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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8 14:36:00

读完来自幽灵客栈的第六封信以后,叶萧禁不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深夜里读聊斋故事一样,一不留神就会引出故事里美丽的狐仙。


  关于周旋在信最后所托付的事情,叶萧觉得这理所当然。中学的时候他经常到周旋家里去,那是一间老房子,总是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他知道周旋的父亲名叫周寒潮,在一家文化事业单位工作。在叶萧少年时的印象中,周旋的父亲是个阴郁的男人,似乎从来都没有笑过。叶萧想,也许是因为周旋的母亲很早就去世的原因吧,而周旋的父亲一直都是独身,难免性情有些怪异。


  明天正好是叶萧的休息天,他决定去看一看周旋的父亲。


  第二天上午,叶萧找到了周旋家的老房子,那是一条阴暗的小巷,两边都是老式的三层楼房。但透过这些低矮的房檐,就可以看到不远处高高的楼房,已经把这里团团包围住了。或许不久以后,这里也会被拆迁的。


  虽然周旋在信里说不要送礼,但叶萧还是买了一袋水果,踏上了那条狭窄黑暗的楼梯。眼前立刻浮现起了小时候的景象,他和周旋踏着楼板爬上爬下,就像是在隧道中穿梭。在三楼的一条狭长走道里,他找到了那扇熟悉的房门。


  叶萧敲了敲门,足足等了两分钟门才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探出头来,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叶萧微笑着说:“周伯伯,还记得我吗?周旋最要好的中学同学。”


  对方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眼里掠过了什么,轻声问道:“你是——叶萧?”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


  “快进来吧。”


  周寒潮把他引进了房间。叶萧环视着这间宽敞的客厅,与他小时候所见到的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依然还是如此的干净,只是光线非常阴暗。


  “自从对面造了高房子以后,就遮住了这里的阳光,从此我就不见天日了。”周寒潮站在窗前说,“叶萧啊,你在我的印象中,还是那个经常流鼻涕的少年。现在想来,一切仿佛还停留在昨天,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我已经在公安局工作好几年了。”


  叶萧仔细地观察着他,看起来他要比实际年龄更显老一些,只是头发还像年轻人一样茂密乌黑,一双眼睛也很亮,看得出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而周旋则幸运地遗传了他的外貌。


  “警察?这很好。”他点了点头,终于说到了正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伯伯,是周旋托我来看望你的。”


  “他托你来看我?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现在周旋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一时还回不来。”


  周寒潮冷冷地说:“他永远都回不来。”


  “不,这不是他的托词,他确实是在外地。”


  “在什么地方?不会是天涯海角吧?”


  叶萧摇摇头,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


  “幽灵客栈。”


  瞬间,房间里变得死一般寂静。


  周寒潮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子愣住了,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盯着我,张大嘴巴问道:“叶萧,你能再说一遍吗?”


  “幽灵客栈……位于西冷镇海边的幽灵客栈。”


  “你是说——周旋在西冷镇的幽灵客栈?”


  叶萧点了点头,他甚至还能听到周寒潮上下牙齿间颤抖的声音,这让他的心跳也莫名地加快了,他试探着问道:“周伯伯,有什么不对吗?”


  突然,周寒潮的表情痛苦了起来,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叶萧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见周寒潮大口地喘息着,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周寒潮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幽灵客栈……幽灵客栈……”


  叶萧只觉得周寒潮口中的这四个字像是什么咒语似的,直让人不寒而栗。叶萧扶住了周寒潮的肩膀,发现他的脸色全都变了,也许是突发心脏病了吧?


  刻不容缓,叶萧立刻给120打了电话。然后他轻声地问周寒潮:“周伯伯,你的药在哪里?”


  周寒潮伸出手指了指一个抽屉。叶萧拉开抽屉找到了药片,立刻就给周寒潮吃了下去。


几分钟以后救护车到了,叶萧帮着救护人员把周寒潮送上救护车,送往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周寒潮躺在一张担架车上,被快速地推往急救室。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在模糊而狭窄的视线里,只看到飞速后退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墙壁,还有周围穿着白大褂的人们,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他儿子周旋的好朋友叶萧。


  叶萧也非常着急,那是一种内疚和自责的表情,他正后悔把幽灵客栈告诉周寒潮。但此刻周寒潮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他那颗脆弱的心脏,正在做最后的生死挣扎,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闯过这一关,眼前渐渐地变黑了,似乎走廊里所有的灯光都灭掉了。


  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又是些什么人。周寒潮只感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大海,海边是荒凉的原野,就在那片阴郁的海岸上,矗立着一栋黑色的三层楼房———幽灵客栈。


  眼前闪回的一切,就像存放了几十年的黑白电影胶片,被手摇着放出一格一格的画面来。是的,他看见了......看见了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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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8 16:52:00

  第七封信


叶萧:


  你好。


  去看过我父亲了吗?他现在还好吗?当然你不必给我回信,我对你有完全的信任。


  上一封信写完以后,我就匆忙地跑出客栈去寄信。荒原的地上还很潮湿,我一路呼吸着雨后的空气,轻快地抵达了荒村。在把信投进邮筒以后,我快速地返回客栈。


  在回到客栈前,我看了看时间才十一点钟,就准备再到海边去走走,至少这样能对病后的身体有益。刚走到海岸边,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周旋,等等我。”


  我回过头去,只见一袭白色的衣裙向我奔来,我立刻睁大了眼睛,挥了挥手说:“水月。”


  她就像一只海边的小鹿,轻快地跑到我的跟前说:“这么巧,我也想在海边走走。”


  “好吧。”我带着她走上了一块海边的高地,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我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你害怕这里吗?”


  水月向高高的悬崖下面望了望,不禁有些晕眩,我急忙扶了她一把。她定了定神,大口地呼吸着说:“其实,我很喜欢这里的景色,就像英国哥特式小说中所描述的海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走过这里都会有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对着我耳边说话。”


  “那个人是谁?”


  她有些难受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觉得那声音像是从海里传来的,然后穿越了高高的悬崖,直接进入了我的耳膜里。我听不清那个人说了些什么,那声音急促而模糊,仿佛是女人间的窃窃私语。”


  “别说了,我们快点下去吧。”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沿着一条山路走下了悬崖,我一边走一边轻声地说:“水月,告诉你个秘密:我有恐高症。”


  “恐高症?”她茫然地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说:“很多人都有这个症状。有时候,我站在很高的地方也会感到害怕,这也许是人类的本能吧。”


  “不要再谈这个了,谈谈你的两个同伴吧?她们总是粘在一起,而你却喜欢单独行动,为什么?”


  “因为她们觉得我很怪。”水月微微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她们总是在背地里说我什么,也许她们认为我有些神经质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小曼,于是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是因为你的气质太迷人了,所以她们出于本能地嫉妒你。”


  “周旋,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不是因为我漂亮,而是因为我与众不同。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有梦游的毛病。”


  “梦游?”我立刻联想起了,我来到幽灵客栈第一晚发生的事,“水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你是不是在走廊里梦游?”


  她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走廊里,当你抓住我的肩膀时,我才突然醒了过来,看到了你的眼睛。”“原来如此。”


  “小时候我看过医生,但都一直治不好。读了大学以后好了一些,但偶尔还是会在深更半夜梦游,从寝室的床上爬起来,在女生宿舍里走啊走啊,直到被值班的老师发现,然后整楼的同学都会从梦中惊醒。”


  “所以她们排斥你?不,这不是你的错。”


水月轻轻地叹了口气:“周旋,你不会相信的,我常常能感觉到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她们说我的眼睛会见到鬼。”


  “我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


  她摇着头向前走去:“不,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


  “所以你沉默、忧郁、敏感。”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那处小海湾,差点把我淹死了的地方。我的心头升起一阵不祥之兆,刚要调头离去时,却听到水月的声音:“周旋,你看这里真美啊。”


  我自嘲着回答:“是的,这片海湾美极了,美得差点永远留住了我——在海底。”


  水月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山坡上的巨大坟场说:“埋葬在这里的人,能每天看着这片海湾,他们未尝不是幸运的。”


  忽然,我又想起了瓦雷里的《海滨墓园》,怔怔地问道:“你对那些墓地不感到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她忽然微笑了起来,“反正,我们每个人都会走入坟墓中的。”


  在阴郁的悬崖与海湾映衬下,她的这种迷人笑容让我刻骨难忘,我轻声地说:“但我觉得坟墓外的日子更美好。”


  “当然,生命是非常美好的,因为——”水月拖长了这个音节,然后缓缓地说:“因为有爱情。”


  水月又笑了起来,她的情绪也感染了我,使我心头的阴影也渐渐地消散了。


  突然,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重重地落在我们的脚下。


  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水月轻轻地叫了一声,立刻躲到了我的身后。我向地下看了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海鸟,看起来已经断气了。


  我立刻紧张了起来,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但什么都没有发现,更没有任何飞鸟的影子。真是不可思议,这只海鸟飞到我们上空的时候,竟突然坠落了下来,结果摔死在了我们的面前?或者它在天上就已经不行了,自然一头栽了下来?


  这时候,水月倒大着胆子低下头来,仔细地看着那只海鸟,然后她站起来说:“它的眼睛很漂亮。”


  “别说了,我们快回去吧。”


  我拉着她的手,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幽灵客栈的大门口,却发现水月的两个同伴已经在等着她了。琴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然后抓住水月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


  我实在听不清楚,只看到她们三个女孩子,紧紧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我一时有些尴尬,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客栈的大堂。


  午饭很快就端了上来,除了秋云和阿昌以外,客栈里所有的人都聚在餐桌边。我注意到水月和琴然、苏美她们依然在低声耳语着,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事情。午饭很快就吃完了,他们陆续地回到了楼上。最后,大堂里只剩下了我和丁雨山两个人。


  我刚要站起来离开,丁雨山就叫住了我:“周先生,你看起来已经完全好了?”


  “是的,谢谢你和阿昌的照顾。”


  他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是幽灵客栈的主人。”


  “对不起,这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对他的眼神有些害怕,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丁老板,你似乎并不想让别人接近秋云。”


  “是的,你最好不要靠近她。”


  我点了点头,缓缓地走到那面墙脚下,指着墙上的三张老照片说:“能告诉我这三张照片的来历吗?”


  “当然可以。”丁雨山走到了我的身边,仰着头说:“这三个人都与幽灵客栈有着密切的关系。那我就先说说中间那张照片吧,这个年轻的男人就是幽灵客栈的建立者。”


  “是在宣统三年建立的吧?”


  我想起了叶萧你从图书馆里找到的那份旧报纸。


  “没错,他的名字叫钱过,其家族世代都是西冷镇的豪门,是方圆近百里内最大的富户。他建立幽灵客栈的那一年,据说只有二十多岁。”


  “丁老板,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年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造客栈?”


  “是因为这个女子。”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向了左面的那张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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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8 17:07:00

我看着这年轻女子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模糊的脸庞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对,这件事是我从附近的老人们口中搜集来的,也可称得上是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当年,钱过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被家里送到杭州攻读国学。就在西子湖畔,他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戏子,艺名叫子夜。”


  “子夜?”我立刻想起了南朝乐府中的《子夜歌》,那个一千六百年前的迷人女子。


  丁雨山并不在意,继续说下去:“据传说,这个叫子夜的戏子非常漂亮,戏唱得也很出色,是当时杭州城里的名角。自然,才子爱佳人,钱过立刻就被她给迷住了,并偷偷地与她幽会。而子夜也非常欣赏钱过的诗文和才华,就这样两个人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


  “照片里的女子就是子夜?”


  我又看了看墙上那女子的照片,虽然那张脸非常模糊,但确实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


  “对,这是她一生中惟一的一张照片,那时候摄影技术太差,现在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虽然钱过与子夜是自由相爱,但钱过是受到传统教育的人,他决定把子夜带回家明媒正娶。于是,子夜退出了梨园,跟着钱过回到了西冷镇上。然而,当钱过的父亲得知儿子把一个戏子带回家时,立刻勃然大怒,他向来注重门第观念,绝不容许被人们瞧不起的戏子踏入家门。钱过不愿意向父亲屈服,便带着子夜到海边,住进了一间守墓人的小草屋。”

“就在这里?”


  “是的,古人在父母死后要守墓三年,现在幽灵客栈所在的位置,在清朝是给守墓人住的小草屋。钱过和子夜刚住进这里不久,钱过的父亲就给他安排了一桩婚事,自然是门当户对的。但钱过并不买父亲的账,最后终于酿成了悲剧。钱过的父亲派人通知儿子,谎称自己得了重病,钱过当然急忙赶回西冷镇上。于是,钱过的父亲趁这个空当,派遣了一批家丁冲到这里,用乱棍将子夜活活地打死了。”


  “天哪!”我禁不住捂住了嘴巴。


  “等钱过回到这里时,才发现子夜早已断气,他自然是痛不欲生了。也许是因爱而痴,钱过太爱子夜了,他抱着子夜的尸体不放,不忍将她葬入土中。当时,西冷镇上正好有一个德国医生的诊所,据说是欧洲的一位著名生理学家,因为得罪了德国政府而被迫流亡到中国。钱过重金聘请了那位德国医生,希望他能保存子夜的遗体。也不知道德国医生使用了什么特殊手段,竟真的使子夜的尸体完好保存了下来。我猜想他的技术不但在当时是世界一流,恐怕今天也没有人能超过他,只是因为他流亡于中国,而没有使他的防腐术流传下来,也算是科学界的遗憾吧。”


  “你说子夜的遗体保存下来了,保存在哪儿?”


  “在附近最高的一处山顶上,有一座不知什么年代修建的子夜殿。”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子夜殿?我曾上去看过。”


  丁雨山也有些意外,他用怀疑的口气问:“你看到子夜了?”


  “你是说———那尊美丽的雕像?”


  “那不是雕像,而是子夜本人的肉身。那座子夜殿早就破败了,从来没有人上去烧香,所以钱过选择了这个地方。而且,子夜的名字也正好应了‘子夜殿’这三字,这一切似乎都是上天注定的。钱过把经过防腐处理的子夜运了上去,就那样放在了子夜殿中。除了钱过以外,没有人敢到那处山顶上去,更没有人敢进入子夜殿。不过也难怪,谁敢到跑那可怕的破庙里,去见一个许多年前留下来的死人呢?其实,那座破庙也相当于子夜的坟墓了。我曾经上去看过一次,当时也把我吓得半死,没想到那么多年下来,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坏,那美丽的容貌还像活着一样。我真的很佩服当年的德国医生,即便放在今天也是超一流的。”


  “钱过后来怎么样了?”


  “子夜死了以后,他当然万念俱灰,也没有接受父亲为他安排的婚事。他决心一直都住在荒凉的海边,以陪伴山顶上的子夜。但钱过又怕父亲把他给抓回去,于是他告诉父亲,他要在海边造一座客栈,专心经营客栈的生意。钱老爷子觉得儿子虽然不听话,但最起码开客栈也是正经生意,或许能让儿子回心转意,所以就给了儿子一笔钱。不久以后,这里建起了一座客栈,钱过将其命名为幽灵客栈,以纪念死去的子夜。”


我插话道:“但第二年就发生了惨案!”


  “那桩惨案在当时轰动了全省。”丁雨山点了点头,然后,便把手指向了墙上的第三张照片,缓缓地说:“这一位便是我的祖父丁沧海。是他在三十年代重建了幽灵客栈,并在这面墙上挂上了钱过和子夜的照片。但没过几年他也去世了,幽灵客栈又再度被遗弃了。但是,客栈的地产一直属于我们家,直到六十年代被当地的人民公社强占,一度成为西冷公社的宿舍和旅店。文革结束以后,地产才回到了我们手中。后面的事情,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吧?”


  “是的。”我后退了一步,又看了看墙上的三张黑白照片,心里一阵颤抖着,“对不起,我想回房间休息一会儿。”还没等丁雨山回答,我就飞快地跑上了楼梯。


  当我来到二楼的走廊里,并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径直向前走过去,来到后面那弯曲的走廊。根据昨天的记忆,我找到了另一条狭窄的楼梯,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就这样我来到了三楼,悄悄地敲响了秋云的房门。


  等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露出了秋云那张惊讶的脸,她冷冷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我忽然显得有些拘谨了,“谢谢你给我煎的中药,确实很有效,今天早上我的烧已经全退了。”


  “嗯,进来吧。”


  我小心地走进了她的房间,轻声地问:“秋云,我还想知道,昨天晚上我喝了药以后的事。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片模糊,什么都记不清了。”


  “你是不是在担心——”


  我连忙摇了摇头说:“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秋云忽然笑了出来:“什么都没发生,当时你很快就睡着了,然后我带着药罐悄悄离开了。”


  “你一定在笑我吧?”我忽然放松了一些,走到她的窗前向外看去,这里的视野要比二楼开阔,能望见附近大片的海岸线。


  “中午之前,我靠在这窗户上,看到你和那个女孩走在海边。”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说,让我微微一颤,我有些紧张地回答:“只是正巧碰见,就一起在海边走走而已。”


  “那漂亮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水月。”


  秋云若有所思地念道:“很特别的名字——镜中花,水中月。”


  我不禁点了点头。


  “我看得出,你很喜欢水月,是吗?”秋云微微笑着说,她的声音充满了暧昧,“别为自己辩解了,我是过来人,当然知道你们的心思。”


  成熟女人的眼睛实在太毒了,我只能无奈地投降:“好吧,我承认我喜欢她。”


  “周旋,其实你很单纯。”


  “你在称赞我还是在骂我?”


  她用意味深长的语调回答:“当然——是称赞。”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眼神,我再也呆不下去了,轻声地说:“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我匆匆地从秋云的房间里跑出来,这才缓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在三楼的走廊里,我忽然看到了一个人影,光线非常昏暗,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大着胆子悄悄地靠上去,这才发现原来是水月。


  怎么是你?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水月看到我以后,显得非常高兴,她拉着我的手说:周旋,我又发现了一道楼梯。


  我立刻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用极轻的声音说:轻点,别让人听到。


  水月点了点头,她迷人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闪烁着,拉着我来到了三楼走廊的拐角,这里果然有一道很陡的狭窄楼梯。我抬头望了望,楼梯顶上是一块盖板。


  她贴着我耳边说:我们上去看看吧?


  我犹豫了片刻,但看着水月的眼睛,最后还是同意了。于是我和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那道楼梯。


  在翻开盖板的瞬间,白色的光线让我们一时睁不开眼,原来上面就是幽灵客栈的屋顶了。我揉了揉眼睛,拉着水月坐到了屋顶上。更确切地说,是幽灵客栈的屋脊。


  一阵风立刻吹乱了水月的头发,她显然非常兴奋,抓着我的手说:这里太妙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仔细地观察着屋顶,到处都是黑色的瓦片,这些瓦片已度过了许多年的岁月,还有一些荒草在瓦塄间迎风摇曳着。我注意到有一块地方的瓦片有些残破,也许会有危险,就扶着水月稳坐在屋脊上,一步都不敢乱动。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8 17:08:2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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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8 17:10:00

很奇怪,当我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时,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我一直都有恐高症的,我担心自己会突然感到头晕。但此刻的情况却出奇地好,我一直都稳稳地坐着,就好像坐在底楼的房间里一样,也许是因为水月在身边的原因吧,我的心一下子扎实了许多。


  然后我又向四周望去。叶萧,你有坐在三层楼的屋顶上眺望远方的经历吗?这感觉确实很奇特,好像苍穹就是天花板,空气就是墙壁,而风就是窗户。这里的视野是三百六十度的,四周所有的荒原、悬崖、山峦和大海全都进入了眼底。


  突然,我注意到了附近那处最高的山峰,但即便坐在屋顶上,也依旧看不到山顶上的古庙。我又回头看了看水月,她似乎已被屋顶上见到的景色迷住了,亮出能让任何人心动的笑容。但她似乎有些怕冷,渐渐地靠在了我的身上。我感到她的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最后竟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心跳也骤然加快,她柔软的身体就在我的手中,那滋味难以用语言来描述。


  但不知为什么,身在屋顶上的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是啊,那个夜晚也同样是在屋顶上,也同样是一个迷人的女孩。


  天哪,我又想起了小曼,我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水月感受到了我的异常,在我耳边轻声地问:周旋,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让自己镇定了下来,屋顶上的风使水月的头发飘起,贴到了我的脸上,我轻轻地拨开眼前的柔软发丝说:水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认识了七天。


  周旋,你还记得那天半夜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景象吗?


  当然记得,那次你在梦游。


  是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他有一双忧郁深沉的眼睛,背着一只大旅行包,包里有一只古老的木盒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他悄然抵达了幽灵客栈。


  我立刻就被惊呆了:不可能,那不就是我吗?


  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梦。水月眯起了眼睛,沉浸于那个对梦境的回忆之中,那天晚上,当我梦到那年轻男子走进幽灵客栈时,忽然感到自己被一双手抓住了。我的梦立刻就被那双手捏碎了,于是我从梦游状态中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一条黑暗的走廊中。


  我点了点头,有些内疚地说:当时,我在黑暗中抓住了你。


  对,就在那个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股触电般的感觉。没错,就是那种被电麻到的感觉,一阵微微的颤抖立刻穿透我的全身。这时,虽然周围一片漆黑,我却似乎看到了你的眼睛。这时候你问我是谁,我无法抗拒你,只能说出了我的名字。然后,你把我拉到了房间里,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终于看到了你的眼睛——天哪,竟然与刚才梦中所见到的男子一模一样!


  难道我闯入了你的梦?


  水月已经完全沉醉了,屋顶的风让她变得无比放松,如痴如醉地描述着当时的感觉:当我发现自己梦中的人就站在眼前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幻觉——我和你并不陌生,早在几十年前我们就已经相识并相爱了,但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我们又痛苦地分别了。现在,你千里迢迢地赶到幽灵客栈,就是为了与我重逢的这一刻。


  真难以置信。我的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将第一次见到水月的那一幕又放了一遍。也许她说的没错,当时她的眼神确实很奇怪。


  忽然,水月睁大了眼睛看着我说:周旋,让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吧:从见到你的第一秒钟起,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你了。


  可是——”我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忧虑,你还不了解我的过去。


  周旋,我是相信命运的。是命运让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是命运让人无缘无故地相爱与分离。


  无缘无故?我终于点了点头,也许这世上的爱,本来就是无缘无故的,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屋顶上的风越来越大了,似乎要把我们两个吹成一个人。几分钟后,我搂着水月离开这里,沿着那道狭窄的楼梯回到了走廊里。


  我和她在二楼分别,各自回到了房间里。


  下午,我一直都趴在桌子上写小说,心里却总是想着水月在屋顶上的话。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几个小时,在黄昏降临时我跑下了楼梯。


  大堂里的气氛又变得阴森起来了,除了秋云和阿昌外,客栈里所有的人都围坐在餐桌边,一盘盘海鲜已经摆放好了。水月就坐在我的对面,但她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瞥我,似乎是不想被别人发现。


  其他人更是一言不发,本来我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但餐桌上的空气让我窒息。我仔细地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却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表情,与我相比,他们的吃相实在过于文明了。


正当我想要大声说话以打破这可怕的沉默时,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箫,是谁在吹洞箫?


  瞬间,我的心猛跳了一下,餐桌上其他人也都抬起了头来。迷离夜色中的箫声,让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大家都茫然地向四周张望,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但那箫声却不像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几秒钟后,不仅仅是箫声了,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了出来。


  天哪,那是——我立刻把目光投向了墙脚下的柜子,发现那台老式电唱机上有一张密纹唱片,一根唱针正搭在上面,使唱片缓缓地转动着。


  声音是从电唱机里发出来的!紧接着,洞箫、笛子、笙还有古筝的声音一起传了出来,那花旦或是青衣的曲子,正悠扬地飘荡在整个幽灵客栈之中。


  突然,水月轻轻地叫出了这种地方戏曲的名字:子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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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8 17:13:00

我点了点头,注意到丁雨山和高凡的脸形都变了,显然他们对这曲子非常恐惧。琴然和苏美则互相搂在一起,不停地颤抖。至于清芬和小龙母子,也是吓得面如土色。这时候,电唱机里的曲调越来越显得凄美,美得让人心碎。


  就当所有人被吓住了的时候,从厨房里冲出一个人影,飞快地跑到墙根下,拿起了电唱机的唱针。于是,喇叭里的戏曲声立刻就终止了。


  终于,所以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阿昌显得异常慌张,把那张唱片又塞到了柜子里面,用手势向丁雨山比划了半天,然后气冲冲地又回厨房了。


  是谁把唱片放上去的?丁雨山终于说话了,他的样子非常可怕。但大堂里沉默了两分钟,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我打破了沉默:当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们都在餐桌边吃饭,而电唱机边上并没有任何人。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张唱片自己转了起来,发出了声音?


  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的眼睛。


  高凡站起来,怔怔地说:难道这台电唱机,还有这张唱片自己有生命?


  不,我看到了。小龙突然说话了,他不顾母亲的阻拦,幽幽地说:是一个你们看不见的影子,把唱片放到电唱机上,然后放下了唱针。


  高凡大声地问:看不见的影子?你是说鬼吗?


  求求你,不要相信小孩子的话。


  清芬也叫了起来,她搂着儿子的头,便带着小龙匆匆上楼去了。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逃上了楼梯,就好像大堂里真的漂浮着一个幽灵。我看了看丁雨山苍白的脸,就独自走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里,我不停地踱着步,只感到浑身上下都是汗水。一个小时以后,我拿起换洗好了的衣服,到楼下洗澡去了。


  大堂里已空无一人。我快步跑进了浴室,很幸运我是今天的第一个。


  很快我就浸泡在了热水里,回想着自己来到幽灵客栈七天来所发生的事情,不禁让我的脑子有些恍惚。


  我感到我进入了催眠状态,就好像水月进入了梦游状态一样,在一片黑暗之中,我见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我努力地挣扎着要忘掉她,但她却像扼住了我的脖子一样,让我一次又一次窒息——她是小曼。


  瞬间,我忍不住泪流满面,泪水和浴室的水蒸汽溶合在一起,飘散到空气中。


  于是,我又一次回忆起了小曼自杀的那个夜晚。


  对不起,叶萧,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说实话。其实你并不知道,在那个夜晚,和小曼在一起的人就是我。


  那天晚上,你拒绝了小曼与你谈话的要求,其实她的要求并不过分,她只是想找个人谈谈而已。在你走了以后,她就找到了我。叶萧,我不能拒绝她的要求。在大家都走了以后,我们留在了黑暗的剧场里,但她却没有话说,只是在微微地颤抖着。后来,她突然跳了起来,冲上了剧场的楼梯。我紧紧地追在她后面,结果和她一起跑到了剧场的屋顶上。


  你知道我有恐高症,站在屋顶上会感到头晕。所以,我不敢太靠近小曼,只是在不停地劝说她回来。但这时候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痛苦地流着眼泪,把自己遭受的不幸全都倾诉了出来——也许你后来也听说了,她有一个禽兽般的继父,这悲惨的身世让我惊呆了。当时,小曼说她晚上不敢回家,那个混蛋刚刚欺负过她,再回去的话又要落入了魔掌。真不敢相信,一个小时以前,她还在舞台上慷慨激昂地扮演秋瑾,而此刻她的精神已完全崩溃了。其实,她是把所有的痛苦都放到了演戏中来发泄,当我们的排练结束以后,她心中的痛苦仍然无法排遣,即便是向我全部倾诉都没有用。


  最后,她彻底失去了生的欲望,站到了剧场的房顶边上,摆出了跳楼的姿势。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挽救她了,只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就在我即将抓住她的那一瞬间,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在我的记忆中:她白色的身影就像一道美丽的白虹,在黑夜的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坠落到了剧场的门口。


  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那是我永远的噩梦。小曼跳下去以后当场就死了,我自己也差点被吓死了,立刻跑回了家里,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来到学校,我见到了公安局在处理小曼的尸体,也见到了你怀疑的目光。几天以后,我经过再三的犹豫,终于找到了办这件案子的警察,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他们,当然也包括小曼自杀前所说的话。公安局就根据我提供的这条线索,抓住了小曼的禽兽继父,那个混蛋很快就供认不讳,最后被判处死刑枪毙了。


  许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小曼的死,也许对她来说,这是对痛苦的解脱。但我更希望她能活下来,亲眼看到那混蛋被送上法庭的那一幕,或许能驱散她心灵的阴影?不过,我知道许多人的心灵创伤,往往一辈子都无法弥补,更何况小曼这样的女孩,命运太不公平了。


  叶萧,我本来想保密一辈子的,但我实在做不到。我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了,于是从热水中跳了出来,迅速地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跑出了浴室。回到房间之后,我的心情越来越复杂,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索性不再去想了,关掉了电灯,一头倒在床上,缓缓合上了疲惫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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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8 17:14:00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我就像一只离开了水的鱼,渐渐地失去了意识……我在黑暗中沉睡了几个小时,直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在刚刚睁开眼睛时,意识尚有些恍惚,还以为那是梦中的声音。但我突然感到心跳加快了,耳边清楚地听到那敲门声,似乎还带有某种音乐般的节奏。


  这不是梦。我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没来得及开灯就冲到了门后。突然,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隔着门板看到了一双眼睛。


  停顿了几秒钟后,我轻轻地打开房门,在黑暗中我睁大了眼睛,依稀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缓缓地飘进了我的房间。


  ———是她!随后,房门关上了。


  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我紧紧地靠在她的耳边,轻声地呼唤着:水月……水月……”


  房间里一团漆黑,我看不清她的脸庞,只感到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如兰花般的香味拂到我的脸上。同时,我听到了一股磁石般的声音:我在哪儿?


  我是周旋啊。


  周旋,请告诉我这是不是梦?听她说话的声音,仿佛是刚刚从梦中惊醒,我轻声地说:水月,难道你是在梦游?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周旋,我非常害怕。


  我能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和恐惧,我柔声地回答: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然后,我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在墙上摸索着打开了电灯。


  在突然亮起的白色灯光下,她和我都有些目眩,似乎已分不清梦境和真实。当我重新看清了她的脸庞时,才发现她的眼睛是如此忧伤,仿佛蒙着一层透明的水帘,一些晶莹的泪水已溢出了眼角。


  不,她正泪流满面。两道清晰的泪痕显现在脸颊上,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一滴泪珠,在灯光下微微地闪烁着,缓缓地滑落到她的下颌,就像一粒露珠似的悬挂着。


  看到她的伤心的样子,我的心里也涌起一阵酸涩。我不停地调整着呼吸,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我轻轻地伸出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她的泪滴凝结在我的指间,那感觉潮湿而温热,仿佛直接触摸到了她的痛苦和忧伤。


  我继续擦拭着她潮湿的眼角,盯着她的瞳孔说:告诉我,为什么如此伤心?为什么流眼泪?


  水月大口地喘息了几下,茫然地问道:这还是梦吗?


  你梦到了什么?”“一个非常可怕的梦。她摇了摇头,目光里充满了无助和忧伤,我听到了子夜歌,来自山顶上的子夜歌。


  山顶上?我立刻联想到了那座叫子夜殿的破庙,还有庙里的肉身子夜。


  然后,那歌声又传到了大海里。在歌曲的最后,我终于看到她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幽幽地叫着我和你的名字———”

接下来呢?


  她的眉眼皱了起来,似乎正努力地在梦境中寻找着,然而她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最后她摇着头说:不,这是一个预兆……我不能说……我不能!


  好了,现在没事了,所有的噩梦都过去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叶萧我告诉你,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抵消水月的痛苦。


  她看着我的眼睛:真的吗?噩梦真的过去了吗?


  水月,我没有骗你。真的一切都过去了,幽灵客栈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从此不再有噩梦来打扰我们,这里是天涯海角,是我们的伊甸园。我闭上了眼睛,自我陶醉般地想象着说:你能看到吗?眼前这片美丽的大海,我们就坐在客栈的屋顶上,一大群白色的海鸥围绕着我们,清晨的海风是那样凉爽。在海平线的尽头,太阳正在缓缓升起,你过去看过海上日出吗?我告诉你那美极了,在初升的阳光下,露珠在你的头发上轻轻地滚动,发出钻石般的反光。然而眼前这一切,都不如你微笑的眼睛迷人,我看着你的眼睛,温柔地揽你入怀中。就这样我们永远在一起,直到地老与天荒。


  水月的眼睛里闪出了美丽的亮光,她的视线的焦点落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她微笑着说:我看到了,是的,我看到了那片美丽的大海,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在一起……”


  她反反复复地说着在一起,就像是在念某种咒语,让我的精神也难以自拔。天哪,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而水月也是一样。


  在子夜时分的幽灵客栈里,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都被一团火焰剧烈燃烧着。我的眼前一团模糊,只剩下她水一样光滑纯洁的身体——这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理智在瞬间崩溃了。


  水月似乎又回到了梦游的状态,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生命之火,已在这死亡之地炽烈地燃烧起来,我们都把今晚当作了一场梦,一场在古老的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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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8 17:16:00

  然而,理智告诉我这不是梦,是我和水月之间发生的错误。


  我不知道该感到幸福还是难过,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水月?水月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然后,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我的床边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古装的女人。幽灵?


  “天哪!”我忍不住叫了一声,立刻就从床上滚了下来,刹时我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周旋,你怎么了?”一个磁石般动听的声音,是水月。


  我大着胆子抬起了头,才发现那个穿着古装的女人就是她。更准确地说,她正穿着那套木匣里的戏服。


  在清晨梦幻般的光线笼罩下,乍一看完全认不出水月了,就好像眼前真的站着另一个人,从古老的年代里穿越时空而来。


  “水月,你怎么穿上戏服了?”


  “对不起,我是从你的木盒子里拿的。”她显得很腼腆,微笑着说,“我只是穿一下试试而已,你觉得这样子好看吗?”


  我仔细地端详了片刻,真是不可思议,那件绣花女褶就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还有那身青色的裙子,她手上飘逸的水袖,甚至裙摆下露出的绣花鞋,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水月的礼物,完全贴合着她的身体,将她那东方女子的优雅身段,全都活灵灵地衬托了出来。如果脸上再化上一层彩妆,那就完全是舞台上花旦或青衣的形象了。我只能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美极了。”


  “谢谢。周旋,我上次看到这套戏服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它了,我觉得我和它之间有一种神秘的缘分。”“穿着它有什么感觉?”她停顿了片刻,终于幽幽地说了出来:“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女人。”


  突然,我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地说:“水月,把戏服脱下来吧,其实它并不属于我。”


  水月呡着嘴,点了点头。然后我走出了房间,让她在房里换衣服。我在走廊里等了足足10分钟,她才打开了房门,身上已换成了那件白衣。


  她低着头说:“我已经把戏服全都叠好了,放回到了你的木盒子里。”


  “水月,昨天半夜里——”


  “不要再说了。”她打断了我的话,淡淡地说:“周旋,你不必自责。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然后,她就像一只小鹿一样跳着离开了,悄悄地回到了她们三个女大学生的房间里。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回到房里看了看时间,才清晨5点多钟。


  正当我准备再在床上躺一会儿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她又回来了吗?我立刻回头叫了一声:“水月?”


  然而,进来的人并不是水月。


  我这才看清楚了,原来是秋云,我立刻尴尬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秋云冷冷地看着我,嘴角露出暧昧的表情:“你刚才叫什么?水月?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你有什么事吗?”


  “刚才,我正好路过走廊,看到那个叫水月的女孩,从你的房间里出来,还和你依依惜别的样子,看起来你们是如胶似漆了。在清晨5点钟的时候,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从一位年轻男子的房间里走出来,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既然你全都看到了,又能让我说些什么呢?”


  秋云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说:“周旋,你会后悔的。”

“不,我绝不后悔。”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然后就匆匆地离去了。随后,我叹了一声,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一个小时以后,我来到了楼下的大堂里,看到水月和琴然、苏美已经坐在餐桌前吃了起来。她们的心情似乎不错,旁若无人地聊着天,不时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偷偷地注意着水月,但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丝忧郁,就和她的两个同伴一样,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她们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让她们都感到很愉快,但我听不清楚她们的声音,我想至少不会是昨天半夜里的事吧。


  突然,我看到了一张丑陋的脸,原来是哑巴阿昌,他正在柜台后面盯着那3个女孩,他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奇怪。当他的目光和我对在一起时,就又回到里间去了。


  我匆匆地吃完了早餐,其间没有和水月说过一句话。然后,我匆匆地回到楼上房间里,开始给你写信。


  叶萧,真不可思议,只过去了4个小时,我竟一口气写了这么多字。如果以这个速度,两个星期我就能写一部长篇了。


  很奇怪,现在我感到心里忐忑不安,今天的信就写到这里吧。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 于幽灵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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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8 18:22:00

  叶萧是在清晨时分读完这封信的,他感到自己的心里和周旋一样不安,特别是读到关于小曼的那一段。晨光正照射在他的额头上,他把信叠起来放进抽屉里,便匆匆地出门了。


  半小时以后,叶萧抵达了医院。穿过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他轻轻地打开了那间病房的门。这是一间干净的单人病房,周旋的父亲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昨天上午那一幕差点把叶萧给吓死了,万一周寒潮真的没挺过去,叶萧哪还有脸再见周旋呢?当时的情况太危险了,周寒潮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跳都几乎要停止了。医生们在急救室里抢救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用尽了各种手段,终于使他又活了过来。用医生的话来说,就是到地狱门口旅游了一次。


  现在周寒潮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说安静地休养几天就能出院了。叶萧感到万分的内疚,自己给朋友的父亲带来了可怕的信息,差点送了他的命。但叶萧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说出“幽灵客栈”四个字,周寒潮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呢?


  叶萧决计不再提幽灵客栈了。他在病床边静静地等了十几分钟,直到周旋的父亲缓缓醒来。


  周寒潮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叶萧,轻声地说:“我还活着吗?”


  “当然,周伯伯。医生又把你给抢救回来了,只要注意休息就没事了。”


  “你是叶萧?周旋的好朋友,我好像记得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叶萧一下子感到无地自容:“不,是我给您带来了麻烦。”


  “等一等,让我想一想昨天的事。你是受了周旋的委托,来看望我的是吗?”


  “是的。”


  “我问你周旋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在幽灵客栈?”


  叶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本来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候他的神智显得非常清楚,盯着叶萧的眼睛问:“周旋为什么会在幽灵客栈,他是怎么找到那里的?如果你还把我当作长辈的话,那就请你告诉我。”


  “这———”叶萧停顿了许久,他不能在朋友的父亲面前说谎,但他又害怕会出现昨天的事情。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把自己所知的情况都说出来了,特别是把周旋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但周旋从幽灵客栈寄来的那几封信里的具体内容,则被叶萧隐去了。


在整个过程中周寒潮一直很平静,倾听着叶萧的讲述,尤其是关于那只木匣的来历,以及如何找到幽灵客栈的。最后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叶萧。你现在可以走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的,请注意休息,过几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叶萧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病房。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周寒潮一个人了,他深呼吸了几口,回忆起了昨天濒临死亡时,脑子里掠过的那些东西,人们管这种经历叫“濒死经验”。


  是的,在生与死的一刹那,他确实看到了大海边的幽灵客栈,也看到了那个人……


  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但记忆中的一切,却仿佛还发生在几小时前,清晰地浮现在周寒潮的眼前,甚至伸手就可以触摸。


  他触摸到了一双柔软的手。


  不,那并不虚幻。瞬间,记忆中的一切都无比真实了起来。


  在三十多年以前,他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和无数同龄人一样,他离开了自己生长的城市,来到陌生的农村,成为千千万万知青中的一员。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离城上火车的那一幕,当许多年后读到一首诗时,依然会让他的眼眶忍不住湿润起来。


  周寒潮插队落户的地方,就在K市的西冷镇。他在那里度过了五年,把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岁月,蹉跎在了那片荒凉的海岸上。那时候还不叫K市西冷镇,正式的名称是K县西冷公社,接收了许多插队落户的知青,大部分都来自与周寒潮同一个城市。


  但倒霉的是,他被分到了一个叫荒村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是附近最荒凉的村子。全村就只有他一个知青,孤独注定与他相伴。在这个半封闭的环境里,他变得既木讷又忧郁。尽管,他用了足足两年时间,终于掌握了当地人的方言,但他与当地村民之间依然无话可说。知青的生活艰苦而枯燥,每日在农田里拼命地劳动,天一黑就上床睡觉。更让他感到痛苦的是,这里读不到任何书籍,每一个漫漫长夜都是一种煎熬。


  漫长的五年过去了,周寒潮已经长到了二十四岁,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流放的犯人一样,在这荒村中里蹉跎着青春。这一年夏天,从公社里下来一个洪队长,他在荒村附近的海边转了一圈,发现有大片的土地全都荒废着,于是突发奇想地做出决定——开垦海边的空地。


  洪队长不是西冷镇人,他并不知道关于这片荒凉海岸的种种传说,于是便选定荒废了的幽灵客栈作为民工的宿舍。但村民们对于这个决定非常反感,他们从小就对海边感到恐惧,但无奈洪队长是“上头”来的人,谁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作为村中唯一的知青,周寒潮自然也被派去海边开荒了。


  虽然已经在荒村呆了五年,但周寒潮从来都不敢靠近幽灵客栈,因为他不断地受到村民们的警告。关于客栈的种种传说,甚至成为了他度过无聊长夜的消遣。然而,当他真的要住进客栈时,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不安起来。


  周寒潮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幽灵客栈的那个黄昏。他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进入一处黑暗的大堂中,他的身后还有十几个村里的青壮年,但没有一个人敢进来。周寒潮独自一人,提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走上了一道漆黑的楼梯。他终生难忘那一刻的感觉,就仿佛有一双眼睛,始终都在背后盯着他。他不断地回头去看,用煤油灯照耀着身后的黑暗,却什么都看不到。独自在客栈里转了半个小时后,周寒潮终于把外面的人都带了进来,他们带着草席和铺盖,就在二楼的房间里,互相颤抖着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他们把这栋荒废已久的房子打扫了一遍,从此就开始长住在幽灵客栈里了。


  而周寒潮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也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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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1-08 18:50:00

  第八封信


  叶萧:


  但愿你一切都好。


  可是,现在我不好,我非常地不好,我是指我的内心。天哪,我亲爱的朋友,我究竟该怎么说呢?昨天上午给你写完信以后,我就匆匆地跑了出去。但我跑到走廊上,就听到一扇门里的吵声,这立刻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听出了一个沉闷的男声是画家高凡,另一个委婉的女声是清芬。我并不是那种偷窥狂,所以不敢太过分地偷听,只是依稀听出他们正为某件事而争论,但实在听不清具体的细节。尽管如此,我却隐隐感到了清芬和高凡间的暧昧关系,这也许正是清芬痛苦的原因。


突然,我看到一个人影从门边掠过,原来在阴影里还藏着一个人呢。我赶紧追了上去,终于在大堂里抓住了他的肩膀,原来是清芬的儿子小龙。


  但他并不说话,眼睛里射出两道仇恨的目光,这少年的样子让我感到害怕,趁着大堂里没有其他人,我轻声地问他:“为什么要逃跑?”


  小龙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回答:“我发誓他们都不得好死。”


  那声音一下子震住了我,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少年之口,一下子大堂里的空气有些窒息。


  我抓住少年的肩膀说:“小龙,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妄想,千万不要把它当真。”


  “不,处于妄想中的人,正是你自己。”


  他的口气变得异常成熟,而且还伸出手指着我的眼睛说。然后,他用力地挣脱开了我,立刻跑回了楼上。


  我长长地吁出了口气,虽然是一个少年的话,但给我的印象却是如此强烈。然后我摇了摇头,飞快地跑出了客栈大门。


  仰望着布满云朵的天空,我飞快地向荒村跑去,并以最快的时间抵达了那里。在我把信投进邮筒的瞬间,很奇怪我突然想到了父亲,他好像在轻轻地叫着我,嗯,这也许是父子血缘间的感应吧。


  回客栈的路上我放慢了脚步,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突然想一个人去海边走走。天空覆盖着厚厚的云层,似乎连风也一起遮挡了,中午的空气潮湿而闷热,天地间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我走到一处悬崖上,想要在高处吹吹凉风,但此时一丝风都吹不到,我全身的衣服也都被汗水湿透了。我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小海湾,突然发现海边有几个人影在走动着。我再仔细一看,好像是三个年轻的女子,穿着游泳衣准备要下水。


  我立刻离开了悬崖,快步跑到了那处小海湾边上。我终于看到水月了,她正穿着一件游泳衣,露出一身白得耀眼的皮肤。她的下半身已经走进海水里了,旁边两个是琴然和苏美,她们看起来非常开心,一阵浪花打在她们的脸上,她们全都大声地笑了起来。


  “水月!水月!”我在海岸上大声地呼唤着她。这时候她已经游进浅水区了,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微笑着向我招了招手。


  琴然和苏美也回头看着我,琴然站起来大声地说:“周旋,帮我们看着衣服好吗?”


  这时我才注意到,海边的一块石头底下放着几个袋子,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大概塞着她们的衣服吧。我走到了那堆衣服旁边,看着海水里的三个女大学生。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们看起来非常熟悉水性,泳姿也相当专业,至少要比我好得多。她们毫不费力地在海水里游着,完全是一副游泳健将的身姿。


  因为有上次的可怕经历,所以我再也不敢踏进海水里了,只能站在岸边注视着水月。她们三个越游越远,我渐渐看不清她们的脸了,海面上只露出一只只白嫩的手臂,如古人所说的“浪里白条”一般,我只能从游泳衣的颜色来分辨她们。


  忽然,我感到额头掠过一片阴影。我缓缓地抬起头来,才发现天色渐渐地变了,厚厚的云层被染上了一层乌黑色,使得这片海天更显得阴郁。


  等我再去眺望海湾时,却发现她们三个已经找不到了,只剩下一片茫茫的海水。我的心跳骤然加快了,眼睛一刻不停地在海面上搜索着。


  终于,我听到海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我的心也被那声音揪了起来。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身影浮出海面,快速地向我这边游过来。从游泳衣的颜色来看,应该是那高个子女孩苏美。


   苏美以蛙泳的姿势伸展手臂,拼命地向前游着,很快就接近了海岸。我立刻脱下了鞋子,赤着脚跑到海水里。我从浅滩上拉起了苏美,她看起来惊慌失措,浑身冰凉而且不停地颤抖。


  我紧紧地扶着苏美,大声地问道:“水月和琴然呢?”


  “我......不知道......”苏美看起来吓坏了,浑身哆嗦着跑到了海岸上。


  忽然,一丝冰凉的雨点打到了我额头上,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我焦急地向小海湾里眺望,希望能够发现水月或是琴然的身影。


  半分钟后,我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从海里露了出来,然后拼命地向海岸游来。我赶紧走近了几步,海水都没到我的大腿了。


那个身影终于游近了,我这才看清楚是琴然,同时心里猛地一跳,我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很快琴然就游到了我身边,被我一把拉了起来,我立刻扶着她回到了海岸边。


  她全身蜷缩起来,和苏美抱在一起不停地喘息着。我大声地问道:“琴然,你看到水月了吗?”


  琴然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回答:“海里有什么东西……把我们不停地……往下拉……但也有可能……是我们抽筋了……不……我不知道……”


  “天哪。”我立刻就想起了那天在海里同样的经历,我抓着她的肩膀问:“那水月呢?”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地说:“我没有看到她。”


  瞬间,我感到眼前一黑,心里只念着:水月,水月,水月……我冲到了海边眺望,但再也见不到她的任何踪影了。这时我感到身后有种奇怪的感觉,猛然回过头一看,眼前只有漫山遍野的古老坟场。


  天上已下起了雨,几滴雨点打湿了我的眼睛。不,我要把她救上来,不管海底藏着什么东西。


  “水月,我来救你了!”我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只是深呼吸了一口,便冲进了海水里。


  冰凉的海水再度把我包裹了起来,我的心里却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尽管对上次的事情还心有余悸,但当时我什么都顾不了了,心里只念着水月一个。


  我拼尽全力向前游去,甚至不顾周围暗礁的危险,很快就进入了深水区。这时候起风了,雨点纷纷地打在了海水上。透过越来越高的波浪,我大声地向四周叫喊着水月,但丝毫都不见她的踪影。


  不管海水里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我都要把水月找回来。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头潜入了海水中。


  刚潜下去两三米深,我的视线就一片模糊了,正午的光线通过海水的折射,异常地艰难地进入海面之下,变得如同坟墓般昏暗。在黑暗的海水包围中,我的能见度不超过周围十米,一些光和影子正幽幽地闪烁着。


  这是我第一次潜那么长时间,而且是在一片凶险的海湾中,天知道我哪来的勇气和力量。这片海域深不可测,我甚至连一条鱼都见不到,水深五六米以下就全都被黑暗所笼罩了。


  肺里的空气都快榨光了。我飞快地游上了水面,在风雨交加的海面上,大口地深呼吸着,然后又憋足了一口气潜了下去。


  这一回我足足潜了一分多钟,但在我能够看到的海水中,除了几块暗礁之外,并没有发现水月的任何踪迹。


  我又浮了上来,吸足了空气又潜了下去。就这样,我不顾性命地连着五次潜入海水中,直到我浑身虚脱了,都没有能看到水月。


  这时候我再也潜不动了,身体仰在海面上大口地喘息着,更要命的是我连衣服都没脱,我只感到身体越来越重,就快要往下沉了。


  那一瞬间,我真想让自己就这么沉到海里去,在淹死前的一刹那看到水月一眼也好。


  这是一片死亡之海。我绝望了。


  然而,在面对死亡的门槛上,生存的欲望重新支配了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向海岸游去。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流满了我的脸庞,和海水、雨水混杂在一起。对不起,叶萧,我实在无法形容当时的痛苦感受。


  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回来的,也许是在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托着我一把。终于,我回到了海岸上,只向前走了几步,就浑身绵软地倒在了岩石上。


  琴然和苏美立刻围到了我身边,她们的游泳衣外边都套上了衣服,一起吃力地扶起了我。我像垂死挣扎的人那样大口喘息着,淋漓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模糊了我朦胧的泪眼。我艰难地把身体站直了,放眼望去只见海天茫茫。


  不,不能把水月抛下不顾,我要回幽灵客栈求救,也许丁雨山他们能有办法。当时,这是我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我拉着苏美的手说:“快……你们快回客栈求救……把他们所有的人都叫出来……到这里来救水月……”


  苏美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她向我点了点头,立刻拉着琴然的手向幽灵客栈奔去。


  海岸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坐在一块岩石上,呆呆地望着风雨中的海湾,只期望有奇迹能出现。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如此虔诚地相信奇迹的存在。


  就这样,我在海边的凄风苦雨中坚持了十几分钟,没有盼到奇迹,只盼来了丁雨山和高凡。


已经精疲力竭的琴然和苏美,拉着两个大男人来到了海边,他们看起来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丁雨山用手遮挡着雨点,直冲到我的身边,大声地问:“周旋,刚才她们说的全是真的吗?”


  原来他还怀疑水月出事的真实性,我盯着他的眼睛说:“她们说的没错,水月是出事了。现在,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我求你们帮帮我,赶快把水月救上来。”


  最后我是用哀求的语气对他说的。丁雨山看着被一片雨幕笼罩着的大海,双唇颤抖着说:“任何人在这片海水里出事,都将必死无疑。”


  除了扯开嗓子以外,我已经没有其他力气了:“不,快去救她,救她!”


  “到海里去救人?”丁雨山猛然摇头说,“不,那是白白送死。”


  这时候高凡说话了:“我们可以沿着海岸去寻找水月。或许,她已经被海浪冲到岸边了。”


  “好吧,我们去试试。”说完,丁雨山沿着海岸向北走去。


  高凡的神色异常冷峻,伸出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扶住我的肩膀,跟在丁雨山的后面。旁边还有惊魂未定的琴然和苏美。


  一路上的凄风苦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抹去一脸的雨水,小心翼翼地盯着海边的浅滩,希望能看到奇迹的出现。


  丁雨山带着我们来到一处悬崖上,高凡扶着我向下望去,只见一片浊浪拍打着岩石,飞溅起高高的水花。瞬间,我又是一阵目眩,要不是他紧紧地拉住我,几乎就倒了下去。


  高凡直摇头说:“天哪,如果水月被海浪冲到这里的话,她的身体一定会在岩石上撞得粉碎。”


  然后,我们快速地跑下了悬崖,继续沿着海岸寻找。琴然和苏美也大声地叫着水月,做着最后孤注一掷的努力。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幽灵客栈后面,依然没有发现水月的踪影。在我的坚持下,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我们走了足足好几公里的海岸线,一路上都荒无人烟,只有风雨交加的海天茫茫。


  在一处无法攀登的悬崖前,我们被迫折返,又用了几十分钟走到出事的小海湾。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墓,给人以奇怪的视觉冲击。


  最后,我们再也走不动了,就连丁雨山和高凡的身上也湿透了。这时候,琴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跪在海边的岩石上,把头埋在了双膝间。


  “够了,我们不可能再找到水月了,她没有生还的可能。”丁雨山轻声地说,把地上的琴然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们回客栈吧,别着凉了。”


  但我猛地摇了摇头说:“不,她不会死的,我要等她回来。”


  “他疯了,带他回去。”说完,丁雨山拉着哭泣的琴然和苏美向客栈走去。


  高凡抓住了我的肩膀,想要把我拉回去。我回头看着茫茫的大海,努力要挣脱他的手,但无奈我已经浑身虚脱了,实在拗不过他,只能被他搀扶着回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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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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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球

只看楼主

2007-01-08 18:55:00

  我已经记不清是何时回到客栈里的,只记得大堂里一团混乱,清芬、小龙还有阿昌都在等着我们,看到我们的样子都被吓坏了。阿昌立刻端出了姜汤,然后就进去烧洗澡水去了。


  琴然和苏美在喝过姜汤之后,就先去浴室洗澡了。我脱去了上衣,呆呆地坐在餐桌边,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当时的样子一定非常吓人,他们都坐在旁边看着我,没有人敢和我说话。过了一会儿,阿昌给我端了一碗热粥。我说过当时我就像个疯子,也许是本能的作用,我端起饭碗就吃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连吃两大碗粥。


  大堂里的气氛令人窒息,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直到琴然和苏美从浴室里出来。丁雨山叫我也去洗澡,但我摇了摇头,直盯着琴然的眼睛。


  这时候,我的脑子已经清醒了一些,缓缓地问道:“琴然,你们为什么要去海里游泳?”


  “我……水月她……我……”她的头发上还冒看热气,表情看起来非常害怕,已紧张得说不出话了。


  “是水月提出要去游泳的。”苏美替她回答了,“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客栈里实在太闷热了,我们三个人都热得吃不消了,所以水月才说要去游泳的。”


  “难道你们不知道上次我遇到了危险吗?”


  “我和琴然当时也说了,但水月说关于海里有危险的传说,都是当地人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说到这里,苏美瞟了丁雨山一眼,看到他面有愠色,赶紧继续说了下去:“水月还说,你上次遇险是因为游泳水平太差,游到深水区自然会有危险。”


洗完澡的苏美似乎已经缓过劲来了,她有些激动地说:“我们三个不但是大学同学,而且还是小学和中学的同学。我们小时候都在少体校里练过游泳,我和苏美一直练到了初中,而水月一直练到高中才离开体校。她那时还是一级运动员,参加过全省的专业比赛,还得过名次呢。自从高二以后,在每年的暑假里,我们都会去普陀山或嵊泗的海滩游泳,对我们三个人来说,在海里游上几千米根本不成问题。至于像今天这样的意外,我们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任何人都逃不了,任何人都逃不了。”高凡的脸色苍白,嘴里喃喃地唠叨了起来。


  “谁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琴然终于说话了,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和苏美搂在了一起,继续哭着说,“水月不可能抽筋的,去年她在普陀山游了两个小时都没事,今天却只游了不到十分钟。”


  “别说了,我们谁都受不了。”虽然自己也流着眼泪,但苏美依然在安慰着琴然,两个劫后余生的女孩互相搂着走上了楼梯。


  我把目光投向了丁雨山,他的眼睛里一片茫然,似乎也被这意外震住了。大堂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就连阿昌也站到柜台后面看着我。


  就当空气即将窒息之时,小龙忽然叫了起来:“昨天我就知道她要死了!昨天我就知道了!”


  “别乱说!”清芬赶紧捂住了儿子的嘴巴。


  我看着小龙的眼睛,突然想起了昨天半夜里,水月来到我房间里时的忧伤和眼泪。当时,她说自己做了一个恶梦,梦到了来自山顶和大海里的子夜歌——天哪,那不就是海底的死亡召唤吗?


  难道这一切早就注定了?


  不,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回头看了看他们,再也不想呆在大堂里了,也没有去浴室洗澡,而是带着一身的海水和雨水,快步冲上了楼梯。


  终于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我只感到整个肉体和灵魂都快崩溃了。匆匆地换掉湿衣服,我趴在窗台上大口地喘息着,抬起头又看到了那片黑色的大海。


  水月正在海底……


  天哪,我不敢再看下去了,凄凉的风雨覆盖着整个海天,又一些雨点打了进来。


  我坐在床上,仔细地回想着与水月有关的一切,尤其是她昨天的那些反常举动。忽然,我的目光落到了旅行包,瞬间我的眼前浮现起了清晨的那一幕,水月穿着那身古老的戏服,就像一个来自古代的女人一样站在床边。当时她的样子非常奇怪,仿佛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也许,这是某种暗示——死神的暗示。


  我开始有些发抖了,立刻打开了旅行包,把木匣放到了床上。我呆呆地看着这只古老的木头盒子,里面正藏着一套漂亮的戏服。这只木匣寄托了一个叫田园的女人,在临死前的遗愿。也正因为这只木匣,我才会来到幽灵客栈这鬼地方,遇见并深深地爱上了水月。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切都因为这只木匣,因为木匣里的那套戏服。我小心地打开了木匣的盖子,那泛着丝绸光泽的女褶,一下子“跳”进了我的视线。


  于是,眼前又晃起了水月穿着这件女褶,挥舞起水袖的迷人身姿。而现在她正躺在冰凉黑暗的海底。


  不!是这套戏服带走了水月。


  我必须要惩罚它。这时候我再一次丧失了理智,从旅行包里找出了一只打火机。我的左手捧着那件漂亮的女褶,右手点亮了打火机的火苗。


  一点蓝色的火苗,像毒蛇口中吐出的信子一样,渐渐地接近了女褶的下摆。


  这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谋杀的感觉。在我的眼睛里,这火苗越来越模糊,直到变成一团熊熊烈焰,燃烧着整座幽灵客栈。


  突然,就在打火机即将烧到女褶的关头,窗外吹进了一股冷风,把那蓝色的火苗一下子吹灭了。


  风里夹杂着雨丝打在我的脸上,那件女褶仍在我手中完好无损。我有些傻眼了,跑到窗前关上了玻璃,这回不会再有风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一次打亮了火苗,缓缓地靠近了女褶,这一回它将在劫难逃?


  突然,一阵凄厉的尖叫声从外面响起,我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抖,打火机的火苗又熄灭了。


那可怕的叫声让我的心都提了起来,一时间整个脑子全乱了,我匆忙地把戏服塞回到了木匣里,然后冲出了房门。


  循着那尖利的声音,我冲进了走廊边的一个空房间里,清芬正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小龙正吊在天花板上。


  天哪,这少年上吊自杀了。


  但小龙的双腿还在乱蹬着,地上还有一个被踢翻的椅子,看来他刚刚才吊上去。我立刻踩在椅子上爬了上去,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腰,把他的身体和脖子向上托起。这时候高凡和丁雨山也冲了上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动手,才把小龙从那根绳子上弄了下来。


  在母亲凄惨的哭泣声中,少年在大口地喘着气,我和高凡把他抬到了他们母子的房间里。用不着做人工呼吸,小龙自己咳嗽了几下,就悠悠地醒了过来,呼吸也渐渐地正常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母亲,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了。


  清芬趴在床边不停地自言自语着,似乎是在问儿子为什么要上吊。


  忽然高凡说话了:“是不是因为今天出了水月的事情,刺激了他的神精?”


  “我不知道,过去这孩子也有过悲观厌世的情绪,但我没想到他会走这一步。”清芬抹了抹眼泪说,“也许是因为他的病,这该死的病从一出生就伴随着他,始终都没有办法治好,让他产生了绝望的心理。”


  高凡点点头说:“对,再加上这孩子一直都神神鬼鬼的,经常说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和幻影,结果使他在精神和心理上,出现了某些问题。”


  这时候,我想起了上午我出去给你寄信前,在大堂里与小龙的那番对话。我又看了看床上的少年,只感到浑身发颤,便一声不吭地冲出了房门。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此时,我只想要完成刚才被中断的事情———毁灭掉那套戏服。


  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到床上的木匣时,我却突然傻眼了。


  ———木匣是空的。


  这怎么可能?我猛地端起木匣看了看,又趴到床脚下仔细地寻找了片刻,哪里还有什么戏服的踪影!只有打火机还孤独地躺在床边。


  忽然,我感到脖子上凉凉的。我抬起头看了看窗户,一阵阴冷的风正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不对,刚才因为有风吹灭了打火机的火苗,所以我特地把窗户给关牢了,我还清楚地记得窗户的插销插进孔里的景象。


  真不可思议,我又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每一个角落都检查过了,但还是一无所获。可是,戏服不可能自己长脚跑了的,难道有谁进来偷走了戏服?


  于是我回头看了看门口,不敢再想下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不断地回放着大海中的那一幕。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自己一直都浸泡在海水里,不停地划动着手臂向前游去……


  傍晚六点,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除了清芬在房间里守着小龙以外,其他人都坐在餐桌边等着我,甚至连阿昌也呆呆地站在厨房的门口。


  大堂里白色的灯光微微摇晃着,让每个人都显出一股死人般的脸色。我缓缓地坐在了高凡的身边,丁雨山依然坐在餐桌的上首,而对面则坐着琴然和苏美,她们看起来还惊魂未定,尤其是琴然的肩膀一直在颤抖着。


  我刚一入座,就听到楼梯上又传来了脚步声,难道清芬和小龙下来了?


  然而,我看到的是另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了众人的目光下。


  “秋云!你怎么下来了?”


  丁雨山显得非常意外,高声叫了起来。


  “我已经知道今天的事了。”她冷冷地回答。然后,秋云那双杏眼转到了我这边来,盯了我一会儿之后,便款款地走到餐桌的另一头,坐在了丁雨山的对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当然应该下来过问。”

“你是谁?”琴然盯着秋云的眼睛问道。丁雨山代秋云回答了:“她才是幽灵客栈真正的主人。”

“可我们从没见过她。”


  “那是因为你们观察的不够仔细,我一直都住在你们的楼上。”秋云抿了抿嘴唇说,“行了,别问这些废话了,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大堂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每个人都阴沉着脸,这气氛简直让人窒息。最后,还是苏美打破了沉默:“我们要不要报警?”


  丁雨山冷冷地回答:“当然可以报警,但又有什么用呢?能使水月起死回生吗?”


  “不!”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只要尸体还没有找到,就不能说她已经死了。”


  “难道你以为她还活着吗?”


  我的思路越来越混乱了,我根本就不愿意承认水月出事的事实,我大声地回答:“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够了,周先生。请你再回想一下,自从你来到这里以后,幽灵客栈原有的宁静就被打破了,并且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是的,我是感到从我住进幽灵客栈的第一夜起,就有一股奇怪的感觉纠缠着我,难道这感觉也“传染”到客栈里其他人身上了吗?


  丁雨山盯着我的眼睛继续说:“自从你来了以后,我就发现阿昌的表情有些怪异了,他好像对你还有你的房间有些害怕。”


  这时我的心里一抖,回头向厨房的方向看了看,阿昌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大口地喘息起来,突然问了一句:“丁老板,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给幽灵客栈带来的厄运?”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高凡突然说话了,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只是想找出原因。”


  “原因?也许你们比我更清楚。”


  我的目光对准了秋云。


  她避开了我的眼神,淡淡地说:“行了,饭菜都快凉了。”


  于是,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埋头吃起了晚饭。


  但我的心里就像压了块铅一样,扒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我匆匆地跑上了二楼。


  我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忽然感到有些发冷,我想应该洗个澡了。我迅速地走到了楼下。几分钟后,我已经泡在浴室的热水中了。我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又出现了水月的脸。是的,她正在看着我,在那片黑暗的海底。我实在不敢想象,她将在那片黑暗的海水中度过今晚。她现在一定感到非常寒冷,非常孤独,她渴望我的手能搂着她的肩膀,为她驱散所有的恐惧。


  我能做到吗?忽然,我感到那片海水又吞噬了我,淹没了我的头顶,在黑暗的深处长着无数水草,纠缠着我的双腿,一直把我拉到深深的海底——我看到她了。


  在一片白色幽光的笼罩下,水月正安详地看着我。这里就是我们的归宿,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突然,我的头从木桶的底部弹了起来,重新回到了充满水蒸汽的空气中,艰难地喘息了起来。刚才怎么了?不,我差点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淹死了!


  我匆忙地擦干净了身体,换上衣服冲出了浴室。


  回到自己房间后,再想想刚才在浴室中那一幕,不禁让我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客栈中真蕴藏着某些东西吗?


  忽然,我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我警觉地回过头去,原来是秋云走了进来。


  我后退了一步,紧张地问道:“你,你怎么进来了?”


  “水月出事了,你一定很伤心吧?”


  “没错,我非常伤心,但这与你无关。”

“对不起,秋云,我控制不住自己。”


  “周旋,说真话,现在很难再找到你这样的好男人了。”这时候,她缓缓地靠近了我,“水月喜欢上了你,说明她的眼光确实不错。”


  “别说了,求你了。”


  “不,我要说下去。我有一种感觉:水月的出事不是偶然,绝对与你来到幽灵客栈有关。”


  “也许是吧。”“但我爱她,我非常爱她。”


  秋云表情有些怪异,她冷冷地说:“可你们只认识了七八天。”


  “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忽然,我的心里激动了起来,大声地说:“秋云,我告诉你,我发誓一定要找回水月,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不,你会后悔的。”秋云扔出了这句话,就悄然地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不停地深呼吸着,调整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我闭上眼睛在床头摸索着,忽然手里抓到了一个塑料的东西,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电视机的遥控器。


  于是,我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其实我哪有什么闲心看电视,纯粹是为了打发心中的苦闷而已。荧屏里是当地电视台的节目,放着一个无聊的古装电视剧。正当我要调台的时候,窗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然后是电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就在雷声响起的那一瞬间,电视画面忽然抖动了起来,电视机喇叭里的声音也有了些异样。我的心立刻紧绷了起来,手里放下了遥控器,双眼紧盯着电视机荧屏。


  窗外雷声滚滚,我眼前的电视画面也越来越模糊了,无数的白点在荧屏上闪烁飞舞,看起来就像一群夏夜里的虫子。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里。


  我连忙揉了揉眼睛,渐渐地看清了那个身影——穿着戏服的女子。


  虽然画面不停地在抖动,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脸,脸上抹着粉色的戏化,只能看到一双朦胧的眉眼。更让我吃惊的是,她身上穿整套的行头,和我木匣里的戏服简直一模一样!


  难道这套戏服跑到电视信号里去了?


  正在我嘴唇发抖的时候,耳边听到了一阵悠扬的萧声。我紧张地看了看房间,确定这声音是从电视机喇叭里发出的。然后,电视里的女子轻启红唇,幽幽地唱出了戏文。她的身后是一片素雅的舞台背景,似乎是用工笔画着花园的装饰。她的体态窈窕迷人,那身戏服正好烘托出她的高雅气质,她的手上做着各种姿势,步子和身段美妙无比。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的神情,美目流连,恬然纯洁,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在萧、笙、笛、筝的伴奏声中,我渐渐听清了那古老的曲调,配着女子“伊伊呀呀”的戏文声,如一团轻烟般充满了我的房间。


  突然,我轻轻地叫了出来:“子夜歌?”


  对,这时我听出来了,电视机里放的地方戏曲,正是底楼电唱机里放过的“子夜歌”唱片。而且,我还能确定那是同一折戏,同一段曲牌。


  难道是雷电的磁场,使电视信号受到了干扰,从而使某种画面跳到了我的电视机里?


  我实在受不了了,连忙拿起遥控器要关掉电视。但荧屏里的女子却依然在低吟浅唱,似乎电视机已不听遥控器的指令了。


  这怎么回事?我连滚带爬地跳下了床,索性拔掉了电视机的电源线。电视机终于被关掉了。


  我缓缓地长出一口气,耳边却仿佛还能听到子夜歌的回音,在我的房间里悠扬地飘荡着。


  窗外的雷声渐渐平息了,但连绵的夜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我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却感到自己的上下牙齿间不停地碰撞着。


  在黑暗的房间里,我不停地踱着步,口里轻声地念叨着水月。当我躺到床上时,泪水已经流满了脸庞。


  为什么被淹死的不是我?


  叶萧,这是我的一生中,最最痛苦的一夜。


  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还没有亮,但雨已经停了。也许是昨天在海里游泳的缘故,我只感到浑身酸痛。我艰难地伸展着身体,快步跑出了房间。


  在楼下吃完早饭以后,我回到了房间里给你写信。


  该死的,今天的信又是一气呵成,几个小时就写了那么多字。但是,再多的字都写不完我心中的恐惧和痛苦。叶萧,我想你可以理解我的。今天又会发生什么?我真的快疯了。


  最后再说一遍:我爱水月。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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