。她整个人忽地消失,化成一大团荧光,呼啸着飞上那条粉色的道路,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辰星只觉整个人好象都死了,一个劲往下陷。他用尽全力,转身捉住镇明的袖子,连声道:“帮……帮帮我!救我!镇明!让她活过来!求求你!让她活过来!”他的声音好似受伤的狼,枯哑刺耳,泣血一般。
镇明叹息着扶住他的肩膀,轻道:“她已经投入轮回,我也无法……她既对此生毫无留恋,你强留她下来也是折磨她罢了。辰星……节哀……”
节哀……?
辰星茫然地瞪着每一个人,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方才镇明说了什么。
不……或许这只是一个噩梦。那个人,在世间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我好悔……我真恨不得,从未认识过你……!」
他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脸直淌下来,他却不想动手去擦,一点都不想。无数团荧火在身边飞舞,是方才曼佗罗残留下的。他怔怔地抬手去捞,轻轻一捏,它们全部化做灰,留下许多字——「恨」「恨」「恨」……全部是恨字!
刹那间,他只觉心灰意冷。万念俱灭,是不是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眨眨眼睛,泪水无声地流,他从未哭得如此畅快,凶狠过。半晌,他转身,什么都没说,抬手将泪水擦去,对非嫣淡然道:“走吧……去找荧惑。”
非嫣惊讶地看着他的身后,轻声道:“辰星……它,一直跟着你啊……”
他回头,却见一簇只有半截小拇指大小的荧火贴在他肩膀上,艰难脆弱地浮着,似是想钻入他怀中一般。他屏住呼吸,缓缓捉住它。慢慢地,捏碎。然后摊开手掌,低头去看。
掌心有一团灰,灰上有字,小小地,一点都不起眼。如果不仔细看那是看不见的。那是「爱」字。
“辰星……她转世后一定能幸福,你安心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荧惑,然后……打探一下曼佗罗的死因。我想你一定会报仇的吧?”
非嫣柔声说着,话音刚落,肩膀却被他狠狠捉住了!非嫣一惊,却听辰星急切地吼道:“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非嫣,告诉她会转世去什么地方!”
镇明将非嫣揽过去,柔声安抚道:“别急,辰星。她不是马上就轮回转世,我们先去找荧惑。之后再让非嫣替你找寻曼佗罗的转世,好么?”
辰星狂乱地点着头,死死捏着那团字,生怕弄坏半点。他将另一手放进口中狠狠咬着,咬出血来也不自觉。
“一定是白虎做的!不用说……!我要亲手杀了他!”他厉声说着,反手一挥,指尖上迅速刺出一把水刀。他将披在肩上的长发拉过来,一刀割下大半,抛去迷津里。
“我辰星若不能手刃仇人,便为此发,坠入迷津永世不得翻身!”
一直没说话的司徒终于哼了一声,轻道:“终于不摆神的架子了,差点受不了他的酸味……走吧,再不进去,结界就要合上了。”
他转身便走,将身体一纵,立即跃入结界之中。非嫣跺了跺脚,急道:“死小子!也不等我一等!”她飞快追上去,嫣红的身影蝴蝶一般,轻飘飘地飞入结界中,立即消失。
镇明笑了笑,过去拍拍辰星的肩膀,说道:“辰星,司徒虽然说话毒了一些,但还是挺有道理的。麝香山落到如今境地,你能说全是外界破坏的么?盼你想通……你要的是什么,相信自己最清楚。我不多言,先上去了。记得跟上来。”
辰星怔怔地望着那条渐渐消失的道路,掌心里的灰慢慢化开,被阴风吹散。他忽地一惊,将手贴上心口,紧紧地,恨不能揉入身体里。那个人,就这样去了……他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不明显,却几乎不能呼吸。
他深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的酸楚强压下去。
司徒与非嫣先进入这个神秘的地方,四处看看,两人都有些惊讶。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没有地,只有充斥在周围的黑暗,看上去两人像是浮在空中一样。司徒将非嫣护在身旁,轻道:“这里有些古怪,你伤势未复原,别离开我身边。要再出什么事,司土的混蛋可就真要杀我了。”
非嫣撅起嘴,微恼道:“你就是怕他杀你才保护我么?我该叫牡丹好好治你一下,你的嘴巴越来越讨厌了!”
司徒摸着鼻子笑了,“我的亲热话对夫人说就够了,对你说有什么用啊?”
非嫣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恨恨地,“她不治你,我来!好久不见,你皮痒了吧?!”
司徒缩了缩脖子,正要再逗她说笑,眼前却忽然大亮,几乎令人无法直视。两人都惊了一下,眯起眼睛望过去,更是倒抽一口气!
方才的黑暗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现在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空旷的庭院里,天空碧蓝如洗,日光璀璨明媚,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庭院正中种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此刻粉色的花瓣如雪飘落,纷纷绵绵,绚丽梦幻。
两人茫然地互望一眼,显然不明白什么时候出来这么个庭院。日光暖洋洋地,带着花香的微风轻拂衣裳,此情此景,令人心旷神怡。司徒却兀自有些心慌,拉住非嫣低声道:“不对!这里是幻象吧?我总觉得有些诡异……”
非嫣怔怔望着那棵樱花树许久,忽地吸了一口气,急道:“这不是荧惑的神火宫吗?!开什么玩笑!这一定是幻象!快……我们要马上离开!”
她拉着司徒,转身便要走!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婉转歌声,字字圆润,声声绵腻,带着南方独有的口音。她唱道:“春风吹呀吹,花儿就在你的发间飞呀飞;花儿飞呀飞,却比不上你的笑颜美呀美……雁儿飞呀飞,春风吹呀吹;我心爱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爱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声一起,天空忽地开始旋转,非嫣二人脚下的路忽然消失,无论怎样往前跑,都脱离不了那如魅如妖的歌声。司徒骇然回头,连声道:“该不会是荧惑造的幻境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一落,整片天空陡然转成火红的色泽,燃烧发出的劈啪声震天响,那株巨大的樱花树上居然全是火,雄雄燃烧,所有的花瓣也成了火团,漫天飞舞。
非嫣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那奇景,只觉残酷若地狱,却美丽如梦境。燃烧的樱花树下幽幽出现一个人影,发黑如墨,眸色暗沉,神色冷酷,却是荧惑!两人怔怔地看他慢慢走出,衣袂随火起舞,火中隐约一个纤细人影,却看不真切。
“出去。”
荧惑忽地开口,声音低沉。他的手随意一挥,漫天的火焰登时劈头盖脸地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几乎窒息的炽热。非嫣捂住口鼻,本能地转身就想逃。司徒飞快脱下外衣,在空中舞了两下,那些火焰立即乖乖地划着圈子散去了两旁,没伤着他们分毫。
“荧惑!我们是来带你出去的!麝香山现在遭遇大难,你别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好不好?快出来吧!辰星和镇明马上也会来接你!”
非嫣躲在司徒身后,大声喊着。但见荧惑面无表情,显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挥手,又砸下大片如血的火海。
司徒“啧”了一声,微恼道:“麝香山的五曜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发了疯!你有这气力来对付我们,不如拿去对付你们的对头四方!”他一把抱起非嫣,让过那片火海,又道:“镇明怎么还不来?!让他来说服这火神吧!修罗根本不听我们劝!”
非嫣转了转眼珠,忽生一计,扯住司徒的袖子,对着荧惑高声叫道:“我们能让那女子活过来!你别攻击我们啦!我们是来救那女子的!你快让她出来!”
此话一出,荧惑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刹那间,天空清明,樱花树上的火焰消失无踪。荧惑急急走了两步,直瞪着非嫣,声音沙哑,“真的吗?”
非嫣松了一口气,点头道:“自然是真的,你将人家的魂魄在这里困得太久,阴间属于她的轮回已经消失了,只能替她做个身体,让她继续做人啊。”
荧惑喉头滚动,却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温柔地低头唤了一声:“炎樱,出来一下。”
他的衣裳下摆似有什么东西拉扯着,渐渐地,一个黑色的单薄影子从他衣裳里钻了出来,迎风见长,瞬间成了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清雅女子,神色平静温和,胸口却有一块碗大的血污,显然是生前所受的致命伤。
炎樱对着非嫣和司徒盈盈下拜,柔声道:“炎樱见过二位大人,先前不及出来拜见,失礼之初,还望海涵。”
非嫣见其声音柔雅,神态气度自有一股宁静的气势,不由暗暗称赞。她清清嗓子,说道:“你也知道,人死之后若迟迟不去阴间黄泉路,便失去了轮回的机会。倘若这样永远做鬼,你不悔么?”
炎樱淡然一笑,“做鬼自有做鬼的乐趣,轮回重新做人……却太辛苦了。我不悔。”
非嫣顿了一下,叹道:“你既想与荧惑相守,一魂一神,总是遗憾。我有法子可以给你身体让你继续做人,你可愿意?”
炎樱拜了一拜,喜道:“如能得大人相助,炎樱感激不尽。”
非嫣摆手道:“你先别感激,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要等镇明来了才能替你做身体。不过那之前,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炎樱冰雪聪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为难道:“炎樱不敢用自己的事情去对荧惑大人提什么要求……我也不希望……因为我的事,让他为难。”
非嫣叹了一声,转过去对荧惑说道:“你给个话好不好?我给炎樱身体,让她活过来和你厮守一辈子,你便要出世对付四方。这个交易你满意吗?!”
荧惑将炎樱的魂魄小心收回胸口衣裳里,淡道:“麝香山的事我本不欲再管。”
非嫣急道:“就算你不想帮忙,你也得离开这里啊!这是阴间,你一直待这里,影响了多少轮回你知道吗?我给她身体,你们便可离开这里去任何的地方!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音一落,却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不错,荧惑,你若肯出世,我便给那女子身体。你还要犹豫么?当真一点五曜的情面都不顾?”
却是镇明,他走过来,对司徒抱了抱拳表示感谢,又对荧惑继续说道:“四方现在越来越跋扈,白虎甚至将暗星唤了来。你毕竟身为五曜,怎可眼看三界陷入暗星控制之下却不在乎?”
荧惑沉默半晌,方道:“我去便是,但四方解决之后我再不做神,你们不得再强我。”
镇明大喜,“好!一言为定!”
荧惑叹了一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在他身后,所有的幻境全部崩溃,回归成单一的黑暗。
出了结界,将情况向道君说明,那老头儿开心得胡子都卷了起来,对炎樱的事情也干脆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去了。当下,荧惑,镇明,司徒,辰星,四人离开阴间去往麝香山,非嫣留下来和道君磨,打听曼佗罗转世的消息。
“你这个死丫头,你是真不知道阴间的规矩还是故意和我为难啊?人转世是多么神圣的事情!转世之后,前世的所有都化做虚无,你们凭什么还要用上辈子的苦痛去折磨她呢?!”
道君胡子乱飘,对非嫣大发脾气。
非嫣才不吃他这套,扑过去揪着他的胡子,腻声道:“她若只有苦痛,我也不会这样做了呀!方才你也看到了,从她魂魄里残留下来的欲念,那分明是爱念么!刚懂情的魂魄就送去轮回,太可惜了吧?你也要尊重一下她的意愿啊!”
道君长叹一声,“情情!都是情!人也罢了,连神也如此,这个天下,日后会成什么模样?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啊……”
非嫣笑道:“这个问题,我该去问问暗星或者清瓷,他们一定知道答案吧……说到底,无情无欲只是一种想象罢了,谁能无情?道君你就别为难我了,快告诉我曼佗罗轮回的时刻吧!我好回去让人家安心啊!”
道君眼睛一眯,怪声道:“你还没明白么?她是冤魂,死得不甘心,死后又见了最让她痛苦的人……她不是说了么?已经不想再做人了。阴间很尊重死者的愿望,她不想做人,我们就绝对不会逼她做人……六畜轮回还要等十年,到时候你再来吧!”
非嫣失声道:“六畜轮回?!她当真不做人了?!”
道君摇头,捏着胡子轻道:“谁知道呢?人心太复杂……你回去告诉辰星,若有缘,总可以厮守。若无缘,也不用再痴下去了。这世事,并非掌握在神的手上啊……”
非嫣默然,转首望向那一条条密集交错的轮回道,忽地有些悲凉。神的命运,又是被谁掌握?恐怕谁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原来,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第十九章
——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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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一直飘浮着古老神秘的歌谣,断断续续,缠缠绵绵,似低诉似婉言。那女子的声音好熟,但玄武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谁。到底是谁?唱得如此悲怆,如此婉转,包含了无数辛酸往事。
他微微动了一下,感触地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入目是残破焦黑的屋顶,断壁残垣,映着昏黄的日色,分外凄凉。还未来得及惊讶,却听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轻道:“醒来了?”
他一惊,仰首望去,却见清瓷靠在断了半截的墙上,低头静静看着他,而自己半躺在她腿上,满头长发在她手指间缭绕。
“你睡了三日,身上的伤我已经全部替你治好。现在能动么?”
她问着,双手不停,细细为他理着长发,把纠结处缓缓理顺。
玄武恍然如梦,怔了半晌,忽地张口轻道:“方才……那是什么歌?”
清瓷沉默良久,才道:“落伽民谣,很老的曲子,说的是春耕秋织,寻常百姓生活。”
玄武动了动,慢慢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虽然不痛,但却没什么气力,四肢酸软难受。他叹一声,“清瓷,我终是等到你了。抱歉,那么狼狈。”
她淡然一笑,“谁没有狼狈的时候?但你不该等我,我原不想再出来。玄武,是你把我逼出来的,何苦?”
玄武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急道:“何苦?你怎么会这样问?!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
他顿在那里,盯着清瓷冷若秋水的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早就该了解,这人或许根本没有心去想仇恨以外的事情。但他实在不甘,凡人尚且有追求幸福的资格,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痛苦?他只不过想求到世间自己最想要的那个人罢了。
“清瓷,你到底想要什么?除了复仇,你难道没有其他哪怕一点点想要得到的东西么?”
他问得有些无力,眼眸都黯然了下来。
清瓷轻声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死在这个世上,倾尽神力也无法恢复。玄武,我已经没有幸福可言,我已经算一个死人了。你如何在我身上找到所谓的幸福?”
玄武急切地捉住她的袖子,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求你给我什么!你若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便让你想要得到。清瓷,你没有死!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清瓷笑了笑,站了起来,拢起袖子放眼望向天边的落日。“玄武,你已不是四方之神的玄武了。你叫什么名字?”
玄武一愣,“我……自出生以来便叫做玄武……我没有名字的。但我记得很早很早以前,被人叫过麟五,据说我是排行第五的麒麟兽。”
清瓷摇头,忽地笑出了声,“好怪的名字。麟五……小五……谢谢你,玄武。我让你担心了。”她回身,半跪在他身后,替他理着长发,最后束好,用丝带松松系起来。“玄武,虽然我暂时没有想要的东西,但我却有不想被别人得到的东西。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
玄武斟酌半晌,才道:“你是说……落伽城……?你不想四方占领落伽?”
清瓷点头,“这里是旧落伽城。当年都传说太白杀了近半城的人才征服我们,但事实是,落伽城已经几乎被屠杀光,整个城也被大火吞没了,只留下这些废墟。现在的落伽,是千年之前麝香山建的新城。但即使现在的落伽已经成了五曜的附庸,我也不想看它落入四方的手里。玄武,白虎是个很可怕的神,他想要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迷。我不想落伽再发战火,诸神的斗争,颠沛流离的是凡人。一个宝钦被悄悄吞并,多少宝钦子民逃来了落伽?”
她蹙起眉,轻道:“我甚至开始后悔,我的恶之花或许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让不愿体会凡人情欲的诸神被迫沉沦欲望,本是阴狠的报复,却引出现在的局面,追逐欲望的神,追逐名利的神,追逐权力的神……太多太多,他们染上的,都是最丑陋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泪光荧然,“玄武,错在我。我根本不是什么真理,欲也不是真理。现在暗星出世,这个天下,恐怕马上就要大乱。我错了啊……”
“所有人都在追随自己的信念罢了,清瓷,错不在你身上,你不过加速这种演变而已。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的话么?已经腐烂的东西,无论做什么它都不可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与其装模做样做双面人,不如踹上一脚让这神界快点崩溃!清瓷,你在追逐什么?你想追逐一种接近真理的信念吗?这个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正确……白虎也好,五曜也好,他们都是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才会不顾一切维护自己的信念。我已经不想再沾混水,清瓷,为什么你做不到?”
清瓷对他勾起唇角,“玄武,你还是一样能说。但既然我已经从自己的世界出来了,便不能不管这些事。我不要你帮我,你静静看着就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种一回头,还能看到亲人的感觉了。”她的手指划过他的发,喃喃地,“但我觉得……在你身上,我或许能找到那种感觉……”
玄武怔怔望着她,良久,叹了一声,将她的手抓住,紧紧地攥在掌心,怎么都不想放手。昏黄的晚霞余辉映在她脸上,越发显得肌肤如雪如瓷,她秀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仿佛一只在金光中挥动翅膀的小蝴蝶。
“玄武,我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希望,我永远没有后路可以走的。我不过,一直一直往前走,顺着我的意愿而已。”一直走一直走,哪怕走过的痕迹全是血污,她也不能后退,不想后退。“你说的对,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更可能,白虎也与我一样,冥冥中追求着某种东西。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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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听人说东方落伽风景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单只一亭一木,便可看出造者用心之精巧。落伽擅出人杰,这话倒不是夸赞了。”
白虎揭开车上的帘子,望着外面的山景,轻声赞叹。
一日前从印星城出发,因为印星城刚好飘来了接近落伽的地方,于是他们只花了半日便来到了落伽城的外围地带。落伽地势较宝钦为高,但三面有山,一面临水,整座城如同壁垒一般难以突破。白虎一行慢悠悠地,雇了一辆马车,从北面山头绕行,打算轻装入城,不惊动任何人。
此刻马车刚好经过山头一座雅致小亭,亭角尖尖,雕栏上镂空了龙凤,颇是精细。白虎心情似乎极好,竟然命人停了下来,下车去亭中小坐一刻。
车中的另一人不得不跟着出来,却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裳,满头淡金色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鬟,下巴尖尖,一双眼清澈美丽,正是澄砂。她走过去坐在白虎对面,撑着脑袋有气无力,“马车坐着好闷,又慢……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那个落伽城啊?”
白虎笑了笑,“这样还嫌慢,莫非你的世界里,人人都会飞不成?”
澄砂瞪着他,“当然不会飞!但我们的交通工具比这里先进多了啊!我们那里又没神仙,不会法术,只能从科技入手……我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啦!”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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