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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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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nosure78

只看楼主

2006-12-04 13:18:00

31下
  那素素抬了头,尖尖下颌,一瓣初开的茉莉花,清新芳香,犹疑地问她,书好看吗?宝儿。
  好好看啊!她夸张的诱惑她,对她比比划划。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年少的友谊纯净芬芳,她觉得好的,必要与朋友一块分享__立刻、马上,待不得明日。
  明日还有明日的好,毕竟青春是一场惊喜的盛宴,一天一朵不同的烟花,滴溜溜的升上天空,令她们看的目不暇接,不待散场.
  那,你___爸爸在家吗?她问她。
  为什么要这样问啊?她边回答边想.不在的吧,一般这个时候爸爸很忙很忙很忙….
  那我去.素素欣喜的回答.
  为什么?素素,难道我爸爸在家你就不去我家吗?
  素素低了头,低声答,宝儿,说实话,我怕你爸爸。
  为什么会怕?这素素,爸爸那么那么好,好的无法言说,怎么就让她害怕?简直说瞎话!
  她想不明白,她爱他,愿天下所有的人也爱他,看出他的好来,而不是怕.
  爱令她盲目,令她看不出他的威严,看不出他的眼里的寒光,那寒光对陌生人徒然一亮的刹那,闪着的是鹫的光___阴沉,俊美,却测探,打量…..
  险象环生,步步为营,深至无底的潭水一样!溺进去,必九死一生,永无生天.
  素素虽小,但怕的正是那莫名的眼光,混沌而不明朗.乌云压城城欲催.虽说他并不高大.
  而她却越发想证明爸爸的好给她,拉了她的手,摇她,去嘛,去我家,我爸爸才不可怕.我爸爸可好可好啦.
  俩个人一路蹦蹦跳跳的到了家.
  她的书房,整洁宽尚.她随意的拿起一件东西,都那么时尚漂亮,都那么好看可爱,精致适当.且每拿一件,她都不由自主的说一句,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我爸爸.
  我爸爸.
  我爸爸…..
  一个于别人是简单的词,于她却是禅___口头的禅,今世的莲花.
  ___或许正因为她没妈妈,全数的爱,都要在唤爸爸这个词里肯定,那样才能换来人世的自信呀.
  说了那么多爸爸.素素垂眉低语笑她,让我好好看会书好吗?宝儿,我知道,你有个好爸爸.
  她留她在书房,自己却跑去洗澡.洗着还想着什么,洗完了擦了擦湿滤滤的头发,突然想调皮一下.
  素素,她那么怕爸爸,就装爸爸来吓吓她.
  于是找来爸爸的衣裳,一件未洗的西装.那么宽,那么大,她套上去,袋中人似的,他的袋中人,却于衣领间闻见一股男人的体香,隐隐的能把人醉了的,令年少的心找不到方向____雪茄,头发,淡淡的古龙香水,三味混杂,那么好闻,且令人闻的有细细的迷茫和感伤…
  万般惆怅.
  呀,什么时候她长的这么大?
  在爸爸的味道里,她悄悄的推开了书房的门,蹑手蹑脚,喉咙里把嗓压,宝儿,你带谁来咱们家?
  那素素涑然一惊,回首看来,先看的是她,嫣然笑了,责她,你这个坏家伙,吓我一跳…..
  话说了一半却停下,小小的唇半张,目光赶快看到地上,受惊的小兽一样,似遇着强光,无法抵挡.
  她也回首,身后,是爸爸!
  他也她捉迷藏了.
  忙转过身,边喊着爸爸,边扑个满怀于他.他抱住了她,紧紧的搂一下,这是他和她的礼仪.日日,月月,年年,从未变化.
  他含笑着问,宝儿,你朋友吗?
  她把脸伏他胸上,爸爸,是的,我和你提起过的,她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了…
  徐素素!
  他未等她出口,就自自然然的叫出她朋友的名字了.
  那素素抬起了头,慌张的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谜语般莫测,嘴角却含了笑了,皆是宝儿的面子.
  弱小者怯怯的,低声的,叫了声,孙叔叔!
  说着因不安,把齐耳的短发撩了一撩,压在半轮月亮后面,那是她处子的耳朵.
  这个动作却令他的眼光徒的亮了,亮的耀的怀里的她也觉得光辉灿灿的,从来爸爸只是这样的,看她一个人的,为什么现在看素素也这样了?她突的心里酸酸的,叫了声,爸爸…..也不由的朝那边望去了.
  没什么奇特,素素的耳垂上有一颗痣,她早晓得,可爸爸为什么看的痴了?
  那不过像一滴流错了地方的暗黑的隐秘的眼泪罢了.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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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nosure78

只看楼主

2006-12-04 13:19:00

31
  她摇他,爸爸!
  他回过头来看她, 她噘着嘴,大眼里竟隐然的有了雾了,隔了恍恍惚惚的时光,十年,二十年……雾后人生,别样年华,那隐隐卓卓的人面桃花,他伸手还能折得?
  他握紧了她的手,喉结蠕动,眼睛更亮了。
  呀,爸爸回来了。她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年少的心刹那成了一粒话梅糖,甜中带酸,酸中带甜,酸甜交加。娇憨的依他怀里,挂他脖颈,整个人都离了地,犹如他身上结的一粒果子——她便是他的果子。
  爸爸!
  一直是这样的游戏,从小到大。可现在果实已大,他的枝叶无法承担她的分量。他吃了疼,一下醒了,眼神徒然暗淡,满盘落索,一切空茫。
  西风一夜凋碧树。
  他,凋的是什么?
  宝儿,你们好好玩吧.
  语音黯淡,英雄气短。一切,是只是一粒痣吧?
  那素素受了惊吓,一匹仓惶小鹿,四肢失措,慌乱站起,乌发泻下掩了那洁白的耳朵,宝……宝儿,我想回家。
  手脚都没了藏处。偏偏把痣藏了。
  怕!她是怕他的!
  一缕悲凉突然掠过他的脸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也是这样怕的吧?不怕如何,人要苟活。风水轮回,现在却是别人怕他了,很多人怕的。
  他又恢复了猎人本色,果敢,阴鹫,莫测,无法丈量的退出书房,边退边柔声对她,宝儿,你好好陪你的朋友看书,爸爸先洗个澡啊。说完轻轻的把门关上。
  他走了,空气一下大轻松,原来有人生来便让人紧张。
  她陪她看书,她不肯,要走。她怕他,不肯多留一秒。她也不留她,爸爸居然那么看她,不过一只长痣的耳朵罢,有什么好看,又不能泡银耳汤喝?
  走就走吧。
  临送到门口,却跑回来把书塞她怀里,素素,拿回家去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我!
  这个她倒大方。书本可以分享。
  而爱,不可以。心太小,爸爸那儿只可以寄居她一个人的。
  她只有爸爸可爱,这个世界上。而素素有妈妈,有爸爸,比她富有的多。
  目送着素素单薄的身影走远了,她年少的心,又充满了快乐。歪了头,把小鼻子靠在西装的衣领上,小狗般嗅着。细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摸过那西装的布料,摸着似摸爸爸的脸上的皮肤,也抚摸了自己的,她,是爸爸的孩子。他们的皮肤是一样的。
  纤纤的指摸到了胸前的口袋,一搁,硬硬的,是什么?
  轻轻取出,一个钱包,说不出颜色,生活般淹脏,皮色脱落,苍老款式。
  哦,她从未见过。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桢发黄的照片,黑白色,年少的女子,侧影,麻花辫,美的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耳边有一粒痣,与素素相同的位置,如一滴被流放的眼泪,一滴书写时遗弃的墨!
  那么熟悉!
  她长的太像她了。
  她的心“蓬蓬”的跳。怪不得爸爸那么打量素素,原来她的痣与这照片上的女子如出一撤。这就是她的妈妈吗?她得问问爸爸了!
  她跑了起来,拿着那钱包,飞快的,急促的,似过了这一刻便沧海桑田,永无着落。
  气喘徐徐的进了门,依在洗手间门口,里面是哗哗的水声,时间一样川流不息。
  爸爸。
  没有回应。水声将她的呼唤淹没。
  她着了魔。
  她进了自己的卧室。散发,梳洗,黑瀑布水般摇弋,分流,扭曲,成了两根纠缠不清,爱恨情仇的麻花辫子。
  对镜自得。还觉不完美。她只是个孩子,十六岁了,只想找了游戏与爸爸做做。找来墨水,黑如夜色,蘸上一点,美化耳朵,她便是那照片里的旧日女子,活生生的,走了出来,借着她的青春,还了魂了。
  爸爸会喜欢的。
  门开了。他走出,擦头发的手停在半空,毛巾僵尸一般从手里脱落,他踉跄一退,白底黑印,踩了一脚,万劫不复。
  脸上的表情却如同进入炼炉,百感交集,惊,喜,悲,怒,愤,七情上演,生,旦,净,末,丑,五角同台,怪异之极。
  而她没有叫爸爸,含笑的看他,学照片里的女子。
  突的一个巴掌拍至她的脸上,谁,谁让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他怒不可赦。
  火辣辣。脸蛋失了火了。
  她捂着。片刻间不知疼,只大睁着眼,不相信似的,他,打了她了!!!
  长这么大,他从不舍得打她的。
  可,他,打,了。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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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nosure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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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4 13:20:00

钱包自她藏在西装袖里的另一个手里下落,即时的呈堂供证,人赃俱获。
  原来……她看到了这个!
  怪她不得。
  她眼里星子辗转,堪堪夺眶欲出,万般委屈。
  他心痛欲裂,他认错人了。时光更迭,她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的,她,不,是,的!
  也不愿她是,她该是幸福的。
  她只是他从孤儿院里领来,从小养大,相依为命的孩子。他要她幸福,他能给的。他胳膊一伸,把她搂入怀中,眼圈红了,宝儿,对不起,爸爸错了,你打爸爸一巴掌好么?
  说着,把她的纤手举起,向自己的脸上狠狠掴去,真材实料,一点也不做作。她私料不及,呆看着自己的手在他的脸上施刑,五条红印,在他脸上蚯蚓般蠢蠢欲动,破土而出。
  爸爸!她喊了一声,放了声哭。她边哭边他怀里拧着身子,把自己抽噎的如一条蠕动的蛇。他可以打她,可以的,她不舍得他也疼的。她己长大的身子,胸前小荷尖尖,在他的怀里一惊一乍,一跌一宕。那西装大了,在她扭动时花萼一样从她肩上滑落,露出她青瓷一样的肩膀,红色的内衣,更衬的娇艳夺目。两条油黑的麻花辫不合时宜的扫过玉肩红衣,红,白,黑,三色交映,端地诱惑……
  他推开她,眼前一黑。
  血,是血,是涌止不息的血,是红色的罪恶,是污脏的带有腥气的液体,回来找他来了。那个人脸上身上,都是血污,那个人的辫子浸着红色,那个人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色里,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哀伤的看,她气若游丝,她说,富哥哥……
  爸爸!
  是宝儿。不可吓着她,他强撑着蹲下,装做捡那个钱包的样子,摸索了半日,却未找着!
  她递给他,止了哭。爸爸的脸色苍白,爸爸从末这样过,但还因了年少,好奇心胜,犹疑地问,爸爸,这,这是谁?我妈妈么……?
  他颓然的摇头,不要问,宝儿,爸爸很累的。说完站起,转身,走了。似乎人一下老去,心神交瘁,不堪负荷。
  她呆呆的看着,只觉她和爸爸开始有一层隔阂,那照片筑了隔阂的墙了。不要,她知不知道无所谓,那女子是不是妈妈无所谓,她,不要爸爸老的!
  跑过去,拦腰抱住,只怕迟了,墙倒垣塌,大势所失。
  爸爸……
  宝儿,醒醒,醒醒。
  有人唤我。这只鬼突然惊醒,坐了个直。
  一晌贪欢,梦里不知身是客___这美人皮的客。与那孙宝儿一同沦落旧日,同喜同悲,庄周蝴蝶,蝴蝶庄周,我,还是那只叫杜十娘的鬼么?
  柳遇春坐在我身侧,安好无恙,显是那蟾蜍起了作用了,伤皆好了。只见他抱着我,摇我,宝儿,醒了么?
  醒了。我点头应他。这个世界,何为睡,何为醒?他自己醒着爱一个,梦里爱一个,可是醒的?
  那好,他指着床头的百宝箱说,宝儿,钱财身外物,你和我一块去把这些东西上交了,说不住你爸爸会罪减一等,你看好么?
  上交?这糊涂柳遇春,这些珠宝,一颗颗,一粒粒,比爱情长久,此男人可靠,陪了杜十娘六百年了,怎么会是孙富那厮的赃物?
  况六百年了,物也是有情物了,它们不会令杜十娘失恋,不会令杜十娘伤心,它们是三宫粉黛,后宫佳丽,杜十娘个个爱的。
  他深情看我,用眼光做了说客。白骨一颤,想他迷乱时唤杜媺那苦痛的样子。呀,他爱我六百年,杜十娘当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他值那样的价格。况我一只鬼,要这些财物何用?不过是嫖客的纪念物,早该扔了,于是银牙碎咬,软软的腻他怀里,好的,遇春,一切皆听你的。
  他一听大喜,抱着我乱吻一气,拿着那百宝箱,就要去警察局。
  刚刚下了楼梯,迎面却看见三个人,齐齐的走来了。是齐天乐,他一惯的夺目,另一个是白原,另另一个却不识得,干瘦枯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把我深深浅浅的打量,如看文物,正在鉴定。
  齐天乐看见我,眉角眼梢皆是春风,眼光扫也不扫柳遇春,显是昨日一役,他赢了个尽,不再把遇春放在眼中。宝儿,这位是陈编剧,在业界非常有名。他编的剧本一向是票房保证,我请他来,咱们四人共谈,三堂会审,看看《画皮》如何编出新意才好!
  我却娇慵无力地依在遇春的怀中,笑着问,遇春,你说我去不去哦?你说去,我便去,你说不去,我自不去,宝儿现今开始只听你一个人的话。说着拿眼扫了齐天乐一眼,他打错了算盘,以为自己魅力无穷。我是一只鬼,上了岸,遇见懂爱的人,己是三生有幸,还演什么电影,弄什么虚名?
  遇春正要说话,那身上的手提电话却响个不停。他吱吱唔唔的听,我是一只鬼,自听的分明,是那王队,他在命令,令他速速去某街某号,说那儿昨晚发觉了一个与孙富案件有牵连的人,全队在那守侯了一夜,独独缺少了他这一个人。
  遇春忙把百宝箱还我,宝儿,我有要事,你先把东西放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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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nosure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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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4 13:20:00

32
  我点头应他,他火急火燎的走了,顾不得与齐天乐言语较劲,忙了他的差事去。
  齐天乐双手插兜,唇角翘起,讽言讽语,孙小姐,你那经纪人就这样撒手不管,要不要叫了回来,咱们再请教一番,确定孙小姐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经纪人?孙小姐?
  他倒转的快,嫌我没给他面子,立马就换了亲昵称谓,把自己的自尊护了个涓滴不留,重重围围。
  呵,这世界究竟谁爱过谁?多数人爱的恰恰是自己,斤斤计较,私下算计,只怕在爱里赔个血本无归。
  这齐天乐就是一个最自恋的男子,你一不爱,他就先开了欢送会,只怕你走的迟,影响了他的下一轮爱情宴会。
  我把百宝箱抱在怀里,眼光轻轻一扫,三人尽收眼底。遇春一走,没有了事,我自当与他们畅谈一番,说说《画皮》。杜十娘做了六百年鬼,水下寂寞,回来一趟,自当熙熙攘攘,找个热闹,凑个有趣。
  齐先生,我去。我轻笑扫他,嫣然责备,眼风贿赂了另俩个男人,请他们为我美言几句。刚刚一个玩笑而已,齐先生这样雅趣的人想来不会介意?白导和陈编剧都知道这是玩笑,对不对呢?
  那两个点头同意,是啊,是啊,一个玩笑而已。
  齐天乐剜我一眼,桃花解了春风意,知我拿好话哄他,却也不得不借坡下驴。那好,那么现在咱们一起找个地方谈谈去。
  说罢,四人同车,他自己戴了墨镜,开着,一路向西。
  这又是到那儿去?
  不一会却到了一个地,只见曲水如带,四处风景秀美,我这只鬼一看,知是到了本城知名的瘦西湖。哦,这齐天乐,倒是真的懂山水之美,找这样的水声树影来谈《画皮》。
  于是一行四人弃了车子,上了小舟,一路经绿杨城郭,卷石洞天,长堤春柳,四桥烟雨,白塔晴云,玲珑花界……风景如卷,卷卷在眼前尽现,好不幽雅清丽。白原、陈编剧和齐天乐达成共识一般只说风景,却对剧本只字不提。杜十娘也抱箱含笑指点,与大家把茶论景,一团融融喜气。
  这当儿谁先提,就显的谁心急,我是一只鬼,名与利早是虚。
  直至到了二十四桥,吟月楼边,齐天乐才让船娘停了舟子,带一行四人上去。那吟月楼粉墙黑瓦,临水而立。只待坐定,茶水上来。陈编剧才开了口,慢条斯理,是个学养之人,懂得量体裁衣。我看孙小姐天然好气质,有妖媚味,扮女鬼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蒲老头那本子太过单薄,有道德教育意味,不合时宜。况且也太大众化,流行的人人皆知。行内人知道,这东西一流行,做起来吃力不讨好,还得罪观众。咱们得在故事情节上出新,出异,出奇,那样才好讨好衣食父母,稳赚不陪,三位说呢?
  齐天乐含笑点头,不言语的表示赞许。白原却无缄默美德,忙的问,陈编,那你想怎么样的出新,出奇,出异?
  我觉得有必要给那女鬼与王生的前世做些文章,要不她一只鬼,不好好投胎去,却弄了张人皮,于千万人中,为何单单挑了那王生,和他同宿共眠,双双对对?难道仅仅,仅仅因为那天早上,他是她披了人皮后遇到的第一个男人,便芳心暗许?
  好一句难道,好一个仅仅因为,问的一如缄语,似专们用来问杜十娘的!
  这一句话听的杜十娘醍醐灌顶,头轰五雷!我与那柳遇春,可是仅仅,仅仅因为他,他,他是我这只水鬼上岸弄来人皮时,遇到的第一个男人?
  不,不,不,冥冥中自有安排,我这只鬼也无法逃离看不见的操纵,处在事端的核心,如茧敷丝,无法自己。
  齐天乐突然笑出声来,且边笑边从墨镜后把我打量,那般自得神秘,洒然高贵,他笑的美,美的可倾瘦西湖的水。令杜十娘不由一惊,怎么可以?男人可以长成这样的呢?人说溺水三千,只取一瓢独饮,而那三千的美,如果只敛在一个人的眼角眉梢,那怎么取,如何去取那一瓢呢?
  只听他讥讽道,什么芳心暗许?陈编你真够浪漫主义,说不住鬼也有性压抑,千年等一回,见了男人就想上床呢!
  性压抑?我不懂,但观他眉眼,便知话好不到那儿去。这话端地无味,欺辱一只臆想中的鬼,我拿眼看他,恨不得拔他舌头,剁成碎泥,喂了狗去。这没心肝的!
  而另两个人却陪他大笑,连那陈编也说,天乐好幽默,怪不得人人乐意和你在一起。
  他看到了我的目光,笑容在脸上一下冻结,显然受了寒流侵袭。这俏皮话不但没领来预计的酬劳,反而惹孙宝儿生气,这,大出他意。
  他,怎么知他面对的就是一只鬼,而且是活生生的现世画皮!
  陈编,你请说,你这个想法不错,我非常赞同。那白原此刻倒犯了艺术家真脾气,追问陈编,缓和了空气。
  说起来,这得谢孙小姐。陈编忙笑着那好话哄我,孙小姐虽仪态万方,但眉宇间却有股不锁不住的幽怨,我不知这幽怨来自那来,但必是和情有关系。我一看到孙小姐的脸,便有了故事,可以说孙小姐的五管,本身便是一出温婉雅艳缠绵不绝的戏。
  哦,这男人,笔下生花,编造命运,操纵人生,对戏里人物有杀生大权,却从孙宝儿的脸上,读出杜十娘在水底积了六百年的怨气,不是简单人物,定可编出好戏。
  果然,他说,如果写王生负她,她来寻仇,不但俗气,反而落了巢臼,非我陈某所为。我觉得应该这样开始,女鬼的前生,梦里失心……
  梦里失心?我们三人皆为这创想惊异,不由竖耳细细听了下去。
  ……
  如此这般,听的我们三人皆叹好故事,连杜十娘也爱上了那女鬼,连连催他,陈编,快快写了,我想马上演呢。
  他点头应允,干瘦的脸因自信笑的宇宙般坎坷不平,也宇宙般有了年岁。齐天乐乘我们听故事的当儿,早点了淮扬菜肴,香扑扑的铺了一席.服务小姐蝴蝶穿花般的端了上来,最后一道却是一个黑幽幽的东西,圆而丰满,一如哑雷,侧面伸出个短短小颈,上开小口——哦,这个东西杜十娘倒识得,它怎么上了宴席?难道六百年后的人们有喝尿的习俗?那不是尿壶么?客人留夜,妓院姐妹们那个床塌之下没有这东西,只是有的华贵,有的朴素,有的还描金绣像,显示主人品位不俗。
  齐天乐看我打量那玩意,浅浅一笑,冰释前嫌,宝儿,这是你们扬洲三头宴里的一道当家名菜,来,你定知它来历,给陈编介绍介绍这道菜,好不好呢?
  天,这齐天乐,真让我难为,明明是一只尿壶,让杜十娘如何花言巧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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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4 13:21:00

32下
  但也不能露出半点不解,娇嗔的睨他一眼,还他颜面,且踢个花绣球给那陈编,让他接了,天乐,人家陈编见广识博,什么掌故不晓得?我可不敢鲁板门前弄大斧,关羽面前耍大刀,授人笑柄的。
  那陈编听了一笑,显是把这吹奉全数接了,只听他嘴上连说不敢,客气完却问,天乐,这可是那瘦西湖法海寺的红烧猪头肉?
  齐天乐抚掌大笑,陈编果然见识广博。这猪头肉现在可不是这样红烧的,我这是昨晚专门打电话瞩厨子按旧法做的。
  说罢,他自先拿了筷子,伸进壶口,举出一块烂熟的肉来,夹给陈编,尝尝,味道如何?
  那陈编咬了一口,好好,名不虚传,赛过东坡肉了。
  齐天乐也夹一块给我,放我盘里,一寸见方的肉块,早失了清白本色,颜色酱紫,五味深入,一如人类从孩童起被俗世腌渍的命运,逃不得,在经受火与热的煎熬后,再也还原不了原来纯洁的样子。
  却香味四溢,人间烟火。
  噫,真是奇了,尿壶居然可以做出这样的美食?
  白原早急不可待的自挟一筷,吃的满嘴流油,赞口不绝。我拿了筷子,装模做样的吃了一点,却偷偷吐在地上,我是一只鬼,吃不得。
  他们三个人举箸大嚼,边吃边谈,说个畅快淋漓,听的杜十娘也长了见识。原来这道菜奇就奇在最早是由法海寺的一个和尚做出来的,那人贪吃猪头肉,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吃。为了偷食,他把猪头肉切成块,装进不曾用过的新尿壶,里面放了葱、姜、盐、糖、酱油,五香八角,如七情六欲,把肉腌了,然后把口塞住,用寺里上香剩余的烛火烧了,且一烛熄了,要等一会,才用另一烛再烧,香味全闷在壶里,密不透风,无人知晓,味道全渗进了肉里,端的会吃。
  杜十娘正为这花和尚的偷食掌故失笑,齐天乐却不知何时又夹了一块肉,靠近了身子,递我嘴边,柔声说,吃一点,只一点,很好吃的。
  他来讨好我,眼底眉角皆是情苗,要播了,种了,生了,长了。。。。。
  漫天漫地的桃花,兜头兜脑的落,措手不及,杜十娘没看天气,没带雨伞,没处藏身——因他的眼光拂了还生,整整一个春天。
  戏份做了个十足。
  杜十娘是一只鬼,而这个男人是一只妖,他时时出其不意的蛊惑。
  安眠曲,我迷了,张了嘴,金食银箸,任他一口一口的喂了。
  可是李郎回来还债了?
  六百年前,杜十娘这样喂过李甲的。在矮几上,在床塌间,水红肚兜,裹了雪肌冰肤,樱唇含了食物,口对口的喂他,莺莺低语,求他,李郎,李郎,吃一点哦,只一点哦,很好吃的。。。。。。
  实是把整个人都喂给他,成了他的食物,喂爱情长大。
  可最终不但长不大,反而斩草除根,尽数拔了。
  难道这齐天乐是真的爱孙宝儿吗?只有在爱的时候,人才把自认为好的吃食喂入所爱的腹。不管被爱者觉得这是鹤顶红还是珍馐佳肴,皆要借了爱的借口喂了他的!
  正自恍惚,突然有人大咳,那咳的人脸色红涨,显是故意的,看不过齐天乐和宝儿太过亲密,于是买了胭脂画红妆,借了咳嗽弄风凉,告诉我们二人,此地还有别人的。
  是白原,他咳完,鼓腮弄帮,咬牙切齿,深仇大恨的嚼着嘴里的肉——其实不必,那肉很烂,很嫩。不需要这样死而不安,供他牙齿施展酷刑。
  齐天乐却是不理,靠的更近,鼻息吹我脖颈,酥痒痒,软绵绵,醉熏熏,不管不顾的,宝儿,宝儿,好吃么?
  我怎么晓得?他摄了我魂魄,那食物早不知漂泊至皮囊的那一个九曲十八弯,不在胸腔里了。
  讽刺,讽刺啊!
  什么讽刺?我突然吓了一跳,是那白原提高了嗓子,大呼小叫,一下把三个人都震了,齐齐的看向他,看他可有什么话说。
  他却举着一块肉,直递我眼前,孙小姐,你说讲究清规戒律的和尚弄出这样刁钻古怪的菜肴,是不是很讽刺啊?
  原来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嫌齐天乐唱了独角戏,没他的份额。
  我含笑看他,不可冷落他的,男人不吃专一的那一套,他们喜欢猎逐。是啊,真真的春秋笔法,看看这贪嘴和尚,想那法海老儿也好不到那儿去,他把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也不过是看不得人家风流快活,打着正义的幌子,嫉妒罢了。
  这个故事六百年前街头巷尾人人晓得,杜十娘也曾听过。
  齐天乐伸手过来,把我的手紧紧握住,宝儿,宝儿,你说的好!说不住那寺里的和尚还有偷女人密法,只是外人不晓得罢了。
  那是,那是,白原不甘落后,只怕少说一句,孙宝儿就把他给忘了,肯定属于和尚密技一类,我们应该研究研究的。。。。。。
  陈编鼓掌笑了,好想法,写进剧本里得了,把这份创意,分派给里面道士这个角色,剥掉他们假仁假意的画皮,也暗合了电影名了。
  此话一出,几个人尽皆笑,觉得真是再适合不过。
  身后却传来人声,苍老凄凉,不高却如醒堂木,刺耳有力:阿弥托佛,着上袈裟事更多,各位施主不要羞辱出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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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4 13:22:00

  33
  好奇怪的声音,我们四人都不由向后转头看去,找那说话人了。
  只见一个老头,着了僧衣,灰头灰脸,木头木脑,满脸梵文一样的褶子,双眼却精光暴射,比皮肤年轻几十岁似的,胸前挂着个篮子,里面放了几块彩色的面,宽衣大袖,破破烂烂,把人矮矮罩在地上,倒似一座矮庙,多年无香无火,十分落魄。
  女施主要面人么?他直视着我,目光灼灼,贫僧捏的面人不但像,还可捏出前世来生,未来现实。
  噫,原来是个荤和尚,做生意,搞买卖,怪不得眼睛那么亮,原是金银熏的。
  哈,真的么?齐天乐看着他,不相信。他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他要取个乐子,供孙宝儿开心一笑。不用什么前世来生,那太玄了,请高人给我捏一个,我想看看我近期会做什么。
  这位施主,我的面人价格不菲,你能付的起钱么?
  呵,这话问的傻了,看看齐天乐的衣着,一个小小面人,他怎么会付不起呢?估计他脱一只袜子,都够把他的面人全数买了。
  我们三人皆都哑然失笑。
  齐天乐却绷着嘴角,不肯泄了神色。他要取笑这和尚,还故做虔诚模样,大师请捏,捏完只要好,钱不成问题的。
  只见那和尚木手木脚的取了面,藏在袖里,也不看,袖风蠕动,袖里乾坤,也不知怎么秘密操作。
  哦,这是扬州一绝,今天可看到了。那陈编拍着手说。
  果然不一会儿,他粗笨的掌里拿出个面人来。呀,不,是两个,小手小脚,栩栩如生,如缩微人生,却是真真实实。只见一个青衣长袖,风流倜傥,另一个是一副人体骨骼。二者奇特的撕缠,不休不止,演着一个汉字,那便是恨了。
  任谁一看其中之一就是齐天乐,因五官外貌太过神似,另一个却是一只骷髅鬼,白生生,赤裸裸,五指白骨五柄玉刀般刺进齐天乐的怀里,鲜血淋漓,生生的在掏,在取,在寻,目的昭彰,索命来的。
  天,他是谁?他来干什么?难道他要告诉这三人孙宝儿是一只鬼,他们在与鬼同席?
  那三个人也看呆了,齐天乐先鼓开了掌,心悦诚服,早听说扬洲一绝是捏面人了,想不到真的遇到了。大师真高人也,算的真准,我正打算拍一部这样的戏了。
  另俩个也跟着鼓掌,杜十娘却要探他虚实,不甘示弱,花般笑说,那大师给我也捏一个,我要看看我的前世是什么样子。
  无非求证。
  无非探他可是真的洞穿这只鬼皮囊,看至骨骼,明白事实。
  他亦取面,两手相袖,袖风蠕动,不一会儿,也拿出一对面人来,天,那面人分分明明是六百年前的杜十娘和李甲,在做一对欢喜佛,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两情相悦,怎么一个恩爱了得!
  呀,当初,李甲也给杜十娘过欢喜的。
  可那欢喜太大,至后却凉薄。
  齐天乐接了,拉住我,啧啧,这女人真漂亮,宝儿,如果你前生真是这个样子,那你上一辈子,也是个大美女啊,太好看了。
  我却坐在椅上,皮上汗水沁出,这和尚什么来历?这样不分青红,不分皂白的直来,有什么目的?
  陈编和白导也大赞,好,好,这怎么是面人,这分明是艺术品了。
  赞完缠着那和尚给他们也捏一个,那和尚照旧取了面,袖了手,玩开了袖里艺术,一会儿拿出个面人来,却捏的是个和尚,头上六个戒斑,齐齐整整,安安分分,排队一般,做了安分守己的良民。他手里拿着一截蜡烛,烧着一个挂在棍上的尿壶,神情专注,万物不顾,一如活着的意义,在只在那一壶肉里,闷的稀烂,行尸走肉,只贪了吃。
  白原和陈编面面相看,大师,这个是给谁捏的?
  杜十娘看的白骨打颤,冷汗悄落,不,不,这和尚不是捏给白导和陈编的,他是奔我而来,借了捏面人之口,给杜十娘这只鬼上前世今生的课。
  因他所捏面人的眼耳口鼻,举止态度,杜十娘再熟悉不过——那,那,那和尚是李甲,是杜十娘的李郎,杜十娘六百年前的最爱,他化了灰我都认得,别说只是换了僧衣,剃光了头的样子。
  难道我死之后,那薄情人出了家,做了和尚,沦落寺庙,麻木不仁,偷吃渡日?
  齐天乐接过,惊呼,哗,不是你们俩,是这个人。他指着另一个面人男子,他与杜十娘抱在一起,正浓情蜜义,不舍不弃,上演浓情蜜意。
  可是所有的爱,情到浓时反转薄?
  数齐天乐剔透,他看出了端倪,这和尚不是为他们来的。
  那俩个人一看,也啧啧,大师,大师,这个人可是最早做出这红烧猪头肉的和尚了?
  那老僧双掌合什,各位施主,天机不可泄露,贫僧只可点到为止,不能多说。
  齐天乐对他好生敬畏,搬了椅子,客气起来,大师请坐,您要什么报酬,我付给您。说着掏兜,拿出钱夹,任他开价,想尽数付了。
  那和尚摇头,贫僧什么也不要,只要这位女施主身边的箱子。
  哦,我说怎么凭白的来上课,原来和尚之意不在钞,而在杜十娘的百宝箱了。
  管他是谁,出家人如此贪财,真该杀了!
  齐天乐看我一眼,笑着说,大师慧眼,一眼就看出那箱子的好来。可你觉得好的,宝儿也觉得好,知那是古董,不肯给你的。再说你的面人虽说是艺术品,却万万不值那箱子的价格。
  哦,这齐天乐,什么时候注意到这百宝箱了?好毒的眼睛,识得货色。
  我娇笑站起,大师当真想要?
  当真!
  我娇笑咯咯,声音软成水波,法海寺的和尚不但贪吃,还贪财,真是古今第一懂得享受的和尚了。来者都是客,大师既然五毒俱全,六根不净,七荤八素,十恶不赦,什么样的风流快活都想要。何不先尝尝这红烧肉,可有你们寺里烧做的好吃?
  边巧言巧语,边一手轻轻提起了那壶肉,款款的向他走去,身子蛇样扭着,分散他的注意,把白骨悄悄伸展,想给他出奇不意的一击。
  想只想把他擒了,看看他是谁,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更更重要的是,杜十娘还想知道我死之后,李甲的日子过的如何。
  只要是男人,定会受惑于杜十娘的媚与色。
  先勾引了他再说。
  他却双掌合什,眼不视物,显是怕了。女施主,人生一大梦,钱财身外物,舍也得舍,不舍也得舍。
  说着突然身形一闪,衣衫不动,却欺身近了。
  呀,好快的身手,他这是要捉鬼么?
  我忙速速应战,右手抛壶,直击他面,右手抓出——不好,掌到半空却被冻着,分明见那和尚衣袖一扫,把壶平平接了,只听大赞,好肉,好肉,把壶斜倾,嘴对着口吃了。耳边却有声音细细传入,杜十娘,大事不妙,还不快快归了?
  是那臭道士的声音,他跟了来,变个和尚吓杜十娘,怪不得什么也晓得!
  为何?
  孙富自杀,正在医院抢救。。。。。。
  一听至此,手掌不由下垂,捂了肚腹,整个人缩成一个球——疼痛突然袭击,疼至肺腑,因那皮在翻江倒海,层层紧勒,把这只鬼的骨头五花大绑,捆绑个结实。
  刚刚吃的肉,全数吐出。
  这臭皮囊,它和孙富血肉相连,孙富要死,它竟然疼楚成这个样子。
  齐天乐忙扶住我,三个男人齐声的问,都惊慌失措,怎么了?
  我,我不舒服。
  你下了什么手脚?齐天乐边扶住我,边责问那和尚,声音既惊且怒,一个食指直指到和尚的鼻子。
  呵,此刻,他定是动了真心,呼吸急促,五内俱焚,杜十娘看见火焰在他眼里燃着。
  天乐,与他无关,我,我,突然肚子疼。。。。。
  那,咱们马上去医院。齐天乐一下把我从地上抱起,额上豆大汗珠滚落。一滴滴到我的唇角,悄悄拿舌尖一吸,呀,好咸,他为我落汗了。
  可肯把心给了我的?
  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了他的心跳,第一次,才知道他的心也会这样的跳,那是洪荒大鼓,斯人独步,回声四起。震天震地。
  这个花花公子,金粉少爷,也会真的爱么?
  忙点了头,应了。先看孙富去,要不这皮囊不给杜十娘安生,怎么了得!
  那和尚却把壶放下,大大方方的取了箱子就走。齐天乐看我,眼光相询,可是给了?我轻声说,让他拿走罢,不过是个箱子。
  是啊,不过是个箱子,不过是杜十娘为妓赚来的钱,有什么不舍得?给他,还想换他个口讯,道长,那李甲,后来怎么样了?
  那箱子至少有六百年的历史了,宝儿,你不懂,很值钱的!齐天乐边抱着我下楼,边说,声音里含有不舍。
  哦,这个男人,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他演戏之余兼修文物?对了,他专心研究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地儿,这箱他也应该研究过的。
  却不问他,任他抱着,看他和陈编与白导匆匆告别,叫了车,一路快马加鞭的到了市医院。
  风驰电掣。
  那孙富还活着么?
  杜十娘曾经那么盼他死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4 13:23:1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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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4 13:24:00

34
  到了医院,齐天乐拥着我,他忙忙的把我放在一张椅上,指着一条长蛇般的队说,宝儿,我现在去挂号,你在这儿等着。
  好长的队,各色人等,三教九流,熙熙攘攘的排着,一步一步的前挪,好似都等着喝那孟婆汤,又来讨一生了。
  呀,这个地方我不该来的。它和杜十娘初初死后,前拥后挤,新鬼新魂,排了长队,急迫着等得去投胎的鬼门关多么相似啊,杜十娘就是从那里逃出,不肯转世,不肯为人的。
  另一世又如何,妓女杜十娘的一生就够了。
  不让他走,不能让他走了,我这只鬼突然畏惧,突然怕了,只要有个可亲近的在我身边就好了,于是用手指轻轻画着他的胸口,一下一下,那下面是他的心,可是红色的?血性的?片刻也能依靠的?
  天乐,不用了,我好了,你不用心急。
  他不相信,食指和中指并着,抬我下颌,轻轻抬起,捏一朵花儿似的,品一件瓷器一样,直怕碎了。
  关爱也是惯常的强权轻薄。
  真的?
  真的。我不得不抬眼看他说。墨镜后,他的眼睛竟然写着淡淡的焦急。
  他可也是有真心的?亦或是女人宠坏他了,亦或是职业习惯,他片刻的真心,常常被风流吹去了,轻薄打散了。
  一定是那和尚刚才给你下了什么手脚。他看我真的好了,一副不疼的样子,也风清云淡的笑了,看我下次遇到他怎么收拾。
  下次?收拾?
  那道士法力不低,他定收拾不了他的。我笑他,却不揭穿他,男人总是爱在女人面前装英雄,扮豪杰,我何不小鸟依人,姑且让他自得?
  双眼四顾,诺大的医院,我却找不到出路。我是来看那孙富的,他在那里?是死是活?那臭道士也没指点,我如何才能找到?这地方一股连野鬼也不喜的味道,太沉郁了。
  看过齐天乐的肩膀,却见一个人在急匆匆的跑着,喊,大夫,大夫。。。。。
  柳遇春!
  忙低了头,把头埋在齐天乐的肩下,手指翘起,轻轻一指,天乐,你看。。。。。。
  他不知道我要看他什么,却也顺着指的方向看了。
  这只鬼阴风一扫,莲花指翘,已把他的墨镜摘了。现出庐山真面目。
  有人大喊:哇,齐天乐!!!
  是站在那长队里,乞求新生的,因等的不耐,偶尔朝这边看来,突然发现了耀眼星辰,失口叫出。
  他忙放开我去拾墨镜,我轻轻的推他一把,在他身后笑说,天乐,再见,电影开始演了再找我,我走了。爱。。。。。。你的人来了。
  说着竟然一酸,杜十娘六百年前错爱李甲,六百年后再也不敢错了。
  做鬼也不可以错。
  错不起。
  除非把他的心儿掏出。
  而他,是有大众的,大众是爱他的。
  他不拾墨镜,转眼看我,又怨又责,显然是自己人的眼光,那般亲近,旧雨新知,邂逅重逢,宝儿,你这样会害苦我的,以后别这样淘气好么?
  不淘气?
  他只是目下新鲜罢了,顺着他的女人,过不了几日就是昨日黄花,充军当弃妇了。
  我含笑逆流而出,快速往遇春身边走去。因那长队突然散了,人群蜂拥过来,嗡嗡一片,把齐天乐围在中心,堵了个结实。好在他长的高大,鹤立鸡群,外围还能看的见,连那穿白袍大褂的也在那里挤,爱意汹涌,人海滔滔,喊,齐天乐,齐天乐。。。。。
  好盲目的爱,六百年前杜十娘可没有这样风光过。
  可,爱也会毁人的,大爱,小爱,愿意的爱,不愿的爱,把他挤着,压着,迫着,他无奈的说,好,好,好,大家静静,我一个一个的签。。。。。
  一个一个。
  额外的工作,因为他们爱他,而他未必爱他们。
  我真的害了他了。
  遇春看见我,拉我的手,争分夺秒,十万火急,快速跑了,边跑边说,快快,刚才那儿去了?找你好久了!
  随着他跑,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去靠近那孙富,他可死了?他有太多的谜语,杜十娘这只鬼想把谜底一一揭穿,那时他死,也不迟呵!
  爸爸怎么样了?
  现在还在昏迷。
  会死掉吗?我惊慌的问,什么时候,这只鬼全然把自己当了孙宝儿了?仅仅因为那些梦吗?
  这。。。。。。得看医生的能力。遇春藤藤吐吐,怕伤了他心爱的人了。
  可已经伤了,孙宝儿的皮在颤抖,眼圈发红,竟然哭了。
  宝儿,别哭,都怪我。。。。。柳遇春看我的眼泪落下,紧紧一抱,自我责备开了。
  怪他的什么?
  他此刻全然顾不得装做辞了警察一职,孙富性命相交,他不得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尽数说了。
  原来等他去了那地,这伙警察已经把那人抓了。是个小头目,人比较懦弱,威吓几句,全数招了。为了撬开孙富的铁嘴钢牙,他们把那人带去和孙富一起面质,想从心理上瓦解他。孙富见了那人死活说不认识,那人忙的要洗清罪名,苟且偷生,坦白从宽,少在监狱里消磨两年时光,就提起一个姓刘的。一说到这,孙富猛虎出山,出其不意的站起,胳膊一伸,把那人的脖子套进他的怀里,手铐相夹,死命相勒,左右审问的警察拿警棍打他,也打不开的。半天俩个人都倒了地,才发觉,孙富的头低着,血流了那人一脖子和他自己一胳膊。原来他嘴里含着刀片,把自己的腕割了不说,把那人的脖子也割了个深深的口子。
  哦,原来如此。
  好不惊心动魄。
  那,那人可死了?
  死了!柳遇春低低的说。一脸悲悯的看着宝儿,现在,孙富杀了人,即若救活,也是死罪难免,得以命相抵,才可还了公道人心的。
  她失了父亲,是他,一步一步造成的。
  他怕孙宝儿跌倒,紧紧的拥着,往急救室的门口走去。那门口聚着几个警察,王队站在中央。
  鬼耳听的远,只听那王队说,看你们惹的祸,我开了一会会,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立功心切,也不能这样。现在可好,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断了线索怎么办?怎么说也的想尽办法把孙富救活。
  哦,他居然求生不可,求死不得。
  另一个警察低声说,也奇怪了,他那儿弄的刀片,天天搜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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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4 13:27:00

34下
  王队想问什么,却看见了我和柳遇春,把嘴闭了,一言不发,怕给我泄了什么天机。
  我看着那紧闭的大门,想,一会儿,是不是这门里,就飘出来一只新鬼?那时新鬼见了旧鬼,而非孙宝儿,该多么莫名惊骇,伤心痛泣,他爱的女儿,居然只剩一层皮了?
  呀,那该是多么痛苦,做鬼也要不得,成了一只苦命鬼了。
  出来一位医生,白袍大褂,面无表情,他们见惯了生死,不以为异,况是自找死路的,谁叫宝儿?病人要见。
  哦,孙富还会说话?我弹跳而起。
  柳遇春把我一指,她,她。直怕王队不让我见孙富一面,那么灼急。
  那好,请跟我来,不要说太过刺激的话,病人现在没有过危险期。
  我跟着医生进了急救室,只见孙富浑身都插着管子。有红色的血液在一滴一滴的通过塑料管道,进入他的肉体。
  那是肉体的饮料,生命的水,鬼渴了也希望喝一口的东西。
  宝儿,他抬了抬手,却抬不起,眼里隐然有泪。
  爸爸!
  叫了一半,哽住,说不下去。
  宝儿,爸爸没事,你不要急。他声线低微。但依然为宝儿着想,怕吓着宝儿,她是他的一切,风来他避,雨来他遮,在万不得已,他拼了命杀了那出卖的人,不外是为了钱,想让她衣食无忧,一生平安而已。只是他不知,她比他更早弃了这一世,因爱,也因了累。
  宝儿,不要相信徐素素,她不配当你的好朋友。
  我点头。他定吃了素素的大亏。
  不要相信柳遇春。
  我也点头,对他来说,把他送到监狱的人,他女儿怎么可以相信呢?
  谁也不要相信。他咬牙切齿,心跳加剧。他们。。。。。他们现在就在这病床上安了窃听器。
  哦,真的这样片刻不容,不留缝隙?
  不相信任何人,这倒也是真理。世人多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以同富贵,不可共患难。连李甲都可以把杜十娘买了,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奇怪,我和他,六百年了,居然有相同的看法,也真是奇异。
  难道前世是仇敌,现在是阴阳相隔的知己?
  我忙把他的手握住,爸爸,我都记住了,你不用操心,好好休息。
  应的诚心诚意。
  他看我应了,宽心一笑,万般释然,而后却皱了皱眉。显然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肉体至这份上,已卑微,已穷家薄业,笑不起。
  我握紧了他的手,看他对宝儿如此的深情厚爱,我这只鬼也不忍他疼的蹙眉。
  他呆看着我,深情款款,也想用力,却软软的没了力气,惟有眯着眼,眼神突亮,额头泛着亮光,轻轻的叫了声,小眉(梅)。。。。。。。
  小眉?小梅?那个眉(梅)?小眉(梅)是谁?
  可是画眉深浅入时否的那个眉?
  他可曾为她画眉?
  35
  他闭上了眼,眼角有一滴液体缓缓溢出,千辛万苦,他要控制这滴眼泪,却控制不住,回忆崩溃,意志绝堤,对不起,小眉。。。。。。
  对不起?
  沧海明月珠有泪。
  他呼吸起伏不定,海浪般喘息。我握着他的手,噫,这个男人,他风筝断线,魂魄在飞,飞向过往的年岁,他握着我,不舍的,拉着我这只鬼,跟着他的旧时记忆,不堪的面对一遍血淋淋的陈年往事,酸辣年岁。
  原来鬼魂相通,说的就是垂死的人,奄奄一息,鬼与他的魂魄靠的最近,最为相惜。
  红,一路是红,漫天漫地的红,有了血腥味,红的无耻,无有道理。
  玫瑰的红,深紫的红,酱紫的红,血般的红,淤黑的红,层层叠叠,红上加红,红里透黑,颜色淤积在墙上,地面,沟渠。。。。。。臭了,吸引了一群群苍蝇。黑压压地。飞过。嗡嗡。长篇大论的发表着议论。
  革命小将,革命歌曲,大纸报。
  墙壁生了病,贴了膏药,一张一张,白纸黑字,控诉假血假泪,狰狞斗争。
  一个男孩,腰扎皮带,一身黄色军衣,衣服显然大的近似滑稽,十二三岁,走在街上,稚气未退,跟在一帮生龙活虎的少年身后,和他们一起唱:
  要敢于牺牲!要敢于牺牲!
  包括牺牲自己在内。
  完蛋就完蛋,
  枪一响,上战场,
  老子下定决心,
  (异口同声的朗诵:下定决心——)
  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
  这歌声让人热血沸腾,他虽小,也被点燃了一颗红心,他也要革命,要批斗,要顶天立地,他那正在发育的血肉之躯,渴望暴风雨的来临。
  他跟着他们,做了尾巴,一拥而上,一鼓作气,四处翻腾,又打又砸,好不快意。走进一个园子,他随着别人撕书捣毁,有人在前院把男主人打的皮开肉绽,剃头认罪,这样的骄傲时事,却轮不到他做,他们嫌他人小没有力气。他的责任只是在后院乱翻,乱撕,或者一时意气,点一把火,把书烧毁。
  他从书架上往下扒拉东西,却看见门后一双惊恐的大眼,吓到无有眼泪,两只小小的手,捂着嘴,怕的不敢叫出声息。
  那是个比他更小的女孩子,瘦瘦的,脸白如玉,泛着瓷器般的光,那瓷器也是他在另一个收集这些东西的牛鬼蛇神家里见过的。要不是她眨了眨眼睛,他都怀疑她本身便是一个瓷器。他僵僵懂懂,朦朦胧胧的知道这便是美。却不肯为那美屈服,抖了抖黄军衣,狐假虎威,大踏步的过去,吓她,不许动。把手放下来。
  这句话本身便有矛盾,而她竟然遵循,先把手乖乖的放下,大眼里有泪,在里面湖水般盈盈徘徊。惟命是从,不敢有违,甚至不敢把湖水溢出一点来,怕这小小革命家生气。尖尖的下颌,一瓣刚开的茉莉,耳朵也两朵不知名的花儿般,倔强,惊艳,秀气,稍稍伸出,似乎伸出枝头的玉兰,具有莫名之美。两根细细的麻花辫,安静温良,顺民两个,乖乖的贴在耳际。
  而那小小的耳垂上面,有一滴黑色的东西,如他在田地里捉的虫子,圆而小,爬在花瓣上休息。
  他不由静静屏气,然后轻轻的一摸,说,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她被他的话逗的破涕为笑,严词正语的为自己申辩,你胡说,那不是瓢虫,那是痣!
  那是痣,今生印在他的命运里,铁的事实,烙过的印记。
  他摸了摸头,也恢复了稚气,无话应对,只好问,你叫什么?
  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好不好?
  那你叫什么?她居然要他先把名字交予。
  孙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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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04 13:28:00

35下
  孙富。
  她咯咯的笑,你比我高,肯定你大,我是小眉(梅),以后我叫你富哥哥好不好呢?
  好啊。他摸摸头,问她,那个眉(梅)啊?眉毛?梅花?
  眉毛。她把自己眉毛抹了一下示意,明白了吗?
  他点头,明白啦,她做妹妹,那太好了!他喜欢她,不问缘由的喜欢,她似乎生来就是他的妹妹,躲在别人家的门后,等着他来说那一句,嚯,你的耳朵上有个瓢虫!
  一阵脚步声,从前院向后院,洪水般淹来,这声音他太熟悉,他们一惯批完了牛鬼蛇神,才割革命毒草,伸张正义。
  而小眉,她是牛鬼蛇神的子女,他们进来,不会放过她的。
  他拉着她,突然背叛了革命,当了情感汉奸,跟我来,小眉。
  把她藏在一张床下,他也钻了进去。两个人抱成一团,里面灰尘飞舞,尘埃扬起,呛人口鼻,她不由的想打个喷嚏,他忙忙的捂住,心里念着,小眉,小眉,这个时候不要打喷嚏,不要打喷嚏。。。。。。
  最终那个喷嚏无声无息,死他掌里,零落的鼻涕,飞花碎玉,溅他一掌,他只觉温暖一如春天的毛毛雨。
  自此后他不做那些革命小将的尾巴,他做了她的尾巴,偷偷的,两个人在一起。
  她给他讲故事,她看过很多的书,懂得真不少呢。他给她捉蜻蜓,蝴蝶,瓢虫,莹火虫,有时候还抓个青蛙吓她,她明明怕,反而不跑,只是往他怀里钻,把小脸埋在他的衣衫里,蹭着,富哥哥,富哥哥。。。。。。
  富哥哥。。。。。。
  富哥哥的叫声里,流年过去,比他们大的都上山下乡,和他们同龄的又都因他的悍气,不敢当面侮辱她。而她白日的跟着他,晚上独自回家睡。年少的时候是快乐的,因有了他,一切安全,简单,快乐,明媚。
  他渐渐有了喉结,胡须悄长,上下两唇生了春草,毛茸茸的。而她渐渐丰满,一如果实,美丽圆润,散发着果实才有的气味。
  在这其间,断断续续有回家探亲的知青,突然回来,突然走掉,如同路过的鬼,脸在暗夜里亮一下,又息了,远去。他们和这城市亲近,远离,这城市和他们脐带相通。它是他们记忆的母体。
  而她的美,开在这片红色城市沙漠里,无遮无掩,亦无法鞠在他的手掌里,轻轻的藏起,不让别人看见。
  一个月夜,温暖的月夜,他送她回家,看着她进了她家的门,说,小眉,明天见。而她走到门口,还回了首,摸着麻花辫,说,富哥哥。。。。。
  说到一半,却红了脸,不肯说了,玲珑的身子一扭,跑回了屋,给他丢下了一句,明天,明天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可有些事,不能等待,往往一夜之间,山崩海啸,把前尘席卷,片甲不留,静静湮灭。
  谁说回头是岸?
  回头也没有岸,回头有时候往往看见地狱。
  血污,肮脏,铅凝的死灰的一片。
  第二天,她没有来找他,他找她去,她门也不开,就是不见。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但持之以恒,天天来找她,他要问她个明白。
  直至一天,她立在门口,手在另一个男人的手里,那是个装病返城的知青,她冷着脸,孙富,以后,你不要找我了,他不愿意看见。
  什么时候,她和他在一起,要问另外一个男人的意见?
  呵,女人,有了新欢,弃了旧爱?这么快的翻脸?
  他想砸那小子一砖,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但他没有,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那花瓣上的瓢虫,仍是历历在眼,但,从此却不再属于他,他如坠冰窟,他踉跄而出,他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一个黑五类的子女,水性扬花,有什么了不起?
  从此除了上班,就是找劣质酒买醉。过了一天是一天。
  不知世上何年,其实,不过,只是,过了十个月。
  街上人流汹涌,人们兴奋莫名,每个人都在为别人的凄惨兴高采烈,犹如过节。
  人人崇高,人人是道德家,吐着唾沫利剑,杀人不见血。
  他人即地狱。
  大家快来看破鞋!喊口号的。
  我看这小狐狸精从小长大,一直觉得不是个好东西,果然破鞋。有先见之明的。
  这破鞋长的不错啊!悄悄咽口水的。
  方小眉,老实交代,野汉子是谁?野孩子那儿去了?不交代就是反党,反革命,反人民的三反大破鞋。搞审判的,深得文革三味,言语深刻,学到骨髓。
  方小眉?!
  久违的名字,箭般射入他的耳朵,直钻脑髓。他丢下自行车,他奋力钻进人堆,他看见了她,他们再次相遇,却童真早失,覆水难收,有了距离。
  这样的场面,她是主角,他是看客,咫尺天涯。相逢不如不见。
  心碎欲裂。
  她低着头,胸前挂着一只不辩颜色的破鞋,被人五化大绑,胸前的双乳被人故意勒的小重山般凸现,那儿衣衫湿了一大片,债债渍渍,暧暧昧昧,不知道是汗,还是乳汁所染。
  他呆在当地,无所适从,心做了桑叶,蚕爬了上来,咬着,沙沙之声不断。
  他该怎么办?
  现在他出去,人人势必以为他就是那作奸犯科的男人,可他没有,怎么能无凭的承担?
  背白不易,抹黑何难!!!
  说,野汉子是谁?坦白从宽。
  四周寂静,都想听狗男女的故事,好佐了晚饭,当做新闻话谈。
  她低着头,我,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一片哗然。
  哈,不知道,可是和一群人乱搞,分不清孩子的爹?
  呸,好不要脸!护着野汉!
  。。。。。。。
  那,个,男,人,那,儿,去,了?到了现在,她还护着那个敢做不敢当的人犯!!!
  他的心,酸到为灰,掉地,粉碎,黯然。
  让那人来救她吧,于他何干?
  她抬起了头,看见了他,跄然把头低下。她也知道难堪?狠了心转身,却见有人往她身上扔砖,臭婊子,老实说和男人怎么睡的,说,说,说。。。。。。
  她跌倒在地,大腿间,有一股东西把裤子一下浸染,天,她在流血!
  他不由的止步,要去转身救援。
  我,不,知,道!她哭着喊。
  这一声让他在人群里成了雕塑一般。她还护着那男人,她还护着他,她还护着他!!!
  脚在生根,万念俱毁。他,拔不起自己。看不到生天。
  人群开始乱扔东西,污言猥语倾盆而下,他眼睁睁的看着有人踢她的肚子,有人揪她的头发,有人剥光她的衣,她跪着求着,不要,不要,不要。。。。。。
  血,大量的血,红色的血,妖孽一样从她的下体流出,不肯闲。人群发疯,他第一次懂得了怕,他如果进去,斗红了眼的人,会把他也活生生的撕裂。他后退一步,他清晰的看见她的辫子浸着红色,她的发丝一根根泡在那红色里,红柳似的,她伸着手,她乞求苍天,她气若游丝,她说,富哥哥……她在昏迷里想到了她的守护神,她要他的卫护。
  而他,怕,很怕,非常怕,一步一步的倒退!
  。。。。。。。
  喂,喂,你这女儿怎么回事?医生拉开了我的手,责备,快点出去,病人快要死了,也不叫一声,我们要抢救。
  我慌慌惚惚往急救室门外走去,看见医生在那拿个东西在孙富的胸前一阵乱吸,把他的身体吸的一高一低。遇春一下把我拉在怀里,宝儿,宝儿。。。。。。
  我茫然的摇头,不要死啊,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杜十娘你这是要谁不要死,孙富,还是那可怜的方小眉?
这样的死比杜十娘的悲惨十分!
人,究竟是什么样的物质造成?出卖,侮辱,践踏,落井下石,前仆后涌,彼此相煎,熬一锅黑答答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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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nosure78

只看楼主

2006-12-04 13:29:00

  36
  遇春抱紧了我,宝儿,你爸爸不会有事的,医生在抢救,你先不要急。
  那王队皱了皱眉,显是看我不惯,看遇春不惯,却又不便明言,这个妖女,配不上他手下的警员,于是五官抗议,发了宣言,让我们速速收敛。
  好长的时间,大大的静寂。宛如杜十娘在深水里面,数着一粒一粒的珠宝,一晃六百年。
  很久,有医生出来,说,病人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暂时无生命危险。
  
  那王队便让遇春先带我回去,遇春和我走到拐角,我犹听到王队和一个警察耳语,今天你们让谁接触过孙富?
  王队,不是你让我们找来徐素素看孙富的吗?
  恩,是的,一出事,我倒把这事忘了。徐素素从孙富那儿套来了什么消息了没有?
  王队,好象没什么效果。孙富这老狐狸现在软硬不吃,似乎连徐素素也怀疑了,和她瞎扯了半天,还关心的问她手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徐素素送什么东西给孙富了?
  面包。我们给买的。
  面包?是那买的?
  就咱们警局前面的商店啊,店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跟前还有什么人?
  刚送面包的伙计。
  
  什么模样?
  身形瘦高,双眼细长,但看上去很亮,别的看不清了,他戴着口罩,看打扮是个中年男子。
  咦,身形瘦高,双眼细长,中年男子。我这只鬼一下电光闪过,可是孙宝儿的刘叔叔?
  好,立即把徐素素和这个人都查一查,不要露过任何一个可疑份子!那王队命令着。
  
  。。。。。。
  我这只鬼听着听着,渐渐听不到了。真是刘叔叔这个时候送刀片给孙富么?他可真是孙富的知己,知道他正在速速求死呢!
  回到了屋子,天已大黑。我让遇春回家休息去,他却惦记着那百宝箱,宝儿,箱子收好了吧,明天咱们上交,唉。。。。。。
  他叹一口气,可能以为早交一步,事情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我哄他回去。独自坐在屋子,这臭道士,把我百宝箱拿走,我如何给遇春交代,难道弄些水蛇蛤蟆,滥竽充数?
  正自思量,电话铃铃,是素素,宝儿,今天过的怎么样哦?
  不好,我爸爸自杀,正在昏迷。。。。。我边说边哭。
  做戏,看可是她送的刀片,想让孙富走向那黄泉路。
  怎么会这样啊,上午我看他的时候,他还谈笑生风,言语无忧。。。。。说到一半,突然闭嘴,显是警察不让她和外人道起见孙富的事,她反而失口给孙宝儿了,真是该死。
  哦,看来与她无关。再说这样做也未免不是时候,恨比爱长久,比爱阴毒。孙富正愁上天无路,地狱无门,素素那么恨他,怎么会雪中送碳,雨中送伞,如此恰到好处?
  她安慰我半天,才挂了电话。直至后淡淡的提了句,遇春在不在啊,我才明白,她这样走曲线,无非是想探听探听柳遇春的消息,真真用心良苦。忙告诉她遇春早走了。而后挂了电话,脱了皮,放了水,把这美人皮泡在浴盆里,轻轻的刷洗。
  呵,它眉目渐淡,肌肤反而更冰雪相映,一如上好的宣纸,只待颜色相亲,就会艳不可当,美不胜收。
  正要拎出来,却见水里一个倒影。
  道士帽,白拂尘,噫,不是那臭道士是谁,他来的倒恰是时候。
  白骨转身,轻轻折腰,道了万福,谢谢道长,道长此刻来临,必是良心发现,还杜十娘百宝箱,好明日交差应付?
  他却拂尘一扬,杜十娘,六百年了,做了鬼你也是一只讨巧的鬼。钱财身外物,不还你,贫道要它有何用处?吟月楼取走,也不过是贫道一番点化,看你们悟还是不悟。
  点化?取个箱子?
  一时不解,但也欢喜失而复得,正要谢他,他却转身要走,忙拉他衣袖,道长现在万万走不得,杜十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你说。
  那金蟾蜍可是道长好心赐给杜十娘的?十娘在此谢过。
  杜十娘,善有善源,恶有恶果,物尽其用,不要猜度那儿来的。
  呵,如此说来,他可是当年小叫化了?
  十娘记得当日那金蟾蜍是两个,不知道另一只哪儿去了?
  杜十娘,不要贪物。他厉声说。
  我懦懦,不是十娘贪物,是,是,十娘我另有用处的。
  呵呵,杜十娘,你做鬼做的有进步。可是要救孙富?他命有此劫,不当救得。再说那金蟾蜍一只在六百年前,就被那刀疤脸吃了,另一只一直留到如今,本以为无用,想不到却可助你这卤莽鬼一臂之力。
  可见是道长送的。白骨嫣然一笑,再次万福,镜里却面目狰狞,五官黑洞洞的。好在他修炼之人,什么鬼怪没有见过,脸上风平浪静,不以为仵。
  美女转眼白骷髅。
  谢谢道长,那刀疤脸日后可是安好如旧?
  当然如旧。唉,他长叹一口气,转身飘然而出,凌空丢下一句话来,隐隐绰绰,飘飘突突,杜十娘,好了不若不好,万物有因有果。你为人时和他有两面之缘,只是你自己未在意罢了。来者有意,去者无情,情色二字,世人几个窥的破?
  
  哦,那刀疤脸我还见过?真是奇事。杜十娘接了那么多客,怎么会记住一个改头换面,旧貌换新颜的平常男子!
  况那人也未必想让杜十娘记起他旧时模样,才如此这般刻意做了!
  于是把皮描画一番,穿了,打开了电视,斜躺在沙发,看看这匣子人生,刹那年华。只见一个女子白衣,长发,素脸一张,赤脚趿着拖鞋,“吧哒、吧哒”的走来,慵慵懒懒慢慢坐下。
  呵,孙宝儿,她又来了,杜十娘等你等的好苦啊!
  可是魂魄吗?
  杜十娘忙正襟危坐,只怕小小动静吓走了她。
  只见她又哭诉一番,还是和上次看的一模一样,说柳遇春并不爱她。看到此处,杜十娘好生惶恐,孙宝儿啊,他是爱你的,只是六百年的旧爱,让他胡说梦话。谁没有前生,谁又那么干净?今生的爱都够负累,你吃他三生三世的醋干什么
  谁肯给谁三生三世的爱?上穷碧落下黄泉,李甲只要给杜十娘一生,杜十娘也就够了,不敢侈望的。
  可他不肯!
  屏幕又下雪花,纷纷,天寒地冬,如杜十娘的血肉在江低被鱼虾撕着,一片一片,喂了时光。我这只鬼踉踉跄跄,走至那方匣子旁边,不忍再看了下去。刚刚按到开关,孙宝儿却袅袅的走来,一身黑衣,领口开到极低,酥胸宛然可见,好不妖艳性感,迷人眼目,我这只鬼不由住手,坐回沙发,看她如何张致。
  哦,还另外有人的,她在前面款款做致,身后却跟着个胖子,猪脑油肠,腰累多肉,看上去天然肉球似得,皮光肉滑,保养的脸上没有褶子。怎么看也五十多岁了。眼睛不大,却霸气十足,行步走路,隐然透着官气,遭了,这人怎么像六百年前的官爷,妓院里常常来这样嫖客,杜十娘最是识得这等货色。
  难道这孙宝儿也要卖么?
  
  不,不,不,孙宝儿,卖也不要卖给这等衣冠禽兽,污脏角色!
  果然一会两个人就腻在床上,脱了衣,滚在了一处。那男人要急手急脚的进入,而孙宝儿说,记着,你答应的事可要办了。
  那男人急一迭声的应着,没有事,保在我身上,你爸爸保证没有事的。。。。。
  买卖而已,宝儿配合。两个人摇摇晃晃,晃晃摇摇,在那男人软塌塌成一堆无骨肉的时候,她的眼角却有两行泪偷偷落出。
  原来,她是不愿意的。
  原来,六百年后,卖也一样没得选择!
  当色相成了货物,被人摘,好过摘了没报酬的。
  为只为了孙富,她自己却已死了!
  孙宝儿,你死的对,杜十娘现在理解了。因为惟有死,你才可解脱,一边是孙富,一边是遇春,谁轻谁重,你怎么掂量,总不能放在秤上称了,而后定夺。
  死,有时候比生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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