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咱们慢慢来,不能长别人的威风短了自己的志气,是不是?”小严使劲眨眼,手指了指窗外。沈绯衣看着他手势,眼里透出笑意,“不错,我开始有点相信你的话了。”
苏苏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但见他们挤眉弄眼时很有些志同道合的样子,心里居然有几分喜欢,叹,“别操心啦,大不了就是下跪磕头,难道还要杀我不成。”
“别灰心别灰心。”小严一直摇头,嘴咋巴咋巴得像是刚吃过酸梅子。
邹府的人更加乐观,邹老爷看他们忙了两天毫无结果,再无顾忌,打发下人把木器什物堆到苏苏窗下,五姨太房间死过人,自然是不吉利了,专等苏苏搬出来好放杂物。
事到如今,苏苏倒也坦然,自己把东西收拾了下,打了小小包裹,身外之物不过是几件旧衣裳共头上那根银钗,小严看不下去,上去一把把她手按住,“你急什么,是胜是负还不知道呢。”
“胜负与我有什么关系?”她笑笑,“我不过是个苦命的丑女子,既然总要离开这里,是被人赶出去还是请出去都一样。”
小严听得心头惨然,手一松,立在原地没了声响。
反是小苏回头劝他:“严公子,你是个好心肠的人,只是同这些坏人打交道,咱们都成了鸡蛋往石头上碰,总是不行,你还是多听听沈大人的话,不要像我一样撞得头碰血流才晓得要学乖才好。”
“你怎么就知道他比较可靠?”小严勉强笑。
“我不知道,但沈大人行事沉稳心怀城府,虽然有些神秘相,可从没见他说错话,办错事,并且他是从东京来的人,见识本来在我们之上,我看,你凡事还要多听他的意见。”
小严被她软语相求,说得心灰意懒,长叹:“好吧,看来我真是眼皮子浅,连你都在替我担心。”
晚上天黑得快,小严回府整理了些菜蔬果品,提了个食盒给苏苏送晚饭,正好见沈绯衣从衙门回来,皱着眉头心事重重。想到苏苏下午说的话,小严果然学乖了,再不多话,脸上笑嘻嘻,将手上食盒一招:“沈大人,一块吃饭吧?”
苏苏已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的油灯已快用尽,邹府的人装聋作哑只当不见,小严只得又再回府去,等他带着灯油回来,却见苏苏把食物放满桌子,又从桌下摸出瓶酒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严奇怪。
“没什么,我想借花献佛请两位公子喝几杯。”她腼腆地笑,低了头,可是小严眼尖,瞟到她发间的那只银钗已换成木钗。他眯起眼。
“真的没什么,”苏苏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红着脸道,“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些天幸得两位公子伸手相助,大恩大德……”
“喂喂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小严打断她,“苏姑娘,我看你也是个爽气人,不会想把我们逼上不仁不义之路吧。”
“当然不会。”
“那就好,我问你,你要表示感谢也就算了,怎么把你身上惟一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掉?莫说我们没帮到你什么忙,就算是真正帮了大忙,也不值得你这么倾家荡产呀。”他越说越气,转头问沈绯衣,“沈大人,你看是这个道理吗?”
“不错。”沈绯衣面无表情。
“难道你们要我把酒再退回去?”苏苏急。
“是!”小严斩钉截铁。
“不是!”沈绯衣更加肯定。
小严扭头瞪他:“沈大人,你就这么想喝酒?”
“苏姑娘请客,我当然奉陪到底。”沈绯衣淡淡的,不等小严发火,先抛了件东西出来,银子是极容易哑暗的金属,尤其在发间戴了多年之后,有些发垢黑,尤其它直别别钉在木头上,更像一件暗器而不是首饰。
“咦?”
“呀!”
苏苏大喜,扑过去把它捧在手心。
“苏姑娘,以后托人买东西时出手别这么大方,一瓶酒最多不过几钱银子,用不着把十两银子全打发给跑腿的人。”
“是。”苏苏低下头,偷偷把眼泪擦干。
小严跳起来,冲过去狠狠拍沈绯衣的肩,“嘿,真有你的!”对方还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沈绯衣用一根手指头把他顶开去。
油灯重新亮起来,照着桌上满满菜肴,居然有一条活鱼三个生鸡蛋,小严尴尬地搔着脑袋:“没办法,我也是乘黑从家里偷出来的,摸着什么就拿什么……”
苏苏笑起来,看看他,又看看沈绯衣,十分感慨,灯光下小严天生的娃娃脸,虽然不够俊美但也端正清秀,尤其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十分得人眼缘,沈绯衣更不用说,神仙似的人物,不知道自己是哪世修来的福气,能得到他们的照料,才举起杯子想说些感恩的话,句子就不由自主的溜了出来:“其实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严与沈绯衣肃然一惊,同时放下杯子听她往下说。
“我十岁以前……也算是长得美……”
“哦。”小严认真的点点头,顺便瞄一眼沈绯衣,用眼神提醒他耐心倾听。
“算了,还是让我先敬你们一杯。”苏苏突然清醒过来,马上收回余话,她心口犹如浸了泪,又酸又苦又涩,且不能与别人分享,自己一扬脖子把酒干了,解嘲似的,没来由笑一声,“丑就丑罢,再丑还能丑得过鬼?”
“鬼!”窗外有人狂叫,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渐渐发展成撕心裂肺的呼救,同时有人一脚踢开门,惨叫着冲进来。
刘管家年纪不小了,他是邹府的远房亲戚,因为沉稳可靠,一直受到邹老爷重用,可惜现在的刘荣怎么看也和沉稳两个字无关,幞头半散衣襟凌乱,嘴里呜呜地叫,踩住头颈的狗似的,浑身颤抖。
“怎么了怎么了?”小严作势要扶,刘荣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住他的手,“严公子……鬼……有鬼……”
他声音未断,小严已看见推开的门洞外一道素白影子,像是个人形,从半空中‘忽啦’地飘荡过去。
“外头好像有鬼唉。”他转头对沈绯衣道,表情很无奈似的,“要不咱们先吃饭,等会再出去看热闹?”
刘荣当了邹府十几年管家,也算是有些阅历,可还是从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年轻人,门外鸡飞狗叫乱成一团,门里头,小严、沈绯衣、苏苏坐得端端正正,小严正在给苏苏挟菜,“喏,苏姑娘,这个爆炒羊肚很不错。”
“严公子!沈公子!”刘荣围着桌子团团转,“你们这次不就是来捉鬼的?怎么不想个办法咧?”
“呀——哦——鬼,不错,确实有鬼。”小严嘴里塞得满满,不住点头,筷子东点西点,“刘管家……这个……你先顶顶。”
刘荣一听,实在不像话,装疯卖傻也没这么装的,用眼瞄桌那头的沈绯衣,却是脸上绷得半分表情也无,目光如电,刘荣与他视线一触,自己倒心头发怵,赶忙收回目光。
“唉,既然如此……”他喃喃地找不到话,像是想要走,却是去把门锁个严严实实,自己凑到窗口处往外一看,院子里的人早跑得干干净净,上头清冷寒月照着下头光亮亮的青石板地面,越发阴森可怖,也不知道鬼藏去了哪里,再没有胆子敢踏出去半步,顿时犹豫起来。
苏苏想起这些天虽然下人不把她当回事,刘荣却暗地里照应过她,见他表情尴尬,忙站起来,招呼:“刘管家,要不坐过来一起喝两杯。”
“这个……”刘荣哭笑不得,好歹算是得了个台阶下,总比一个人眼巴巴傻站着强,也罢,他一跺脚,去苏苏旁边坐了。
小严笑呵呵给他斟了杯酒:“你别急……”
“啊呀!”刘荣不接杯子,却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指了大门,颤声叫,“鬼……鬼鬼………”
刚才锁紧的大门正慢慢打开,像被支无形的手徐徐推开,然而外头到底空无一人。
刘荣的脸都发青了,颠倒往下,一头栽到地下去似得,小严使劲把他从桌底下拽出来,手上像架着条死尸,既沉又实,一摸身上,果然硬梆梆,早已直僵僵不醒人事。
“唉,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他向沈绯衣道。
后者不语,只微微一笑。
小严将刘荣挪到旁边,他手方一动,门便相应开合,原来是手上牵了条细不可见的丝线,一直连到门顶。房里光线暗,丝线又是灰色,肉眼很不容易辨别。
小严懒洋洋收了线,心里很是怅怅,其实房内类似的机关他颇设了几处,只是想不到刘荣这么没用,才方开始就败下阵。
“外头的那个白衣鬼设计得很不错。”沈绯衣浅浅啜了口酒,“想不到你也有些本事。”
“那是当然。”小严意犹未尽地眺着院外,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想到其他的机关,实在心痒难搔,“其实这还不算是我最得意之作,要不……”
“算了,”沈绯衣立刻阻止,“现在不是卖弄的时候,你小心聪明……”
才说了一半,门口喧哗又起,刚才逃得风卷残云似的人群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一气奔到院中,大家各自咂嘴弄唇挤眉弄眼的,脸上做出许多怪物象。
有人在当头领先,堵着小严他们的房子门口,不敢太靠近,隔了段距离朝门处嚷:“咱们在此地住了这些年,大家太太平平,哪曾见过有什么脏东西,这次府里突然闹事,定是因为来了不干净的阴人触怒到土地爷,派山魈给咱们报信警示呢,与其连累遭灾,不如清理门户,先要把阴人赶走才好。”
周围人无不点头应和,一顿夹七夹八,吵得小严头也痛。本要上去理论,奈何人单力薄,寡不敌众,一把声音沉塘底般淹入人潮里,吵了半天,喉咙都哑了,众人反而欺身过来,把他紧逼到门槛处。
苏苏在里头听声音不对,跳起来也要去争,沈绯衣一手把她拦住:“你先别出面,让这些人再闹会。”
“那严公子怎么办?”她急。
“我想严公子的本事还未使出来呢。”他微微一笑。
他们一担搁,外头小严已焦头烂额,身上堆了七八只手,又被人指头点了鼻尖骂:“你个吃里爬外的混张东西,坏了自家的风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唾沫星子四处横溅,生生把个小严气成了小白脸,扒着门框挡住气势汹汹的众人,却发现自己后无援兵,急到火冒三丈,反而冷静下来,突然眼前一亮,伸手向远处点,叫:“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个愣神,纷纷引颈向外,乌墨墨的院子那头白影子一晃而过,人群重新骚动起来,众人抱头想要逃窜,打头的人扯着嗓子连骂带哄把他们唤了回来。
小严瞧准机会,擒贼先擒王,上去一把捏住那人脖子拖出人群。
“啊!”那人是个小个子,红镶边的眼睛,一窝子乱头发,毫无准备,狂叫着被扯出人群,他个头只到小严胸前,被拽得双足几乎脱离地面,这个人小严倒是认识的,是邹府下面最能闹事的一个混混——邹成。
邹成与邹老爷的血亲关系比刘荣近,然而实在不争气,最喜挑拨离间惹事生非,反而沦落为与家丁为伍,小严平时看他就很不顺眼,指尖抵着他喉口,把邹成掐得鬼哭狼嚎。
“你说我坏了自家的风水?嘎?你还不知道本公子的手段吧。”他今天是有备而来,身上杂七杂八一堆鬼玩意儿,腾出一只手,朝了邹成面门一拍,“啪啪啪”一阵子火星四溅。
“啊儿呕——”邹成拖着长音晕过去。
小严一脚踢开邹成,叉腰向众人立眉横目道:“你们以为我是谁?堂堂昌令县的镇尸官是也,什么山魈土地爷,你们亲自和它打过交道?我却是专门对付鬼的,现在谁还敢说那是山魈,我就拎了他的脖子一起去和它当面理论清楚!”
哪个敢和他去见鬼,众人面面相觑,脚步慢慢地往后退。
“这可下知道厉害了吧!”小严乘胜追击,“呼”地摆出个老鹰展翅的架势,双手变戏法似的变出两杆短枪,银白色的枪杆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啊!”众人惊叹。
他枪尖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居然舞起来燿燿生光,衬得人如天神般威风凛凛,众人不敢仰视,纷纷闪出条路,眼睁睁看他朝着白影飞过地方挥动奔跑而去。
苏苏在房里听外头小严胡说八道,之后居然人声渐退,撑不住“朴噗”一笑,去窗前看,小严早跑得不知去向,清朗月头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夜凉如水,她有些冷,按了按衣襟转头问沈绯衣:“咱们要不要……”
“嘘。”他阻止她出声。
沉寂下来时,房间里很安静,苏苏几疑听得到自己眼睛眨动时睫毛擦动的声音,令她心里不安,完全没有声音,竟也是件恐怖的事,苏苏伸手摸了摸头发,故意弄出些动静来。
沈绯衣突然抬起下巴,指了她身后,仍然不说话,可眉眼已经立起来。
苏苏凝住动作,她的手还搭在发上,看了脚下影子,分明是垂手而立的样子,顿时耳后发寒,一股子凉气‘嗖’地窜上来。
“朴”桌上的油灯突然熄灭,所有人顿时浸身在黑暗里。
只听沈绯衣冷冷地,对着她这里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这样子装神扮鬼可不太好。”
“呼——呼——”背后开始有人喘气,如破了洞的风鼓,喘得苏苏心惊肉跳,想着要拼命逃到沈绯衣那去,可后头已被人搭住肩头,不由双腿发软,怎么也迈不开步。
沈绯衣的声音像罩着层透明的冰盖子,“别以为你把自己弄得没鼻子没眼就可以跑出来吓人,比你更难看的模样我都见识过,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他说得轻松神气,苏苏脚肚子直打颤,什么叫没鼻子没眼?人怎么可以装成没鼻子没眼?这念头折磨得她发疯,恐惧又好奇,可又偏偏看不到身后。
“再不放手,我可要不客气了。”
“呜——”
“砰!”
“豁答!”
“嗖——”
苏苏只觉浑身一轻,长了翅膀似的在房间上空飞起来,耳畔各种声音层出不穷,自一只手转至另一只手,又从另一只手忽地转到这只手,有几次被抢得狠了,痛得她哇哇的叫。
架着她的人从怀里摸出支火熠子,用纸媒火石点了,把灯光放出来,沈绯衣雪玉似的肌肤上透出胭脂般的色泽,额头晶晶的汗,在灯下端得鲜艳欲滴,她一呆,顺了灯光往前再看,只见张惨白的面孔,并无五官,上头乌蝇般的几个洞,一闪而过。
“啊呀!”她狂叫,向后便倒。
“别怕!”沈绯衣一搭她肩头,顺手一个圈,将之转回自己身后,然而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东西的身影,急忙转头看苏苏,面色十分可怕,像是马上就要昏过去,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滑,沈绯衣不能抱又不能扛,单臂紧紧围着她腰,另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脸,“苏姑娘,苏姑娘?”
苏苏蓦然清醒过来,神经质地抓牢沈绯衣,嘶声叫:“有——有——”。
“那不是鬼。”沈绯衣冷静地制止她。
“呀!”苏苏不置信,看住他,重重喘息。
小严兴冲冲一脚踏进门时,就看到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扶半抱歪了个姿势,他自己身后跟了个严府家丁,手上卷着件衣衫,满面笑容喜不自禁。
“咦,你们这是在演哪出戏?”
苏苏脸一红,从沈绯衣手上滑脱,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方要向小严解释,他已抢先问在前面:“你手上那是什么?还有你,脖子里长疮了?”
苏苏和沈绯衣被他说得各自扭头去看自己的手与脖根处,苏苏‘啊’地一声叫起来,左手上红通通整块浮起,像是烫伤的痕迹,热辣辣地又痛又痒。
架着她的人从怀里摸出支火熠子,用纸媒火石点了,把灯光放出来,沈绯衣雪玉似的肌肤上透出胭脂般的色泽,额头晶晶的汗,在灯下端得鲜艳欲滴,她一呆,顺了灯光往前再看,只见张惨白的面孔,并无五官,上头乌蝇般的几个洞,一闪而过。
“啊呀!”她狂叫,向后便倒。
“别怕!”沈绯衣一搭她肩头,顺手一个圈,将之转回自己身后,然而房间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东西的身影,急忙转头看苏苏,面色十分可怕,像是马上就要昏过去,整个身体都在往下滑,沈绯衣不能抱又不能扛,单臂紧紧围着她腰,另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脸,“苏姑娘,苏姑娘?”
苏苏蓦然清醒过来,神经质地抓牢沈绯衣,嘶声叫:“有——有——”。
“那不是鬼。”沈绯衣冷静地制止她。
“呀!”苏苏不置信,看住他,重重喘息。
小严兴冲冲一脚踏进门时,就看到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扶半抱歪了个姿势,他自己身后跟了个严府家丁,手上卷着件衣衫,满面笑容喜不自禁。
“咦,你们这是在演哪出戏?”
苏苏脸一红,从沈绯衣手上滑脱,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方要向小严解释,他已抢先问在前面:“你手上那是什么?还有你,脖子里长疮了?”
苏苏和沈绯衣被他说得各自扭头去看自己的手与脖根处,苏苏‘啊’地一声叫起来,左手上红通通整块浮起,像是烫伤的痕迹,热辣辣地又痛又痒。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4 13:50:05编辑过]
她急得要用另一只手去抚摸,沈绯衣劈手过来抓住她手腕,定在半空。
苏苏跺脚,“你放手,我很痒。”
“别动,那可能是尸水,皮肉沾上了会腐烂。”
尸水!小严吓一跳,“你们刚才碰到什么了?”
沈绯衣可没功夫理他,径自去桌旁取酒壶,喝了口含在嘴里,拉过苏苏的手,‘朴朴朴’地喷了个透,又撕了条布手包了,自己才去铜镜处瞄一眼,脖子处果然巴掌大的伤,被油灯热气一熏,越发红肿。他便用布条蘸了酒擦了,又关照苏苏,“我的药箱放在衙门里,等天亮后再派人给你送药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你们究竟遇到什么?”小严穷追不舍。
“那是个像鬼一样的东西……”苏苏道。
“不!他脚下有影子,那是个人。”
“啊?”
沈绯衣一点小严身后的人,“何止是他,就是方才在院子里的那个,也是人,不是鬼!”
“这怎么可能?”小严抗议。
“怎么不可能,就像你派了人在外头装鬼一样,不过对我们装鬼的人比你们可高明多了,至少不是一件白麻衫就能混过去。”
经他点破,小严不好意思,刚才他确实叫人在严府墙下支起竹竿,上头悬了线,借着风力把丝线那头的白布衣衫在邹府院子里摇得龙飞凤舞,其实是很粗劣的把戏,好在月黑风高,混乱中没人看出其中不妥。
“尸水是死人身上的吗?”小严只关心这个,连苏苏也想不通,四双眼乌溜溜看住沈绯衣。
沈绯衣苦笑,“我曾经做过验尸官,有些是埋了一年多的棺材了,打开时,半棺子黑水,是因为棺材做得不严实,人已经在里头腐烂才会这样,那些水极其脏极毒,沾到皮肤立刻引发糜烂,如果不好好治,等尸毒攻入五脏,活人也就变死人了。”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活人怎么会有尸水?”小严指了苏苏的手,“你说这个东西是尸水,行,你是行家,可有尸水的怎么会是活人?”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有一个人,呃,他并没有死,可身上已经开始腐烂,也许,这也是可能的。”沈绯衣自言自语,声音渐渐低下去,小严与苏苏的耳朵却越竖越高,每一个字都舍不得漏掉。
活人……腐烂,越听越不可思议,苏苏抱着自己的伤手,低头看半天,又抬起头,愁容满面地看着小严:“严公子,这里到底怎么了?我们遇到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难道我真是不吉利的阴人,这些全是因我而起的吗?”
十八
“这个姓苏的女人肯定是个扫把星,”邹老爷对此深信不疑,他拄了拐杖,像是没这个就寸步难行似的,可声音洪亮,大声道,“小民的宅子是祖宗传下来的,从来没有见过什么脏东西,倒是自从她来了以后,才闹出许多事故,我看她实在是个祸害!”
“那你想怎么办呢?”小严冷笑,“一句祸害就可以打发人,不管去留死活,且不说你以前受过她家的恩惠,就是寻常邻居,这样冷漠也叫人寒心。”
“我说过会给她一些钱,但这个家是万万容不下她了。”
苏苏听不过去,刚要挺身而出,小严暗地里用力,硬把她扯回身后。
“那就请邹老爷兑现诺言,出手千万别太寒酸,知道你家学渊源饱读诗书,仁义两个字总还不会忘记吧。”
“慢,”沈绯衣专侯他说完,不冷不热地接上去,“就算邹府肯承认自家闹鬼,却还要先过我这一关,莫不成结案时把鬼魅之说也一起写进宗卷去?我还要好好查一查。”
“案子?什么案子?”邹老爷莫明其妙,“有谁去衙门报过案了?”
“正是你家五姨太!”
“什么?这几天公子是不是太过劳累以至于语无伦次?我家五姨太早死了,尸身下葬也有些日子,她怎么可能去官中报案?”
“她自然不可能亲自去官中报案,但她家人尚在,已去衙门把你告下了。”
“啊!”邹老爷气得火冒三丈,只把眼看住小严。
“他们告我什么?”
“他们求我查清五姨太真正死因。”沈绯衣也在微笑,然而太过细微,与冷笑无异,“邹老爷,这可是我来昌令县遇到的第一个案子,难道不应该详细查一查?”
“不错,”邹老爷也不是吃素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反而和颜悦色起来,“既然公子这么说,小民一定奉陪到底。”
老奸俱猾!小严咬着舌头没让自己说出这四个字。
虽然面子上扳回了一局,可是他总无法释怀,尤其当他看到苏苏怀里紧揣的那只小包裹,里头已经多了二百两银子,这笔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够她找一处乡村安身下来,可是当小严看着她秀美的身形,面上丑陋疤痕时就有些心惊肉跳,总觉得长相组合如此奇异的女子不可能真正稳定下来,到了哪里都是坎坷。
他道:“你……呃……要不……”
苏苏一眼就看穿他心思,柔声道:“我没事的,严公子,我可以找个地方住下来,买间草房,种几亩田,你放心,我长得这么丑,没有坏人会打我的主意。”
小严反被她说得脸红,心里很不以为然,暗想这也未必,上次那个王道人不是就打你的主意了,期期艾艾地上去替她提了包裹,说:“我送你一程。”
雇了辆牛车慢吞吞地往城外去,两人对坐,相顾无言,半晌,小严干笑了声,道:“姓沈的真不是东西,老说自己没空,还让我和你打个招呼,我看他是一身大老爷臭派头,欠抽!”
“那也未必,他是新上任的县大爷,公务缠身,又为我这个案子很活了几天,没空出来也是人之常情。”苏苏叹,“况且我只是个又丑又笨的傻丫头而已,多承两位公子费心照料,已经过意不去,怎么还可以怪他。”
她脸上带笑,却很有些凄惨模样,一番客气话说得小严心酸,只得转头去看别处。
天还早,路上行人不多,只几个粗布衣衫的农民扛了锄头往田里去劳作,更显得道旁那辆马车别样华美精致,尺长金色流苏从车顶四角垂下来,车窗处墨绿纱幔半挽,露出女子半边面孔,明眸皓齿鲜妍如花。
县里很少有这般娇艳的美人,小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个女子竟像是在哪里曾经见过的。
苏苏见他乌眉直眼地盯着人家女孩子看,很是失礼,故意道,“严公子,咱们是从这条路出城吗?”
“嗯。”小严明显心不在焉。
苏苏脸红,忍不住推推他手臂,“严公子……”
“嘿!”小严猛地拔地而起,自牛车上一跃而下,手指了马车上的女子,“原来是你呀,这次看你往哪里逃!”
事出突然,不光是苏苏,连赶牛车的车夫,路旁农人,甚至马车上的女子也大吃一惊,眼见他犟头倔脑直冲过去,女子忙招呼车夫赶动马车。
小严像得了失心疯,人家逃,他就跟,连苏苏也不管了,顺着方向直追而去。
苏苏呆在原地,未料到小严竟当众露出轻薄相,想起方才美人确实桃腮杏眼,明艳妩媚,想必勾人心魄就是这个意思,一时心中五味陈杂,幽幽地叹口气,发了会呆,再不等待,自顾自出城。
小严倒不是为了色,年轻人慕少艾也没有慕到这个份上的,实在是那女子是他认识的,何止认识,他还算救过她的命,那女子赫然就是在乱石冢出现的婢女——瑾儿!
仔细算起来,乱石冢荒郊之夜是他第一桩心事,诡异的豪宅,神秘的主人,连这个小小婢女也形容叵测,所有行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怎不叫他牵心挂肚?所以他拼着力气一路碾下去,把马车赶到绝路,在一条绝路前停下。
瑾儿一直在车里吃吃地笑,终于挑开窗幔露出脸,指着他:“你这个人呀,真正是牛脾气,好了,算我怕你了。”
小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先不和她算帐,上去一把把车栏拽住,挨着马车喘作一团。
“真没用,走这点道就不行啦?”美人的玉手是柔的软的,抚在身上一搭一处酥麻,小严被她摸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忙不迭躲到车头去。
“咯咯咯。”瑾儿这下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你……你这个人真有趣。”
小严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趣,才换过气,立刻跳上马车,一脚把车夫踢下去,将缰绳牢牢抢在手心。
“你这是干什么?”瑾儿眼珠子一转,“光天化日下,难道你要强抢良家女子?”
“呸,你也算良家女子?”小严怒。他好不容易得到人证,再不多话,赶了马车就走,任凭瑾儿在后头又吵又闹,她从车厢里爬出来,一双雪白的小手使劲敲打他后背。女孩子手劲小,打在身上也不怎么疼,只是有些碍事,小严突然想起她或许会逃跑,拧身一把捉住其双手。
“你想干什么?”瑾儿眼瞪得滚圆。
小严懒得解释,四下迅速查看,一眼瞥到她腰间锦带,用力扯下来。瑾儿这才害怕了,叫:“救——!”
不等她叫完,手上已被捆得结结实实。瑾儿呆住,小严想了想,索性再辛苦些,顺便将余下腰间连着她双脚一块绑了,扎得如端午棕子一般。
“你这个坏蛋坏蛋坏蛋……”娇嫩的嗓音随车轮滚动飘出去很远,路上行人纷纷回头观望。小严老起脸皮只作没听见,好在他一鼓作劲往直冲衙门。
沈绯衣果然在忙,捧着赵县令留下的宗卷细细研究,忽听差役来报严公子闯进后院,不由放下宗卷,施施然迎出来,却见小严满头大汗自马上一跃而下,道:“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他一撩车幔,露出嘟着嘴的瑾儿,团在马车一角,也不哭,只把双宝光滟滟的大眼看住沈绯衣。
乍然见到她,沈绯衣倒是一呆。
小严兴奋得真搓手,“怎么样,咱们终于有线索可审了。”
沈绯衣不响,目光冷冷地与瑾儿对看,看得她心头发寒,把才冲到舌头尖的难听话重新咽了下去,眨了眨眼,扁嘴道:“公子,救命呀!这个坏人欺负我!”
“小丫头,又作怪!”小严随手在她头顶抽一巴掌,打得她直叫唤。
“慢,你先给她松绑,让她把话说完。”沈绯衣皱眉。
女孩子娇嫩的手腕上两道紫红印子,才一松口气,立刻朝着小严手背恶狠狠咬上去,“坏蛋!”
“呜——”小严惨叫。
沈绯衣摇头,
“瑾儿姑娘,别来无恙?”
“瑾儿?谁是瑾儿?”小姑娘露出刁钻本性,爱理不理,不住摸了膀子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强盗窝吗?”
方才他们一闹腾,早引得衙役纷纷过来张望,大家围了个圈指指点点,此时有人出来纠正道,“小姑娘不要胡说八道,这可是昌令县衙门,你面前这位就是咱们的县大爷。”
“那好,小女子就要鸣冤!”她伶牙俐齿,张口既来,上去指了小严鼻子道,“小女子名字王峭峭,家住隔壁庄南县,今天是去西郊烧纸回来,顺道上昌令县买些东西回去,谁知遇到这人好不讲理,凶神恶煞般抢了小女子就走,好好的昌令县,难道连个王法都没了吗?”
小严被她一口气告得头痛,又气又好笑,恨不得把那个精致的小脑瓜砸个稀巴烂,骂:“你可真能说瞎话,来,让我看看,你舌头可是分叉的?”
他作势要去掰她的嘴,小姑娘立刻摆出贞节相,“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她得理不饶人,“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干嘛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你们丑男人抢来抢去的,不行,我要申冤,县老爷一定要为我作主的。”
“嘿!”小严真怒了。
沈绯衣冷眼旁观,渐渐摸出些路道来,一手阻住小严,淡淡道,“不错,依我看确实是姑娘受委屈了,不知姑娘想怎么严办他?”
“咦,怎么你也糊涂了?”小严气得脸孔通红。
“我要他架上枷锁,到外头去游街!”
“那好,我派人把他枷上。”沈绯衣倒也干脆,伸手示意下人动手,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王姑娘,我这里枷犯人可不能白枷。”
“什么?难道你要我也陪着游街?”
沈绯衣只看住王峭峭,“确实是衙门的规矩,枷犯人时,旁边还要写明枷他的原因,姑娘的名字来历只怕也要出现在里头,当然,如果姑娘肯坐着马车陪在旁边更好。”
“什么呀………你胡说八道!”王峭峭终于沉不住气。
“这样吧,这事如果闹大了,对姑娘的名节也不好,确实是我手下办事不利,累姑娘受惊了,我在这里先给姑娘赔个不是。”他目如秋水面似春风,哪个女孩子看了不动心,任是王峭峭刁蛮滑头,也一愣,发作不得。
“一个女孩儿家在外头抛头露面终归不雅,还是该早些派人送姑娘回家,向你的家人赔礼说明?”
“嗯,这样呀。”王峭峭眼珠一转,小手点住小严,“那我还是要他送。”
小严瞪目,她吓得一吐舌头躲到沈绯衣身后去了。沈绯衣便看住小严,一字一字道:“你别胡来,这位姑娘可是良家女子,不是你的疑犯,若是她家人来要告你强抢之罪,我可是要秉公办理的。”
小严听他说得义正词严,也瞪住他,问:“那你说怎么办?”
“还不快把人家送回庄南县去,如果她家人在,一定要好好赔礼道歉,别连累到王姑娘的名声。”
“哦。原来如此。”小严这才悟了,脸色顿时和缓下来,嘴角斜斜一个笑,“是我不对,看错了人,王姑娘,你出来,我送你回家。”
“呸,你这个大坏蛋,我才不信你呢。”王峭峭从沈绯衣身后露出半个脸,做鬼脸。
“嗯。他是不可信,那我亲自陪你们走一趟。”
“呀?怎么好麻烦……”
“不,不麻烦,严公子本来就是为了帮我破案才认错人的,我出面道歉,最合适不过。”沈绯衣微笑起来毫无真心实意,可还是看得人如沐春风,他最近似乎想要平易近人,但就是教人不可信。连小严都觉得他皮笑肉不笑。“王姑娘,庄南县离这里并不远,一个多时辰的路而已,咱们不如现在就出发,早去早回。”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4 13:53:46编辑过]
庄南县与昌令县只一山之隔,山路也不崎岖,一路上王峭峭气嘟嘟板着俏脸,问她什么都不理会,在碰了第八个钉子后,小严向沈绯衣苦笑,“好个狡猾的臭丫头,口风真紧。”
沈绯衣不搭茬,只是看着他,一直看到小严心虚,“你看什么?我的鼻子终于开花了?”
“我劝你别小看了她,只怕再送你十个心眼,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哦,这样呀。”小严很委屈地去车旁反省,王峭峭还撩开窗幔欺负他,“你,这个坏蛋,快叫人给我送杯水。渴死了。”k
哼,小严心里想,等到了地头再和你算帐,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一进城门,马车在石板街面上七转八拐,一直去到城中最偏最下势的角落,稳稳地在栋宅子前停下,王峭峭跳下马车,拍拍手道:“我的家到啦。”r
宅子的外貌很平常,尽寸不大不小,装修不新不旧,门口还站着青衣软帽的小厮,只是地段偏僻了些,像是个行事低调的富户人家。(
沈绯衣与小严不由对看一眼。e
王峭峭只做不见,向小厮噘嘴抱怨:“爹爹呢?怎么不出来接我。”
爹爹?花样真是越来越多,小严简直有些快等不及了,他抱了手臂,掂了脚尖往门里眺。
果然,出来个满面红光的老者,穿一身夹纱直裰,头上还戴了顶员外帽,别人都还好,小严第一个撑不住,‘噗’地声笑出来。
这员外分明就是那晚乱石冢见到的庄主。
“还好,”他边笑边对沈绯衣道,“原班人马,换汤不换药。”
后者表情却突然严肃起来,眼睛直勾勾盯着老者看,老者被他看得浑身一抖,“这位公子,你看什么?”
他依旧是鹤发童颜孩儿面,不过这次态度极其温和,甚至有些老实懦弱,赔笑问,“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吗?”
“爹爹!”王峭峭责怪他,“这是昌令县的沈县令,人家是专程送我回来的。”
“哦,多谢多谢。”老者完全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威风感,笑容可掬十分和蔼,若不是那张脸实在特别,小严真以为自己遇到的是另一个人。他诧异地看看沈绯衣,后者面带微笑,居然还礼,“不客气。”@
嘿!小严怒,没见过这么会演戏的人,个个表面功夫都做到无懈可击,想了想,总算耐着性子,学沈绯衣作皮笑肉不笑,“那个……我猜您老是王员外,对不对?咱们就站在这里说话?你不准备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哦,是,是,怠慢了贵客,老夫真是太失礼了……”
王员外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迎进去,先进客厅奉茶,三四个粉衣小婢服伺左右,虽然一个个面目清秀,到底没了上次的奢华派头,小严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细节处滴水不漏,果然手法严谨。f
才吃了盏茶,一抬头,王峭峭换了身银红衫子蓝湘裙,衬得脸如三月桃花,袅袅娜娜,自后堂转出来,“爹爹,你要替孩儿重谢沈县令。”一伸手指了小严,“这个人就不必谢了,最好叫下人打他一顿。”
“唉,怎么好胡乱说话。”她父亲满面慈祥,向小严赔不是,“这孩子自幼被我宠坏了,说话没大没小,平时又爱惹事生非,老大年纪都没有人敢娶她,公子不必理会。”
到了这个地步,小严与沈绯衣眼观鼻,鼻观心,只等着看他有什么手段使出来。两个脸上堆起假笑,骗不了人,好在对方也心知肚明,大家一板一眼地把戏份做足。4
只见王峭峭一扭纤腰,跺着脚娇声怨道,“爹,你说什么呢?”
“唉,你看我,整天担心她的婚事,动不动就说漏了嘴。”这话却是对小严沈绯衣说的,王员外转过身,几乎是直眼看住他们,“两位公子,让你们见笑了。”t
小严被他盯得莫明其妙,沈绯衣却笑,“哪里,令媛秀外慧中,实在不可多得。”
“公子不知道,小女长相尚好,可是脾气任性,普通人家的孩子鲜有能入她眼的,况且庄南县纵然民风纯朴,可毕竟是小地方,略有志气的少年人都外出谋官去了,剩下些农夫村夫,实在挑不出人来。”
“那是自然,王姑娘人中之凤,只要她肯,什么样的人物都配得起。”
“哦,公子这话是真的?”老者索性贴着话头上来,“不知沈公子今年贵庚几何?家中还有什么人?”x
沈绯衣眼珠一转,“我孤身一人来昌令县任职,自然没有带家眷,这个……其实,比不上严公子品格端方,家底又清白,在昌令县可谓出类拔萃。”
“呀?”小严本来在旁边听得起劲,见他们矛头一转,突然说到自己头上,震惊之余,立起眼看沈绯衣。
“严公子今年多大啦?”偏偏王员外不放过他,凑过来,眼对眼,“家中可订下亲事?”
小严很有些吃不消,向旁边挪了挪,苦笑,“我今年二十岁,尚未订亲。”
“哦。”王员外笑眯眯,摸着胡须开始上上下下细看他,看得小严左不是,右不是,手足无措坐立不安,额头冷汗也快下来了.
沈绯衣在旁边看他做作,胸中一片雪亮,早明白了七八分,见火候差不多了,忽道:“莫非王员外相中了严公子的人品?”q
“呵呵,确有此意。”.
“那也要看严公子的意思。”沈绯衣面无表情的把烫手山竽往小严身上抛。
小严可沉不住气,像是真的被东西烫到似的,嗖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摆手不迭:“不行,不行,我坚决不同意。”l
“为什么?”这句话是两个人一起问的,王员外与王峭峭一同瞪住他。a
“因为……因为……”小严想不出理由,无奈只好去看沈绯衣,谁知他一脸旁观表情,反瞪着小严,问,“为什么呢?”
这一切情形荒诞可笑,小严又气又急又好笑,就是笑不出来,憋了半天,挣扎出一句,“因为我早有意中人了。”
“哦,是谁?”三个人声音齐刷刷。
“是位苏姑娘。”小严两眼一闭,索性胡说八道起来,“我心里有她。”h
众人这才饶过他。王员外失望道,“这真是太可惜,不过君子不夺人之美,唉。”
王峭峭哼一声,甩手往后堂去了。
连沈绯衣也点头,“想不到,严兄竟然是这个心思。”
呸!小严在心里头把他全家问侯了个遍,肚子里像是要生疮,满嘴吐不出的火气,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他也学乖了,闭上嘴,缩在椅子上掐自己的衣角,活像个害羞的小媳妇儿.
“真是太可惜,太可惜。”王员外翻来覆去颠倒这句话,眼珠子一转,又面向沈绯衣,“沈公子取亲了吗?”
“没有。”
“哦,公子年纪轻轻便任县令职务,实在是前途无量。”看样子王员外又瞧上了沈绯衣,把个王峭峭陈年滞货般往外推,他咬着话头不肯放,“既然公子尚未婚配……”1
“行!”沈绯衣道。r
答应得太痛快,不光是小严,连王员外都吓一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看王姑娘很好,很实在。”他口气极其干脆,像逛菜场看中青菜箩卜,十分爽气,“我要了!”
‘哧’小严一个承受不住,从椅背上滑了下去。
王员外一眨不眨看了沈绯衣,很久,“沈公子,你确实是认真的?”
“当然,对于婚姻大事,我与员外一样的认真。”3
“那么,这件事……”+
“这件事越快办越好,我看王姑娘人品出众,打着灯笼也难找。”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4 14:01:25编辑过]
他越是百应百承,王员外越吃不准,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反而心生疑窦,总觉得他胸有成竹高深莫测,不晓得背后藏了什么奸,倒是小严在旁边渐渐开出玄机,乘着王员外起身去后堂,凑到沈绯衣耳边问:“你是故意要和她成亲的吧?”
“你说呢?”沈绯衣捧起茶盏,垂了眼慢慢撇沫,“本想把这个天大的便宜让给你,可惜你没福气。”
“哟,我才不要这样的福气呢。”小严吐舌头,“这样的老婆像蜘蛛精一样,给她吃了都不知道。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你能制得住她。”
他是开玩笑,沈绯衣闻言却放下茶杯,想了想,叹口气,“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在此久留了。”
“为什么?”
“信不信,今天这里就是龙潭虎穴,你连这点都看不出,只怕迟早要九死一生。”x
“你觉得我不能帮你的忙?”小严听出话头,刷地红了脸。
“不,你毕竟才接触这案子不久,不晓得里头的勾当,我怕你会吃亏。”沈绯衣正色,“实不相瞒,我跟了这案子两年多,有许多事……”1
“有许多事你心里全知道,只是不好告诉我,是不是?”小严怒得脖子处爆出青筋,指着他鼻子道,“你猜猜我知道什么?沈县令,这桩事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相信过我,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听任差遣的楞头青,根本不屑与之商量,平时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实在过不去,就打发走人。呸!什么危险不危险,你分明是看不起我!”*
沈绯衣见他动了真怒,倒有些发怔,等了会,苦笑,“你这算什么?准备在这里和我清算旧帐?”
小严虎了脸,冷目以对。
“我说早你沉不住气,还不肯承认?这样吧,我只问你一句,你真以为今天能遇到王峭峭是你的运气?”
“哼,我也早发觉这事太过顺畅,可能是她设下圈套故意自投罗网。”
“那好,我再问你,既然他们要引我们上钩,为什么要派当初在乱石冢的那伙人?”
“这个我也在奇怪,可能是人手少吧。”小严犹豫起来。
“不,他们不是人手不够,自从咱们审第一桩走尸案起,我便发现这背后其实是一个庞大的组织,其中牵涉出现的人,早已过百,怎么会这次动用旧人,专找我们熟悉的人出现呢?”
小严被他问得安静下来,自己左思右想,一拍脑袋,“难道他们是有恃无恐?”
“不错。”沈绯衣这才满意了,点点头,“你能想到这点,还算孺子可教。”
“多谢沈县令栽培,”小严苦笑,“你的意思是,他们根本不怕我们认出来,也不在乎我们知道他们的老底?”
“对,不但不怕,而且故意现身给我们看。”
小严其实并不笨,就是在小地方呆惯了,眼光与思路未免狭隘,然而这些日子所见所闻已给了他极大冲击,经沈绯衣细心提点,自己再一步步往下想,倒也愈见豁朗,他有些口干舌燥,道:“你的意思是……是不是,他们今天准备杀掉我们。”
“差不多,反正今天我们进了这个宅子,也许明天再不用出去,对于死人来说,以前见过什么人,是真是假,都不会重要了。”沈绯衣捏了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看他眼睛,“严公子,你怕不怕?”e
死?谁不怕?小严听得背后冷汗层层,却又不全是害怕,经历了这么多离奇诡异之事,好像答案快要浮出水面,害怕之余十分兴奋,自己使劲搓着手,“怕,我都快怕死了,不过我可不想走。好歹把戏全看完了再走。”
“呵呵。”沈绯衣笑了。
“可我还也奇怪,他们既然要杀我们,干嘛不直接动手,何苦罗里罗嗦说了那么一大堆话?”
“杀人也分三六九等,直接刀光剑影的那是匹夫之力,咱们的对手可算来历非凡,就是死,也定会给我们个极其特别的死法。”
“哦,他们和你攀亲联姻,难道是要你死得特别些?”6
“你还记得那晚在乱石冢下雨的事吗?我看,今天他硬要攀我们这头亲事,作用与那场雨是一样的,也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拖住我们在此留宿。”
“呀?”小严听得匪夷所思,可又不得不相信,“攀亲事的借口也就算了,你真觉得他们有这个本事呼风唤雨?”
沈绯衣才要回答,却见王员外已从后堂转出来,便住了口,还小严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下巴微微向前一点,小严立刻噤声.^
果然,王员外笑嘻嘻道:“真是太好了,原来小女也爱慕公子才貌,可谓早有此意,这件事就算定了,今天晚上咱们一定要好好喝几杯,叙叙翁婿之情。”
晚饭吃得无趣无味,真正话不投机半句多,虽然期间王员外一再拍着胸脯保证说沈绯衣与王峭峭是天作之合,可王峭峭毕竟没表示出什么热情,始终坐在桌边,低着头,对众人爱理不理。l
“这丫头是害羞呢。”王员外打圆场。
沈绯衣笑,侧过脸去看她,却惨遭一记白眼
王员外只作不见,道,“今天算了却我心头大事,咱们一定要好好喝几杯,严公子也别客气,这桩亲事由你做证,也算是半个媒人了,等会让小女好好敬你一杯。”
“不用不用,”小严摇头,“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也要喝!”有人大喝一嗓子,整桌人都打了个颤,然后才发现那原来是王峭峭。
小姑娘不知怎么的脸都青了,一手指定小严,“你是媒人,你一定要和我好好喝几杯。”r
“什么?”小严张大嘴。眼睁睁看她往杯子里倒酒,突然眼一花,整杯酒就全浇在嘴里了。
王峭峭用力说:“你喝呀你喝呀。”声音有些尖利,基本也就像“你死吧你死吧”。l
王员外摇头,“你这孩子……”却不上去劝开,自己扭头对沈绯衣道,“小女天性活泼,公子你别见怪。我瞧她今天心里很高兴呢。”
“没错,”沈绯衣点头,“我知道她心里高兴,我就喜欢王姑娘这个样子,鲜活,水灵,很实诚。”x
小严觉得沈绯衣肯定是卖过菜的,怎么形容都逃不过蔬菜鱼肉的字眼,心思才一转,自己已快变成尾拖出水面的鱼,嘴里堵得满满的,有些呼吸困难。王峭峭附骨之蛆似地粘着他,直接拎起酒壶往他嘴里倒。
小严本来酒量浅,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垫底,被她一口气猛灌到眼前发黑,沈绯衣见他经受不住,忙上来打岔,“王姑娘,饶了他吧。”n
“哼,他不喝,难道你喝?”王峭峭霸气地提了酒壶,瞪他,“看你也是银样蜡枪头……”~
不等她说完,手上一轻,酒壶已经失踪了。f
沈绯衣倾刻间已持了壶,温和道,“既然王姑娘赏酒,我哪敢不喝。”他仰起头嘴对嘴把整壶酒全喝干净。
这下轮到王峭峭傻了眼,想不到这么个俊秀斯文的公子哥,喝起洒来竟像土匪似的。y
王员外冷眼旁观,见她吃瘪,才喝,“丫头,别闹了。”u
王峭峭重新回到座位上去,她低了头,真像一个乖巧柔美的小女儿,沈绯衣乘机去看小严,喝得眼珠子都红了,脸上湿淋淋全是酒水。
“你要紧吗?”他有些担心。
小严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突然道:“我要去撒尿。”
这人真是喝多了,旁边的婢女都捂着嘴不敢笑,王员外笑呵呵道,“我派人扶他去茅房。”
“不用,”沈绯衣一摆手,“我正好和他同道。”^
他扶了小严出房间,两个红衣少女提了琉璃灯在前面带路,小严走得脚步踉跄,见前面女子几次回头探看,大声问:“姐姐看什么?等会劳驾你们和我一块进去吧,我怕跌跤。”
少女咯咯笑着回过身去,羞得脸上晕红
沈绯衣大皱眉头,也不好说他,直到进了茅房,才低声问:“你可是真喝糊涂了?”
“没有。”小严推开他手,居然自己站稳了,又用袖子擦脸上水渍,悄悄说,“老天爷,我哪敢多喝,真不要这条小命啦。”t
沈绯衣意料之外,真是又惊又喜,“你真的没醉?刚才是怎么回事?”
“嘿,你没看出来?那丫头是非要弄死我呢,我可没有你的好酒量,若不乘早装醉,今晚她非用酒缸淹了我不可。”
“好!我果然没看错你。”沈绯衣从来没有这么满意过,一直觉得小严血气太旺只会坏事,想不到竟也会粗中带细,方才一番唱做功夫可算绝无破绽,连他自己都险些被骗过,看来这次斗法也确实需要这么个帮手。他拍拍小严肩头,“你知道轻重就好,我猜今天晚上他们不会让我们两在一起,只怕还会生出许多怪事,若是等会与我分散了,你一定要沉住气,记住,有时候眼睛所见耳朵所听未必就是真相,千万不要去轻信任何鬼话。”
“明白。”小严重重点头,“反正今天一进这个宅子我就知道这条命算是系在裤腰上了,我一定会小心。”
两人细细商量妥当,才出了茅房,小严像是快要睡着,沉了头只是打瞌睡,沈绯衣便挽着他,重新回到房间。
王员外见他们进去,起身迎接:“咦,严公子莫非真醉了。”
“员外没见过酒量浅的人吗?”沈绯衣懒得和他多应酬,“夜路难走,少不得要讨员外的嫌,在此地留宿一晚”。
其实王员外巴不得他说这话,自然满口答应,一迭声叫人去收拾厢房给新姑爷休息,王峭峭眼风扫了小严一眼,“严公子,刚才得罪了,你可别记恨我呢。”
小严嘴里正糊里糊涂不知道说些什么,越发困得站不住脚了,沈绯衣苦笑,“他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哪还会记你的仇。”
大家真真假假地说着话,婢女挑着灯在前面引路,王员外指了宅子西侧的一溜平房,“两位公子就在舍下好好歇一晚,有什么事只管叫下人,若是半夜饿了渴了,也让他们张罗。”!
“不敢当,实在打扰。”沈绯衣客客气气和他道别。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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