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思右想怎么都不放心,一个晚上心神不宁,终于还是忍不住跑去给美夏打电话。
“陈雪,你给我打电话我好开心哦,呵呵,你是不是想我了?我马上来找你玩!”美夏明朗欢快的声音令我稍稍放了心。
“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乖乖地呆在家里,明天再来浴场玩好不好?”我哄她。
“呵呵,好啊,那你明天在家里等我哦,我给爸爸妈妈做了晚饭就来找你玩哦。”美夏高兴地说。
“好,好,一定等你,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挂了电话,我总算松一口气。
杨畅走过来,递给我一只苹果:“来,多吃水果多漂亮。”
我接过来一边啃一边发呆。
今天我在小陈雪面前总算混过去了,可是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拿杨畅,小舅舅和外公的性命来威胁我,这样下去我迟早得就范。可是我真的不想杀什么亡灵,特别是美夏又求过我,她的父母我是怎么都不可以下手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你有心事?为什么不跟我说?”杨畅疑惑地问。
我这才发现他一直在身边盯着我看,于是问他:“杨畅,如果眼前一个人即将死去,而另一边一个亡灵即将魂飞魄散,只能救一个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杨畅啃着苹果,歪着脑袋想了想:“好难哦,不过还是救亡灵好吧,因为魂飞魄散就什么都没有啦,人死人还可以变亡灵,也算是一种生命形态。”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你的亲人,而那个亡灵你根本不认识它呢?”
“恩……”杨畅为难起来。
我更直接地问:“如果那个人是我,亡灵是美夏的父母,你救谁?”
“救你。”杨畅毫不犹豫地说,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他的果断令我心里砰得一跳,脸竟然嗵得红了起来。
杨畅笑了笑说:“一边是你,一边是全世界的人和全世界的亡灵,还是救你。”
够了,这就是答案,是我们最自私但是最真心的答案。
一边是杨畅,一边是全世界的人和全世界的亡灵甚至再加上我,我要救的还是杨畅。
我们的手握在一起,他的脸慢慢地向我俯下,清秀俊美的容颜在这一瞬间让我遍扫愁云,什么养鬼,什么杀亡灵,通通模糊淡去,全世界似乎只有他温柔的笑,醉人的眸子……
“铃……”电话铃声突唐地响了起来。
我们的嘴唇在距离1MM的地方分开,向电话的方向望去,心里都有着淡淡的失望,保留着小小的悸动。
我定定伸,抓过电话喂了一声。
“陈雪,我们一起玩吧。”电话那头传来清脆可人的女孩声音。
我顿感吃不消:“美夏,刚刚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今天你乖乖在家,早点睡觉,明天我们再一起玩。”
“哦……”美夏发出失望的叹息声,电话挂断了。
真是的,这小女子该不是有闹疯病了吧?我摇摇头。
“是谁啊?”杨畅拉着我向房间走去,好奇地问。
“美夏啦,真是的,第一通电话明明已经约好了明天来玩,十分钟不到,她又打电话过来说要跟我们玩。”我抱怨道。
“呵呵,美夏一直都是这样,脑子经常转不过弯,也见怪不怪了嘛。”杨畅劝我。
我随便地点点头,向他笑了笑。
我们回到房间,立即便睡下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的,走廊上传来了铃声。
我打开台灯,迷迷糊糊地看壁钟,两点半,这个时候会是谁的电话啊?我转身看看杨畅睡得正香,实在不人心吵醒他,便轻手轻脚地披了件衣服下床向客厅走去。
尖锐的铃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尤其扰人刺耳,让我觉得很不安,似乎连心脏都跳得不对劲了。
来到客厅,困窘的我连灯都懒得打开,直接在黑暗中接起电话:“你好。”
“……”电话那边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回事啊,三更半夜的打骚扰电话吗?我刚想挂断……
“我是美夏!我们一起玩吧,我现在在垃圾箱里。”依然是清脆灿烂的声音。
我有点生气了,一句话也不想说,直接挂断,转身走了几步……
“铃……铃……”
不会又是她吧,我不想接,可是这铃声太闹人了,会吵到睡在隔壁的外公,于是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再度接起。
“呵呵,我是美夏!我现在在香烟店的角落里,我们一起玩吧。”
这回不等我挂,美夏说完这句话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搞什么呀?她今晚真的发病了吗,打这种无聊的电话,真是的!我瞪着电话机心里直冒火。
“铃……铃……”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搞得,突然感觉一阵发寒,隐隐觉得美夏今天晚上也太过异常了。
“喂……那个……美夏……”
“我是美夏!我现在在浴场外面。”——挂断。
我的睡意已经完全被赶跑了,呆呆地不知所措。
“铃……铃……”
“喂,你好……”
“喂……我是美夏,我现在在你后面。”
我整个人僵硬住,突然觉得客厅里冷风簌簌,本能地向门外望去,虽然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可以确定并没有人。
“不是啦,不是那边,是这边。”
我转过身,另外一边是窗户。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窗帘飞扬着,冷风就是从那里灌进来的,隐隐约约似乎有一个黑影在那个地方。
“你看,是这边……”
黑影清晰了一些,像一个女人窈窕伫立着。
“你好,我是美夏,陈雪,我们一起玩嘛。”
窗外突然驶过了一辆车,灯光从窗口一撒而过,美夏盈盈站在窗边,笑得飞扬绚烂,可是她的脖子却像漏了的水管,血液吱吱向外冒出来,染红了领子和整件淡黄色的衬衫。
我手中的电话砰得一声摔落,一屁股跌坐在地,死死捂住眼睛:“啊啊啊啊啊啊啊!”
客厅的电灯在瞬间亮了起来,杨畅冲过来一把抱住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见了什么?”
“美夏,美夏,美夏浑身是血,浑身都是血……”我把头埋在杨畅胸口,手颤抖着指向窗口。
“陈雪你冷静一点,窗户那边什么东西都没有,美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看错了啦,不信你再仔细看一看。”杨畅轻轻拍着我的背哄道。
我愣了一下,怯怯地向窗边再度望去,除了窗户像刚才一样大敞着之外,的确没有一点异常。
“你看,什么都没有对不对?”杨畅温柔地笑道,“陈雪,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你又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会出现幻觉。没事的,睡一觉就会好了。”
是吗,那只是幻觉吗?也对哦,我刚刚的确很困,一时出现幻觉也不是不可……
我这么想着,目光却猛然接触到摔落在地上的电话,心头一跳,狂乱地叫起来:“不对!那不是幻觉!美夏打电话给我,打了好几通,她说她在这里,在我的身后,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她浑身是血!脖子上……”
“陈雪,不要这样,你看着我,看着我的脸。”杨畅柔和的眸子有着安抚的魔力,渐渐让我平静了下来,“陈雪,你听我说,没有电话铃声。你走出房间门我就跟在你身后,我在门外看着你一次次地接电话,可是,我没有听见任何电话铃声。”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他。
杨畅拂了拂我的头发:“没事了,我们回房间去,好吗?”
他揽着我的腰,我木然地跟着他向前走。那一瞬间,不祥的预感隐隐让我知道,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我偷偷地祈祷着那只是我的错觉。美夏,你还好吗?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明天我们还约好了要一起玩。你不是最喜欢到浴场玩吗?你一定会来的,对不对?美夏,拜托你了,明天请你一定要来……
醒过来,杨畅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笑咪咪地趴在床边。
“你在干嘛?”一大早就见到他这种肉麻的表情,我剜了他一眼。
“我看小猪到底睡到几点才肯起床啊。”他乐呵呵地递过一杯牛奶。
我坐起来:“我还没刷牙呢。”
“你要是舍得就拿它来漱口,舍不得就喝掉它,这可是杨畅牌爱心牛奶。”
“大言不惭,明明是光明牌,怎么就变成你杨畅牌了?”
我们笑起来,多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多久没有过如此舒心灿烂的清晨了。我的全身毛孔都像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今天感觉好特别哦,应该会是不错的一天,会有好事发生吧。
“快起床吧,我今天一早爬起来准备早餐,结果现在都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了,唉!可惜我用心良苦,却无人欣赏。”杨畅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
“我没起床你不会叫小舅舅和外公一起吃吗?”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小舅舅比我起得早,我做好早饭他就已经出去了,外公啊,他今天可怪了,比你还能睡。”杨畅抱怨说。
“啊?外公到现在还在睡哦!”我奇怪地问。外公每天都起来早锻炼,我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知道他老人家也会睡懒觉呢,“他会不会身体不舒服啊,不如我们一起去叫叫他看。”
我和杨畅来到外公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没动静。
“会不会出去了?”我问杨畅。
杨畅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我想了想,一转门把手,门没有锁!推开门,外公正在床上躺着。
我和杨畅面面相觑,慌忙走过去,一来到外公身边我们就发现到不对劲,他的脸上发满了红色疹子,并且已经有浓从里面滚出来,我一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杨畅又推又叫,外公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痛苦地动动眉毛,脸色青紫,大口喘息着。
“这些症状是养鬼诅咒的病症,外公怎么也感染上了?”我大惊。
杨畅慌忙说:“你先别急,不一定的,我们还是先把外公送医院再说。”
“好,你去叫出租车,我帮外公穿衣服。”
杨畅匆忙跑了出去。
我撩开被子,外公不仅脸上,整个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滚浓的红疹,看起来触目惊心。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昨天睡觉前明明还好好的,只是一夜就这么严重,这病爆发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我迅速帮外公穿衣服,他看起来很冷的样子,外套呢?一定在衣柜里。我忙跑过去拉开柜门,取了件厚厚的袄子,把柜门关上,回头,我猛得僵住!刚才,刚才我好象看到了什么,在镜子里……是我的错觉吗?我的心狂跳不止,缓缓转过头去,眼睛越睁越大——
透过衣柜的镜子,我看到了外公身上紧贴着趴着一个人。非常熟悉却又像仅仅出现在前生的人,瘦骨如柴,头发斑白在脑后揪了一个髻,手脚都是裸着的,呈现黑色焦碳状,是亡灵!可是亡灵怎么会在白天出现?趴在外公身上的女人缓缓转过头,满是黄褐斑纹的脸上,怨毒的目光向我射来。
我一惊,叫道:“外婆!”
目光一闪,镜子的一角照射出房间的门口,一个穿着白色浴袍的小女孩耷拉着头,垂着双手站在门外,头发向下散下,遮住了整张脸,头发和皮肤都在不断地向下滴落透明粘冻样的液体。
小陈雪!难道外公生病是外婆和小陈雪搞出来的!
我迅速回头向外公望去,外公身上的人却不见了,看向门口,只有地上的一摊恶心液体。我再看镜子,依然什么都没有。她们不见了,可是我知道刚才那一幕并非我的错觉。我想起小陈雪昨天晚上对我的要挟,她说了“死”,“其他人”,真的马上就展开行动了。
我正怔愣着,杨畅冲了进来:“车叫到了,我来背外公!”
他将外公背起,我把外套盖在外公的身上,飞快地上了出租车赶往医院。
来到医院后,外公立即被送进了ICU重症监护室。医生护士们忙着抢救,一名医生出来跟我们谈话,发了告病危通知,并要求我们签字,立即为外公进行气管切开接呼吸几辅助呼吸。不断地有外科的医生前来会诊,监护仪一直在报警,提示生命体征严重不稳。
我和杨畅坐在病房门外的椅子上等待,心里七上八下,简直度秒如年。
我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小陈雪是不会放过外公的,她一心在逼我,所以怎么绝怎么做。
“心电图呈一直线,准备电除颤!”医生在里面高声指挥。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掉了下来。我一直误会外公对妈妈不好,所以多少年来从来没孝顺过他,甚至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真相刚刚大白,我们祖孙两也刚刚和好不到一个星期,我还没来得及多甜甜地叫几声外公,外公他就已经……
半个小时之后,医生出来了:“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请两位节哀顺便。”
我趴在椅子上抱头痛哭,几次哭得岔过气去。杨畅忙里忙外急速购买寿衣,办理相关手续。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一条生命说没就没了,一个人说不见就永远的不见了,失去重要的人,是如此容易的事。
我和杨畅在一名护工的陪伴下用平车推着外公来到太平间,杨畅轻轻拥着我,也是泪流满面,外公被装进了冷冻箱,我望着他的脸逐渐消失不见。
“两位,别太难过了,老爷爷肯定也不想看到你们这么伤心的样子,我们走吧。”护工先生善解人意地说道。
杨畅拉着我,跟着护工向大门外走去,即将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只听太平尖里哐啷一声巨响。
我们大惊之下迅速回头,只见刚刚站过的地方,也就是外公睡的那张冷冻柜的旁边一张,向外拉出了一半。
我们正惊愕,护工幽幽地叹了口气,对我们说:“那里面躺的是一个年轻女孩,昨天晚上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大该晚上十点左右吧,遭到入室抢劫,匪徒割断了她颈部的动脉,抢了东西就跑了,任那个女孩躺在家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活生生地失血而死。那个匪徒今天已经被刑警队抓住了,不过女孩死得冤啊,冰冻柜的门总是自己向外弹开,肯定就是女孩在喊冤呢。”
被割断了颈部动脉而死掉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阵恐慌,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向存放尸体的冷冻柜狂奔,杨畅和护工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径直走到那女孩的冷冻柜旁,一时竟不敢看下去,脚下一软,扶在冷冻柜上,突然一只手从柜子里直直伸出来抓住了我的手腕,一个熟悉的天真欢快的声音娇媚地向我说道:“我是美夏!我们一起玩吧,我现在在医院的冷冻柜里。”
我没有发出任何尖叫,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
谁在叫我的名字?我睁开酸痛的眼睛,眼前的景色由黑暗逐渐转为一种墨蓝色调。
我站起来,这是哪里?沉淀的记忆开始向上攀升,我想起了外公,想起了美夏。对了,我应该在医院,可是这里……这里不像任何地方,它仅仅是个空无一物的空间,我为什么在这种这里?
“陈雪,要不要杀亡灵呢?”女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迅速回过头,一个穿着白色浴袍的小女孩蹲在地上,头发向前,遮住脸颊。
“又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看见她,怒火攻心,伤痛不已,“你已经杀死那么多人了,什么时候才要罢手?我的外公也是你的外公啊,他跟你也有血缘关系,你怎么可以对他下手?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不是人,哪有什么人性?鬼讲人性,只会落得悲惨的下场,鬼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并且不择手段地得到,这个理论,还是你教给我的。”
“你胡说什么?我才不会教你那种歹毒的东西。我现在终于明白你有多恶劣,多狡猾,你这么说只是为了迷惑我,动摇我的信心,以达到控制我,取代我的目的,我说得没错吧?我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我也不会让你这样狠毒的人取代我,你做梦去吧!”
“这么说,你还是不肯向我妥协,不肯帮我杀亡灵?”小陈雪冷冷地问。
“不肯!不肯!不肯!”我摇头喊叫。
“怎么会这样?你这样我会很伤脑筋哦,我还以为外公和美夏两条人命就足够让你学乖呢,原来还需要更多的人吗?”
“你……”我惊颤不止。
“接下来轮到谁呢?杨畅,小舅舅,兰嫂,孟公……恩……谁比较好玩呢?”
“你又在威胁我吗?”
“呵呵,养鬼是不说谎的,养鬼说出口的就一定会做到。现在我要说了,我说到名字的那个人将会死。”
“你闭嘴!不许说!不要说!”
“小舅舅。”
“不要!求求你不要!”我哭起来。
“小舅舅……小舅舅……呵呵呵呵……”
眼前的景象再度陷入深邃无边的黑暗,无论我如何哀求喊叫,养鬼铁石蛇蝎的心肠也不会萌生丝毫心软和怜悯——
我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满身虚汗,入眼皆是白色。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吗?好可怕的梦!
“你醒了?”陪在身边的杨畅探过头来。
“我怎么了?”我想坐起来,可是却全身乏力。
“你多睡一下吧,这里是医院病房,刚刚在太平间你因为悲伤过度晕过去了,不过医生说多休息很快就会好。”杨畅抓着我的手说,满眼皆是忧心。
我想起刚才的梦境,慌忙问他:“外公的事通知小舅舅了吗?”
“已经通知过了,刚刚我借医院的电话打回浴场,小舅舅听了以后马上就往这边赶过来,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我点点头,这才稍微放下心,闭起眼睛就又昏昏欲睡。
朦朦胧胧之间,只听到房间外的敲门声。我欠起身来,病房的窗户上印出一个男人苍老的身影。
“杨畅,好象是小舅舅来了,快去开门。”我推推趴在枕头边睡着的杨畅。
可是他睡得那么死,竟然一动不动,想到他今天忙着外公的事也实在累了,我便自己下了床。大概是睡了一会的关系,我不再像刚才那般疲乏,反而有一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是谁?”我站在门边想确认一下。
“丫头,是我。”
果然是小舅舅的声音。只是听上去稍微哑哑的,我打开门,小舅舅苍白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他望着我,勉强勾了勾唇角。
“去看过外公了吗?”我轻声问他。
小舅舅点点头,抹了把脸,泪光盈盈在眼眶中闪烁。
我一阵心痛,上前拥住他,“小舅舅,不要太难过,你还有我,还有杨畅,以后让我们照顾你,你不会孤单的。”
小舅舅幽幽地叹了口气,他的身体既冰冷又僵硬,没有温度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你不用替我担心,我知道你和杨畅都是孝顺的孩子,小舅舅不会觉得孤单。”
我哽咽着点头,小舅舅拉着我的手,指着医院走廊尽头的塑料椅子说:“孩子,陪小舅舅到那边聊聊,小舅舅想跟你说几句心理话。”
“好,你等我一下。”
我走回病房拿了外套,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杨畅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睡着,像孩子般单纯无邪的睡颜,他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渡上了一层金色。
我轻手轻脚尽量不惊醒他,走出病房后却不见了小舅舅。我一惊,随即发现他已经坐在走廊尽头的塑料椅上,挺直僵硬的身板,像年久陈旧的照片,感觉很是迷离遥远。
我向他走去,深夜医院的走廊上,我的高跟鞋发出清脆的扣击地板的声音。突然,我站住了,因为隐隐听见身后似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我疑惑地转过头去,幽长的走廊并没有人影。难道是我的错觉?我继续向小舅舅走去,那紧跟着我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我压抑着好奇心,在小舅舅身边坐下。刚一坐下,我就惊奇地发现,刚刚还空荡荡的走廊上,两个人影在不远处靠窗站着,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孩,一起向窗外静静眺望,幽幽暗暗得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心中疑窦顿生,但见小舅舅好象也在看着那两个人,表情并无异常,不由得又笑自己太多心,怪事见多了,看谁都像鬼!
我把外套盖在小舅舅身上,小舅舅突然长叹了一声:“原来死亡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我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就可以阻止更多的悲剧发生。”
我静静地望着小舅舅消瘦的侧脸,奇怪他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感叹。
小舅舅悲凉一笑:“我这一生,做过两件懊悔不及的决定。一件是怂恿你妈妈养鬼杀你外婆,引出邪魔导致东区大火,连累七百多条无辜性命丧生。一件是把你妈妈养鬼的方法透露给你大舅妈,结果再度唤醒了被灵眠的邪魔,害浴场和整个清水镇再一次陷入了腥风血雨。”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小舅舅,只好紧紧抓着他冰冷刺骨的手,想多少带给他一些温暖。
小舅舅突然激动起来:“陈雪,记住,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私欲重蹈小舅舅的覆辙,你一定会后悔的。不要跟邪魔做交易,我知道她想让你杀死七百亡灵,可是你知道那么做的后果多么严重吗?会有报应的,那罪孽绝不是你可以承受的,会比死亡恐怖千百倍。”
我大吃一惊:“这件事小舅舅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孟公告诉你的吗?还有,邪魔就是小陈雪,我的双胞胎妹妹对不对?我问过她几次,可是她都没有正面承认。”
小舅舅的目光中透出怒气:“当然是她,除了她还有谁?她从一开始就是死胎,没有生命,更没有人的感情,她本身就是一个怨恨和欲望的产物。在养鬼里,死胎的力量本来就比其他养鬼强大得多,因为她是至阴的鬼。而作为双胞胎的你的存在让她的力量可以阴阳相通,达到极至,所以她才可以幻化成邪魔。”
“她既然那么厉害,可以在十五年前引发大火烧死七百个人,为什么现在却非要我帮她杀死亡灵呢?难道她自己没有足够达到这个目的的力量吗?”
小舅舅似乎被我问得愣了一下:“你妈妈死了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研究邪魔为何会出现的问题上。根据我所知道的,死胎邪魔应该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七百个亡灵。她为什么非要你的帮助,我想是因为她曾被你妈妈封印灵眠而力量受到折损的关系。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究竟怎么样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小舅舅突然反手抓住我:“答应我,不能帮邪魔杀亡灵,那跟杀人没有区别。”
我低下头,在我的内心深处,此刻没有什么比杨畅和小舅舅的生命更重要。虽然在梦里我还是大喊大叫地拒绝了小陈雪的要求,可是我的心却已经开始动摇。如果小陈雪真的拿他们两个的生死要挟我,我如何反抗得了?要是他们都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我还怎么活?
我的处境几乎是绝望的。
我挣扎着问:“小舅舅,你教我该怎么选?答应小陈雪的要求,七百多条亡灵便会魂飞魄散而永不超生,小陈雪也将立即取代罪孽深重的我,我会变成养鬼,生不如死。但是杨畅和你就可以因此得救,清水镇也会恢复以往的平静,活着的人就可以重新过上单纯正常的生活。 拒绝小陈雪的要求,一切就像现在这样,小陈雪会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杀死,四周充斥着亡灵、瘟疫、杀戮,我将一个人活在永恒的孤独和恐惧中。两者对比下来,答应小陈雪的要求,倒算是比较积极的方式吧?”
小舅舅摇着头:“我说了,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怀着内疚悔恨的心理痛苦地活着,你……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我呆住了:“小舅舅,你……你是说……”
“的确,杀死七百个亡灵,可以削弱邪魔的力量,从而破除‘束缚之气’,让清水镇恢复以往的状态。但是还有一个方法却可以彻底消灭邪魔和‘束缚之气’,让噩梦从此结束,再无轮回。” 小舅舅温柔地望着我,无奈地笑着,“你应该已经知道那是什么方法了吧?”
我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痴痴看着小舅舅的眼神。是的,的确有那样的方法,一直都有,我却从没想过要使用。
那个方法就是———我死。
只要我死了,小陈雪就没有了阴阳互通的力量。即使她是鬼胎,也仅仅只能成为比较厉害的养鬼,没有办法按自己的意志作恶。只要不受到有心人的利用,就不会构成危害,无法做邪魔。邪魔消失了,“束缚之气”也会消失,清水镇一样会恢复正常。
我想起在死亡之门妈妈要我过奈河桥,此刻我终于明白她的目的和苦心。的确,只要我死了,一切的悲剧就消失了。如果最终我会被小陈雪取代成为养鬼,那么死亡对我来说未必是坏事,说不定还是最好的结局。
“陈雪,不要怕,死亡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可怕。小舅舅会陪着你,你的外公、妈妈、大舅舅、苏妮和苏云也都在等着我们。你相信小舅舅,让小舅舅带你去跟他们团聚吧。”小舅舅向我伸出手,等着我把生命交托给他。
我望着小舅舅惨白的脸,缓缓握住他的手,瞬间仿佛了悟到一切:“小舅舅,你……你已经死了,对不对?”
小舅舅笑得很淡然:“在刚刚来
小舅舅拉着我站了起来,走廊窗边看风景的母子也缓缓转过身,向我们飘过来。我低头看,她们没有脚,小舅舅也没有脚。再抬头时我认了出来,那对母子正是十五年前遭到外婆诅咒死于车祸的小舅舅的妻儿。他们一直飘到我们身边,面无表情,与我们站成一排。我跟着她们, 路过病房时停留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进去看杨畅最后一眼,怕自己会动摇。小舅舅说得对,让一切都结束吧。
我被小舅舅和小舅妈夹在中间,走进电梯,按下最高的第八层。在电梯光滑透明的墙壁上,我只看见自己孤单地站立着。微微侧过头,小舅舅近在眼前。我抓住他冰凉的手,他僵硬地扭转头,冲我咧嘴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一步一步走向天台边缘,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一瞬间,我有一种怀疑感,难道这就是我人生的结局吗?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竟然会死在这里?这并不是我要的,好像一场闹剧。
我想到多年来在城里的生活。十岁时便开始与父母格格不入地相处,彼此间的关系始终都不融洽。第一眼见到我,养父母很是喜欢,都夸我多秀气、多可爱。可是没多久他们便发现了我的“本性”,并且认识到自己选错了孩子。他们需要活泼的、会撒娇的孩子来慰藉老来无子的心,而不是一个不苟言笑、看人的眼神充满忌惮的怪异女孩。
我不会讨好养父母,几个月后便被送到学校寄宿。刚开始便很少回家,一年后便跟养父母基本上断了联系。但是即使如此,我不能否认他们是好人,因为老夫妇俩依然每个月寄生活费给我,每学期一次。是的,他们是好人,可是好人也没道理非得喜欢我不可。
没人喜欢我,包括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我自卑,没有开朗的个性,不穿漂亮的裙子,极度缺乏安全感,只好拼命读书。一路初中、高中、大学,直到杨畅这位儒雅却透着孩子气的帅哥鼓起勇气向我告白———我的好运似乎终于来了。不知道杨畅喜欢我什么,校园里美女众多,他只围着我转。刚开始没少送他白眼,总想方设法令他下不了台。可是渐渐地也就习惯了他在我身边,喜欢上了被他宠着的感觉,爱上了这个真心想要对我好的男人。
大学毕业了,工作终于稳定下来,相爱的男人开口求了婚,我也答应了他。本打算回趟老家,回去就结婚。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不会再自卑,也没理由再痛苦,一辈子有人疼,一个幸福的小女人马上要开始新生活。
然而噩梦就从这里开始了,鬼魂,亡灵,养鬼,杀戮,死亡……浴场的人如今一个也不剩,现在终于也轮到我了。
夜晚
医院八层高楼的天台上,清冷的风扬起我的长发。
我迷惘地向下望,仿佛见到许多熟悉的身影。外公、大舅舅、苏妮、苏云、美夏,全部抬着头远远向我望着,他们果然都在等我把噩梦彻底地结束。从此以后一切会恢复如常,渐渐地大家会遗忘苏家浴场,遗忘曾住在里面遭受悲惨命运的人们。杨畅也会忘了我,重新开始他的生活。
小舅舅站在我身边,会心地向我一笑。
我点点头,一只脚伸了出去,悬在八层楼的高空,整个人摇摇欲坠。
“陈雪,没时间再犹豫了,邪魔随时会发现我们。” 小舅舅催促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想死,害怕坠落时的恐惧感。可是我没有选择,死总比做养鬼好。何况我活着会连累更多的人死,杨畅也永远回不到以前的生活。我活着是没希望的,我是一个死了比活着更好的人。
我闭上眼睛———
“陈雪你想干什么?”身后一声大叫。我猛然地回过身去,看到了气喘吁吁的杨畅惊惶的脸。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我慌张地问他。
“我不知道。我睡着睡着,突然有声音跟我说你在天台,说你要跳楼,要我救你。”杨畅一步步向我走来,嘴里紧张地喊着,“陈雪!你怎么这么傻?对,最近是发生了很多事,亲人们相继死去,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快到我这里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跟你一起面对,相信我。”
“你不明白,我死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有很多事我没有告诉你,其实……”说到这里我猛地愣住,杨畅后面那是……一个长发遮脸的小女孩爬在杨畅的背上,此刻正缓缓地向我抬起头来。
“回来,到我这儿来。”小女孩强硬地开口向我说道。
杨畅被自己背上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僵住了,猛地向后望去。小女孩在杨畅转过头的一瞬间,头突然高高抬起,露出只有眼白的恐怖眼睛,狠狠向他的脖子咬去,血液立即从她口角流了下来。
杨畅软软地跪倒在地上,目光迷离,一动不动了。
“住手!”我发疯般地喊叫起来,两边手臂却被小舅舅和小舅妈一把抓住。 “放开我,求求你们,我要救杨畅,杨畅不能死!”
“陈雪,你有更多的人要救。你想想,杨畅一条命换清水镇千余条命……”小舅舅痛苦地劝道。
“清水镇千余条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杨畅活着,其他人我才不在乎!”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奋力挣扎,眼看杨畅的脖子上有更多的血流出来,小陈雪却丝毫没有松口,“不要!好,我答应你!我帮你杀亡灵!只要你不伤害杨畅,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话一说完,小陈雪抬起了头,杨畅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你杀了他 !”我大叫。
“他只是晕过去,我怎么舍得他死?以后我取代了你,还要和他一起生活呢。当然了,因此我更舍不得你馈!毙〕卵┧底牛徊讲阶吡斯础?/p>
我的两臂突然感到一紧———小舅舅和小舅妈猛然将我从楼上推了下去。
可是一股强烈的引力立即又托起了我,小陈雪空中伸向我的手变换出神秘诡异的清冷幽光,她冷笑着:“哼!你们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她的两只手突然在空中狠狠一抓,小舅舅和小舅妈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急速飘向她。如同在电影院中对付兰嫂丈夫的亡灵一样,小陈雪一只手掐着小舅舅的脖子,一只手掐着小舅妈的脖子,手指陷入了他们脖子,发出骨骼变形的断裂声。小舅舅和小舅妈的眼睛立即向上翻着,嘴角流出了绿色的液体。这样下去,小舅舅和小舅妈会魂飞魄散!
“不可以!”我尖叫一声想冲过去,可是双脚却猛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
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双仿佛来自于地狱的手已经将我向八层楼下拉去。小陈雪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扔下小舅舅和小舅妈扑了上来。她抓住我的手,我的身体在夜风呼啸的高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摇曳着,我感觉到她的手轻轻颤抖着。我低下头望去,妈妈幽幽地仰望着我,双手紧抓着我的脚,单薄的身体在我的脚下悬吊着。
“够了,你们都不要再继续受苦了。是妈妈的错,一开始就不应该把养鬼用在你们身上。原谅我,你们的爸爸意外丧生后,我太孤独了。我当时只是想,最少要留一个女儿陪在我的身边,却没有想到会造成现在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现在让一切就这么结束吧。”妈妈苍凉的声音悲哀地传了过来。
“不!什么让一切就这么结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就要成功了,很快就可以复生了,不要妨碍我!”小陈雪狂乱地嘶吼着。
“别再执迷不悟了,你根本不可能复生,而且就算复生了那又怎么样?再度唤醒邪魔然后被杀死吗?真正的邪魔醒来,所有人都要死,所有的亡灵都将魂飞魄散,一切都会被毁灭的。看看清水镇吧,你还不明白她的力量吗?”妈妈沉痛地说道。
我完全听不懂她们的对话,什么叫“真正的邪魔”?小陈雪不就是真正的邪魔吗?
小陈雪突然用手指着我,恶狠狠地叫喊起来:“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我一定要做她的傀儡?只因为她是邪魔,我就应该为她牺牲吗?我不管,我一定要试一试,哪怕最后跟她同归于尽……”
“你没有能力与她玉石俱焚的,如果可以,我十五年前也不会牺牲你来封印她。”妈妈痛苦地呻吟着。
她们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小陈雪指着我叫邪魔?为什么妈妈如此哀伤地望着我?她们是什么意思?口口声声邪魔邪魔的,邪魔究竟是谁?太可笑了,她们不会想说我才是邪魔吧?完全没有道理,我是陈雪,我从小就是个平凡无奇的女孩,一直都是……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仿佛有些零星破碎的记忆片段一闪而过。心狂跳不止,身体里仿佛有一种异样的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急切地想占领我的思维和全部的意识。不要!那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一定很可怕。我绝对不可以想起来。我抗拒着,越抗拒就越难受!呼吸不过来了!身体剧烈地颤抖。怎么了?我要死了吗?
“邪魔要苏醒了!快,让我把她带走,不然一切就来不及了!”妈妈突然大叫起来。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做到这个地步,马上就可以要回自己的身体,我才不要输给她……”小陈雪不甘心地叫着,可是她的声音里却充满了恐惧,抓着我的手也渐渐地放松了。
劲风吹起了她的长发,我再次看到那张与我十岁时一模一样的脸。在她迅速放大的瞳孔中,我看到了自己一双眼睛如同深邃无底的血洞,不断地冒出鲜红色粘腻的液体。
瞬间,不安和恐惧消失了。我不再害怕,或者说害怕这样情绪在我的意识中渐渐淡去,更多感觉接踵而来。一个潜伏在体内长眠的妖魔,此刻正无法抗拒地苏醒,与我迅速地互相消融,结为一体。
小陈雪面对着这样的我似乎越来越恐惧,猛然松开了我的手。我的指甲深深划在她冰冷的肌肤上,身体仰面向下坠落。没有挣扎,没有尖叫,小陈雪眼睛里的我轻轻上扬着唇角,杨畅绝望地奔到了天台的边上大叫着我的名字。我闭起眼睛,一切都变得遥远,只有坠落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不要怕,这并不是结束。” 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在我的心底冷笑着,“不久我们将会醒来,属于我们的时代———邪魔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你有太多的事要做,所以在这之前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黑暗,吞噬一切、淹没一切的黑暗,与我的生命一同诞生。永无止境的恐惧日日夜夜陪伴着我,还有浴场中那些丑陋的、争吵无休的孩子,终日扬着痛苦的嘴脸,令我感到厌烦。
我日日夜夜在浴场徘徊。那个自称我妈妈的女人叫我陈雪,有时会来跟我说话。
今天妈妈没有来,我很烦躁,所以主动去找她。
在一个房间里,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女孩。妈妈抱着她叫她陈雪,温柔地望着她,唱着歌哄她入睡。
原来她就是另一个陈雪,妈妈每次找我说话,都会提到的陈雪。
“陈雪,妈妈有事拜托你。我的另一个陈雪感冒了,我好担心,我们一起为她祈祷好不好,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陈雪她今天心情不好,没有爸爸的孩子很容易遭到学校同学的排挤。你帮帮她吧,我不希望那些坏孩子和陈雪在一个学校,你知道怎么做的,对不对?”
“陈雪今天参加了学校的短跑比赛,她准备得很辛苦,我希望她可以赢,要是得第一名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陈雪的小舅妈出了
车祸,她目睹了当时的情况被吓坏了。我不想这件事在她心理上造成阴影,所以把今天下午的时间从她的记忆中抹去好吗?”
我在黑暗的角落偷偷注视着熟睡的陈雪,她的皮肤红润,微微地张着嘴唇,睡觉的样子甜美可爱。她跟我长得很像,可是我没有她那么好看的脸色。我的皮肤透明苍白,总是向外渗出粘腻的液体和隐隐的恶臭,妈妈说那是因为我真正的身体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缘故,我不是很明白。
我低头看了看,站过的地方又变得湿漉漉的了,这会让妈妈发现我来过。
妈妈一直不让我进入陈雪的房间,我抹去地上的液体,悄悄地离开了。
从那天之后,我开始偷偷地跟随在陈雪左右,远远地窥视她。在她洗澡的时候偷偷抚摸她的头发,趁她睡着的时候触触她的脸颊。
有一次我弄哭了她,我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看着她难受。我讨厌看她笑,想看她跟我一样,苍白的脸,阴郁的表情,孤独徘徊的身影。可是妈妈发现了,她很生气,第一次对我大喊大叫,将我赶走。
那天我开始明白什么是妒忌,什么是欲望。
妈妈又来找我了,脸色很难看,声音冷冷的。她对我说,陈雪,你不能伤害另一个陈雪,因为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们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你看看浴场里别的孩子,他们不能见阳光,终日痛苦呻吟,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知道为什么你跟他们不一样吗?因为你是至阴的死胎,并且另一个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你可以阴阳互通。你不是一般的养鬼,你是世界上绝无仅有、力量最强大的养鬼。
做力量最强大的养鬼又怎么样,我还是必须终日与浴场里讨厌的小孩子们呆在一起,听他们永无止尽的哀号。除了妈妈,无法与别的人说话,没有人看得见我,而妈妈的心里也只关心另一个陈雪。我的存在只是为了让另一个陈雪活着,让她过幸福,我只是她的傀儡。
可是我也想活着!我也想像陈雪那样健康地呼吸着窗外的空气,吃香喷喷的米饭,叽叽喳喳地说话,跟妈妈手牵着手玩耍,时不时地撒娇耍赖以得到想要的
冰淇淋和糖果。
为什么她可以我却不行?妈妈难道你从来不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平吗?
我不会永远做陈雪的傀儡,我是可以不做任何人的傀儡的,因为我是死胎的养鬼,阴阳互通的力量只要再配合周遭环境有足够的阴气,就可以让我成为邪魔。只要成了邪魔,再也没有人能左右我,我等待着命运能给我一个小小的机会。
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容易,妈妈竟然要我杀死外婆。我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好方法。
我的计谋简直无懈可击。一把大火完成了妈妈的诅咒,同时也获得了我所需要的阴气。那晚漫天火光,到处都是逃窜的人群,凄厉刺耳的惨叫声不断———每烧死一个人,我的力量便强大一分。
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邪魔之影。开始只是笼罩着海翔大饭店,然后不断扩张,火势延伸到清水镇的森林,更多的人落在了我的手上。我不断地助长火势,“束缚之气”的诞生就是我的领域扩张的最好证据。
我赢了!邪魔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妈妈已无法再控制我,她只能求我:“停止吧,不要再继续杀人了,已经有七百多条人命死在你的手上,你知道那意味着多深的罪孽吗?”
“妈妈,强者生存,这不是你教我的道理吗?”
“我什么时候教你这种血淋淋的道理了?”妈妈大声喊道。
“就在我出生的时候。” 我冷冷地笑,“我是一个被你利用的死胎,不能选择生存,连死亡都不能选择,因为我是弱者就要被迫做比亡灵都不如、连安息都是奢望的养鬼!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
妈妈苍白着脸,怔怔地望着我,大概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我也曾经是个人吧。即使只是在她肚子里短暂的几个月,但我依然拥有过生命,不是任人宰割的畜生。
“你……有什么打算?”妈妈似乎冷静了下来。
“当然是要用更多的生命和鲜血巩固自己的力量,让自己处于不败的地位,永远不再做弱者了!”
“这真的就是你要的吗?”
“什么意思?”
妈妈惨淡地笑了:“我毕竟是你的妈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真正想要的是‘活着’,对不对?”
我跟着笑起来:“是,我想活着,可是早在你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生命,我的尸体在福尔马林溶液里也已经浸泡了十年,还奢望什么活着?不过我既然不能活,大家也不要想好好活着,所有的人都得为我陪葬!”
妈妈摇头叹息,说道:“我有办法给你生命,结束这场杀戮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你有办法给我生命?你想骗我!”
“我没有骗你,因为你……你还有另一个身体,一个完整无缺、健康的身体。”
“你……是说……”
我震住了,为什么我没有想到?不错!我是可以活着的,因为还有另外一个陈雪。我们以吞噬和被吞噬的状态存在,谁有足够的力量谁就是宿主,而另外一个就是名为“养鬼”的傀儡。
妈妈可以控制我的时候,我是傀儡。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邪魔,是驾驭者,另外一个陈雪才是傀儡。
“原来是这样,她就是我,我就是她,这是一场捉迷藏的游戏,赢的那个人就可以取代输的人!”
我狂笑不止,我终于找到了可以拥有生命的方法了!
妈妈悲哀地望着我:“现在我带你去陈雪的房间。妈妈对不起你,这也是我惟一可以为你做的,就让我在一边看着你复活,好不好?”
妈妈把我带到了陈雪的床边,她正在熟睡,安静而纯真。她轻轻扬着唇角,丝毫没有感觉到悲惨的命运即将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我笑了,这就是弱者的宿命。
“去吧。”妈妈柔声对我说,“好好地享受你渴望已久的生命吧,希望你能够因此而获得幸福。”
“生命”正摆在我的眼前,那是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便被无情剥夺的东西,是我最想得到却一直以来只能远远望着的东西,是我不惜一切也要抓在手里的东西。
我毫不犹豫地融入了陈雪的身体。她太弱小了,我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可怜的魂魄挤出了体外。
可是突然间,我发现不对劲,妈妈的脸在我的眼前摇晃,我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刚刚获得的身体虚弱得像要死掉。这到底是什么感觉?难道这是妈妈的陷阱?她想要陷害我?
我张不开眼睛,无法说话,只是隐隐感觉到妈妈走到了我的身边,把我抱在怀里喃喃低语:“你放心,妈妈没有骗你,你很快就可以获得生命。只是邪魔的力量太可怕,不能让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刚刚我喂陈雪吃下了安眠药,所以你进入她的身体才会暂时失去力量。接下来我要把你的力量和记忆封印在陈雪的体内,让它们灵眠。你会保存陈雪脑海中十年的记忆,忘了曾生为养鬼的一切事情。你会真正地成为陈雪,延续她的生命,成为一个平凡的女孩。相信妈妈,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妈妈已经托小舅舅立即把你送出清水镇。陈雪,离〕。涝恫灰倩乩础!?/p>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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