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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县城里,有一处建筑易天行最为熟悉,那就是县图书馆。这些年,图书馆的位置被随着经济发展而慢慢肿胀的菜市场挤占,慢慢地被挤到了一大堆居民楼群后面的小巷里。如今的县城图书馆建在一个公共厕所旁边,外观古朴老旧,易天行每来此地,便会叹息一阵。
易天行打小记忆力惊人,加上一直牢记五柳先生那句“好读书,不求甚解。”聪慧过人,又不求甚解,于是乎看书的速度较诸寻常人快上太多,自然也就会出现无书可看的情况,这样一来,县城里的图书馆就成了他无事时淘书的最佳去处。
来的次数太多之后,他对这馆里的一切数字都了然于心。县城财政紧张,更无余钱支持图书馆,所以到了易天行离开县城的时候,图书馆也只有图书六万册,外文图书不足千册,幸亏各类工具书倒有四千多种,至于古籍线装书之类更是少的可怜。
易天行在此看书十年,属于典型囫囵吞枣式读书法,站在布满灰尘的书格间且行且看,一本接一本地拿起放下,没有感觉到太多阅读的美妙,却是往脑子里装了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记忆。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记的东西有没有用处,但今天动念要查帐的时候,看过的的那几本企业成本学、会计原理,便在一瞬间浮现在了脑海里,一条一式清晰无比——知识果然就是力量就是好处啊,他暗自叹着——而事实上,这些好处将伴随着他这光怪陆离、峰谷相迭的一生。
帐册用纸倒是蛮专业,又薄又平很不好翻。正好易天行嫌那碗铁观音苦,不肯再喝,就用无名指蘸了少许金黄的茶水,轻轻翻弄着面前的帐册,无名指的指端像机器一般快速蹂躏着帐页,就好像PaulGilbert疾速而又清秀地拔弄吉它弦。
他越翻越快,坐的离他最近的袁野和小肖竟然瞪目结舌地发现自己听到了阵阵风声,却看不清帐页的翻动的痕迹。
以这种变态的速度,寻常人能看清几个数字基本上就可以参加奥运会十米移动靶,和后年拿冠军的杨凌一争高下,更何况还要查出问题来。于是刚开始还盯着他查帐的众流氓头子愈发相信这只是一个过场,开始放松地打起呵欠来。
易天行却是在高速中把帐上数字看的一清一楚,在脑中高速运算着,结果越算越是摇头,待把第三册翻完后,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暗道这古老太爷真是当个甩手皇帝,竟把这大的家业留给下面的人偷吃混喝,转头问袁野道:“袁叔,公司的帐目平时是谁管?”
“怎么?出什么问题了?”袁野一惊。
在会议室里无聊的众流氓们也一个激灵,竖起耳朵听着。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袁叔应该不大管帐吧?”
袁野面上一窘,黑黑的精悍汉子竟露出一丝赧意来,道:“这个……没读过……”
易天行又一笑,赶紧拦住他自曝其短的话,说道:“袁叔是公司总经理,自然不会去理帐目这种小事,公司里请的哪家事务所的会计?”
袁野一愣,自己这些混黑道的人还真没想过要请什么事务所,困惑道:“事务所?鹏飞工贸有自己的会计,林姐,林姐,你来一下。”他大声喊着,过了会儿,从会议室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中年妇女,那中年妇女头发盘着,面容寻常,看到会议室里有这么多平时避之不迭的大佬,有些畏懦地走上前来,低声道:“袁总,有什么事?”
袁野指着易天行介绍道:“这是……”他愣了一愣,“……这是公司的易董,有些帐目方面的问题要问你。”
林姐眼神微微一惧,马上低下头问道:“易董,有什么事情?”
易天行眼角余光瞥见会议室内有好几个人表情都开始紧张起来,顿时了解于胸,温和笑着说道:“林姐是吧?家里经济情况怎么样?”
“自从来公司上班以后,还算过得去。”林姐本来是省城一家纺织厂的下岗会计,也是迫于生计,才出来寻找工作,也算她运气不好,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肯用她,这公司背景却不大干净。
易天行想了想,皱眉道:“家里有孩子吗?”
林姐不知道这位年轻的易董想做什么,有些无助地看了袁野一眼,才怯怯应道:“有一个儿子,在上高一。”
“高一啊。”易天行一叹,心想那比自己也不过小了三四岁,斟酌了会儿说道:“林姐,您会计证拿了多少年了?”
“我是中财毕业的,毕业的时候一起发给我们了。”林姐说到自己当年读的大学,脸上焕出一丝光彩来。
易天行温和一笑道:“既然是中财毕业,那肯定应该记得你们老师上的第一课?我们国家所有的财务学校,似乎第一课都是讲同样的内容。”
林姐脸色剧变,身体也开始抖起来,却不肯说话。室内众人心里有鬼的开始犯嘀咕,心中坦荡的人却开始奇怪和好奇财务学校第一课是什么内容。
“不做假帐。”易天行看着她微微一笑,“这是做会计的人,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他将自己面前的帐本合上,对这位年纪足以做自己母亲的人说道:“我相信您的品行,也相信您有许多不得已的地方。但事实上您做错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请离开我们公司。”
他淡淡地一句话,便决定了鹏飞工贸一个财务人员的去留。
林姐一愣,眼眶一红,微微抽泣道:“对不起,对不起,可我……家里还指望我每月的工资……”易天行冷血地摇摇头,袁野也隐约猜到是这位古怪的三少爷从帐目中查出了什么来,于是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便有人领着林姐出门去财务科结帐走人。
一直坐在下面听的流氓头子们,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们不知道这个会计的去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暴风骤雨的来临,流金岁月会所这间有些奢华的会议室,开始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当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易天行终于再次开口了。
“哪位是秦响林?”
一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底下众人齐齐发出了声轻呼。连一直在易天行身边安坐若素的袁野,面上也露出了极不可思议的神情。
易天行不管这么多,只管微笑看着会议室里的众人。终于,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袁野忍不住在旁边轻声说道:“易董,这是公司里的元老,解放前就和老太爷一起闯江湖的,身子骨老了,让他坐下可好?”
易天行微微一笑,示意那位老人坐下,自己用两根手指拈了册帐簿,晃悠悠地从大班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老人身边,半佝着身子说道:“秦老爷子,给您看个东西。”
那秦老爷子鼻子一哼,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尽弄什么玄虚?有什么就快说,老头子我还要去喝茶!”
易天行摸摸鼻子,把帐册在他面前翻开,伸出食指在帐册上面轻轻点了几个地方。旁人也看不见他点的是什么,但只见秦老爷子脸色一下变了,猛地侧头看了易天行一眼。
易天行贴着他的耳朵,微微笑着轻声说道:“得胜街的门面租金,我只要拿一半回来,剩下的一半就算您养老的。”
秦老爷子脸上青白相间,憋了半天,压低了声音说道:“易少爷给足了我面子,我自然也知道怎么做,后天到帐。”接着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对易天行拱了拱手,又和众人一圆手打了个招呼:“老朽去为易董办些事情,诸位兄弟在这里照拂着。”便起身离去。
易天行知道这老家伙谋公中的钱被自己揭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也就不去管他,慢慢踱回红木桌前,拿起另一本帐册,问道:“周小美又是哪位?”
会议室里一个微有愕意的美丽少妇站起身来。
易天行先前也没注意到有这一号女子,这次便不再下去,向她示意过来。会议室内其余的人也被先前秦老爷子吃的闷亏弄的既惧又疑,那个叫周小美的美妇赶紧摇着腰肢,娉娉袅袅地走了过来,脸上露出极媚的笑容,柔声说道:“易少爷,找小美有什么吩咐?”
易天行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人倒真有几分风情,幸亏还是颇有分寸,没有把夜总会那套搬到会议室来,不然她若往自己大腿上一坐,这查帐之事算是完蛋了,嘻嘻笑着说道:“小美姐,我也给你看个东西。”说完又像先前那样,侧过身子把帐簿给她一个人看,用手指点了几个地方。
周小美乃是省城欢场的领羊,心思何其玲珑,一下便知方才秦老爷子因何事而退,眼珠子一转,便嗲声道:“易董真是英明,只是最近省里在抓什么精神文明精神建设,各处管的严,生意太清淡了,向省百批进的酒水帐都没法儿清,所以挪了些交公的款项,我保证,最迟两个月就能有个交待。”
“交待倒也不必,两个月也是太长,我给你三天时间,把这块抹平。”易天行对她说话就不像对秦老爷子说话那么客气,冷冷续道:“另外你也别想打手下那些小姐的主意。来之前我也了解了一下,省商和金羊广场周边的那几家夜总会一直是我们公司管理,但公司向来不在你手下的皮肉生意里抽头,只是走周边货,让你代收款子,若这点儿现金帐也有缺口,我实在是很怀疑你办事的能力。”
周小美脸色变了变,知道这个主儿脑子太清楚了,不敢再多废话,她可不比秦老爷子的江湖地位,脸皮薄可以直接走,应了声是还乖乖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易天行忽然笑了一下,看着会议室里的众人说道:“我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大家自己来?”
会议室里众流氓头子面面相觑,心知若是一个一个和这位精明少爷对帐,那就是轮着上来被他涮一道脸皮;若大家自己此时认了,呆会儿私下往公司里打帐,还能留个面子。想到这个道上人最在乎的面子,众老大虽然有些心痛吃到嘴里的钱又被充了公,但还是强打着精神说,易董不要太辛苦了,这些事情让下面的人弄就好,保证几时如何云云。
易天行在心中偷笑了一下。其实刚才查帐时间如此短,又哪里能全部查完,他只是看出秦老爷子和周小美两笔交易的的疏漏,然后拿出来当吓猴子的死鸡罢,不料竟果真应声吓倒了一干无胆“匪类”。
……
……
这场平静却隐含寒流的见面会终于开完,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易天行、袁野和小肖三人。袁野带着愧色道:“平时对公司的管理实在是不严,好在少爷您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见老太爷。”易天行知道袁野也就是打架算计的好手,若真要他管企业,那纯是瞎掰,不由笑着宽慰了几句,然后又叫袁野去请个专门的会计事务所。
“县城有一家会计事务所好象是挂靠在审计局的,不知道省城里有没有。”他自顾自说道。
袁野一愣道:“省城审计局是个大衙门,估计应该还是有挂靠的,只是我们做的生意有些部分见不得光,总不好自个儿送上门让他查吧。”
易天行道:“这种事情很简单,别看省城大,其实玩的和乡下的事情没什么两样。”他看着在自己旁认真听着的小肖,微笑说道:“送上门让他查,我们即便不送钱,他们也能收一笔费用,越是这般,他还越不好意思查出什么问题来。”
袁野想了想,道:“还是有些行险,少爷您再考虑下。”
易天行见他不是只会一昧听自己使唤,有些高兴,说道:“我也只是纸上谈兵,其实换别的会计事务所也是一样,最重要的,是要把帐目理清楚。”对着紧闭的包皮木门努努嘴,“别让那帮子家伙再把公司的钱都掏空了就好。”
袁野应了下来,便领着他出门,准备到一家海鲜酒楼和早已等着的公司员工们会餐。临出门前,易天行想了想,对袁野交待了一句:“那个林姐住在哪里应该知道吧?晚上给她送两万块钱过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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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章 小公子
水晶宫不是东海龙王用来睡觉打屁的地方,而是省城里最大的一间海鲜酒楼,这酒楼其实就是一艘大船,一直安静地停在江边。吃着空运来的海鲜,感受着船外吹进来的江风,倒确实是一件极好的享受。
易天行问着身边的小肖:“在这儿吃顿饭得多少钱?”
“便宜的有,贵的也有,看你怎么个吃法。”小肖回答道:“有一顿百来块钱的,也有一餐上万的。”
“啊……”易天行叹息道:“这家店的牙齿咬的还真深,你说公司聚餐放这种地方,得吃多少钱去?”他自从踏进鹏飞工贸的那一刻起,骨子里的守财奴意识便开始逐渐苏醒了。
小肖一笑道:“管吃多少钱,您也甭客气,这间店收我们非常便宜,而且也比别的店正宗,不敢冤我们。”
易天行一挑眉毛教训道:“这你就不懂了,饮食行业最黑的,虽然古家在省城也是有头有脸,可别人要整你点秤,你还是一样没着儿。”
在旁边安静听着的袁野终于忍不住笑了,看着易天行诧异的神情解释道:“这家店就是我们公司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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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富丽堂皇的酒楼三楼大厅,早已等候在此的诸人纷纷站了起来,向易天行问好。易天行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场面,面部表情僵硬地点点头,然后就在头席上坐了下来。
头席除了易天行和袁野还有几个头面人物,小肖本来并没资格坐在这桌,但易天行觉得这人有些投脾气,就把他拉着坐了下来。拿过袁野递来的菜单,看着上面那些名目繁多的菜名,易天行一下傻了。他一穷小子,除了海带、带鱼这两种都有带字的便宜货色,对于海鲜这类食物向来没有第一手的认识,赶紧支唔着把菜单还给袁野,咕哝不清吩咐道:“随便吃些就好,虽然是公司聚餐,又是自家的生意,但还是不要吃太贵了,左手右手都是自己的不是?”
袁野也没注意他的窘态,拿过菜单便按着他的吩咐对旁边的服务生说道:“要好吃不贵的那种。五香熏鱼、凉拌金针菇、虾干双素、腩肉炒管鱼、凉拌蛰头、凉拌蓬菜、凉拌海螺、辣炒毛鲜、韭菜炒海肠、油泼鲍鱼、酱暴海鲜杂盘、油泼扇贝、虾仁萝卜丸子锅、冰水苦瓜、香酥兔腿、蒜蓉天鹅蛋、盐水香螺、海蛎子豆腐锅……”
他面色平常地说着,易天行却在旁边早听傻了眼,心道原来这就是已经节俭后的菜单?轻轻咳了两声道:“差不多了。”
袁野想了想也就别再点,吩咐服务生去交待,然后说各桌酒水都由他们自己点,回过身来恭谨问道:“少爷主食吃些什么?”
“米饭。”易天行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有品味。”袁野心想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点主食都只点白饭,就像在酒吧里只喝白水一样,摇头大赞。
……
……
果然是自家开的酒楼,什么都快。满满五桌人,不一会儿功夫,菜都上齐了。易天行端着杯中的红酒向席上诸人虚敬了一杯,便开始挟筷大块朵颐,各盘中夹完了,发现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就是那道凉拌蛰头和海砺子豆腐锅最勾引他的口水。蛰头脆的要死,黄瓜,老醋,蒜蓉爽就一个字,而海厉子豆腐锅的汤水味汤浓郁,正好下饭。
他埋头吃着,席上另几位省城道上的头面人物却是眉头渐皱,互相使个眼色,便准备来敬酒。今天易天行在会议室里把众人整的哑巴吃黄连般可怜,可毕竟古家生意染着浓浓的黑色,阶层森严,诸人有恨意也不敢对这易家少爷如何。眼见酒席已开,在酒场上报仇可是个极好的主意,于是都端着高高的杯子,斟满冲鼻的白酒,放易天行的座位旁杀了过来。
易天行还没来得及说话,袁野已经是端着杯子站了起来,以他在省城古家的地位,他要给易天行代酒,谁还说出个二字?于是一场酒中厮杀就此展开,众人脸上红光渐现,话声渐大,语句渐粗……
过了会儿,小肖却领着酒楼的经理走到易天行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易天行眉头微微一皱,便跟着二人上了船的四楼,进了一间包房,然后看见了一个人,他笑了笑,坐到那个人的对面,手指拈起一块西瓜喂嘴里吃了,口齿不清问道:“古大,你怎么来省城了?下面公司正聚餐,你躲这儿干嘛?”
来人正是古老太爷的大孙子,一直不肯来省城的古大。
古大摸摸自己发亮的额头,向一直毕恭毕敬地酒楼经理使了个眼色,经理识趣地唤出所有人,把这间清静的包房留给了他二人。
包房里面一空,古大呵呵笑着坐到了易天行的身边,笑着说道:“我说天行啊,现在咱们也算是兄弟了,说话温柔一点儿又怕什么?”
“切。”易天行不怀好意地把沾满西瓜汁的双手在他肩上一拍,顺势擦干净,“要不是你不肯来省城主事,我至于沦落到今天这地步?”
“现在你在省城里可以呼风唤雨,一言九鼎,有什么不好?”古大微笑道。
“这么好,你怎么不来?”易天行微笑反问。
古大想了想,忽然皱眉说道:“记得我在县城里见你第一面就说过,你是个聪明人。”顿了顿又道:“你是聪明人,而现在我们家和你有了扯脱不开的关系,虽然爷爷肯放手给你我不是很明白,哪怕我现在知道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但我尊敬他老人家的经验和智慧,同时也很感激你来帮我们家扛这个摊子,所以我今天会和你说清楚。”
“我不会参合到家族的生意里面。”古大看着易天行认真道,“我要走的是另一条路,不能和这些事情沾边的道路。所以希望你能放心,我和古二绝对会支持你,绝对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可还是说不透。”易天行摇摇自己的手指头,“我初涉社会,也许想问题会比较简单,但我知道,像你们家这种人户,最在乎的还是利益,我看不出来你们把这摊子给我,对于你们有什么好处,而最关键的是:我看不出来,接手这个摊子,对于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古大笑了:“这最后一句才是真话,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爷爷也说过,您和我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确实我们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好处。”他的眼睛闪着认真执着的光芒,“我们只能给你一个在我们看来很重要,但在你看来或许有些虚无缥渺的东西,那就是:信任。”
“我们把古家数千人的人命都交给你。”
易天行忽然感觉自己肩上被什么压了一下,摇头调笑道:“太重了。”又说:“那这样对古家又有什么好处?”
“我们准备从黑道撤走,但这几千兄弟还要吃饭还要活命。好处就是希望你接手后,能保住这些兄弟的饭碗。”古大说道:“你是聪明人,看的书也多,自然知道为什么历史上成功的人,往往后来无法归隐?华盛顿做到了,所以可以回家种他小时候砍了的樱桃树;而张居正可以衣锦还乡,却保不住自己的子孙和死后三分地。这就是因为华盛顿没有人要跟他吃饭,而张居正若一退,他身边的那些人马上就要玩完。”
易天行摸着自己的唇边,想了会儿,道:“我不知道日后要面临什么东西,所以我无法答应你什么东西,而且说句不怕得罪你的实话,我一直认为黑道人物,都是渣滓。”
古大笑了。
易天行也笑了:“我先帮老太爷看一阵,日后若出了什么事儿,我会提前和你说的。”
古大见说服不了他,也就没有继续,毕竟他心里对爷爷将省城生意交给一个认识不足三月的年轻人,还是有些存疑。
易天行忽然问道:“你不会到省城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套话吧?”
“当然不是。”古大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有些兴奋说道:“这次省里引资,听说台湾的林伯要回大陆,我是受市政府的委托,来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林伯给市投点儿钱。”
易天行不知道林伯是谁,但看着古大炽热的眼神想着,估计又是一个特有钱的台商,想到他一个黑道人物居然帮政府办事,不由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古大正色道:“我说过,我走的是另一条路,我和家里道上的生意向来没有什么瓜葛的。”
“噢?什么路?”易天行来了兴趣,“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是市台办副主任。”古大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动作之标准,果然像极了电视上面在香港办招商引资的内地官员。
易天行噗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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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古大还随身带着律师,想把省城几家公司过到易天行名下,不料易天行考虑了会儿还是拒绝了。他说道:“有没有这个名分,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古家如果信我,那我没必要用这文件上的一个签名来压人,如果你们不信我,那我更落个轻松,将来拍屁股走人,也方便些。”末了,只是让古大当着律师的面,写了份全权委托书了事。
办完这些事情,他轻轻松松地从包房里出来,走回了大厅,看见袁野已经被那些家伙灌的脸色发红,不由嘿嘿一声奸笑走上前去,接过袁野的酒杯,开始大杀四方。
以易天行的妖异体质,你就算给他灌工业酒精外加液化气估计都没事,何况区区六十多度的白酒。于是易天行杯来酒干,脸上红润渐上,眼睛却是益发明亮,也不知过了多久,先前还自认酒精考验的一干人等就在他喝酒如喝水的强烈攻势中,带着震惊和无比佩服的表情,慢慢滑向酒桌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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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多钟,滴酒未沾的小肖把装醉的易天行架上了车,然后开回了省城大学。易天行睁开双眼,说道:“不要走大门进去,开在东门就好。”小肖知道他在装醉,微微一笑,道:“少爷,您可真厉害,不知道以后还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惊奇。”
易天行摇下车窗,吹着微凉的夜风若有所思,半晌后道:“惊奇这种事情,有时候还是要少些的好。”
桑塔纳停在了省大东门外,易天行下车便吩咐他走了。然后他站在卖锅魁的那对母女面前,又买了七个锅魁,走进校园内的一处林子,看着没人注意,双手捧着像小山一样堆着的锅魁,脚尖在木楼小缝里轻微踩着用力,便轻“手”轻脚地飘上了旧六舍的二楼,推开了自己宿舍的木门。
宿舍内忽然传来了阵惊惧的声音。
“快把蜡烛吹了!”“查房!”“把牌扔掉!”
正当那六个男生手忙脚乱地应付突发状况时,却意外发现了站在房门口处是那个一脸愕然,一天未见踪迹的同舍易同学,更意外的是,发现这厮手上还捧着七个香喷喷冒着热气的锅魁。
……
……
“你叫易天行吧?”一个同学正往嘴里塞着葱油味的锅魁。
“是啊。”
“一天没见,跑哪去了?晚上打牌的时候就凑不拢脚,末了凑齐人又停电了,只好偷偷摸摸点蜡烛。”
易天行傻傻地笑了笑。
明天是星期天,二四七宿舍的人们在吃完锅魁后又开始玩起牌来,开始还热情地招呼易天行加入,待后来发现这个姓易的小子眼贼手快算计太精永不落败之后,便赠予其一个东方不败的外号,再毫不客气地把他踹开。
易天行很喜欢这种感觉。
被踹开后,易天行乐呵呵地抱着盆子去厕所旁边的水池冲凉水澡,洗澡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胸口上的那一抹朱红颜色愈发地深了,竟渐渐生出些灵动之感来。他皱眉想着,决定过些日子去归元寺请教一下那位木讷的斌苦和尚。
待夜深之后,他躺在床上,感觉有些心理上的累。还没有正式开学,自己这个奇怪的大学生已经参加了一次省城黑道的聚会,而马上回到学校又回复了学生的身份——两种身份的交替,让他有些不知所以,特别是发现自己在两种身份两种面貌间转换的如此自然,不由有些怀疑自己有些分裂人格——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下,又忽然想到初中时候的那个可怜的同学,心中对刚才酒楼里的气氛产生了一种极强烈的抵触,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尽量少管这些事情。
他心绪稍微宁静了些,闻着新枕头散发出来的味道,开始给蕾蕾写信,虽然没点蜡烛,但借着窗外的那一抹朦胧月色,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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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贫民窟还是小别墅,不论是高山峻岭还是江南小镇,一到夜间,沐浴着的月光都是同样的。
省城一处式样古朴的院落内,有一个脸上稚气未脱的美丽少年正看着窗外的明月。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玛鲁珠子,回头问道:“归元寺主持有没有回话?”
“公子,那边一应安静如常。”回答他话的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瞎子,打扮很奇怪,有些复古的感觉,对那少年的称谓也是颇有古风。
少年用手指勾着自己如锦丝般的黑色发端,轻声说道:“前些天感应到归元寺有法宝启用,威力惊人,应该就是天袈裟。很是奇怪,明明知道我们吉祥天这次对天袈裟志在必得,为什么归元寺的僧人还敢在这时候用此法宝?难道是遇见了什么难以抵挡的敌人?”
原来这个美丽异常的少年,竟然就是上三天中吉祥天的小公子。
那位叫做竹叔的瞎子微微侧头道:“公子当时提起,竹某便算了一卦,风起东南,卦心不定,数成一三,只怕此次谋事中有变数。”顿了顿又道:“这卦相倒是显在当日出了归元寺的那学生身上。”
“那学生有没有什么异象?”
“今天门内弟子暗中跟踪,原来这人是古家的子弟,暂时看不出蹊跷。”
小公子似乎很相信竹叔的话,安静思琢了会儿后道:“可是一定要做下去。虽说四九年之后,我们与台湾一支来往渐少,后来浩然天更多的为国家出力,我们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也不方便与当年渡过海峡的那支来往太密,但毕竟是同脉相传,香火情仍在。如今他们那边被林伯方面打压的太惨,我们既然能帮忙还是帮一下。”
竹叔思考了一会儿后道:“传闻中,先前林伯对于我们在台湾的门中弟子并没有什么动作,倒是那边的一支有些不忿他手下那人的气焰,愤而出手。算起来,似乎还是我们理亏一些。”
小公子静静道:“如果能卖台湾那边一个人情,总是会有好处的。”
竹叔低身应道:“知道了。”过了会儿又道:“可是林伯这次来大陆是投资,一路都由官方接待,我们如果出手,会不会和浩然天闹翻?”
小公子如星辰般亮丽的眼神忽然黯了一下,过了会儿重又闪回坚毅之色,毅然道:“这些是门内之事,轮不到浩然天做主。”
“那门主?”竹叔方开了口,小公子已厉然喝止道:“谁也不许告诉父亲和哥哥!”
……
……
“我们吉祥天向来重炼器,法宝众多,为什么一定要取归元寺的天袈裟?老门主当年曾经有过明谕,天底下修真门派,谁都能动,就是不准找归元寺麻烦。公子你今次贸然行事,竹某人不敢苟同。”
小公子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不同意可以保留意见,但这次的行动一定要成功。至于为什么要天袈裟,你看过台湾那边传来的消息就应该明白了,何必多问?”
竹叔想到案卷中,对台湾富商林伯身边那个像火一样的男子的形容,终于明白了。
“莫杀用的是五行中的火门,一身真火炫耀其外,而如今吉祥天内水门众人还在昆仑山上做事,怎么也来不及赶回来,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归元寺的天袈裟借到手,借这异宝冰天冻地的神通,将莫杀死死冻住!”
如果易天行也看过那个卷宗,那他一定会很奇怪,奇怪于这位富商身边的高手,为什么和自己的能力是如此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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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小公子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一丝落寞浮上他的脸庞,他暗自说道:“父亲,就让我做些事情证明给你看吧。”
古朴的院落似乎感受到了这阵令人心弦为之一颤的落寞,安静黯然了起来。戴着墨镜的瞎子竹叔哑声问道:“天晚了,您去睡吧。”
“好的。”小公子低声应道,轻步向楼上行去,赤白的足踩在红红的地毯上看着格外纤净,“那个叫易天行的学生盯紧一些,他如果只是偶尔去旅游倒罢了,若再发现他去归元寺,就让木门送他安息。”
“是。”竹叔应道,心里却涌起了阵阵不安,当日的卦相上,算出那位易天行的学生,乃是赤金朱火,南野星纵,贵不可言之相,要让他死,只怕不那么容易………
朱雀记 第二部 省城 第四十一章 朱雀BB
开学已经十几天,转眼将到中秋。易天行这些天里和同学们打闹,在课室里打瞌睡——只怪他自己选错了系,又选了个汉语言文学教育——如果是学学数学之类需要高智商高分析计算能力的科目,估计他还能在大学里辛苦一些,可选了文科里的这门,以他变态的记忆力,待头三天把所有课本和课外指定辅导书看完后,又变得无所事事。
省大给他的感觉还是不错,虽说美女有点少,馒头有点硬,老师有点凶,宿舍有点破之外,别的都还好,尤其是风景不错。
校门口处是一片荷花池,夏末之时,莲花未褪,青叶犹自在微风中飘摇,看上去赏心悦目。新生上课的地方就在荷花池对面的一教。一教学楼是当年苏联人修的,有个名头叫什么飞机式建筑,易天行没有瞧出来整个教学楼和飞机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长长的一排,外色青暗,红屋为顶,看着十分有气势。
这天上完课了,易天行听见班上几个男生正在筹划着寝室间的跨室扑克牌交流大赛,兴趣马上上来了,屁颠屁颠地凑到前面去,狂呼着要报名。几个男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接着狂呼一声:“我们又不是疯子!谁会和你这变态玩!”
易天行牌技之精早已传遍全班。
易天行挠着后脑勺呐呐道:“大不了让你们几局好了。”周围的那几个男人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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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得牌打,于是我们可怜的男主角只好乖乖地提着全寝室的七个开水瓶,像一只将要开屏的孔雀般施施然往开水房荡去,不料下楼不远,便看见了一辆让他头痛的桑塔纳。
小肖赶上前来接过他手上的开水瓶,结果手忙脚乱,还险些砸了。易天行叹口气接过来说:“这种技术活儿,还是得我来的。”
在一旁低眉敛气的袁野轻声说道:“少爷,下午公司要开会,今天您下午没课,可以跟我去了吧。”
他这些天已经来请了易天行几次,易天行问了问没什么要紧事,便用各式各样奇怪的理由推托了,今天公司要决定购一块地的大事,所以逼得袁野这个名义上的总经理只得再次出马。
易天行把他二人拉到一边,轻声问清楚什么事后,皱着眉头道:“我又不是学商的,哪块地皮值钱我怎么清楚?公司里除了那些老大,总还有几个专门搞事的人才吧?等你们定好了,我签个字就是。”
袁野把嘴张的老大,黑壮的脸上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低声咆哮道:“少爷,您可不能荒废人生啊……”
易天行当然不怕他揍自己,谁揍得过谁还另一说,倒是听见他这句话不由卟地一下笑出声来,心想这位袁老大还真挺关心自己的,笑道:“我还是学生好不好?学习才是我的正业,难道你要我天天泡在公司里和你给我请的女秘书打情骂俏?”
袁野一窘道:“那女秘书您还没见到,就这么反感,那我去把她辞了。”急着分辩道:“不是我想给您请个女秘书,而是现在的秘书招聘,来的人都是女的。”
“有哲理。”易天行表扬他,“不过我这两天忙着学习,估计抽不出空来。”他想了想又道:“这样吧,周日的时候我去公司和你碰下头,再看看最近的买卖好了。”
说完这句话,便不理二人,往热气腾腾的开水房里钻去,还不忘在房门口和那位带着点水灵劲儿的开水房小妹调笑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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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的确没说谎,他这两天确实忙着学习——只不过学的不是课堂上的古代汉语,而是一些黄纸写就的古老佛经——此时他坐在归元寺檀香满室的禅房内,把眼光从楞伽经上抬起来,对上长眉皱额的主持斌苦大师,轻声问道:“大师,小子还是不明白。”
“可记住了?”斌苦轻声道。
“何故说断常?及与我无我?何不一切时,演说真实义?而复为众生,分别说心量?”易天行双手微垂,盘腿坐在蒲团上,缓缓念道,“一字一句皆在心,就是不解何意。
斌苦大师双手合什道:“上来四句问法身佛之平等相,此六句偈问法身之性相;此乃大乘法宝——第一义谛。断见谓人死如物坏,死已断灭,无有精神体性常存,名为断灭。譬如崇尚二乘缘起性空而不解缘起性空之诸大知识,每云一切法缘起性空,一切灭已即……常见者谓执取灵知心为不生不灭之永恒实体,误认此灵知心为常恒不坏之心,此即《楞严经》所示之五现涅盘外道见;亦有佛子修习定法,坐入初禅、二三四禅定境,妄认定境中之灵知心为常恒真实之心;合欲界灵知心,总名外道五现涅乐邪见,藏密四大派诸祖如宗喀巴之类……”
易天行听的脑晕眼花,在心中暗自默祷道:“早知要听这些听不懂的话,何苦逼自己来这儿?”
其实斌苦和尚玩了招阴的,只是给易天行细细讲解佛学经义,却将体用之分全数不讲,一应法门竟是一个字未吐露。
易天行哪里知道,只是听着仅仅楞伽经头四句,便被这和尚讲出四千字的疏义来,早已吓傻,心想就算自己脑袋是天才中的天才,也禁不住这等折磨,寻了个由头,便告辞出来,迳在归元寺后园里游玩。
斌苦和尚只是怕上三天找麻烦,盼他能在归元寺中流连就好,根本不想将自家寺中绝学传授于他,当然不会阻拦。而其余的和尚在那天全寺之力运天袈裟与他争斗后,早就认可了这少年霸道的实力,也不敢前去招惹。
易天行看似闲庭信步般,便往湖边走去,他拔了一根细细的荷叶枝,放在手上把玩着,他对这种能暂时捆住自己的植物枝条印象颇深,好奇地打量,然后伸到嘴里咬了咬。
“嘻嘻。”不知从何处传了两声嘻笑。
易天行微微一笑,脸色平静似乎一无所闻,胸中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发现这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声音,喜的是似乎这声音的主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他叹了口气,似乎要往回走,却觑着众僧没有注意自己的空,便想往湖那面的后山悄悄溜过去。
不料,一转身,便看见了一张脸。
叶相僧微微笑道:“易施主,那边乃我寺禁地,却是去不得嘀。”
易天行心里在骂娘,脸上却摆出无害笑容温柔道:“那处荷香怡人,山间松风清心,叶相师兄可觉着是一处修行的福地?”
“阿弥陀佛。”叶相不予理会,“施主前日教训贫僧的是,如今方知一心安处便是盛地。”
易天行听他说话酸溜溜的,再一看才发现这和尚将自己那套白袈裟换成灰朴朴的了,不由一笑,揽着他肩膀道:“一大老爷们,还记仇啊?”
叶相一出家人,哪里见过这等不知趣的施主,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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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易天行又进禅房,坐在斌苦大师对面读了几遍经,暗自琢磨良久,也没有琢磨出感觉来,心想莫非自己还是得先把五门对治法学好了?可是这修行依经络而行,自己为什么总感觉不到?他捺住性子问斌苦大师,自己这身体究竟是如何?
斌苦双眼微闭,道:“时辰未到,一切随缘吧。”
易天行终于感觉到这老和尚有些拖延的感觉,皱眉摇了摇头,告了声罪,便从归元寺侧门出去了。他出寺门之后,却未直接回学校,反是过了姚家店市场的小巷,绕了老大一个圈子,然后沿着一条偏僻的小石路往一座山上爬去。
归元寺后山上树木茂盛,林荫遮日,易天行一面爬着一面欣赏着周遭的景色,听着头顶传来的阵阵鸟鸣,再闻着林间清香,精神不由为之一振。林间偶有游人,他也不好施展自己的速度,便慢慢向前行进,将至山顶时,月亮已经挂到了晚霞的对面,太阳将落,阴暗降临山头。
此时微风吹来,轻轻缭绕全身,易天行忽觉一阵阴冷,向前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顶,脚下竟然是一处绝壁。绝壁约有百丈来高,峭石平骨如镜,宛如被天斧劈开一般。易天行想到古老太爷当年带着那位官小姐逃命,逃到此处绝望的心境,也自追思惘然。
山间益发的暗了,易天行心想当年古老太爷和那位官小姐只怕就是这么跳了下去,他要找寻那位声音的主人,一是代古老太爷谢恩,二是也想请教一下这位鬼神莫测的人物自己的情况,正准备学几十年前殉情的那位情侣往下跳,却发现很反常的在日落时分,山脚下竟然起着雾,看见这奇怪的白雾,易天行犹豫了。
远在千万里外即将沉入山涧的最后一道阳光,照拂在他的眼帘上。
他忽然感觉眼皮一阵微痛,心一中慌,睁眼四处查看,却没有发现异常,倒意外地从浓雾里隐隐约约看到了个淡到了极致的光圈。
光圈泛着微微的青色,由地下拔然而生,慢慢沿着弧形向上合去,在天上合拢,形成一个奇异的半圆。
易天行瞠目结舌,心想怎么突然自己看见了这般古怪的一个东西。
正想着,忽然灵心一动,感受到了那个青色光圈遥遥传来凛不可侵的力量,竟比当日自己奋力相搏的天袈裟更要强上数倍之多。
易天行一惊,再细细察看,才发现这个青色光圈竟像是一个罩子,牢牢地罩住了归元寺的后园、小山……他恍然大悟,看来这光圈应该是佛门的一种结界,只是不知是防御还是禁锢用的,只是看这威力如此巨大,自己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他在山上又呆了会儿,心中盼望着归元寺后的那个声音能主动地找自己说话,不料一直等到天色全黑,古朴归元寺内仍然是一片安静。想了会儿,他拣起一块石头,使出自己的神力往归元寺里掷去,不料那个光圈似乎对于物理攻击不能免疫,石头噗地一声穿过淡淡青色光幕,奇快无比地砸在归元寺后园一座禅房内。
“哎哟妈耶……”不知是哪个和尚不幸挨了这记天外来石,呼痛惨叫一声。
易天行吐吐舌头,不再多耽搁,便回学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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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在旧六舍的木板隔间蹿来蹿去,悉悉索索地响个不停,但住在二四七室的几个男生,不论来自东南西北,都已经听惯了这省城老鼠的方言,见怪不怪地在床上酣然睡去,只有易天行静卧在自己的下铺,闭目假寐。
他双眼微闭,温和的眼帘将触未触,双手搁在自己小腹上,中指与拇指微触,双手反向而置,结了一个在经书上抄来的莲花童子手印,体内点点金火随着他的神念渐渐流转起来。正在这时,他神思一动想到下午在归元寺里学的楞伽经,手式奇幻一转,平空摆出了个奇怪的姿式,也不知为何,这姿式一结,他的心境顿然清明,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离省城大学三里外的一间公寓内,此时灯火全熄,上三天的那个瞎子竹叔手拄木杖,看着窗外省城夜景,也不回头,淡淡说道:“下手留神一些,不要伤到那人的同学,你我修行之人上动天听,切不可轻易伤害凡人。”
身后有一个瘦瘦的汉子,头上缠着白布,恭谨应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一方玉盒,玉盒一直贴着他的小腹,此时取出尢有余温。
他轻轻掀开玉盒,玉盒里赫然躺着几只妖异无比的绿色小虫,这小虫子圆头节身,长长的两个触角中空,似乎是用来吸什么的。瘦汉子脸色愈加紧张,双掌相交,虎口缓缓磨擦着,良久之后,从鼻腔里闷叱一声:“去!”
随着这一声,黑暗的房内绿幽幽的荧光大作,那几只妖异小绿虫迅疾化为数个小光点,在房内乱窜着,凶猛地劲头似乎要择人而噬。瘦汉子似乎怕这种东西噬主,赶紧往自己身上喷洒了一些药粉,而那个一身长衫的竹叔看着夜空出神,整个人竟似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那些小光点竟似对他视而不见。
过不多时,那几个小光点终于禁受不住房内绿氤之气的压迫,迅而加速,遁入夜空不见。
一直沉默站在窗口的竹叔缓缓道:“希望小公子不要惹上不该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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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大学男生宿舍外的大叶树诡异地飘荡起来,不一会儿几个小绿点便顺风飘入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房内的七个男生正酣然入睡,全未察觉有几个小绿虫正阴渗渗地爬了进来。
那几个小绿虫生的丑陋恶心无比,套用一句阿亮的话,那叫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小虫爬过的地方不仅留下一道脓涎,而那脓涎竟似带有极强的腐蚀性,旧六舍的木地板上被蚀出了一道极深的印子。
小绿虫们像是被谁指挥着一般,一路嗤嗤蚀着地板,沿着床脚向上爬去,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可怜房内的几个人在睡梦中根本无法闻到。不多时,小绿虫便爬到了易天行的床上,脓涎流在他的席子上,腐蚀出了几个绿中杂黑色的大洞。
小绿虫们看见裸着上身酣然入睡的易天行,忽然身上青色光芒大盛,呼地一声便向易天行身上飞去。
不料“噗噗”数声响,可怖的小绿虫竟被易天行身上那层薄薄的离火弹了出来!
……
……
小绿虫喷出了绿色的汁液,扭头扭脑,显得十分愤怒,像是受了伤。
而远在三里外的公寓中,那个使蛊的瘦汉子,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知道今天遇见麻烦人物了,如果不能控蛊取胜,只怕会反受其害。大惊之下,瘦汉子用一柄乌骨小刀割开自己的左腕,将自己的鲜血滴入面前的玉盒中。
主血饲蛊!“
小绿虫猛地一下胀了起来,青荧荧的虫身上笼罩着凶恶的气息,慢慢地向仍未醒来的易天行身上爬去,虫身微微蠕动,虫首张嘴欲噬,流下来的恶涎不再仅仅是腐蚀,更平添了几分腥毒之味。
这是木蛊的上三重境界。
小绿虫一路吐着腥水,一路爬上了易天行的胸腹,便要张嘴咬他的肉,往身体里钻去……
易天行根本不知自己正处在生死边缘,犹自酣睡,眼看便要被这毒虫杀死,不料此时房内异变陡生。
他的胸口上的那抹朱红渐渐发亮起来,映的身上几只小虫愈发狰狞。朱红色慢慢鼓了起来,鼓成了一个形状怪异的肉团,肉团扭动着摇晃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易天行的体外……
……
……
下一刻,只见易天行的胸膛上多出了一只通体朱红的小雀儿,正眨着灵气十足的眼睛,带着可爱无比的神态,无辜看着自己身周几只骇的发抖的小虫子。
先前还煞气十足的几个小青虫趴在易天行身上,似乎被这可爱的鸟儿吓呆了,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不停往外吐着绿汁,抵抗着下面易天行身体自然散出的淡淡离火。
小朱雀在易天行的胸膛上蹒跚行步,那些小青虫子开始瑟瑟发抖。小朱雀明亮的两只小眼睛骨溜溜一转,然后注意到了自己的脚下有这样几只虫子,顿时稚态可掬地伸首去啄。它的动作很笨拙,但很奇怪的是,小绿虫子这种极凶恶的蛊虫,不知为何死死低着身子,似乎恐惧到了极点,甘愿受死一般。
就像小鸡啄米一样,稚小的朱雀笨拙地低下头一口叼起一只小绿虫,似乎也不在乎小绿虫身上的腐蚀汁液,咕哝一声便吞了下去,其余几只小绿虫似乎遇上了命中的克星,也不敢逃跑,就这样等着被小朱雀慢慢地一只一只地全部吃进腹中……窗外的月光打在易天行的胸膛上,这幅生吃蛊虫的场景,被幽幽的月光一衬,显得更加诡异灵魅可怖。
小朱雀吃完这几只蛊虫,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两只细细的脚丫勉力分开,吃力地低下雀身将缘尖对准易天行身上的绿色汁液,啾啾一吸,就像吸果冻一样,全部吸进了自己并不太大的肚子,这才显得有些满意地低声鸣叫了两声,声音清灵。然后用自己的喙尖梳理了自己的翅上绒毛,便美美地趴回到易天行的胸膛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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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披着金色盔甲,站在一朵五彩祥云上,嘴里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在一群魔怪之间肆意厮杀着——这应该算是他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个梦,于是在梦中他就感觉到隐隐的恐惧,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摸身上全是冷汗,然后很受惊吓地发现自己的胸口上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他吓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阵势有些大惊醒了上铺的江苏同学。江苏同学含糊不清问道:“怎么了?”
易天行盯着滑落到自己大腿上的红色小鸟,无意识应道:“没什么,我去上厕所。”
他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抱着这只看着很脆弱的小红鸟进了厕所,细细察看着这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家伙。发现这小红鸟生的实在是很可爱,易天行忍不住微笑着轻轻用手指逗弄一下小家伙的尖喙。
小红鸟早就醒了,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看着他。
小红鸟看着易天行的脸,忽然把圆滚滚的小头往易天行胸上蹭着,发出了一阵阵啾啾叫声,声音很小,却是清灵异常,显得颇为亲热。
易天行被这小红鸟的绒毛咯地直痒痒,看着它亲密神情,不知为何,胸中生出一份感动来,疼惜地把小家伙托在手掌上,轻轻问道:“啊,你不会也是一个迷路的家伙吧?”
正自玩着,易天行却下意识里发现自己的胸上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定盯一看,他吓了一跳,发现自己胸上那块朱红色的印记忽然不见。这块印记还是在县城小池塘里初明道性之时生成的,谁知此时又忽然不见!
易天行想了半天,忽然心头一动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掌心上的小红鸟,压低声音道:“喂,兄弟,你不会是我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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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易天行坚持认为自己不是大母鸟,但也没办法,只好承担起了养育小红鸟的父母大任。经过他的一番折腾,他发现了一个大问题,这小红鸟身上竟然是温度极高,就算是水泼上去,也会马上冒着白烟干掉。这样自然不能把它放在寝室里喂养,不然如果把同学的手烫着了怎么办?
易天行只好瞒着众人,偷偷摸摸养起这只自己“生”的小鸟来。
晚上还比较好办,易天行悄悄在宿舍外的大树上做了一个铁皮子弯成的窝,然后把那只小红鸟塞进去,临别之时再叮嘱几声不要摔下来之类的废话,小红鸟似乎挺明人理的,倒还真没摔下来过。只是从那一天起,窗外那根梧桐树便渐渐地显出老来,叶片在这生机盎然的夏末时渐渐发黄,枝桠也开始有些枯干,易天行天天对着窗外的大树说对不起。好在自从小红鸟占了窗外大树后,蚊子之类的东西也在旧六舍绝迹了,这倒是极大的改善了男学生的住宿环境。
可白天不行,易天行深知当今的大学里养着的是一群饥饿终日的男学生,这些家伙如果发现了一只不会飞的雏鸟,肯定会眼泛绿光,口涎大垂地往树上爬去。于是每天清晨,易天行假装晨练兼听恶心VOA时,便会把小红鸟接下来,装进自己吃饭用的铝制饭盒里。
饭盒被占,直接导致了易天行的饮食习惯改变。原本用来打饭菜的铝制饭盒,现在天天装的是小红鸟,他便只能顿顿啃夹榨菜的馒头或是沾肉松的面包,然后怀里揣着发烫的铝盒急步离开食堂。
他怕被同学发现,所以一直是铝盒不离身。铝盒的高温慢慢地渗出厚厚的帆布书包,传到他的腰腹上,真像是随身携带着一个烫手的山芋。
可易天行别无它法,连上课的时候也带着。
不料他在教室里呆着,原本颇为宽敞阴凉的教室,温度竟然慢慢升高,在台上讲课的老师和台下认真听课或打瞌睡的同学,都感觉到这夏末时分,竟然如同三伏天一样,酷热难当,屋内像是有谁正在拼命开着暖气。
众人额上汗滴渐下,纷纷喊热,老师虽然觉着奇怪,可也没有办法。
易天行暗自叫苦,偷偷做了个鬼脸,便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他这一走,教室里清风过堂,立马凉爽起来,只留下一干学生在那里啧啧称奇,名之谓:“迷你厄尔尼诺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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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有些弄不明白这只小红鸟吃些什么东西,所以常常在深夜里爬到学校的大树上面去抓那些虫子,让他有些恶心的白花花的大肥虫送到小红鸟的喙边,谁知小家伙一扭脖颈,万分骄傲地表示出了对这种食物的厌恶。
易天行又用自己疾如闪电的手指头在空中夹了一小碟子苍蝇,谁知道小红鸟唧咕几声,便从鸟喙里吐出一丝火苗给烧成了灰烬。
“你小子还挺挑食爱干净啊……”易天行可不知道这小家伙生出来的第一天就活吞了好几个绿头蛊虫,以为它是有洁癖,挠头无辄,百般思琢下终于想到:“这小鸡似的家伙,浑身红通通的,怕不是爱吃颜色鲜艳的东西吧?”
好在鹏飞工贸给“易董”办了张卡,袁野打了十万块钱进来后,易天行倒是没有了金钱之虞。他跑到东门外对面商校旁边的菜摊上,拣着漂亮的果子蔬菜便买了一大堆,有艳红的西红柿、翠绿的黄瓜、紫幽幽的葡萄,还有省城特产的红的像火一样的桔子……然后鬼鬼祟祟地抱着铝盒子跑到操场阴暗的角落里,把这些瓜果堆到了一头迷糊劲十足的小红鸟身前。
谁知道小红鸟对这些瓜果仍然是不屑一顾。
易天行哀叹一声,用手指轻轻敲着小红鸟的喙突,没好气道:“小祖宗,你总得吃点儿啥吧?”
谁知他一说话,小红鸟就来了精神,扑哧扑哧扇着绒毛未褪的翅膀,想飞却又飞不起来,就像是个眷母情深的小鸡崽儿一样,一头扑进易天行的怀里。
易天行唬了一跳,却发现小家伙已经安静地在自己怀里睡去了。他想到这些天来小红鸟对自己眷恋异常,不由想到某件事情,有些害怕地轻声说道:“喂,小家伙,你可别要吃奶,我胸前可没有那种装备。”
看着小红鸟浑身朱红一片的羽毛,看着它恬静自得的神态,易天行心中一暖,留神看着四周有无别人经过,把小红鸟抱在怀里,就像是哄孩子一样地轻轻摇摆,嘴里咕哝着:“宝宝乖,快觉觉,咕咕咕咕……”
前面还是一副令人感动的画面,可最后的这几声证明了易天行同学的孤陋寡闻,他逗小朱雀的声音,就像是在逗小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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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苦的养雀工作进行到了第二周,易天行成功地被记得几十次旷课后,又有一件头痛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他发烧了。
对,就是这么小的一件事情。可是对于从小百病不侵的易天行来说,却是难得的大事。他躺在床上感觉着头晕和额上的高温,一方面是觉着新鲜,一方面也有些害怕。宿舍的同学给他端来米粥后便去上自习,只留下他躺在床上对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易天行看窗外的那株梧桐树,咕咕叫了几声,没过多久,树当中的小红鸟似乎听见了,也咕咕回了几声。
这便是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早期教育的重要性在此刻便显现的一览无疑——只会学鸡叫的易天行,终于把自己这只贵比天物的朱雀神鸟也培养成了一只只会咕咕叫的家伙。
易天行此时哪里会想到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父母,只是看小红鸟在树上安然呆着就有些高兴。他又忽然想到自己奇怪的高烧,皱皱眉,低声对着窗外大树上的那小家伙咕哝道:“不会是你小子害的吧?
“咕咕……”
“还不是你?你天天就像是块大功率的电热炉,我这么抱着你,想不发烧都难!”
“咕咕咕……”
“说我没用?哼,你爹我自己也会玩火的。”易天行童趣之心大作,中指头一弹,一点火星便缓缓飘出窗外,沿着一道直线准准落入树叶间的小红鸟窝里,他夜里在操场上和小红鸟玩过几次,知道这小家伙天生不怕火,所以不会担心把朱雀烧成新奥尔良烤翅,只是玩笑而已。
“咕咕咕咕……”
“哈哈哈哈,哎哟……惨了。”
看着一串火团从窗外高树里向这边打了过来,高烧昏眩的易天行从床上翻身而起,动作快捷如同狡兔一般往书桌扑去。
在他的身前,放在书桌上的课本燃烧的正旺。
易天行速度惊人,双掌疾拍,竟化作了十数个虚影,掌风惊人就像是风压式的灭火器,一会儿功夫,火便灭了。他看着自己黑糊糊的手掌,尴尬一笑,对着窗外笑骂道:“你这个白眼雀儿,恁没良心,开个玩笑也值得喷火进屋来玩?”
而旧六舍窗外的大树里,小红鸟似乎颇为得意。
“咕咕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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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易天行就在和小红鸟的轻声细语加“危险打闹”中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一量体温发现高烧仍然未褪,头却是更加晕眩,他不由觉着纳闷,心想自己那日在归元寺里与天袈裟斗法之时,身上的温度只怕有好几千度,也没有觉着身体不适,怎么体温计上的水银柱不过升高了几个刻度,自己就难受的不行?
疑问未解,他终于认输,准备去校医院看病。
摇摇晃晃走下旧六舍,易天行觑着没人注意,走到自己宿舍窗前那株大树下,轻轻咕咕叫了两声,树上的小红鸟也应了一下。他抬头看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于是从书包里取出铝饭盒来,平放在大树下一处特定的位置,然后单拳击向树干。
迸的一声。
大树摇了两下,然后一团朱红色的东西摔了下来。
易天行这一招已经练了很多次了,小红鸟不偏不倚地摔到了铝饭盒中。易天行把盖子一盖,往书包里一塞,便往校医院走去。
“我很放松了。”一个很委屈的男中音。
“硬的像石头一样,这叫放松吗?”一个很恼怒的声音。
“可我也没办法,我已经在拼命地想像听巴赫。”
“巴赫有什么用?”
“啊,上周音乐鉴赏课,听巴赫的法国组曲,我听的极其放松,最后在第四排睡的挺香。”
……
……
“瑞赖克斯!”恼怒的声音显然已经老羞成怒。
委屈的声音依然委屈:“知道咱学校人人都是外文高手,可您不使劲儿打针,跟我在这外文上较劲儿有什么用。”
“我还没使劲儿?……”
“拜托,您虽然不是锅炉工人,可也得使点儿劲呀。”
“你这学生怎么说话的?”
校医院医生一共扎弯了六个针头,又听着这小子不停罗嗦,最后终于忍不住把他赶出了注射室。易天行灰溜溜地来到医院大门口,看见人群拥挤,赶紧把自己热的烫手的书包抱到自己怀里,侧着身子愁眉苦脸溜出院门。
走到医院口子的花坛前面,微风袭来,才把这糊涂蛋给吹醒了。易天行一拍脑门,无比感叹道:“真是发烧发糊涂了。从来没打过针,以自己这变态体格,这细细的针头要扎进去确实不容易啊。”回头远远对着注射室的方向拱了拱手,轻声笑道:“老师,对不住。”
拍完脑门,他再拍拍屁股,走人。
从校医院旁边那门穿出去,九三路上一溜的游戏机房和台球室,热闹处往前几步有个大药房,易天行摇摇晃晃走进去,开始对着柜台上各式各样的药品发呆。他从小没吃过药,确实极度欠缺这方面的经验。
“您要点儿什么?”一个挺甜的小营业员凑过来问他。
易天行抿了抿嘴,发现这营业员笑容甜度挺高,呵呵回道:“发烧,不想打针,您看吃点儿什么药?”
“阿斯匹林、复方阿斯匹林、水杨酸钠、水杨酸钠合剂……您平常吃哪种?”小营业员问道。
易天行挠挠头道:“没经验,哪种药效比较猛?”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小营业员不仅笑的甜,心也挺好,“是药三分毒,别光贪图药效,就吃复方阿斯匹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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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此人在righttime、rightplace偶尔会小小发发花痴:比如在今日头脑昏眩的时辰,邹蕾蕾小娘子不在身边的地方。他心里对那个小营业员念念不忘,双手把热乎乎的铝饭盒当热宝捂在怀里,眉开眼笑地走在夏末时分、校医院通往体育场的路上。
这条道路两旁树荫高蔽,很是清凉,此时凉风过巷,更是让人无比适意。易天行正开心地走着,眼角余光却瞄着身后侧一团黑影向自己猛撞了过来。他虽然此时发烧发的迷迷糊糊,可身体机能却没半点退化,神经猛地一紧,身体肌肉瞬间紧绷,脚尖在地上一转,整个身体顿时平平滑出数步外,还没忘了一拳如风疾疾打在那个黑影的中部!
“啊……”一个女生的惊呼。
易天行一时失神,好清淡可人的声音。
他定晴一看,只见自己的铁拳正打在一辆漂亮的自行车龙头上,生生把钢做的车把打的陷了下去,而那辆淡绿色的自行车上是一个少女。那少女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一头黑发在背后松松地系在一处,身上穿着很淡雅的碎花裙子,容貌清秀淡雅,眉目间却是颇为淡漠,有若冰雪一般让人不敢逼视,宛如水晶雕琢的人儿般。
易天行大骇,心想这可打错了!错愕之下,嘴巴张的老大,似乎恨不得将自己那个害事的铁拳头吞进肚里去。
少女眉尖微蹙,轻声道:“对不起,同学。”
易天行正自暗悔居然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出拳,却听见少女和自己说对不起,不由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赶紧支唔着应道:“是我对不起你,没吓着你吧?”
“没事。”看见易天行一副受窘的模样,少女唇角微微一翘,淡淡笑了下。
少女的眉目清雅到了极致,只是总有丝抹之不去的淡漠,此时淡淡一笑,一笑便让傻傻看着的易天行觉着一道清清漫漫的阳光拂了过来,冰雪顿时融化,春水汩汩滋润着心窝某处。
易天行忽然觉着不妙,暗自念道:“眼可以动,手可以动,心却不能乱动啊……!”
正乱想着,那少女已经歪歪扭扭骑着车走了,看去向似乎是新一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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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易天行醒过来时,身旁早无那少女踪影,只有那些从游泳池出来、青春逼人的身体曲线上湿意犹存的大学女生——他打了个冷战,想到刚才这事,不由大为后悔,大学校园里最常见的撞车恋爱大法,怎么落到自己头上,却成了大煞风景的铁拳破单车呢?
愤愤然回了宿舍,他把发烫的铝饭盒往床底的臭鞋子旁边一塞,便在床上躺了下来。通灵的小朱雀平日在宿舍里从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但今天可能是实在受不了易天行鞋子的臭味,咕咕咕咕叫个不停,直到易天行狠狠在床上锤了两下才安静。
易天行躺在床上想着刚才的那个少女,不由邪邪笑了起来,真是一个美女啊。一面开始动起花花肠子,一面顺手把钱包从裤兜里拿出来,准备丢在桌上。不料似乎老天爷要打醒他,钱包在他手上一翻,平常夹在钱包里的那张照片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照片上那个女孩眉目如画,故作凶态实则可爱无比地用一根食指指着照相机镜头。
易天行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对着照片中的女孩苦着脸道:“蕾蕾啊,我可没动什么花花心思,请首长明察。”话虽如此说着,心里却有些发虚……于是易天行开始找借口,当然,他是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好色的,而且毕竟是有修为之人,平日里对着美女也可以勉强扮柳下惠状,所以决定从外部环境上找原因。
“为什么今天会犯花痴呢?”他故作深沉,接着自问自答道:“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骑自行车的女生太漂亮的原因,药房里卖药的小营业员俺也看着特顺眼哩。”
然后他很自然地找到了借口。
“唉,果然是人一生病便容易柔弱。发高烧把人烧糊涂了,难怪看着漂亮女生就想扑上去。”
自以为想明白了,易天行倒了水,看了看说明书,然后一古脑吞了正常人一个星期的药量。
把几十片阿斯匹林药丸吞下肚子后,易天行倒头便睡,等着高烧退去,不料一觉睡到下午,烧仍然未退,昏眩依然。
……
……
他趁着宿舍里没人,翻身起床,捧着铝饭盒,看着里面那只憨稚可爱的小红鸟,半晌后恶狠狠道:“都怪你这小火鸡!”
小朱雀很无辜地叫了几声。
把朱雀贬成火鸡之后,他想了想,便收拾打扮,准备去归元寺,去向那个斌苦和尚请教一下自己这奇异的状况。
自从知道斌苦和尚是在敷衍自己后,易天行对去归元寺修禅的兴趣便减了许多,加上对归元寺后山那片青色的光罩结界有些天生的恐惧,所以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轻涉那处。但今日实在是病的不行,加上自己天生与众不同,打针打不进去,如今看情形吃药也没用处,只得去问那些懂“邪门法术”的和尚求些高招。
当然,他暗自说服自己,不是自己修为太差连区区高烧都禁不住。他悲愤想道:“自己之所以降贵纡尊地去求大和尚帮忙,实在是因为这高烧后容易让人意志力减弱,容易犯生活上的错误啊。”
易天行用手指挑弄着小朱雀的喙嘴,瘪瘪嘴道:“小子记住了,身为爷们,什么错误都可以犯,犯了再改就是,可只有生活作风上,是坚决不允许犯错误嘀!”小朱雀轻轻咕咕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表示明白。
就这样,在学校里舒舒服服当了半个月学生的易天行,终于再一次主动踏入那些玄之又玄的修道之地——这次,是以蕾蕾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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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寺主持斌苦大师看见易天行踏进后园,一颗禅心早已笑成了莲花,面上却还是慈祥平和。哪料到易天行远远便笑着说道:“心是莲花开,竟有多少瓣?大和尚看见小子来,为何如此开心?”
斌苦大师苦笑连连,将他迎入禅房奉茶。
“小施主连着数日未来,还以为施主向佛之心日淡,今日见到施主身影,自然欣慰。”
易天行额上高温未退,哪有精神和他扯这些淡,哀叹道:“今日是有个天大的麻烦要请大师帮忙解决。”
斌苦大师笑道:“施主一身修为早已入了上六重境界,哪里还需要我区区陋寺帮手?”
“上六重什么的我不懂。”易天行一摆手,把书包放到身边的蒲团上,把自己一张脸突兀伸到斌苦大师面前,把个老和尚倒唬了一跳。
“您摸摸。”
斌苦大师有些惊疑不定将手搁到他额上,闭目良久,面上神情深不可测。
易天行侧着头看着这位省政协副主席,佛宗的得道高僧,心中生出几分希望来。
……
……
也不知过了多久,斌苦大师缓缓睁开眼道:
“施主,您发烧了。”
易天行险些摔倒在地,无奈笑道:“这点我也明白,不需大师法力察探,只是……”他看着斌苦的双眼道,“我为什么会发烧?”
为什么发烧?这在世俗人看来很无厘头的问题,落在易天行身上,还真成了个大问题。
斌苦醒过神来,也是一愣,也对,面前这愣头青显然不识道术法门,但天生一股神通煞是骇人,那天用天袈裟都还未能收服他,反逼出他身上的九天玄火来。这样一个金火贯穿身体内外之人,为何发烧?怎能发烧?
斌苦沉思少许,便开始细细盘问易天行身上的情况。
先前归元寺中几番唔面,这二人中老和尚是不想多问,只想借这少年替自己归元寺挡场灾祸;易天行却是不大信得过这和尚,自然也不肯细讲。不过今天情况特异,易天行实在不愿意成为第一个因为高烧而牺牲的修行之人,他捧着自己愈昏愈重的脑袋,终于将自己从幼时到如今的奇异之处通通讲予斌苦听了,只是暂时隐瞒了小红鸟的事情。
斌苦听完后,闭目寻思良久,终了犹自叹着摇摇头道:“我修佛法数十年,与上三天下诸多门派亦有来往,可像施主这般遭逢造化,却是头遭得见。似乎是自娘胎中便带着金刚之身,天火之焰,老衲实在参祥不透。不过……”他看着易天行道,“施主几番悟道均与我禅宗佛经有大干系,显见施主与我宗门是颇有缘份之人。三昧坐禅经,修行道地经,皆是禅宗大法,但我禅宗弟子均是用之筑基培元,不以力取,却是质胜,应无走火入魔之虞。按常理论,施主既然以此两门经习得控玄火之术,断不至于被火元反噬,出现这种奇异高烧症状。”
易天行犹豫良久,终于说道:“如果另有一部分火元长期处于体外,不受法门所控,又会如何?”
“不受法门疏导,自然火元自行焰焰。不过以施主体内火元之盛,火元离体后又无禁制,只怕这整个省城都要燃起来。”
易天行思琢半天要不要全盘托出,却忽然闻到身边有股糊味。
他和斌苦老和尚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然后猛地往侧边看去。
只见易天行先前放书包用的蒲团,此时已冒起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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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物?”斌苦大师乃德高望重的大德高僧,此时语音里却有些颤抖。
易天行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会要把我家小红鸟当妖怪收了吧?当心我翻脸。”
这一老一少二人,此时正趴在地上,看着蒲团上满是迷惘神态的朱红色小鸟。小朱雀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老爹和一个光头要把屁股蹶的老高,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乌黑的眼珠骨溜溜转了几圈,看着可爱极了。
小朱雀忽然稚态可掬地走起路来,把易天行唬了一跳。
只见小朱雀扭着屁股穿过主持禅房侧帘,沿着一道青石小径,步履蹒跚地向归元寺偏殿行去,易天行和斌苦和尚赶紧跟在后面,心里各有各的紧张。
侧殿的僧人正在早课,忽然看见这样一个小家伙跑了进来,看着它可爱,正准备上来逗着玩,不料被斌苦和尚一阵“佛门狮子吼”轰出殿门,只留下自己和易天行傻愣愣地看着小朱雀在偏殿的大方格石地板上走来走去。
“它要做什么?”
易天行侧头一看,斌苦大师正满脸紧张地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纳闷,这位高僧何至于紧张成这个模样,随口应道:“我也不知。”
不料这小朱雀看见偏殿里供的观音菩萨像,似乎来了兴趣,咕咕叫了几声,一张嘴便吐出串串火苗往供桌上的瓜果喷去。
斌苦唬了一跳,右手佛印急结,一道气流从他的指间急速吐出……供桌前的空间一阵纹动,似是平空生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勉勉挡住了小朱雀吐出来的火团。
易天行也是一阵后悔。他正觉着斌苦和尚多了几分解决自己问题的诚意,不料这小家伙又准备“火烧红莲寺”,若得罪了归元寺的和尚,再想求和尚教自己法门可就麻烦了。
想到这节,他便准备拿出当爹的威严来,抓住小红鸟好好进行一下口头教育。斌苦大师心疼自己寺中财物,也顾不得高人风范,捋起袖子便要来帮忙……可还没等这两个人出手,小朱雀已经是扇着绒毛未褪的翅膀险险扑到了观音大士泥塑像的净瓶上。
二人捉雀忌器,只好傻傻看着调皮的小朱雀在圣洁不可亵的净瓶里嘘了一泡尿
赤足白衣的吉祥天小公子,轻轻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黑色秀发,轻声问道:“那个学生进归元寺已经有几天了?”
“三天三夜未出寺门。”竹叔恭谨应道。
小公子脸上宛如冰雪一般,细声道:“竹叔那日说的对,这学生不是一般人物,上三重的木青蛊都能被他无声无息化去,是我处事不谨,反让门下死了一位高手,日后向云贵门里还不方便交待。”
竹叔道:“公子无须担心,门下众人为公子出力,虽身死犹不言悔。”
“归元寺还是不肯答应借我们天袈裟?”
“是,斌苦大师修禅多年,却仍是执拗性子。”
“也罢,看样子只能亲自去拜会一下了。”
竹叔犹豫了下道:“属下犹有一劝。”
“请讲。”
“老门主有明旨,不得骚扰归元寺,似乎那座寺内有什么奇异。老门主仙逝后,令尊接任大位,却也向来对归元寺礼敬有加。如果只是为了除掉台湾林伯,便要妄动干戈,属下以为不智。”
“竹叔思虑周详,我明白。”小公子将纤细的双手合拢在身前,细声道:“只是那林伯手下的莫杀,在台湾杀孽太重,我上三天台湾一支,于埔里花海中竟被生生烧死三十余人,如此大仇,怎能不报?天袈裟乃是天生克火之法器,今次我是志在必得。”
竹叔见他执着,也不多劝,低身一礼,转而又道:“我昨日又卜了一卦,此行虽未见凶险,却是对小公子日后修行大有滞障,不若小公子让老奴先去与归元寺僧众会上一会。”
小公子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室内生春,轻声道:“我知道你是忌惮那个叫易天行的少年。有人亲自去瞧过他。那少年虽然体内火元极旺,但身周赤燥温高,显然不知如何控制,想来如今的一身神通或是有什么巧遇,或是是天生胎中金火过盛。但他不识五行道法,如此下去,不出数月便会自焚而死,你我何须担心?”
竹叔皱眉,不再言语。
小公子轻轻掂起脚跟,赤裸的双足在厚厚的毯绒上滑动着:“不过是个小色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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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确实已经在归元寺里呆了三天三夜,至于其中的原因,却要从三天前小朱雀在观音大士泥塑净瓶中嘘嘘开始说起。
“宝贝儿乖,爹带你去上厕所,虽然这归元寺里厕所比较难找,但你也不能跑观音大士脸上去撒尿啊!”易天行在菩萨像下面唤着小红鸟,心里却直犯纳闷,“你小子强,平时也没见你吃喝拉撒,得,这下好,第一泡尿居然是尿在观音大士的净瓶里。”想到这般嚣张,没给自己落面子,易天行止不住脸上泛起一丝得意来。
斌苦大师在旁边着急看着,看见他的嘴脸,再听他说的暗中损自己山门的话,气不打一处来,闷哼一声,转身对着观音像拜了拜,又极奇怪地对着咕咕叫唤的小红鸟拜了一拜,然后右臂一振,臂上僧袍一卷。
僧袍一卷,宽大的袖口急速旋转起来。
“袖中乾坤,收!”
斌苦大师真元急运,袈裟敞袖圆润流转,袖口嘶嘶作响,像是一个风洞般向内吸纳着空气!
瞬息间,归元寺偏殿内风声大作,香烛飘摇不定,站在净瓶口上的小朱雀一没站稳,便被连着身周的空气,全部被吸进了斌苦大师的袖子中。斌苦大师左手拢着袖口,看着小朱雀不停拱弄着自己的袈裟袖衣,僧袖上时不时被拱出一个小圆来,脸上戒备之色大作。
易天行急道:“大师,小心些!”
斌苦大师单手向易天行施了一礼,回复了往日的世外高人模样,温和道:“小施主放心,老衲自有分寸。”
不料话音刚落,蓬地一声,斌苦宽宽的僧袖猛烈地燃烧起来。
……
……
斌苦大师一脸颓色,右臂的僧袖全部被烧成了灰烬,裸出了黑一块灰一块的光膀子。易天行抱着咕咕叫着的小红鸟,满脸无辜地看着他,轻声讨好道:“小孩子不懂事,出‘嘴’没个轻重。”
斌苦咳了两声,自去禅房换了件袈裟,请易天行和那个会喷火的小祖宗在后园的湖心亭中坐下。
易天行打量着四周景色,笑道:“前几天坍塌,这么快就修缮一新,归元寺果然是个发财地方。”
斌苦脸色凝重,不接他的笑话,压低声音道:“易施主,你可知道你怀里这火红色的小鸟是什么?”
易天行一脸惘然。
斌苦叹道:“也不知你是从何得来,不过你天生火性真元充沛,倒与这神物性子相近。”
“神物?”易天行瞪大了眼睛。
“不错。”斌苦大师看着他掌上的那只朱红色的小鸟,静静道:“这神物不曾出现在人世间已有千年,想不到竟然会乖乖地伏在你的掌上。”
易天行皱眉道:“我这儿……呸,既然是神物就别儿了,到底是什么?”
“是朱雀。”斌苦大师神秘兮兮说道,不过脸上犹自带着一丝不解,“只是典籍中朱雀鸣叫之声应是清鸣彻天,怎么这只却是咕咕咕像只小鸡一样?”
易天行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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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朱雀乃四象神兽之一,为南方灵兽。鸟作朱红,状如仙氲锦鸡,五彩斑澜羽,生性高洁不喜欲物,非静泉不饮,非寒枝不栖。在星天二十八宿中,朱雀是南方七星(井、鬼、柳、星、张、翼、轸)的总脉。
易天行博览群书,自然知道朱雀的大来头,但这种只存于典籍上的神物,这种只是传说中的存在,难道就是此刻乖巧可人呆在自己手掌心的小红东西?
轻轻抚着掌上小红鸟的顶上红羽,易天行想了很久,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说道:“书上的朱雀样子像锦鸡,可与我这儿子样子差的太远。”
斌苦听他固执地称呼神兽朱雀为儿子,不由好笑,小心翼翼地把朱雀从他手上接了过来,搁在石桌的茶盘上,礼拜赞叹道:“南无阿弥陀佛,果然不愧是神兽,这还是初生之态,便轻轻松松用九天玄火破了我修行六十年的袖中乾坤。”
易天行奸狡成精,一看这斌苦和尚露出准备吟诵“飞机内外两个太阳……”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赶紧把小红鸟装回了自己的铝饭盒里。
斌苦大师一惊道:“易施主,你准备如何?如此圣物切不可随意放置于民间,会扰动天地间的真气流动……”还没说完,便被易天行挥手止住:“我问你,这小红鸟……好,且让我认为它是朱雀,是谁生谁养的?应该交给谁?如果你没个让我信服的答案,我当然只好继续养他教他,把他培养成为爱XX、爱XX、有XX、有XX的进步朱雀,对不?”
他不等斌苦大师回答,又道:“别和提什么天下众生的事儿。打你认出这鸟儿真身起,我就知道你老和尚又在想什么,我明着和你说了,我不会把我儿子给别人,你也死了这条心吧。”
斌苦大师苦笑道:“可是如此神物,施主又如何喂养?还是放在我们寺中比较安全,也方便神兽吸天地灵气,长大化形。”
“门都没有,窗我也给你钉死了。我前些天养的这么辛苦,差点儿没把省大给整成一间大桑拿室,怎么也没见你们来帮个手?想要养它,和我打一架再说。”易天行装作愤愤然道。
斌苦大师想了想,绕道进攻:“施主身上高烧未褪,如今看来,自然是朱雀神兽吸取施主体内火元,再以外火相扰。若不想法将施主与朱雀神兽分离,只怕这高烧还是小事,再过些时日……”
易天行等的便是他这一句。他故作姿态抬头看着亭外蓝天,不知在想些什么问题,假假叹口气道:“佛门慈悲,想当年佛祖以身饲鹰,我老易又何妨以火喂雀?”
斌苦大师听出这少年在顽笑,哭笑不得道:“施主究竟意欲何为?”
“麻烦大师细细将佛宗精义教给小子,我再让我这朱雀儿子好好修行,如此一来,岂不皆大欢喜?”易天行涎着脸道。
斌苦这才听出味儿来,心想你小子原来绕着弯还是想学自己方便门中法术,但想到朱雀之事实在重大,不由犹豫了起来——他本意只是想留这少年在寺中逗山后老祖宗高兴,以便应付上三天的索物之举,方便门中修行法是断不敢传于外人。但今日看见朱雀后,斌苦和尚却对这少年无来由的有了好感。他的想法很是简单:朱雀乃佛门圣物,能让圣物择其朝夕为伴,这少年的心性想来大佳——于是沉默半晌后道:“施主可以留寺修法。”
易天行正色道:“谢主持。”
“但奉劝小施主一句,朱雀神兽天性属火,虽然施主体内火元之盛世所难见,但朱雀鸟未化形前却不能自控火力,你与它长期相处,只怕对于肉身有极大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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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确实希望赶快解除自己的病痛,加上怀里抱着个所谓神兽,心下也自惴然。他拿定了主意,便在归元寺的办公室里给学校打了个电话,让同寝室的同学帮着请了几天假,趁着这几天好好地躲在归元寺山门之内修起佛经禅意来。
归元寺存着善本的《心经》、《碛砂藏》、血书《华严经》和《法华经》。斌苦主持既然默允了他的修行,自然不再藏私,领着他进了后园的藏经处,与他一道参祥。易天行虽然天纵其才,但毕竟初涉佛道,有些不知头尾的句子,仍需向斌苦大师请教,斌苦把佛经中的细微处一一点透,又以自身修为幻出各式法印为其作对照。
半日下来,易天行对于控制真元的法门尽数收下,虽受益颇多,但依心经之法内观自身,心中隐隐犹有极大疑惑极大畏惧,正欲开口,斌苦主持又领着他进了寺西侧的罗汉堂。
易天行微咪着眼看着身边的无数尊罗汉像,诸尊罗汉神态各异,盘腿踞坐者有之,手捧佛经研读者居多,面相或雄壮庄严或温良憨然或沧桑之色大作,他见此雕刻佳艺,不由暗自赞叹。
慢慢走至一尊罗汉前,发现这罗汉卧在石上看天,双目似闭未闭,易天行顿时生出悠然之心,满心欢愉。
在此罗汉像前略一驻足,易天行身表气机一动,竟隐隐察觉罗汉像上随着衣袂的线条流动,竟似有无数道或劲或柔的真气随之运转,再观这罗汉自大神情,始对佛宗方便面的心境修行有所了悟于心。
又有一尊罗汉是陀怒尊者,身边被六个童子围着,这六童子有的捂着罗汉的嘴巴,有的揪着罗汉的耳朵……稚憨天真之态油然而现,易天行笑着赞道:“大和尚有童稚心,方能得道。”
“不止如此。”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斌苦和尚微笑道:“这六戏弥勒,指的是蒙蔽其眼、耳、鼻、舌、身、意,不受外邪侵扰,方能一心向道。”
易天行猛然停住脚步,就在庭院里默默立着。
……
……
瓷蓝的天空上,几缕白云自在随心地漂浮;归元寺不知何处传来一阵钟声;庭院间清风袭来,间杂桂香……
“关尹子有道:惟聋则不闻声,惟盲则不见色,惟喑则不音言。不闻声者不闻道,不闻事,不闻我;不见色者不见道,不见事,不见我;不音言者不言道,不言事,不言我。”易天行轻声吟诵道。
斌苦知这少年已通门窍,合什一礼:“阿弥陀佛,道家始祖老子曾问道佛祖。后佛学东渐,经唐皇焚寺毁宗之苦,日渐衰败,又自道家返取其粹,如此生理循环,便是至理。”
易天行此时似乎意游身外,面上泛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嘴唇微微动着,继续念道:“人徒知伪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伪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他忽然嘿嘿笑了起来,笑的像一只偷吃了薰肉的狐狸。
怀中的小朱雀勉强挤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来,好奇地盯着这个少年若有所思.贼笑兮兮的脸颊,轻轻咕咕叫了声。
很多年后,归元寺的六戏弥勒像成了修行人朝圣之所。
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有个叫易天行的少年曾经在这尊罗汉像前驻足沉思良久,然后奸笑数声,入归元寺禅房不食不饮,闭关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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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有人推荐,在哪儿在哪儿?俺四顾茫然,仙人踪迹已沓,敢请哪位兄台留个地址俺去瞻仰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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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关,是一种很有历史传承意味的仪式。
广而论之,古有达摩面壁,今有中医绝食,纷纷扰扰形式不一而足;以目的论,邋遢道人张三丰闭关潜修是要创太极,王重阳闭关是为了躲林朝英,当今世界首富盖茨每年闭关两次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以结果论,张三丰闭关一出便被那个刚相和尚打的吐血,令狐冲闭关把小师妹都给逼走了……
但不论哪种,闭关之人出关时,总是会有些奇遇或是好处才行。
至今日,易天行已在归元寺禅房内闭关三日,不饮不食,不言不语。
……
……
清晨,晨光微熹,寺内树叶迎风轻摆,勤快的虫儿从树上的小洞里爬出来挑战小鸟的勇气;做早课的和尚们饥肠浪漉漉,好生思念稀粥馒头和咸菜;归元寺主持斌苦大师正和自己的爱徒叶相僧一面吃着香喷喷的素面,一面担心深在禅房内的易天行。
禅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
易天行眨眨有些发粘的眼睛,有些惘然地看着围上来的众僧。僧人们齐齐合什一礼,这是对开元寺数十年来第一位闭关修行者的礼数。
易天行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摸着从怀里钻出来的小朱雀脑袋。
斌苦大师也勿忙自禅房中赶来,小心携着他手,更小心地对小朱雀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易施主?”
易天行头脑微微有些昏眩,眼中看到的景象与往常大不一样,竟似被蒙上层淡淡的纱雾,却愈加清晰,联想到前些天刚读过的大唐双龙传,他不由心生激动外加感动……这便是上了个层次吧?他微微一笑,略带傲意道:“有劳大师担忧,小子明白了。”
众僧又一合什行礼,偌大的庭院里静悄悄的。斌苦大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易天行右手抚着温热的小朱雀,双眼平视前方,忽然发觉归元寺内的树林像被朝霞镀上了一层赤红,微微雾化的目光似乎能够仔细捉摸到每一处细节的生动,再看遥遥天际似有紫烟渐升……
他略略摆头稍减脑中昏眩,心道自己修行大成,不由哈哈大笑,哪料这最后一声笑竟似被什么事物噎住,停在了喉咙处,而他整个身子直直向后倒去,坚逾精石的后脑在归元寺石阶上一磕,轰的一声把青石板砸出一个凹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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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关三日,哪料得竟是烧糊涂了。”叶相僧一面拧着湿毛巾往易天行额上敷去,一面促狭说道。
斌苦和尚忍不住轻笑了声,对他呵道:“休得无礼。”
“啊呸!换你三天不吃不喝试试!”躺在床上的易天行一脸病容,愁眉苦脸道:“原以为是初窥大道,哪知是眼花,将工厂黑烟认作了紫气东来……啊……原来王者之气不是这么容易炼成的。”他忽然揪住斌苦和尚衣袖,哀声道:“大师啊,小子闭关三日,自认心经经法练的稔熟,也算明白些佛宗妙诣,对体内真元的控制应该没问题了,怎么这高烧还是未褪?”
斌苦叹了声气,看了他半晌后道:“施主倒是练通了……”侧脸瞥了一眼一直贴着易天行脸颊酣睡的小红鸟道:“……可这位还是孩提时代,又如何自控火气外溢?再者老衲先前为施主诊脉,竟隐隐发现施主心律与这朱雀神鸟有相通之感,如此看来,只怕施主体内真元愈盛,这朱雀体内天火也是愈丰,加之这小朱雀尚未化形通灵,无法自行修炼,施主的高烧……看来只会越来越猛才是。”
易天行正哎哟哟地从自己腋下取出体温计,一看四十八度,吓得险些把体温计扔到窗外去,又一听这老和尚说这烧还会越来越猛,不由骇的脸色发黄,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抖着声音道:“别呀,我打小没病过,可顶不住这天眩地转的感觉,还要猛?当我是海鲜准备生猛红烧啊?”
说完这番话,忽然觉着胸口一阵炙痛,脑中一晕,便又沉沉睡去。
……
……
这也不怪他胆小。他自小金刚不坏,后来又无师自通了玄火之妙,不知是否百毒不侵,不过这病倒是从来没有得过,也没受过伤,还真不知道伤痛的味道。这些天忽然日日小病生着,小烧发着,头沉甸甸地坠在自己颈上——就好比一个从来没有吃过辣椒的女生,忽然被人灌了一盆水煮鱼——那个难受实在是难以言喻。
过了半晌,易天行勉强睁开有些发红的眼睛,上气不接下气问道:“那能有什么办法?”
斌苦大师皱着眉,思忖少许后道:“施主,您看目前这种状况,您实在不宜再与朱雀神鸟长期相处。”
易天行双眼微闭,想了会儿道:“它若是离了我身边,不能吸我体内火元,不会有事吗?”
“当然不会,神兽自有其求存之道,即便与你分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成长渐慢,想来不会至于有性命之虞。”
易天行侧头看着自己头边的小红鸟,看着它顺滑的羽毛,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
正在这时,似乎有人咳嗽了一声。
易天行马上警觉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个声音就是当日把自己震昏的那人。而先前一直酣睡的小朱雀也倏地醒了过来,站在枕头上,扭着小小的圆脑袋四处望着,小脚丫不安蹭着枕上的柔布,看着紧张无比。
……
……
易天行脑中响起雷打一般的声音。
“好久没看见这小东西了,过来玩玩。”
小朱雀似乎也听懂了这句话,咕咕咕咕叫了起来,声音急促不安,似乎极为恐惧。
易天行看见它神态,心中大惊。还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看见禅房内的空气奇异地扭动着,淡淡光线被扭成了幻彩的纹动,似乎一种力量正凭籍着空气的传递进入禅房。
小朱雀无辜地眨动着小黑眼睛,咕咕两声惨叫,身上的羽毛忽然一乱,像是被人用手抓住一样,颇诡异地平空升到禅房中的半空,倏地一声,东倒西歪地被那股力量抓着往禅房外面惨拖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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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内的三人没反应过来,先是互视一眼,才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畏惧。
小朱雀被那股力量牵引着,极诡秘的向室外疾飞。
易天行怪叫一声,整个人从病塌上一纵而起,伸手便要去空中抓小朱雀,不料疾如闪电的出手却仍然只抓住了空荡荡的气体。他大怒之下顾不得此时病体缠绵,脚跟在病塌上重重一蹬,伴着轰隆的病床倒塌声,整个人的身子已经横横飞了出去,直追雀影。
小朱雀在空中强自挣扎着,翅膀扑扑扇着,似乎是想脱离那股力量的控制,但奈何力量悬殊太大,几片稚茸羽毛渐渐飘下,雀身却是出了禅房沿着回廊便向后园去了。
紧跟在后的易天行看得是又惊又怒,心中一痛,一咬下唇,身子犹自滞留在空中,也来不及落地,右手化作铁爪攀住禅房木门一角,整个身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半圆弧紧紧追着不能自主的小朱雀而去。不料他快,那力量抓着小朱雀跑的更快。易天行头顶擦着回廊房梁伸手一探,仍是险险差了数指。
下一刻,小朱雀咕咕惨叫一声,控制他的力量似乎更大了,速度陡然加快,嗤地一声冲破空气的阻障,用肉眼极难观看到的速度往后园奔去。
易天行心头一凉,虽隐约猜到这力量的主人就是自己寻找的那个声音,但眼看着自己骨血一般的小朱雀被人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苦不堪言,他便莫名愤怒。
愤怒之下,他这三日来的苦修终于显现出了成果。
易天行身子犹在回廊上空疾奔,双手退至腰腹间其快无比地结了个手式,中指与拇指微触,双手反向而置,结了一个莲花童子手印,体内火元呼地一声苏醒过来,神识中心经经文一动,真气由眉宇间往下疾沉,再自小腿以下的皮肤处猛地绽了出来。
呼的一声!
奔跑中的易天行双腿燃烧了起来,整个人的身体笼罩在朱红色的火焰之中,以寻常人不可能做的姿式前倾疾奔。他体内真火疾出,顿时点燃了身后回廊上的木头,而他的身体也以难以想像的速度,穿出回廊,踩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穿小亭直追而去。
感觉着空气击打在自己的脸上眼中,易天行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什么事情,身子已经随着惨鸣着的小朱雀急速前行折返,不一会儿功夫,一雀一人便穿过了归元寺后园,一前一后进了小山,隐约可见一处茅舍。
“停住!”
正左一招袖里乾坤.右一招袖里乾坤,准备辛苦扑灭回廊残火的归元寺主持斌苦大师,远远看见易天行的身体将要随着那只朱雀飞进后山某处,不由气急败坏大叫道。
归元寺其余的和尚也露出了无比紧张的面容,纷纷赶了过来。
易天行每根头发都紧张到了极致,哪里管这些秃驴罗唣,只当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带着身后腿上巨夸张的火焰,扮出三太子威煞神情,便一头往朱雀遁入的那间茅舍扑了过去。
斌苦老和尚面露不忍之色。
……
……
只听得“嗡”的一声巨响,易天行一头撞到空中的一道结界上,淡青色的光圈隐隐一现即没。
他狂追朱雀,却浑忘了自己早前就深为畏惧的青色光圈,毫无准备之下,又是全力扑击,这下撞的实在是太猛。整个人的身子惨惨然被震出一道可怜的弧线,狼狈无比地落到远处的湖中,激起水花大片,金鲤数只。
这青色结界的威力实在太大,易天行铁铸的身子都被撞的险些散架。他摇晃着脑袋从水里站起来,脸上还留着代表震荡后遗症的痴呆表情。
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火中少年,这一刻便成了落在汤中的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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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天行乃是极其固执之人,心忧小红鸟死活,浑不知惧地从湖中爬起,便欲又要往那间茅舍冲去。
幸好此时归元寺后园的诸多“高僧”尽皆赶了过来。斌苦老和尚气喘吁吁地赶到湖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诸位弟子,抱住易施主!”
易天行被撞的有些浑浑噩噩,神智不清,听见这句话还不耐烦地一摆手,咕哝道:“我自己起来了,不用抱。”
归元寺的和尚却不管那么多,纷纷冲到他的身边,拉手的拉手,抱腿的抱腿,只盼不让这个小祖宗再行动一步。
不知道是被冰凉湖水一镇,还是小朱雀被那人抓走,易天行忽然感觉自己的体温下降了些,再看绵在自己身上的众僧,终于醒过神来,乱骂道:“原来你们这些贼和尚想要拐我儿子!”他虽然怒极,却也不忍下重手,肩头一震,便把一个和尚震飞开去;一提左腿,又将一名和尚踢入水中,天生神力,这区区几个和尚又如何能拦得住他?
“糊涂!……施主误会了……念咒施咒!……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最忙的人倒是斌苦老和尚,他先骂弟子糊涂,竟妄想用肉体之力抱住易天行,后又解着想跟易天行解释,事情并非他所想像,再看着有一弟子被震到了湖心亭上,忍不住出言指点,最后这声,却是哀叹连连了。
一个归元寺僧人终于施出了法术。
“嗡班扎叭呢吽,定1
僧人轻颂咒语,然后一只手掌卷着念珠轻轻击打在易天行肩头。
易天行肩头微微一麻,微感诧异。他听出这几字真言乃是金刚手心咒,只是纳闷于金刚手心咒竟有定形之用。
不过他的肉体实在太过强横,只是微微一滞,便又如常向前行走。
僧众们此时心头大骇,生怕这不知死活的少年冲入茅舍里把老祖宗得罪了。大骇之下,再也顾不得修行风范,十几个和尚冲天而起,齐齐向易天行扑来。
易天行还没愣到要和十几个有修为之人硬抗,脚尖在湖畔石板上一点,身子滑溜溜地移开数米,躲开众僧之扑。
斌苦大师早有准备,趁着他身形未定,手腕上一直悬挂着的檀色念珠脱腕而出,直奔易天行面门。易天行认出这串念珠便是初入归元寺时险些对上的法器,心头一震,强自把身体一扭,险险避过念珠上散开的淡黄光芒。
不料他这一避,却将自己的右肩全部让给了身后的一位僧人。
“嗡班扎叭呢吽,定1
这僧人功力比先前那位要高的多,易天行右半边身子一麻,体内真元运行不畅,不由停下脚来,闷哼一声,左手拇指在小指尖上一搭,意桥即通,麻痹之感大减,一侧头却看见原来是叶相僧正满头大汗的急催法力。
斌苦大师功力觑此良机,轻身一飘至了易天行身前,右手对着易天行横打过来的左臂一格,左手成指点在了易天行胸口膻中之上,轻宣佛号:“嗡班扎叭呢……卟……”咒语最末的“定”字变成“卟”字,却是被易天行挥臂震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饶是如此,易天行身子也似被加上了千斤重缚,行动滞缓起来。
看见主持吐血,再加上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归元寺僧众哪敢放过?便在一霎之间,众多僧人纷纷向易天行扑了过来。整个归元寺后园湖边便只见得僧衣飘飘,光头晃晃。
易天行暗中叫苦,每当他体内火元微涨,身体微动之际,便有一个和尚给自己施上一掌,定上片刻……不多时,易天行的身前身后,便挤满了和尚,和尚们的双掌紧紧贴在他的胸上背上,甚至大腿上。
易天行不甘如此就缚,闷哼一声,自楞伽经上看来的心法疾运,真元稍动,再凭着自己的天生神力,竟勉勉在众多僧人的施法下,向前迈了一步。
归元寺的和尚们哪里见过这种蛮牛型怪物,骇的不知所以然。
先前被挤在外面的僧人们已是惶然失措,口中胡念着咒语也冲了过来。“嗡迟加日阿嘎纳……”、“嗡哂比日阿嘉日阿……”、“嗡班杂民嘎阿嘉嘛梭哈”、“嗡啊姑汝曼扎……”“嗡呀嘛日阿嘉”
煌煌念咒之声响彻寺院。
易天行周遭僧众太挤,不过这些后冲过来的僧人却自有妙招。有的从僧群里钻进去,照着易天行的臭脚丫就来上一掌,定上一咒。而更多的却是飞身而上,踩着自己师兄弟的肩头,隔着老远,便把手掌往易天行面门上按去,也不管有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此时归元寺后园里的情景实在是荒唐可笑之极,几十个僧人将易天行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包住,竟是从上到下叠了几层,却似像马戏团表演一般。
不一会儿功夫,易天行便感觉自己平日还蛮干净的脸上,便多出了十几张夹着汗酸味的手掌,不由腥恶欲呕,他透过捂在自己鼻子眼睛处的三只手掌缝里看着对面的斌苦主持,哀叹道:“宗喀巴大师祈祷文、宗喀巴大师心咒还靠些谱,你这些徒弟怎么连跨越经书免罪咒也般出来了?”
哪怕他天纵其能,此时也早已无法动弹。少年家又实在兴不起运起天火烧死身周和尚的邪念,于是放弃了挣扎,只是嘴里骂咧咧道:“你听听,他妈的怎么连吹脚加持咒和肉食加持咒也搬了出来?当我是骡子还是盘菜?”
斌苦大师愧然一笑,旋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天时正好,阳光普照,归元寺湖心亭上栖着三两只小鸟,清鸣惬意,而湖畔岸上的人们正在为一只不知死活的小红鸟玩着辛苦叠罗汉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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