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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0 22:45:00

  31
  斯华和杨君案子的关系,的确不仅仅是邱思民和林彬的心理医生这么简单。
  杨君还没回到南城,安妲在北禹的调查就已经结束了。她给杨君发了封电子邮件,将北禹的聚水坳死者蓝舟的事件调查结果发了过来。
  安妲信件的原文是这样地:
  “我到达北禹的时候时候,北禹的刑警队长韩星臣正要出门。在他原定的计划中,是打算和队里的兄弟们出去痛快地喝一场,以庆祝一桩凶杀案终于告破。
  “就在那个时候,我出现了,很不巧地扫了他们的兴。我没有直接找到在韩星臣的办公室——他们的办公室在二楼重案组,我直接跑到了一楼的接待处,声称自己要报案,并且开口就说葵花树小区的案件是桩冤案。通过先期调查,我已经查阅了所有关于葵花树小区的案件报道,那也就是蓝舟的案件,确定是桩冤案。
  “葵花树小区那桩案件人人都知道——不仅是在公安局内部人人皆知,连整个北禹也差不多家喻户晓。案件很简单:本市著名企业家王晓明在他自己家住的小区内被人捅刀子,捅刀子的是以前被他开除的蓝舟,幸亏王晓明本人是跆拳道的黑带,蓝舟拿刀子捅过来时,他就势一躲,一把抓住蓝舟的手,两人就推搡了起来。推搡之中,蓝舟被刀子给刺死了。整个过程都有好几个目击证人,现场也有全程录像作为证据。公安局的人还没到,电视台的人就已经将案发的录像播了出去;等韩星臣他们查完现场,还没来得及分析,全城就已经传开了这个案件,关于案件的动机,大家都肯定地说是蓝舟报复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杀死了,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虽然大家都这么说,韩星臣他们还是依照流程对案子进行了严格的调查,调查的结果和大家猜想的一样,王晓明是正当防卫。
  “但我从中看出了完全相反的结果。
  “葵花树小区那个案子,表面上看,凶手是蓝舟,实际上并非如此。我这么说,是根据报纸上的报道推测而来的——以下所涉及到的相对时间,都是相对于2003年12月30日,也就是蓝舟犯案的日子而来。
  “其实很简单,人物的行为总是由其性格决定的,一个人不可能做出超越其心理特征的举动。蓝舟是一个很暴躁的人,很容易冲动,他以前有过很多次和人打架的经历,王晓明开除他的时候,他也曾经冲进办公室要杀了他,被人劝了下来。正是因为蓝舟是一个很暴躁、很冲动的人,他的性格特征决定了他不可能对一件事情隐忍太久,根据他以往的表现来看,每一次——无一例外——每一次当有人冒犯了他,或者他觉得被冒犯的时候,他总是在24小时内作出反应,并且事后不再追究。而他被王晓明开除是案发半年前的事,这半年内他已经重新找到了一份薪水可观的职业,依照他的性格,除非有其他理由,否则不可能在半年后重新萌发对王晓明的杀机。在葵花树小区的案件中,蓝舟的表现违反了他的心理特征——据说他一连两个星期都在跟踪王晓明,调查他的行动规律并且伺机下手——这点完全不符合蓝舟的个性,冲动型的人除非有特殊理由,不会出现这种深思熟虑的举动。
  “蓝舟还有另外一个性格特征——孝顺。从蓝舟以往的经历来看,他所作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满足他父母的最大利益,包括他娶现在这个妻子,也是因为这个妻子对他父母孝顺,据说他原本有调到外地升职的机会,也为了就近照顾父母而放弃。每个人行事都有一个核心动机,这种核心动机形成某种类似信仰的东西,在任何情况下,一个人的行为都不会违背他的核心动机——蓝舟的核心动机就是孝顺父母,所以他做任何事,也都不会背离这一点。案发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因为尿毒症住在医院里,急需换肾,肾源已经找到,手术费还有很大的缺口。蓝舟为了凑手术费,一连打了三份工,四处找人借钱,并且正在找人买自己的房子——在这个时候抽出两个星期的时间来跟踪一个半年前的所谓仇人,这绝对不是蓝舟的行事风格——除非他谋杀仇人这件事,能直接对他父亲的病产生帮助——这点也恰恰让人觉得奇怪。在案发前两周,蓝舟忽然凑到了一大笔钱,足以支付他父亲手术的前期费用,据说这笔钱是社会慈善人士捐赠的,然而,将这笔钱和蓝舟的行为变异联系在一起,就耐人寻味了——两者都是发生在两周之前。”
   “我们再来看看王晓明这个人。和蓝舟的暴躁相反,王晓明是个很冷静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冷酷的人,他开除人的时候从来就不手软,平时做事也很干脆,想打他的人不少,拿刀子捅他的事情也发生过好几次,但是他每次都很轻易地制服了对手——包括蓝舟在刚被开除时捅他的那一次,那次周围没有任何证人,蓝舟拿的是一把比这次凶案更锋利的西瓜刀,也被他在两分钟内缴了械。
  “王晓明的极度自信和冷酷,决定了他孤独的个性,他不喜欢和人来往,甚至连自己住的小区内保安是谁都不知道,加上应酬较多,平时活动没有规律,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离家,小区内的居民和保安都很难说准。
   “案发两周之前,王晓明的行为也出现了明显的反常。首先,他行动变得有规律了,每天夜里12点准时到家——这是他们小区内的保安说的;其次,他每次回家都和保安打招呼,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事;最后,和以前一进小区停了车之后就直接上楼不同,案发前两周,他回家之后还要独自在楼下的花园里散步半个小时左右,而这个时间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的,曾经有个保安在那个时间从花园里经过,被他大骂了一顿。
  “还是那句话,人物的行为不可能超越他的性格。在葵花树小区的案件中,凶手和被害者在两周前都改变了自己的行为规律,如果说凶手的改变是为了行凶,那么被害者王晓明的改变是为了什么?他的改变在两周前开始,在案发之后终止——如此看来,他的改变似乎仅仅是为了给凶手的行凶提供便利,两方面的改变契合在一起,形成一桩完整的凶杀。被害者为什么要配合凶手来进行这种改变?这是对他们的性格进行分析之后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被害者的行为规律和凶手的行为规律形成配合,这似乎说明被害者知道凶手将要谋杀自己。这一点很容易得到验证,凶案发生时,在场有两名保安和一名小区住户目击案发过程。凶案发生在 深夜12点20分,依照过去两周王晓明的习惯,这个时候他正在花园散步,两名保安绝对不会来打扰他,而其他住户也已经入睡——既然如此,为什么凶案发生时会有保安和住户在场?凶手蓝舟又是如何进入小区的呢?这两个问题已经由证人解答了——根据他们的证词,案发时,王晓明声称花园内依稀看见有人影经过,两名保安进入花园进行搜索,根据门口的录像显示,就在这个时候,蓝舟从门口进入了——这又是王晓明给蓝舟提供的一个便利,否则他要进入小区就必须经过保安的盘问——保安到达花园之后,王晓明又做了一个违反规律的举动,他没有直接与保安碰面,反而从花园的另一端走了出来,正好与刚刚潜入的蓝舟碰面——蓝舟当时蒙着面纱,手里拿着刀子,看到王晓明之后,他立即直奔过来,王晓明转身便跑,同时大声喊叫,一楼的一名住户打开窗户朝外张望着,两名保安也跑了过来。
  “这个时候,如果凶手是一个比较冷静的人,也许会转身就跑,既然他蒙了面,表示他并不想和王晓明同归于尽。然而,如前所述,蓝舟是个冲动的人,并且显然有着非杀王晓明不可的执著,他非但没有逃跑,反而加速追赶了上来。在保安还没有来得及跑过来时,蓝舟就已经靠近了王晓明,两人扭打在一起。录像中显示,王晓明在扭打中不小心将蓝舟刺死,证人的证词也是如此,但是,我之前已经提到,王晓明是跆拳道高手,有过多次空手夺白刃的经验,而这一次他却如此凑巧地将凶手刺死了,照他的身手,出现这种失控的情况,这是这一系列反常之中的又一个反常。
  “在这种反常之中,占据主动的是谁呢?如果这的确是蓝舟对王晓明的谋杀,那么占据主动的显然应当是蓝舟;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一直占据着主动地位的是王晓明,是他在控制着事态的发展。是王晓明改变了自己不规律的作息习惯,这才让蓝舟能够掌握他的行动规律;是王晓明将保安从小区门口调开,蓝舟才能够顺利进入葵花树小区;也是王晓明,在凶案发生时,适时地调来两名保安成为自己的目击证人;最后,还是王晓明,以正当防卫的名义,杀死了蓝舟——自始至终,蓝舟的行为就被王晓明的行为所操纵,如果没有王晓明的行为,蓝舟的行为也就无法实现。这说明什么?
  “说明蓝舟不是凶手!
  “根据我的分析,在这起案件中,真正的被害者不是王晓明,而是蓝舟。是王晓明用金钱收买蓝舟,让他来谋杀自己,然后堂而皇之地将他杀害——因为有过一次交手的经验,王晓明清楚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制服蓝舟。蓝舟正好急需用钱,他也并不缺乏杀人的勇气,也许他并不知道要他杀人的人正是王晓明自己,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就这样走上了死路。
  “我的推论说完之后,韩星臣感到十分震惊。他是一名优秀的刑警队长,立即对该案重新展开了调查,调查的结果符合我的推论。当时负责调查的是两个实习生,面对平生第一桩杀人案,他们格外地认真谨慎,不但搜集了现场证人的证词和证物,而且还仔细询问每一个相关人员,最后从蓝舟的母亲口里得知,蓝舟在案发前几个星期曾经很兴奋地说父亲的医药费有着落了,并且说王晓明这回非给钱不可。当时由于蓝舟杀人的事情有目共睹,这条线索被忽略过去了。现在,韩星臣重新拾起这条线索,通过调查发现,蓝舟父亲的医药费是由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付的,而那瘦高个的年轻人又在案发前后和王晓明有来往,不仅如此,蓝舟本人在案发前几个星期,也一直和王晓明有来往。这情况越发引起韩星臣的兴趣,深入调查下去,渐渐发现王晓明在一宗经济罪案中犯罪的证据,而且这种证据有一部分恰好被蓝舟掌握着,案发前三周,蓝舟和那瘦高个的年轻人有过几次接触——这种三角关系让江阔天他们感到迷惑,尤其不清楚蓝舟的犯罪动机。到了这个时候,韩信臣他们重新分析葵花树小区的凶杀案,这才发现案件中许多反常的地方,渐渐得出和我之前同样的推理,最后找到了证据,证实了我的推测。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于蓝舟父亲的病。蓝舟为了他父亲的病四处兼职,其中一项兼职便是替室内装饰公司的人拍摄建筑外观图。事情就是这么巧,当他拍摄某一处建筑外观时,恰好将王晓明和另一家公司非法交易的过程拍了下来,他当时也没在意,回家洗出照片才发现背景上的人是王晓明,以他多年在王晓明公司工作的经验,他立即看出了这些照片的价值。他拿着照片就来找王晓明,明目张胆地敲诈,王晓明表面上答应了他,暗地里却和那瘦高个的年轻人联系,商量出了对策。瘦高个的年轻人是王晓明暗地里养的一个黑手,他直接找到了蓝舟,说王晓明准备干掉他和他的父亲,蓝舟被他这么一说,火气立刻冒了上来,当场就要去找王晓明拼命。瘦高个劝住了他,说自己也是王晓明的仇人,正打算找人干掉王晓明,并且当场掏出10万块钱,让蓝舟先给父亲支付医药费,剩下的钱等他干掉王晓明之后再支付。蓝舟听他这么说,想想王晓明的确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自己掌握了他的证据,可能真的会被他弄死,不如先下手为强,便答应了。
  “接下来的两周里,瘦高个依照王晓明的指示,命令蓝舟注意观察王晓明的行动规律。案发当时,王晓明布置好一切之后,给瘦高个打了个电话,瘦高个立即电话通知蓝舟行动,就这样,蓝舟最终钻进了他们的圈套,王晓明顺利地杀死了蓝舟,案件进行得十分顺利,毫无阻碍。
  “虽然现在真想大白,但死者已矣,凶手王晓明也在案件裁定后不久便失踪了,至今音信全无。
  “老大,我的推理还算精彩吧?念在我劳苦功高,千里奔波,克敌有功,想必定有奖赏,也不劳老大费心,我自动奖赏自己一个星期带薪假期,你看过邮件之后,就算是同意了。”
  看到最后一行字,东方忍不住笑了,这还真是安妲的行事风格。
  “这丫头推理能力还算不错。”东方说。
  “是啊,是不错,”杨君说,“可惜还差了一着——她完全被自己的推理迷住了,一开始就忘记自己是去干什么了。”
  东方忍俊不禁:“这倒是,她没提到聚水坳的诅咒。”
  她半点没提到聚水坳,而这恰恰是杨君真正关心的。
  虽然安妲满心指望杨君就此放她去度假,却还是收到了杨君的回信。没多久,依照杨君信中指示,安妲又查到了些线索。
  不出杨君所料,王晓明也是一名心理疾病患者,他的心理医生也是斯华。蓝舟是王晓明在2002年9月份特意招进公司的,这个时间和邱思民将杜莉萍招收进自己的公司同步;就在案发前两个月左右,因为父亲病重,蓝舟打算过一两个月便带父亲回聚水坳长住。
  最有意思的是,和邱思民一样,王晓明对蓝舟的行为也实施了监控,安妲利用自己在北禹的私人关系,找到了负责监控的私家侦探,所提供的内容和关张向杨君提供的,如出一辙。
  杨君特意询问了王晓明罹患心理疾病的时间,答案是在2002年4月份。
  至此,杨君需要的北禹方面的资料已经收集完备,基本和杨君的推测相符合。
  安妲在信里询问这些资料有什么用,杨君只回了四个字:“假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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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没有找到凶手,南番和北禹的调查却具有重大的意义,根据杜莉萍和蓝舟死亡案件中诸多的共同点,杨君分析建立了有关聚水坳诅咒案的犯罪基本模式:
  1、凶手罹患心理疾病,心理医生是斯华——2、凶手建立公司——3、招收聚水坳在外地工作的人员进入公司,并实施监控——4、被害者提出要回聚水坳长住——5、利用被害者的性格弱点实施谋杀——6、凶手失踪。
  如果这个模式是聚水坳诅咒杀人的通式,可以推测,杨小惠和罗华的案件也应当符合这个模式。
  回到南城之前,杨君已经先行和东君侦探社里另外两名侦探联系,命令他们分别调查杨小惠和罗佳工作单位的情况。调查的结果并不令人意外,杨小惠和罗佳均是由公司老总直接纳入公司的——这两人都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女工,居然劳动老总亲自招收,这本身就令人奇怪,公司的人也都记得格外清楚。
  两名公司老总的情况也符合杨君建立的模式:两人都患有心理方面的疾病,心理医生也都是斯华,在杨小惠和罗华出事后,两位老总都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悄然不知所踪。
  “案子越来越大了。”东方说。
  案子发展到现在,两人都看出来了,他们所调查的案件,表面上是两个案子,实际上却是同一起案件中的不同分枝,杨君调查的是被害者致死的过程,而东方则调查的是被害者死后凶手的行踪——只是在这之前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我们可以并案了。”杨君说。
  东方点了点头:“看来调查的方向得变一变。”
  “方法也得变一变了。”杨君说。
  案件调查至此,根据建立的模式,已经可以看出,单个人的被害,只是构筑成案件的一个极小的环节,总体的案件是一个庞大的系统,要真正解决问题,必须首先分析系统本身的结构。这一点,在建立了犯罪的基本模式之后,已经变得相对比较容易了。
  关于犯罪系统的第一个问题是:动机是什么?
  这是所有这一系列犯罪的共同问题。表面上看,是为了实现聚水坳的诅咒,但进一步分析,新的问题会覆盖这个答案:为什么要实现聚水坳的诅咒?这一系列犯罪都是人为而非神力,神行使自己的权力进行惩罚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那么人呢?人维护这样一个诅咒,是为了什么?
  从聚水坳的诅咒内容中,不难看出,全部的诅咒都在强调一件事:外人不能在聚水坳停留三天以上。
  “这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杨君说,“问题出在聚水坳——那里一定有些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
  “是的,”东方说,“还有一点,这些诅咒之中,将离开聚水坳太久的人视为外人,但是,这些离开聚水坳的本地人,每三个月聚水一次,便可以消除诅咒——这说明了另外一件事。”
  “没错,”杨君笑道,“这说明,发生在聚水坳的那件事,是以三个月为周期,进行着某种变化。”
  不仅如此,从诅咒和案件发生的时间上分析,聚水坳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姑且称之为“秘密”——“秘密”发生的时间,应当是与诅咒同步发生,也就是2003年1月1日。从2003年至今,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现在已经是2006年1月14日,这期间,唯一提出想回聚水坳长住的四人都被谋杀了,说明“秘密”连续两年都在进行中。
  也许现在仍旧在进行。
  因此,第一个问题已经明确了,如此庞大的犯罪系统的建立,其目的就是为了维护聚水坳的“秘密”。
  由此产生的第一个目标也就确定了:弄明白聚水坳的“秘密”,也许许多问题就不言自喻了。
  随着犯罪模式的建立,另一个问题也渐渐变得重要起来了。起初,杨君以为这仅仅是联系几名被害者的一条线索,然而,面对眼前自己建立起来的模式,杨君发现,倘若撇开最初的动机不谈,模式的启动者,也就是第一个环节,正是斯华。表面上看,是斯华的病人,也就是那些罹患心理疾病的人们展开了一系列的谋杀,但从模式上看,在谋杀正式开展之前,他们都找斯华治疗过自己的心理疾病——斯华站在这个犯罪系统的源头,先有斯华的出现,然后才有犯罪。如果仅仅是一两名凶手符合这个特征,也许说不了什么,然而,正是因为所有的凶手都符合这个条件,斯华才伴随凶手一起站在了犯罪的初始地位。
  斯华就像是一个结,将零散的凶手们集束到了一处。
  斯华是不是就是案件的第一推动人呢?
  或者案件另有一个第一推动人,斯华只是中间的一个主要环节,类似一个中继器,将第一推动力继续传递下去?
  无论如何都应当存在一个第一推动人,只有存在这样一个人,才能调动如此多的人,实施如此庞大而有系统的犯罪活动。无论这个人是不是斯华,他在犯罪系统的运行过程中,必然起着重要的作用。
  最令东方和杨君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是模式中传达的另一个信息。这个信息起初被忽略了,现在一目了然,看得清清楚楚——所有已知的被害者,都是在准备回聚水坳之前就已经被监控了。从杜莉萍的案子来看,谋杀的布局,早在杜莉萍进入公司的那一刻就已经展开了。
  这意味着什么?
  假如他们的动机推测是正确的,所有的谋杀都是为了阻止外人进入聚水坳,那么,这些来自聚水坳、但已经成为聚水坳外人的人们,当他们还没有产生回聚水坳长住的念头,也就是还没有形成凶手杀人的动机时,他们是不应当被谋杀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谋杀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呢?
  “他们在未雨绸缪。”杨君说。
  谋杀,先于谋杀的动机而布局,只能说明,在动机产生之前的精密布局,都只是一种预防措施——防止动机的出现,或者说,时刻准备着动机的出现。
  这一点真是前所未有的可怕,甚至令人感到恐惧。
  这种预防式的谋杀布局,不但说明了构成系统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同时也表明了谋杀的决心多么坚决。为了谋杀一个人,不惜调动方方面面的力量,可见他们需要维护的那么“秘密”本身具有多么高的价值。
  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秘密?能令如此多的人为它服务?
  凶手们采用的杀人方式也异常复杂,实际上,使用其他的杀人手法会使事情变得简单得多,他们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谋杀一个普通的聚水坳村民,只能让人想到一个目的——他们想让这看起来很自然,他们不希望别人看出这是谋杀。达到这个目的,有两个好处:第一,这会让诅咒显得更加真实,并且不会被人怀疑;第二,这事不会引来警察的注意。
  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背后的那个秘密。
  “聚水坳还有多少人在外边工作?”东方问。
  假如谋杀是预防式的,那就不仅仅会出现在已知的几名死者身上,也许其他所有在外地的聚水坳村民都被这种背后的力量控制着,只要动机一产生,谋杀机制便会立即启动。这件事令人感到恐惧,但同时,也是案件中最为鲜明的突破口——如果这种猜测是真的,在谋杀动机没有产生时,凶手,以及他所控制的那个谋杀体系,一定处于待命状态,而根据模式,凶手应当就是被害者公司的老总,也就是将被害者招进公司的人,通过这条线索,也许可以找到目前尚未行动、尚未失踪的凶手。
  至此,案件的调查出现了三个重要的方向:第一,聚水坳的秘密;第二,斯华的身份;第三,未失踪的凶手。
  相比当初的茫然无知,这三条线索看起来异常鲜明,几乎让人已经嗅到了结案的味道。杨君和东方都有点兴奋,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到桌上的犯罪模式上,仔细思考着还有什么没想到的。
  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东方缓缓道:“有一件事。”
  “什么?”
  “杨小惠的案子,”东方说,“杨小惠的案子,是明显的刑事案件——为什么只有她的案子是明显的刑事案件?为什么凶手不怕因此引来警察?”
  虽然蓝舟的案子也算刑事案件,但因为案情过于鲜明,基本上没劳警察费什么劲,和杨小惠的案子还是不同的。在杨小惠的案件中,如果不是杨君及时发现了张川,估计还得调查一阵才能找出杀害杨小惠的凶手,这个调查过程,对于真正的凶手来说,应当是要极力避免的。
  “没错,这事还得仔细查查。”杨君说,“回头我再找张川问问。”
  “嗯。”
  “不止杨小惠的案子,罗华的案子我也没想明白,”杨君说,“他的案子符合犯罪的基本模式,可以肯定他也是被人害死的,问题是怎么害死的,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这都是细节问题,先从我们确定好的几点开始查吧,”东方说,“明天先去见了斯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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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0 22:55:00

  32
  张川现在仍旧关在拘留所里,江阔天原本打算等杨君的调查结果出来再结案,谁知道中途出了白华山的案子,张川的事只好暂且搁在一边了,这样被搁置的案件不在少数,几乎整个南城的警力都投入到了白华山的案子之上。失踪者的资料从各地源源不断地送来,从2003年1月份到2005年7月份,全国符合条件的失踪者竟然高达500多名,这个数据让人目瞪口呆,每个人的第一感觉是:一定是弄错了。然而并没有错,这个系列案件中的失踪者遇到的情况惊人一致,完全符合江阔天判断失踪者是否属于本案的标准,不仅失踪前曾经接到过猎头的电话,而且在容貌上存在惊人的相似度——这种相似度已经成为所有参案人员心头的一个最大的疑问,谁都知道这肯定是条重要的线索,但谁也想不透这意味着什么。
  整个南城的警察系统都忙昏了,上头派了好几组人前来帮忙。由于人数太多,失踪者的资料被分成十来个组,每个组负责不同区域,江阔天和他的小组仍旧负责南城周边区域。调查的人手明显不够,大家忙着调查每个失踪者的详细情况,光这一项调查就几乎把人全套进去了,然而又不能不查。江阔天从忙得晕头转向的手底下拎出两个能干的,让他们去找漏网的失踪者。
  “漏网的?”那两人不明白,“全国范围找?”
  “不是漏了我们的网,”江阔天早就累得眼前发黑,没好气地解释道,“去找找那些接了猎头电话但又没赴约的人。”
  “是漏了凶手的网啊。”两个人恍然大悟,兴冲冲地去了。这两个人的任务相对比较简单,找人这种事,调动其他城市的警力就行了,不像一对一调查那样需要亲历亲为。
  江阔天手头有60多份失踪者的资料,他将它们拢成一堆,揉了揉眉心,正准备仔细研究研究,像上次那样总结出点规律来,小罗连人带门撞了进来。江阔天被打断了思路,不耐烦地问:“搞什么?”
  “尸体!”小罗的声音都变调了。
  “什么?”这两个字让江阔天沉重的头颅蓦然清醒过来,“什么尸体。”
  “他们发现了很多尸体!”小罗面无人色地道。
  “一次性说完!”江阔天站了起来,带着小罗朝外走。小罗边走边匆忙汇报情况。
  搜寻尸体的工作已经进行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起初是打算找到没有与白骨相对应的十多名失踪者的尸体,由于数量不大,便在系统内部通报寻找无名尸体。对这点江阔天一直觉的不对头:大量的白骨在白华山的谷底被发现,并且都失去了头颅,从失踪者的数量和手法来看,这些失踪者的背害显然是有预谋有组织的行为,对于尸体的处理也有自己特定的手法。至今他们都没找到这个系列案件的组织的丝毫线索,从这点可以看出这个组织的犯罪行为布置得非常严密,一个严密的组织行事必然有自己的规范,这种规范不会轻易打破,既然大部分的白骨都在白华山的山谷里被统一处理,依照组织的规范性来说,其他的白骨也应当是集中统一处理,绝对不会是零散的无名尸体。这条路一开始就走不通,江阔天虽然提过这点,但当时谁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事实证明江阔天说的没错,系统内部寥寥几具无名尸体,没一具能和失踪者对上号,但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茫茫人海,要寻找十多名失踪者 尸体,实在是大海捞针。小罗曾经怯生生地提出,也许这些失踪者还活在某个地方。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要找到这个藏匿失踪者的地方,也并不是容易的事。
  当失踪者的数量扩大到500人之后,事情反而变得明朗了。由于数量的庞大,无论失踪者是死是活,要藏匿这么多的活人或者尸体,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搜寻的人们兵分两路,一路专门打探可以藏匿活人的地点,一路继续寻找尸体——江阔天暗地里认为,找到活人的希望不大,这些失踪者多半都已经遇害了。盲目地寻找尸体不是个办法,失踪者来自全国各地,谁也没法在960万平方公里上进行地毯式搜索,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掩埋着尸体。想到掩埋,江阔天心头跳了条,他想起白华山谷地的那些尸体——那些尸体都没有掩埋。
  这个想法让他的思维立即活跃起来。
  白华山谷地的尸体没有掩埋,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这种组织杀人的目的本身就是为了表达些什么,而尸体不掩埋于泥土中,也许正与这种表达相关——如果是这样,其他的尸体显然也没有被掩埋,否则便违背了组织犯罪的原始动机,谋杀本身也就失去了意义。第二种可能是,因为尸体的数量巨大,掩埋太费时间,抛尸白华山的谷底,既不需要用太大的功夫来挖掘坟墓,也不会轻易让人发现,正好一举两得。假如是这种情况,同样的道理,其他尸体也会采用这种简单省事的抛弃方法。
  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结论都是一样的:其他的尸体被大量抛掷在露天而隐蔽的场所。
  白华山的谷底是这样的场所,其他隐蔽的山谷也同样是这种场所。
  如此一来,搜索的范围缩小了很多。
  从全国范围来看,这种隐蔽的山谷数不胜数,什么地方都有可能是犯罪组织抛尸的场所,白华山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但因为白华山是第一批白骨被发现的现场,首度的搜索就从白华山周围展开——对这点,江阔天同样不抱希望——既然组织能从全国各地招收被害者,当然也可以在全国各地抛掷尸体,如此严密的组织,不会愚蠢到将尸体集中抛掷在同一个山区。
  然而,这一次他想错了。
  直升飞机在白华山周围的山谷上盘旋时,在三四个空中俯视状况比较好、没有树木遮碍视线的山谷中,发现了大片白色物体。这一发现让人们首先就联想到了白骨,地面上的人一接到飞机上的报告,立即派人下去察看,果然不出所料,山谷里横陈着大量的白骨。
  小罗接到电话报告时,搜索队的人已经调来了大批武警,将南城南郊的荒山群团团围住了。
  “一共发现了多少?”江阔天问。
  “不清楚,”小罗兴奋得有点气喘,“法医们都出去了,听说人手还是不够。”
  江阔天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疲劳的神经再次被激活了,赶到走廊里时,到处都是人,整个局里弥漫着一股骚动不安的高昂情绪。局长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后,几个组的人都暂且放下手头的活,纷纷赶往现场。一路上大家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关于案情的分析和猜想将车厢里的空气刺激得异常活跃。江阔天起初还讨论几句,后来发现大家都没什么新的想法,加上车子一颠一颠地如同摇篮,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醒来时已经到了山脚下,其他人也都睡着了,正陆续醒来。连续多日的加班,让大家累得仿佛被抽了几根筋,这一小段路程的安睡,让人全身舒坦,仿佛吃了补药似的,一个个脚底下如同安了弹簧,飞快地朝山上爬去。
  江阔天他们被分配勘查鹿儿峰下的山谷。
  鹿儿峰和白华山相对应。当初发现第一批白骨的时候,曾经考虑过尸体是否是从鹿儿峰顶抛下的,然而经过距离测量,最终确定是白华山,鹿儿峰就这样从凶杀案中脱身了,没想到它终究是脱不了干系,虽然朝向白华山一面的山谷里没发现尸体或者白骨,但背着白华山的那一面谷底,却发现了大量的尸体。这些尸体不是从高空发现的。鹿儿峰和白华山一样,土质比较好,树木肥沃,从空中根本无法看到谷底的情形。搜索队的人从空中发现四处山谷里有白骨之后,将现场保护起来就没他们什么事了。然而,他们兴奋的神经已经被调动起来,一个队员突发奇想,认为既然从空中这么一瞄就能发现这么多尸体,没准有更多的尸体被藏在其他空中发现不了的山谷中。这种说法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大家正好刚攀了几座不深不浅的山谷,对他们来说仅仅算是热身,手脚刚活动开,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便各自领了任务,在附近的山谷中搜查起来。这一搜不要紧,真让搜索队的人们开了眼:平生没见过这么多的尸体。
  “这不是死亡山区吗?”一个队员喃喃地道。
  说是死亡山区,真是毫不过分。每一处山谷里都布满了尸体或者白骨——有些地方和白华山一样,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也有几处山谷里,尸体仍旧处于腐烂或半腐烂状态。
  鹿儿峰就是其中一处山谷。
  江阔天下到谷底时,法医们已经来了。鹿儿峰谷底的尸体几乎是刚刚开始腐烂,对于法医们来说价值极高。法医的人手本来就严重匮乏,现在既然发现了这种尸体,白骨就暂且被抛到了一边,毕竟白骨放多久也还是白骨,尸体则是越早检验越好。
  虽然戴了口罩,嘴里塞了防腐臭的药物,冲鼻而来的强烈恶臭还是让人头脑一昏。江阔天站了半分钟左右才适应谷底恶劣的空气,心中暗自觉得,这种情况下应当给法医们分发防毒面具,不然真有可能被这气味活活恶心死。
  眼前的山谷和白华山谷底的情况差不多,灌木和腐叶覆盖着谷底,那些破碎的尸体东一具西一具地随意摆放着,或者挂在灌木上,或者栽在腐败的落叶上,一律没有头。这些还好,不幸落在岩石上的尸体被摔得稀烂,看一眼就让人后悔吃了早餐。
  法医们忙碌不已,江阔天他们暂且坐在一边等着。有个法医大概忙昏了,手里拿着支粉笔在地上划圈,划到江阔天脚边时,嘴里嘀咕着:“这具尸体保存得相当新鲜。”
  “还没死。”江阔天说。
  那法医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法医面孔生得很,江阔天不认识他,大概是从别处调来帮忙的。最近多了很多生面孔的法医和警察,起初大家还互相认识认识,后来人一多事一忙,就顾不上打交道了。
  等了一会,可以进入现场了,江阔天站起来,四处走动着,察看现场的情况,脚底下小心留神别踩上尸体——这和白骨不同,踩上去就是一脚的腐肉和脓液。
  尸体似乎比白华山谷底的还多,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腐烂,有的刚刚开始腹部膨胀,有的已经高度腐败,全身像充了气般地膨胀。在某些轻度腐败的尸体上还能看出生前遭受虐待的痕迹。
  “你看这。”老王指着一具还没有开始腐烂的尸体。这具尸体挂在灌木枝上,一半身子沉到了腐叶当中,老王将覆盖着他身体的叶片扒开,露出全身。和其他尸体一样,这名死者同样不着寸缕,身体上到处都是紫红色的斑点,好几处地方均被锐利的东西划得稀烂。
  “这是生前还是死后造成的?”江阔天问。
  “不好确定,你看,这具尸体根本没有开始腐败,甚至连尸斑都还在扩散期”老王说,他伸手压了压一处尸斑,那里很快变成了白色,他把手拿开,尸斑又恢复成紫红色,这是中早期尸斑的典型特征,他又压了压另外几处红斑,却未显现出同样的特征,“这些伤痕肯定是血斑,如果是尸斑,会集中在尸体朝向地面的一面,朝上的一面不会出现尸斑,并且只有早期的尸斑才会在挤压下变成白色,血斑不会。可以肯定这人生前或者死后不久曾经遭受虐待。这人抛下来大概就是昨天的事,被害不会超过14个小时。”
  “啊?”江阔天无法置信地望着老王。这一段时间,白华山几乎被警察们占领了,谁还有胆子到这里来抛尸?
  “谁知道?”老王伸了个懒腰道,“这里的尸体很有价值,我们肯定能得到很多情报。起码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什么?”
  “这些尸体不是同一天抛下来的。”老王说,他指着遍地的尸体,“这里的尸体分别处在腐败的不同阶段,有还没有开始腐败,有的却已经呈现出巨人观,这说明死者不是同时被害,否则尸体的腐败进程不会相差这么远。”
  “最远相差多久?”江阔天问。
  “不清楚,几个月吧,也许更长。”老王说着又忙自己的去了。
  江阔天围着那具刚死了不到一天的尸体转悠了许久,始终不明白,凶手到底是如何躲过如此多警察的视线将尸体抛下来的呢?
  或者说,凶手明知这里到处都是警察,为什么竟然要冒这么大的危险将尸体抛到这里?难道连抛尸的地点也有特殊的意义?
  而最让他困惑的是,这么多的尸体,居然不是同一批处理的,这在具体实施犯罪的时候,不但麻烦,而且危险,难度也比较大,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在附近找了找,又发现一块石块,和上次在白华山谷地发现的差不多,同样的阶梯状符号,黑色的箭头朝上指着,江阔天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头上,是陡峭山壁围出来的一小块圆形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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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0 22:57:00

  33
  这么多的尸体和白骨,现场勘验就用了不少时间,将尸体运上来的场面蔚为壮观,这段时间内,法医们几乎就没离开过南城的荒山群。在这一带15个山谷中,一共发现800多具尸体,这么大的数量让每个人都感到不寒而栗。媒体的消息被彻底封锁了,谁也不敢向外界再多说一个字。武警们将荒山群包围得铁桶一般,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搜索尸体的工作还在继续,其余的山谷陆续派人下去查探过,再也没有发现新的尸体。
  也许系列案件到此为止了。
  也该到此为止了,无论是为了什么,800条人命,都该足够了。
  这个数量比已知的失踪人口数还要多,江阔天他们又细细地排查了一遍,确定符合本系列案件特征的失踪者已经完全筛选出来了。这多余的300名死者,肯定在他们搜集的失踪者范围之外。对失踪者的资料收集是从2003年初到2005年7月,现在多出来300名死者没着落,只能将这个时间范围朝两端扩充。朝前推显然已经没必要了,从已知的资料来看,符合条件的失踪者都是在2004年开始申报失踪,2003年全年没有一例类似的申报记录。只能将时间后延,这次索性一次性后延到了办案的当天,又弄到了200多名失踪者的资料。
  失踪者的资料由专门的资料员负责整理,江阔天他们顾不上这一头,手头又有了新的线索。外调那边回来几个人,找到了几个接到猎头电话但又没辞职的,将他们都带了回来。这几个人家境都比较好,那8万元的安家费没能让他们动心,江阔天和另外几个组的负责人分别找他们谈话。江阔天负责问话的是长济一家建筑公司的设计师,这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三处房产,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接到那个猎头的电话时,觉得有些好笑,根本就没作理会。江阔天问了好一阵,什么也没问出来,只是知道了约定的地点。这个地点他早就告诉了先前调查的人员,并且已经调查过了,是郊区一处破产企业,被人租用了几天,谁也不知道用来干什么,只知道对方出手挺大方。
  “猎头怎么找上你的?”江阔天问,“你对外发过自己的资料?”
  “没有啊。”这人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好好地把自己的资料发出去干什么?”他又嘀咕了一句,“再说他们说的资料也和我的情况不符合。”
  “哦?怎么回事?”
  “他们说的资料,倒也的确是我的个人资料,不过那是两年前的旧资料了,那时候我正好准备从原单位跳槽,就到处发简历,他们说的正是那个时候我的资料。这点也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两年前的资料?”江阔天沉吟了一阵,“你是今年7月份接到电话的?”
  “对,”他说,“7月初。”
  “两年前你向哪些地方投过简历?”江阔天问。
  “记不清了。”他摇了摇头。
  江阔天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其他几个人的情况都差不多,他们分别属于几个不同的城市,电话上指名的地点都是在郊区偏僻的地方,对方所说的资料,都是他们两年前的资料——由于种种原因,他们都曾在两年前向外投放过自己的简历,因为应聘的单位较多,具体有哪些单位也记不太清了。
  对于他们所说的见面地点的调查,一无所获,对方做事滴水不漏,什么线索也没留下,只能根据房屋出租方的口述,画了头像出来——每个人口述的头像都不一样,因此可信度也不高,这条线算是暂时断了。
  白忙乎了一场,江阔天有些郁闷。局里到处显示出一种无秩序的忙乱状态——总有事请等着你去忙,仿佛永远也没个尽头:尸体、线索、资料,每一样都是海量的工作,要从中一点一滴地找到线索,破案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快用光了,推开几个到身边汇报案情的组员,把自己独自关在办公室里,将窗户全部打开,冷嗖嗖的风直灌进来,连同城市夜晚乱哄哄的气息——城市夜晚的气息和声音,和他手头的案子一样,千头万绪,理不清头绪,你没法从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中分辨出某种单独的味道,也很难辨认出某种单独的声音,它们结成一个整块,让江阔天觉得心烦意乱。只有寒冷是好的,不掺杂什么,就是简单直率地要降低人体的温度,这让他灼热的头脑感觉清凉。
  他想暂时放松一下自己的头脑,却在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案件之上——
  我们现在都在被线索牵着鼻子走。
  也就是被凶手牵着鼻子走。
  往常,任何一条线索都是宝贵的,能够将我们推送到凶手身边。
  但是这一次,每一条线索都在消耗着我们的精力。
  每个人都被线索缠住了。
  他朝空中挥了挥中,仿佛拂开蜘蛛网一般,想拂开那些缠绕得满头满脑的线索——
  这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大案。
  所有的细节都是为整体服务的,而我们被细节纠缠住了。
  必须有一个人从细节中脱身出来,进行整体的思考。
  整体的思考……
  他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脑子里飞速地转过所有的线索。那些线索如同透过放大镜看到的一般,变得无比清晰——然而他不需要这种清晰。他竭力让自己的思维从线索上掠过去,他竭力让自己变得粗心——这是他第一次采用这种方式,这不是他惯用的方式,这应该是属于杨君的方式。只有杨君才会不在意细节而从整体考虑……如果杨君能够看到这些资料……这个念头让他吓了一跳,继而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太大了,上头不可能会同意让杨君插手。他将思绪扯回来,继续用粗线条的方式思考着——不去看细节,不考虑太多线索中的疑点,这么大的数量,足够形成可以察觉的规律了……有什么规律呢?
  他精神一振。
  上次从失踪者的资料中找到的规律,给侦破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这次失踪者的资料更多更齐全了,会不会有什么规律是上次没有发现的呢?
  一想到失踪者,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些肿胀变形的尸体,山谷里阴冷的空气仿佛又粘附在自己的身上,他把窗户关上了。
  所有的尸体都没有头颅,对于这一点,大家都有了比较一致的看法,认为这是为了掩盖死者容貌上的相似性。然而,说到容貌的相似,仔细比较,又会发现有绝大的不同——同一时期失踪的人,在容貌上的确非常相似,间隔时间比较长的,相似度就变得很小,甚至完全不相似——这个现象让人觉得很不理解。江阔天打算把所有失踪者的资料一起对比一下,其它的任务暂且不去理会。
  抛开这个问题,另外的疑问浮了出来——
  为什么所有的尸体都被抛在那一带的山谷里?
  为什么在抛掷了如此多的尸体后,竟然找不到抛尸人的丝毫线索呢?
  他快步走向桌边,将一份南城荒山群的地图摊开,用红笔画出尸体分布的山谷。
  15处山谷,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包围着中央的一小块平地。
  江阔天紧紧地盯着这块平地上几个村庄的名称,他的目光落到其中一个村庄上,久久凝视着,再也没有移开。
  许久之后,他在那个村庄上划了一个重重的红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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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0 23:04:00

  34
  2006年1月15日早晨,杨君从自己家中开车赶往侦探社,刚到楼下,就接到了东方的电话。
  “什么事?”杨君一边喝着酸奶一边问。
  “斯华死了。”东方的声音很大。
  这消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吸进一大口酸奶,差点呛得背过气去。缓过来之后,他连忙问:“怎么回事?”
  “你快上来!”东方已经从窗口探头出来看见他了,朝他连连招手。他匆忙停好车,冲进电梯,飞快地上了楼。
  一进门,东方就扔给他一份当天的报纸。
  报纸上照例被白华山案件的内容塞得满满的,案件似乎没什么进展,好几张纸都是各界人士对此案的分析。杨君快速翻过头几页,C4版突地跳出几个黑色的大字:新纳粹主义导师魂归西天。
  “标题真夸张。”杨君说。
  东方脸色很难看,一口接一口地吸烟,没接他的话。他没再多说,快速浏览了一遍。
  斯华是在一个星期前去世的,死亡原因是煤气中毒,现场没发现可疑的情况,据说斯华在此前一天曾经跟多人提到过他想自杀,现场留下的遗书也符合他的笔迹和一贯行文风格,上头简单地写着一句话:“没必要再活了——斯华”既没交代为什么自杀,也没说身后事如何处理。报纸上提到了他的新纳粹主义,对于这个主义的分析比对他死亡本身的描述更详细,末了感慨两句,顺便提到斯华死后凄凉,没有亲人和朋友,由他的同事从公安局里领出尸体,随便举行了个葬礼,就火化了。
  “看日子,就是你去看他的那天自杀的。”杨君说。
  “嗯。”东方闷闷不乐。他没想到斯华会自杀,这个时间如此巧合,使得他不能不把他的死和自己的拜访联系在一起——难道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他才要自杀?照这么看,林彬的失踪的确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可惜现在人已经死了,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既后悔自己当初没再追问下去,白白放走了一个线索,也对斯华的死充满了莫名的愤怒——从某种程度上,斯华的理论的确很令他动心,虽然没有公开承认,但他觉得那些理论很有道理,本来打算今天和斯华好好探讨一番,不料对方却毅然以死亡的方式拒绝了和自己会面,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了,关于新纳粹主义的理论就此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甚是恼人。
  杨君瞧出了他的心思,没有点破,继续就事论事:“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东方没什么兴趣地问。
  “你别气糊涂了,”杨君笑道,“这么明显的问题都看不出来?斯华是一个星期前死的,他好歹也算是个社会名流,死讯怎么到现在才播出来?”
  “这还用问?”东方觉得杨君有些幼稚,他推理方面的确是强,一涉及社会现实问题,就有些看不清了,“他是新纳粹主义分子,就算他自己说了是自杀,警察们也不会随便相信,肯定得调查清楚才发言。”
  杨君笑了起来。
  东方一愣,继而明白了杨君的意思。
  既然警察调查过了,那肯定会有些结论。不管是什么结论,看看总没坏处。
  “走!”东方又恢复了点精神。
  赶到负责斯华住所那片的分局时,局里显得空荡荡的,一打听才知道,大部分人都处理白华山的案子去了。
  “怎么要这么多人处理?”杨君问。
  “这个你就别打听了,”负责接待的警察知道他们是江阔天的朋友,笑嘻嘻地岔开话题,“你们今天来查什么?”
  “斯华的案子是谁负责?”东方问。
  那警察挑了挑眉头:“怪不得市局的江队说你们是捣蛋分子,真是没错,怎么什么案子敏感你们就问什么?”
  “你只要告诉我们谁负责就行了,”杨君说,“其他的不用你担责任。”
  “谭威。”警察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朝楼上指了指,便摆出一副极其忙碌的架势在桌子上忙起来。两人道了声谢退出办公室,三步并作一步跑上楼。中间杨君抽空说了句:“白华山的案子肯定有重大进展。”
  “对,”东方也说,“报纸上没报道什么新的内容,越是这样越有内容。”
  谭威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三个人,东方他们刚走进去,谭威就看到他们了,不等他们开口,谭威就站起来说:“你们来了?我先说明,什么都能问,就是不能问白华山的案子。”
  杨君朝东方使了个眼色,东方心领神会:“你们这里也只有白华山的案子比较有意思。”
  谭威把他们领到里面一间小办公室,关上门道:“真的别问。问其他的都可以。”
  “那就不问这个了,”杨君故作遗憾地道,“问其他的都可以?”
  谭威愣了愣,仿佛从杨君的神态中嗅出了什么,正要说话,东方赶紧抢先道:“我们要问斯华的事。”
  谭威张大了嘴,用手指着东方和杨君,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气又笑:“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有问题,正要说斯华的事也不能问,你就抢着问出来了。”
  杨君他们笑嘻嘻地看着他。
  谭威无可奈何地道:“斯华的案子也很敏感,”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两人,两人仍旧笑嘻嘻地望着他,竭力保持和蔼可亲的神态,谭威哭笑不得:“你们别笑得这么可爱行不行?”
  “说吧,”杨君鼓励道,“你泄露案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和往常一样,谭威又扭捏了半天不肯说,经不住杨君和东方忽软忽硬地逼供,再说以前也的确合作过很多次,欠了东君侦探社不少人情,谭威最后还是全盘说了出来。
  “案子本身没什么,很简单,”谭威说,“就是头头们对这个人比较重视,他的社会地位比较特殊,再说还有些疑点,上头不想惹麻烦。”
  “有什么疑点?”杨君追问道。
  “斯华死的那天和前一天,多次跟人提到过想自杀,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他的同事和门口的保安听到他这么说,都劝了他几句。下午5点半,下班之后,他直接开车回家,在门口还特意停车和保安说了几句话,听口气似乎明天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斯华平时为人高傲,很少和保安打招呼,那两天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让保安印象深刻。换班的时候,保安向队长汇报了这个情况,说斯华有可能自杀,队长就带着他一起去敲斯华家的门,敲了半天没敲开,从门缝里透出一股煤气味,觉得不妙,赶紧打110报警。
  “把门打开以后,屋子里被煤气味填满了,斯华坐在沙发上,旁边一个安眠药瓶和一杯水,水杯下压着遗书,说他觉得没必要再活下去了。110的民警冲进去一摸,人已经没气了。
  “我们赶到的时候,民警和保安已经把现场封锁起来。除了冲进屋里去的那个民警之外,没有其他人进过屋。我们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搏斗的痕迹,死者的神态很安详,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表面上很符合自杀的特征。”
  “疑点是什么?”杨君又问了遍。
  “别着急,我这就说到疑点了,”谭威说,“虽然看上去是自杀,我们还是照常规检查了现场,这一检查就发现问题了。整个房间里找不到一枚指纹——那名110民警进屋的时候戴着手套,他没留下指纹可以理解,不可理解的是,连斯华本人的指纹也没留下。我们这组人不信邪,全体四处寻找指纹,找了半天,别说指纹了,除了斯华的尸体之外,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找到头发、血痕、汗渍之类的东西。这房间里太干净了,就像从来没人住过似的。我们打开他的电脑看了看,你们猜怎么样?”他故意停下来望着他们。
  “快说!”杨君暴喝一声。
  谭威不再逗他们,继续说道:“电脑倒是塞得满满的,每个盘都被电影文件占满了,最有意思的是,同样的电影碟片,在他家里的光碟架子上都能找到。”
  “你的意思是说,他把自己家里的光碟完全复制到了电脑上?”东方问。
  谭威点点头:“正是。技术科的人看过那电脑,包括系统软件在内,所有的东西都是新装上去的,时间就在他自杀前两天。”
  “全都是新装的?”东方喃喃道,“真狠。”
  “怎么说?”谭威连忙问。
  “他的电脑里肯定储存过某些重要的东西,”东方说,“电脑的存储痕迹,即使对硬盘格式化,也不能完全消除,通过特殊的技术,仍旧能够恢复硬盘上的文件。但是,如果有新的文件覆盖旧的文件,旧的文件就无论如何不能恢复了。他这么做,真是把事做绝了。”他心头觉得万分懊恼,看来斯华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拜访才决定自杀的,这一步他早有打算,所以那天他才会露出那么古怪的笑容。自己本该早有察觉的,却被那种理论弄得心烦意乱,什么也没发现。
  “还有什么?”杨君问。
  “没了,主要就是这两点。”
  “说吧,别藏着了,”杨君说,“他家里完全没有他的指纹和其他身体痕迹,这点你们不会不怀疑是他杀。后来还查到什么了?”
  他猜得没错,谭威他们的确还查到点事情。
  主要是从他的同事那里了解到的,斯华平时很孤僻,除了上班认识的那几个人,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邻居也反映说从来没有人来拜访他,出事那天的小区录像也显示,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他不喜欢和人交往,而且颇有怪癖,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的洁癖,无论在什么地方坐过或者身体的部位碰过什么东西,他都会立即用纸巾将自己碰过的地方擦了又擦。
  “这点我也发现了。”东方回过神来道,“但这好像不能算是洁癖。”
  的确,斯华的表现和一般的洁癖似乎有点不同,他的清洁习惯不仅仅限于自己生存的环境,而是扩大到了一切自己接触过的地方。
  “我们到他工作过的地方找过,和他家里一样,没发现他的任何痕迹。”谭威说,“看起来就好像他平时就一直在留意着要消除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一样。”
  这话让杨君和东方一愣,两人同时问:“这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前吧,”谭威说,“据说他以前不这样,就是从新纳粹主义论战失败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谭威他们查了很久,没查出其他疑点来。斯华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人,就由他的同事把尸体领出去火化了。这案件最后也就算作了自杀,但对于指纹缺失这一点,他们始终耿耿于怀。
  “上头说了,任何人问起来都说是自杀,”谭威无可奈何地道,“前两年的新纳粹主义论战,他还是有不少拥护者的,这些人精神都有些不正常,别刺激得他们犯罪就行。”
  听到这话,东方心中一动。
  这些人精神都有些不正常?
  他依稀想到了什么。
  “想什么?”杨君推了推他,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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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0 23:07:00

  35
  回到社里,东方将自己独自关在办公室里,打开电脑上网浏览起来。
  两年前的那场新纳粹主义论战,的确有不少人支持斯华,甚至有人还专门撰文帮助他解释观点。第一次调查时,东方并没有留意到这些人,谭威的话提醒了他——这些人精神都有些不正常!这话让他猛然想起自己和杨君都感到疑惑的事情:斯华的新纳粹主义声名在外,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不断前来求他为自己治疗心理疾病呢?
  从杨君构筑的犯罪模式来看,到目前为止,已知的幕后凶手,全部都是斯华的心理疾病患者,假如的确如他们所猜测的,斯华是整个犯罪系统的第一推动力,是什么东西赋予他这种力量呢?那些患者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作为心理医生的斯华,凭什么操纵这么多人来从事这么庞大的犯罪呢?
  除非有些什么是他们心甘情愿服从的。
  也许,这些前来求医的患者,本身并不排斥斯华的理论,甚至是冲着他的理论来的,就像当初自己曾经对斯华说过的那样?也许这种理论,才是真正的第一推动力……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如此算来,两年多来,斯华诊治过的患者具有相当数量,难道这些人都是新纳粹主义的拥护者?换言之,难道这些人都是这个庞大的犯罪系统的一部分?
  他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至少那些在治疗中心留有记录的病人,绝对不是犯罪系统的一部分,值得怀疑的是那些失去了治疗记录的病人。
  这个想法虽然大胆,但东方越是去想,越觉得这是最可能的一种设想——任何组织都有自己的核心凝聚力,这么庞大的犯罪系统,以新纳粹主义为他们的核心凝聚力,有何不可?
  难道林彬也是这么个人?
  他又想起在林彬家里发现的那句话: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只有1892160000万光里。他始终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他迟疑着在搜索栏里敲下这句话,搜索引擎很快回答说找不到相关网页。他想了想,去掉前半句,直接输入“1892160000万光里”。
  还是找不到任何相关网页。
  再输入“光里”,同样没有任何结果。
  看来这话在网上是找不到答案了。他一边最后尝试着,一边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只不过是林彬家里发现的一句话,自己就想从中找到什么特殊的意义,看来是想线索想疯了。林彬本身就有心理疾病,也许这话不过是他本人的呓语。
  “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这句话输入之后,显示出大量的网页,总共有3万多条相关项目。东方连翻了5页,都是些爱情小说,这让他有些气馁。他决定放弃这个想法,老老实实从斯华查起。
  他重新在搜索栏里填入“斯华”两个字。
  和第一次搜索时不一样,这次对斯华的搜索,显示的信息极少,只有5条,但从信息摘要中,东方却分明读到了让他兴奋的字眼——“斯华”+“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原本没打算将这两个关键字组合在一起搜索,却无意中选择了“在结果中搜索”的方式,居然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
  5条信息内容一致,都是出自同一个网站,东方点开看时,是一个名叫“人工进化的网站”,网站首页不起眼的地方写着一行暗红色的小字:“斯华导师新言论: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两年。”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这句话的看起来和林彬的那句话如此相似……他刚刚捕捉到头脑里漂移的某个想法,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没好气地拿起话筒:“喂?”
  “我是杨君,刚刚查到杨小惠案子的一些疑点了。”杨君在那头说。
  “什么?”东方心不在焉地问,拿过支笔匆忙记下自己刚才的想法。
  “我问过张川,”杨君匆匆地道,“他说不清为什么自己杀人的过程会被人录下来,但他说,从2003年初开始,他就感觉老有人在跟踪他。”
  “谁?”
  “他不知道,”杨君道,“我找人查了,没查到线索。这个先不管了,没时间管这个细节,我已经交给别人去做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事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杨君说,“杨小惠是在自己的男朋友被查出患了癌症之后离开公司的,其间一直在打零工,直到男朋友去世,中间她都没有回南城的想法。你听出来没有?杨小惠公司的老总——查到他的名字了,叫雷卿——雷卿从杨小惠男朋友去世后,实际上就失去了对杨小惠的控制权。所以杨小惠的死没法像杜莉萍和蓝舟一样,布置成一种意外。”
  “我明白了。”东方被他所说的吸引住了,“你的意思是说,依照你的犯罪模式,雷卿肯定也设计了一套完善的方案准备对付杨小惠,但这套方案因为杨小惠自己的意外行动而没用上,所以才用上了张川。”
  “不止如此,”杨君说,“我认为,张川的启用,并非意外,而是早有预谋的。”
  “你说得对,”东方沉吟道,“假如张川的感觉没错的话,从2003年开始,真的有人跟踪他,这个跟踪他的人,应该也是犯罪系统的一部份——否则怎么会那么巧,恰好有人能拍到他杀人的过程?”
  “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杨君赞同道,“但有一个问题。2003年初,杨小惠已经被招进了雷卿的公司,依照我们分析出来的犯罪模式,对她的谋杀预案已经启动,既然已经有了一套完善的谋杀方案,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对张川进行跟踪呢?”
  东方沉默了。
  “还有,我特意查了一下,全市的私家侦探社内,没有人接受跟踪张川的任务。”杨君又补充道。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东方想明白了,“从杨小惠的案件来看,如果一切都依照预定轨道进行,雷卿的布置就能启动,杀害杨小惠而不露形迹;当事情失控时,监控张川的人就出面了——对张川的监控和对杨小惠的谋杀布局同时开始,这并不是多次一举,实际上是一种双重保险,张川是谋杀杨小惠的备用方案。”
  “没错。”杨君在电话那头连连点头,也没想到东方并不能看到自己这个动作,“虽然他们的设计非常完善,对被害者也掌握入微,然而,人的行为是最难掌握的,人的心理也变化莫测,意外的情况随时会发生,他们失去掌控形势的能力,是很有可能的。这种情况并不限于杨小惠一案,所有这一系列的案件都是如此,都存在意外的可能,既然杨小惠的案件存在一个备用的谋杀方案,其他案件想必也同样如此。”
  多么可怕!东方忍不住长叹一声——这么可怕而强大的对手,真是前所未见,谁能想到,为了谋杀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居然会采用如此复杂而完备的手段?
  “这么看来,我们的犯罪模式要修改一下了。”他说。
  “对。”杨君说,“这次比较麻烦。我们知道他们首选方案的凶手都是对被害者的行为有控制能力的人,但备用方案显然不是这样,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备用方案似乎只要达到杀人的目的就够了,不在乎是否引起警察的注意,这更可以看出聚水坳的秘密的重要性,他们宁可冒着被警察注意的危险,也要维护这个秘密——一个人都不能回到聚水坳,从这点看,这个秘密非常脆弱,应该很容易被看破。”
  “嗯,有道理。”东方说,他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对于备用凶手,我想,他应该和首选方案的凶手一样,也是斯华的心理疾病患者。”
  “哦?听起来你好像有想法?在谭威那你就好像想到什么了。”杨君说。
  东方斟酌了一下词句,将自己对于斯华病人的想法说了出来,杨君听完之后,沉默一阵才说:“你说得没错,但是有一点你别忘了——斯华已经死了。”
  “我知道。”
  “如果斯华是犯罪系统的第一推动力,他不可能在秘密没完成的时候就死。”
  “对,只有两种可能,”东方缓缓道,“斯华的死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他的房间里完全没有他的指纹,这点很可疑。”
  “嗯,但他平时就喜欢擦掉自己的痕迹——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另一种可能是,”东方想了一下,忽然有些不敢说出来——如果这种可能是真的,自己还能捕捉到这个庞大的罪案的线索吗?杨君在那边催促了一下,他回过神来,定了定神道:“另一种可能就是,那个秘密已经完成了。”
  杨君也沉默了。
  双方对着话筒沉默了许久,彼此听着对方沉重的呼吸声,末了杨君打破了沉默:“但愿不是这样——我先上聚水坳看看,看能不能发现那个秘密,顺便看看聚水坳还有哪些人在外地,你叫社里的人随时待命。”
  “你一个人去?”东方担心地问。
  “嗯,人多反而碍事。”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想到对手杀人的冷酷、决绝以及手段的高明,东方打了个寒颤,“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你在这边查查斯华的底子吧,放心,我会注意的。”杨君说完就挂了。东方担心不已,连忙再打电话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杨君肯定是怕自己罗嗦,索性先走了再说。以前他也不是没独自闯过危险的案子,但从来没有一次让东方这么担心,他觉得有些看不见的黑色漩涡,正在逐步地加大旋转的力臂,要将周围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吸附进去。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提上笔记本就朝外走,到大办公室里向留守的侦探交待一声,让他赶紧召回其他侦探,原地待命,又交待了自己和杨君的去向,便赶紧开车追赶杨君去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对杨君的担忧让他忽然强烈地意识到,斯华的新纳粹主义,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么有道理,实际上是毫无道理的,世界上没有比人命更可贵的东西了,无论什么样的生命,都不应当被蔑视,即使那生命本身是残缺的或者不够强壮的。
  他飞快地驱动着车子,让凛冽的风从窗口直接刮到脸上,身心间划过刀锋般锐利的快意。这是自从貂儿去世之后,他重新对生命有了强大得不可湮没的认识,而这种认识的代价,却是来自于最亲密的伙伴生命有可能受到威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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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0 23:11:00

  36
  杨君快到聚水坳时,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山道上黑糊糊的,他将车灯开得雪亮,小心翼翼地朝前开着。这样龟速前进,比白天行走时慢了许多,赶到聚水坳时,已经快9点了。冬天村里人睡得早,大部分地方都熄灯了,只留下几户还亮着灯光,从里边传出笑声和搓麻将的声音。
  杨晓堂家的灯也熄了,杨君敲了半天门,杨晓堂的儿子杨小贵才出来开门,打着哈欠问是谁,杨君报上自己的名字,门才开了。
  “君哥,怎么这么晚到这里来?”杨小贵见是杨君,瞌睡立即醒了,笑着朝里让他。杨君问堂叔堂婶睡了没,堂叔在那边房里披衣走过来:“君子来了?”两人稍微寒暄了一阵,杨君说了自己的来意,见杨晓堂和杨小贵都强忍着哈欠陪自己,便劝他们去睡。杨晓堂客气了两下,就回床上去了。杨小贵把杨君领到东边房里,抱来一床大被子,还打算给杨君烧点热水,被杨君强行赶走了。
  时候还早,杨君毫无睡意,正打算看会书时,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呀?”杨小贵在那边房里又要起床,被杨君叫住了:“我来看看。”
  打开门一看,东方手里提着笔记本站在门前。
  “谁呀?”杨晓堂在问。
  “我同事,找我的,你们睡吧。”杨君回头喊了一声,又连忙回过头来,“你怎么来了?”
  “来玩。”东方笑道。
  两人进了屋,讨论了会案情,东方便打开笔记本继续查询斯华的底细,杨君到灶屋里弄了一炉子炭火,找了几只红薯埋在炭灰里,边烤红薯边找资料。他感觉到东方情绪上的变化,觉得很高兴,本来打算问问,再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就罢了。
  东方找到“人工进化”网站的首页,掏出手机计算起来。
  “算什么?”杨君凑过头来问。
  东方的手机上显示着一系列的算式:30*60*60*24*365*2,计算的结果是:1892160000
  看着这个结果,东方微笑起来:“果然是这样。”
  “这是什么?”杨君问。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林彬家里有张纸条上写着这么一句话——‘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只有1892160000光里。’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看到这个网站。”他指了指网站上的那一行字: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两年。
  “我还是不明白。”杨君沉思道。
  “你看,这两句话的句式完全一样,前半句话更是半个字也不差,”东方兴致勃勃地道,“加上林彬是斯华的病人,我猜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有某些相似的地方。然后再来看‘光里’这个单位,我以前从来没见到过这个单位,唯一能让我联想到的就是‘光年’……”他刚说到这里,杨君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什么?”东方笑着问道。
  杨君忍不住大笑起来:“林彬这人还真有意思,这种谜语也想得出来。”
  “是啊,”东方笑道,“还挺有道理。”
  现在他们都明白了,林彬在这里使用了一种概念偷换的手法。与“光”联系在一起的单位,大家熟悉的只有“光年”这个名称,光年虽然有个“年”字,实际上却是距离单位,一光年相当于光在一年中走过的距离,一般不知道这个的人,一看到“光年”二字,就下意识地以为是时间单位。林彬正是利用了这点,采用了与“光年”完全相反的方式——既然光在一年内走过的距离称为一光年,反之,光走过一公里所需要的时间,就称为“光里”,相对于用时间单位来表示距离而言,林彬故意使用距离单位来表示时间。依照这个概念,一秒钟等于30万光里,而两年则等于30*60*60*24*365*2——也就是1892160000光里——实际上林彬和斯华说的话,只是同一个意思的不同表达方式。
  “你还看出什么来了?”笑了一阵之后,杨君问。
  “没,”东方说,“这个网页需要注册和认证才能看到内容,我先从后门进去看看。”他开始全神贯注地施展黑客的手段,杨君不再理他,专心地翻来覆去烤着红薯。
  虽然破解了林彬留下的谜语,但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十获得一种智力上的愉悦而已。东方认为,如果他的猜测没错,所有参与这个案件的人都是斯华的心理疾病患者——或者说实际上并不是心理疾病患者,而是他的理论追随者,那么这些人一定需要一种方式聚会和联系,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地方比网络更适合快速地联系了。他在网上找了半天,只有“人工进化”这个网站是需要认证才能进入的,他认定这是斯华他们的大本营。假如这是真的,为了他们这个犯罪系统的安全,所有通过认证的人,一定会在网站的管理系统留下他们的真实资料——东方要找的正是这些资料。
  要真找到这些人的全部资料,就等于踹了他们的老窝,摸清了每个人底细,就能据此顺藤摸瓜——无论多么精密的布局,都没法保证在这么多人的操作下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但杨君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他觉得对手不可能没考虑到这点。
  果然,过了一个多小时,东方先是发出一声惊喜的“啊”,接着很快又传来沮丧的“哦”。杨君头也没抬:“进去了?”
  “嗯。” 东方的声音明显透着失望。
  “删除了?”杨君又问。
  “嗯。”东方说,“还有办法。”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什么办法?”杨君递给他一个烤红薯。东方掰开烤红薯,塞了一块到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反向搜索。”
   “哦?”杨君凑到笔记本前,看着东方的手指头在键盘上飞快地点着,在搜索栏里输入“林彬+斯华”,很快出来不少项目,都是林彬在2001年撰文支持斯华主张的文章。
  杨君这下明白他的用意了,这的确算是反向搜索——东方从斯华和林彬的关系上推出,在当初那场新纳粹主义的论战中,林彬如果发言,一定是支持斯华的。现在,搜索结果证实了这种猜测,通过对邱思民、雷卿和王晓明等几个已知凶手的同样搜索,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这几个人都曾经发言支持过斯华的新纳粹主义观点。看来东方的猜测没错,这些人并不是因为心理有疾病才去找的斯华,而是为了他的理论而去。依照这点来看,可以再反转一次思维方式——凶手都是斯华理论的支持者,反之,斯华理论的支持者,都是凶手!这个说法一提出来,立即遭到了杨君的反对,他认为“凶手都是斯华的理论支持者”这点,是判断凶手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不能简单地逆反。
  “你说得没错,”东方说,“我还没说完——这样反转过来寻找,并不是为了将所有支持过斯华的人都列为凶手,但可以肯定,他们中间有一部分人是凶手。圈定一个大致的范围,通过这些人,也许能引出其他的人。”
  “没错,”杨君明白了,“从斯华的理论支持者,以及聚水坳在外地工作的人员,从两个方面同时入手调查,也许能发现更多隐藏的线索。”
  两人都感到兴奋,凑在电脑前找了一整夜,找出几十名曾经撰文支持过斯华的人,再一一找出他们的背景资料,做完这些之后,天色已经大亮。东方将搜集到的资料发送给东君侦探社,指示他们仔细调查这些人的情况。两人把事情做完,伸了个懒腰,刚想睡会,杨晓堂已经在外边招呼他们吃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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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0 23:14:00

  37
  和杨晓堂聊了聊,又在聚水坳里四处打听了一阵,很快就弄到了聚水坳出外务工人员的名单和联系地址,一并发给东君侦探社,让他们和其他侦探社联合查找相关的资料,重点调查他们所在单位的负责人。为了说明需要调查的内容,杨君在电话里详细解释了一番犯罪模式。
  这件事情虽然顺利,但说到聚水坳的秘密,却谁也不知情。杨君他们也不敢肯定聚水坳有哪些人牵涉到其中,问话也比较含糊,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好在村子里东游西逛,想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逛了将近一上午,什么也没发现,问了不少人,谁都没觉得聚水坳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看看午饭时间到了,正要转身回杨晓堂家去时,东方眼光朝塘边瞄了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猛然站住了。
  “怎么了?”杨君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塘边站着一个人,背朝着他们,穿一身皮衣,头发剃得像刺猬一样根根上指。
  “你认识?”杨君问。
  东方疑惑地看了许久,喃喃道:“怎么这么像他?”没等杨君问像谁,他已经朝塘边走去,杨君紧跟在他身后。
  快到那人身边时,那人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正面朝着两人。
  两人同时叫了一声“啊”,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这下总算是知道东方为何反应那么奇怪了。杨君虽然没见过这个人本人,但昨天晚上整晚都对着电脑,这人的照片不断出现,想不记住也难。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他没想到还能在地球上见到这个人!
  “斯华,原来你没死!”东方激动地喊道。
  这人正是斯华,精神抖擞地站着,别说是没死,连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有,看起来比熬夜没睡的他们还精神很多。
  东方喊完之后,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种意外带来的冲击太大,头脑里反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朝杨君望去,看杨君的表情,空白得比自己还厉害。
  “你们叫我?”那人一怔,笑了笑,“谁?”
  “斯华。”杨君说。他很快从见到斯华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头脑迅速转开了——斯华应该已经死了,尸体经谭威亲自检验并且在冷冻柜里放了好几天,这点应该错不了。那么眼前的人是谁?他的心怦怦跳着,脑子里想到一个词——“秘密”。
  也许这就是聚水坳的秘密。
  东方也这么想。
  两人盯着那人不放,那人有些尴尬地后退一步,搔了搔头,脸色变得通红:“什么斯华?”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有人已经喊了起来:“关山杰,你今天起得晚啊。”
  “啊,”眼前这人大声回应着,“天气太冷了。”他小心地越过两人,朝叫自己的那个聚水坳村民走过去。
  “你叫关山杰?”杨君问。
  “啊。”关山杰老实地回答道,脸又红了,满脸带着一种羞涩的表情。
  “你来聚水坳多久了?”东方问。
  “我一直住这里,”关山杰说话间已经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我是聚水坳人。”
  两人没再拦着他,眼睁睁看他走开。
  过了好一阵子,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忽然笑了起来。
  他们觉得,那个圆环划了如此大一圈,至此终于圆满地首尾相扣了。
  聚水坳的秘密,一定就在这个人身上,除了孪生兄弟,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像的两个人。
  “他们是不是一模一样?”杨君问。
  “一模一样。”东方斩钉截铁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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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0 23:16:00

  38
  江阔天正要出发到地图上圈定的地方,老王把他叫了过去。他觉得莫名其妙:“老王,你不是应该在医院里验尸吗?”
  “验了这么多,我都快变成尸体了。”老王揉着疲惫的眼睛道,“我觉得这么忙下去不是个尽头。”
  “是啊。”江阔天也有同感。
  “这几天我把最新鲜的十多具尸体都验了一遍。”老王说,“有点发现,先来告诉你。”
  “还是你好,有情况就想着我。”江阔天感激地道。
  “告诉他们也没用,都被线索套住了,”老王说,“检查了这些新鲜的尸体,我发现了点规律。”
  “什么?”
  “这些尸体死亡的时间很怪,差不多是一天死一个,至少这些新鲜的尸体是这样,其他的尸体腐败程度比较高,不好判断。另外一点是,他们胃里的食物基本相同。”
  “都吃的同一种食物?”
  “那倒也不是,”老王说,“但是大体差不多,没有特别出格的,要是让我判断的话,我会认为他们是被集中关在一个地方,然后一天杀一个。”
  “集中关在一起?一天杀一个?”江阔天苦笑起来。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800多名死者,集中关在一个地方,这地方该有多大?不可能不被人发觉。一天杀一个也不现实,实际操作起来太困难,暴露的危险太大了,这么做几乎就不可能不暴露。
  “听起来不可能。”老王自己也承认这点,“但是他们一天死一个怎么解释?那些骨头和高度腐败的尸体虽然不好判断,但是从他们腐败的程度来看,也都不是同一时间被杀死的。”
  “我不知道。”江阔天揉着眉心道,“我先出去一趟。”
  “又去找线索?”老王嘲笑道。
  “这回可能是直捣黄龙。”江阔天笑道。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木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找找线索,真的要进行详细的分析,恐怕要先好好睡一觉再说,但现在哪有什么时间睡觉?他只好一边敲着麻木的额头,一边招呼小罗跟他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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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20 23:20:00

  39
  一连几天,东方和杨君都盯着关山杰。
  通过调查,关山杰的确是本地人,从小就在聚水坳长大,除了治病,没离开过这里。
  听到这话时,杨君觉得不对,便打断了堂叔兴致勃勃的讲述:“他读书不是要离开聚水坳吗?”
  “他没读过书。”杨晓堂说。
  “为什么?”
  “他有病。”杨晓堂叹了口气。
  “什么病?”
  杨晓堂没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脑子。
  “怎么回事?”
  “脑子有病,”杨晓堂叹着气道,“小时候还很好,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概就是上学之前吧,突然变得怕见人,成天躲在屋里不出来,谁劝都没用,也不肯出门看病,谁要是想把他拉出那个门,他就要死要活的。就这样一直关了20多年,到前年才好点了,忽然答应出门治病了。”
  听起来像是自闭症,又是一个心理疾病患者。
  “这20多年你们都没见过他?”
  “没有。后来他肯出门了,才看见他的样子。”
  这么看来,这20多年里,假如真正的关山杰换了一个人,只怕也没人知道。杨君暗暗记下了这点。
  “他家里还是有点钱,他老爹在外头开公司,留下了不少积蓄。”杨晓堂说,“出去治了几次病,回来人就好多了,也肯出门转转,但是只要和人一照面,马上就会躲起来。村里人都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也都让着他。”
  “他现在看起来挺正常的,什么医生看的?这么厉害?”杨君问。
  “不晓得是哪个医生,问他他也不肯说。我们都说是祖宗显灵,要不是祖宗那次下了指示,他肯定好不了。”
  “什么指示?”
  “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祖宗在沙盘上写了好多字。”
  “2003年元旦那次?”
  “是啊。”
  又一个联系点——杨君确信自己没弄错方向:“怎么回事?”
  “就是那次以后,关山杰开始听医生的劝告 ,用种怪办法来治病。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办法。他到南城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带了个人,叫阿南,一天到晚带着个摄像机跟着他,他走到哪,阿南就拍到哪。我们都觉得好笑,但是这方法真有效,他变得开朗多了,虽然还是不喜欢说话,但是看到人也不躲了。”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杨君确实没听明白。
  “是医生说的,关山杰有自闭症,要习惯面对别人的目光,便找了个人专门用摄像机对着他,好像随时有人注意他一样,慢慢地就习惯了。这两年他天天都带着阿南,走到哪里都扛着摄像机,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不习惯,后来也见怪不怪了。这办法也不晓得是哪个古怪医生想出来的,怪是怪,效果倒是真的好,他天天不断趟地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我们也配合他,有时候和他搭两句话,时间长了,他还常到我们屋里来坐坐。这人只要没病,什么都好,现在他蛮好,蛮好的一个孩子。”杨晓堂乐呵呵地说,语气之间颇有成就感,仿佛关山杰的痊愈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这两年阿南天天跟着他?”
  “是啊。”
  “我怎么没看见他?”杨君问,“我也没看到摄像机。”
  “走了。医生说关山杰感觉好了就不用这么做了,前几天他忽然说自己已经好了,阿南就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两天吧?”杨晓堂眯缝起眼睛想了想,“祭祖过去没几天,8、9号的样子吧。”
  “阿南是什么人?”
  “搞不清,他不爱说话,问他什么都不说。”
  杨君问到这里,总觉得自己想到了点什么。他起身沿着街道朝前走,慢慢地边走边想。
  关山杰肯定和他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莫大关系,这从好几个方面可以看出来:首先是他和斯华在容貌上惊人的一致性,其次,他开始走出自己的屋子时,正好也是聚水坳的诅咒出现的时候,而他结束自己的治疗时,恰好也就是斯华死的时候——虽然杨晓堂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但他认为,这两个日子肯定是同一天。再次,关山杰也是一个心理疾病患者,没准他也是斯华的患者…… 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明知道自己就站在谜底面前,甚至可以触摸到谜底,但就是没法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杨君的想象力仿佛也不够用了。
  东方早就觉得自己的想象力不够用了。
  见到关山杰之后,他首先就认为斯华没死,但谭威在电话里赌咒发誓说他亲自验过尸体,人死到那个地步是不可能再复活的。这条路断了后,东方转而怀疑关山杰和斯华有血缘关系,找了个机会和关山杰接触了一下,装作不留神扎了他的手一下,关山杰又疼又羞,脸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东方连连道歉,顺便用纸巾帮他擦掉渗出来的血迹。他一点也没耽误,立即从社里召来一个人,飞速将纸巾和关山杰的指纹、头发等物一并送到谭威那里,检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些东西没一样和斯华的相符合,这就排除了两人有血缘关系的可能。
  这下就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和杨君一样,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东方可以肯定:关山杰绝对和他们正调查的案子有关。
  这几天,他和杨君都已经和关山杰混熟了。关山杰虽然害羞,但是并不排斥和人说话,只是自己的话很少,问一句才说一句,要是他们不开口,他也就呆呆地坐着,坐着坐着便觉得尴尬,接着便脸红出汗,手指头无意识地在随便什么能找到的东西上抠着。这一切都和他们所知道的斯华完全不一样,看起来也不像是装的。东方印象中那个野兽般凌厉的斯华,突然蜕变成这么一只羔羊,常常让他觉得不习惯。
  “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聚水坳?”东方问他。
  “啊。”他说。
  “你不是出去看过病吗?”杨君在一边问。
  关山杰腾地红了脸,用手指头抠着桌子上的漆皮,慢慢道:“对。”
  说这话时,他们正坐在关山杰的家里。关山杰的父亲死得很早,只有母亲和他住在一起。他母亲看到关山杰有朋友来,非常高兴,热情地张罗着茶水和点心,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你们多来玩,小杰就是要和人多打交道才行。”这话说得关山杰极不好意思,眼珠左右转动,不知该停留在什么地方才好。杨君和东方一直注意观察他,实在看不出来他是装的。
  “给你治病的医生是谁?”东方问。
  “斯华。”
  这个回答让东方和杨君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怎么找上他的?”东方继续问。
  “他在网上有……有个心理治疗网站……站。”说话一多,关山杰便不由自主地口吃起来。
  “他跟你说的要用摄像机?”
  “嗯。”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了。”
  “你那摄像机里的带子还在吗?”杨君问。
  “没带子。”关山杰稍微镇定了点,抿了一口茶,一字一句地说。
  “就是装装样子?”
  “是啊。”他点了点头。
  “阿南也是医生给你找的?”
  “是啊。”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关山杰茫然道。
  “你从哪天开始停止治疗的?”
  “10号。”
  “你觉得自己好了。”
  “嗯。”关山杰没把握地点了点头,朝母亲投过求援的目光,他母亲连忙走过来,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好说,不要紧张。”
  “嗯。”关山杰孩子般地点了点头。
  看他这样子,杨君他们也实在不好意思再逼问下去了,对方怎么看都很符合一个刚刚治愈的自闭症患者的特征,在他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以至于会让斯华和他的病人们费这么大的周折来阻止别人发现这个秘密?
  几天来的调查毫无结果,东方和杨君都有些沮丧。最让他们担心的是,他们来聚水坳已经好几天了,早就过来诅咒上说的三天的期限。头三天里,他们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随时准备应付发生的不测,但什么也没发生,好像诅咒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平安无事地一直过到了现在。这事他们也问过杨晓堂,杨晓堂一点也没觉得奇怪,边摆弄着自己手里正在编的一个框子边说:“诅咒的期限只有三年,三年期限过了,诅咒自然就不起作用了。”
  “啊?”杨君吃了一惊,“你怎么早没告诉我?”
  “你又没问。”杨晓堂理直气壮地道。
  杨君哭笑不得。
  看来诅咒到现在已经消除了。对聚水坳的人来说,这是好事一桩,以后可以想怎么回来就怎么回来,不用提心吊胆了。但对杨君他们来说,这就意味着,对手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要捕捉到他们就更加困难了。
  从社里传来的消息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测。东君侦探社通过自己在全国的行业关系,找到了聚水坳出外务工的全部人员,进一步调查的情况和东方他们猜测的一样:这些出外务工人员都是在2002年年中被某公司老总主动招进自己公司的,他们公司的老总普遍都患有心理疾病,心理医生都是斯华。
  另外一部分负责调查斯华理论拥护者的侦探也发来了消息,这些拥护斯华理论的人,有一半以上是斯华的病人——似乎是在斯华结束了新纳粹主义的论战之后,他们就患上了心理疾病。
  有件事早在他们预料之中:两部分调查的对象,有十多名是重合的。这并不奇怪,两部分人都是斯华的病人,根据分析,也应当是斯华的理论拥护者——但并非所有的理论拥护者都能被东方他们在网上找到,否则两部分名单岂止是部分重复。
  虽然调查到了这么多,但一切都在调查对象那里划上了句号。40多名调查对象,也就是东方他们确定的参案人员,在侦探们查到他们头上之前,都已经自杀了。他们采取的自杀方式很简单,也很直接,每个人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或者跳楼,或者割腕,或者服毒,有无数证人可以证明他们的自杀是出于自愿,既不是被人威胁,也没被人欺骗。每个人死前都说自己没必要再活下去了,这话和斯华留下的遗书一模一样。
  “自杀的时间都是1月10号,“东方指着电子邮件上的时间说,“这么巧。”
  “关山杰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结束了他的治疗。”杨君说。
  在这之前的两天,1月8号,斯华在自己的家里自杀。
  “他们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东方黯然道。
  “是啊,”杨君将这几个数据排列了一下,“他们要做的事情,和关山杰的治疗,有很大的关系。”
  看上去的确如此。斯华和其他参案人员自杀,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再阻止任何人回到聚水坳——他们费了这么大功夫,半途而废几乎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们已经不需要再阻止任何人回到聚水坳,因为任何人回到聚水坳,都再也不会发现他们的秘密,因为秘密已经完成。
  诅咒始于2003年元月,终于2006年元月——这段时间正是关山杰进行摄像治疗的时间。关山杰完成治疗的同时,斯华他们的秘密也完成了。
  这两者之间必然关系密切。
  问题是什么关系?
  两人在聚水坳东游西荡地走了许久,心头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线索仿佛很多,但都不能直接触到问题的核心。问题的核心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斯华,一个是关山杰,这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像个孩子,查来查去都似乎查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他们觉得自己已经闯过了无数的关卡,却被最后一层透明的薄膜挡在真相的门外,他们甚至可以看到薄膜上晃动的人形,却无法真切地接触到对方。
  正像没头苍蝇般在线索的迷宫里迷失时,他们忽然听到了警笛声。
  警笛声划破了山区的寂静,像一把刀子直接劈开了聚水坳平静的空气。和其他好奇的聚水坳村民一起,杨君和东方迎着村口的路朝前张望,没多久便看见一辆警车开了过来。警车开到他们身边停了下来,一个人满面惊愕地从窗口探出头:“你们怎么在这?”
   “是你?”东方和杨君也感到万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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