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宿急忙伏身,“属下接命,一定尽心服侍暗星大人,不敢疏忽!”
“白虎,你是故意的——!”
澄砂暴吼起来,背后的影子忽地就站起,无声地咆哮,张狂的压力顿时充满整间屋子,女宿和胃宿大惊,却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黑色的兽影挥出爪子,立即就要砸中白虎大人的胸口!
白虎不退反迎,将胸膛挺起,眼神里淡淡的嘲讽,直直地看着她。兽爪陡然停了下来,停在离他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她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身体自动……不,甚至是她的潜意识自动地拒绝伤害他!
“杀我啊,澄砂,你当真下的了手?”
他柔声说着,语气里有与眼神一样的嘲讽,却是温柔地。
澄砂浑身发抖,恨恨瞪了他良久。白虎抚着长发,淡然道:“听说你的那个世界,有一种职业叫做灵媒,擅长与生死灵沟通交谈。我忘了告诉你,女宿的本领就是灵媒。很巧吧?你是不是觉得,与谁很像呢……?”
澄砂背后寒毛倒竖,第一次深刻感觉到眼前这个神的可怕,她竟连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一开始就被人吃得死死,没有退路。
“澄砂,夜深了,休息去吧。只要你别再与我胡闹,我一定给你个安心。女宿今天开始我就交给你了,你别欺负我的部下哦……”
他的尾音暧昧地挑起来,琉璃眼中一抹凌厉的光芒闪烁,瞬间消失。澄砂毛骨悚然,只觉今日方真正认识了白虎这个人,他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过往的一切忽然崩溃,碎片扎进灵魂深处,血肉模糊。喉咙深处有甜腥的气息冒出来,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伤流血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陌生,陌生……她连悲伤的感觉都忘记,整个人在急速下陷,坠落,坠落。
女宿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不由有些着急,轻道:“暗星大人……夜深了,请随我回卧厅休息……”
白虎微微一笑,“胃宿,过来,我们继续。”他将胃宿一把拉过去,贴上她的唇,继续渡气疗伤。他的手用力握住她,几乎要将她折成两段。胃宿发出似痛苦似娇婉的呻吟,看得女宿面红耳赤,一边一边地催促澄砂快走。
澄砂忽然抬起头来,眼珠迅速变成暗金色,间中一条狭长弯曲如同月牙的血红瞳仁。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看着白虎,神色诡异地平静。女宿一见她如此模样,吓了一跳,再不敢说话,只能惊慌地扶住自己的剑,防止她有什么怪异举动。
“白虎,”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现在我杀不了你……不过,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一句话说得平淡之极,却又是惊心动魄,女宿觉得自己的腿都开始发软。她转身就走,身后的影子从此再也没有平息下去,永远是一只巨兽,傲然矗立。
白虎将胃宿淡然推开,她早已全身发软,动弹不得,软软地靠在床边喘气。半晌,白虎笑了一声,叹道:“看样子,我惹了一个大麻烦啊……”
他揭开衣服,看看左肩上无法痊愈的伤口,目光渐渐阴郁。他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过得半月,平静无事,胃宿几乎是花了全身的法力,终于缓住白虎伤口败坏的趋势,勉强让他的身体停止内部的坏死。休整了半月,不速之客来访。
白虎华服坐在正殿,看上去气色极好,竟是比以前还要精神许多。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似乎没有看到对面客人的难看脸色,琉璃眼一眯,啜了一口茶水,半晌才悠悠说道:“炼红夫人的伤已经痊愈了么?”
座下三人脸色都是一变,其中一个红发男子立即站了起来,神色间颇有怒气,张口刚要说话,却被旁边一个花团锦簇的女子拦住了。
那真是个花团锦簇的女子,花花绿绿的衣裳,繁琐的首饰,动一下就轻轻脆响。她的脸是一种新雪般的白,映在一团斑斓中分外醒目,教人看了一眼便不敢逼视,端的是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
她拦住红发男子,冷冷看了白虎半晌,才说道:“白虎,你好厉害的手段。”
白虎微笑,浑不在意,“谢谢炼红夫人夸奖,在下惶恐。”
炼红黝黑的眼中迸发出绿光,她森然道:“日官根本不是五曜杀的,对不对?!”
白虎有些惊讶,笑道:“夫人如何推断出这个结果?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您在宝钦受重伤之后,连招呼也没与我打一声,便自己回青杨山了。您凭什么这样断定?”
红发的男子忍不住叫道:“白虎!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手下的那个女人,她会变身术吧?!都是你做的!卑鄙的败类!”
白虎挑起眉毛,“原来被你们知道了,如果不介意,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炼红目中杀机炽烈,声音却冷静,“在宝钦,鸣香在行宫后院看到你的部下变身引诱辰星。”她顿了顿,又道:“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我也终于想通了,宇文死的时候告诉我面具和五曜,想来他早已看出灭族之人不是五曜!白虎……你好狠的手段!”
“喀”地一声轻响,白虎将茶杯轻轻放在案上。他面上的微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深刻的嘲讽与蔑视。缓缓起身,他月白的长袍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个声音显然刺激了炼红,她的杀气登时澎湃,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今日我要灭了印星城!取你头颅为我日官报仇!”
她嘶声喊着,红了眼睛。高傲的火一般的炼红夫人,居然被一个后辈之神狠狠耍了一通,不但为仇人办事,还差点陪上一条命。她只恨不得一剑斩下他的脑袋,再自刎随了日官去!
“叮”的一声脆响,她的剑在他身前不到三寸的地方似乎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剑身整个弯了起来,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她大怒,抽剑反手横劈下去!
一个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窜出来,炼红的剑挥下,被那影子挡了住,白虎依旧安生地站在对面,讥诮地瞪着自己。
“炼红夫人,你真是蠢。既知被人利用了,何必再这般光明正大地登门问罪?报仇的时候,是不需要仪态的。如果你偷偷潜入印星城,看了我什么也不说一剑砍下,说不定你的大仇早已报了。”白虎淡淡地说着,语气里浓浓的不屑,“宝钦的时候,你居然没死。本是指望你至少可以除掉一两个五曜,结果你却受了重伤。像你这样既没有计谋,又没有能力的妖神,居然会被麝香王看上,难怪麝香山破败得那么快。”
这一番话简直成了最锐利的刀剑,将炼红刺得体无完肤。她浑身发抖,眼珠都成了幽绿色,却是羞愤多于怒气。一旁的两个部下见她如此模样,立即奔过去扶住她,只觉她手脚冰冷,显然气到了极点。
白虎瞥她一眼,转身便走,一面又道:“还是回青杨山吧,你还没有资格向我说报仇。”
炼红嘴唇直哆嗦,面色惨白,忽地厉声道:“站住!你这个混帐!”她双足一点地,整个人居然飞了起来,越过白虎的头顶,反手就是一剑!那一剑好快!寒光几乎都没有闪,她显然使出了全力。
一旁的黑影又蠢蠢欲动起来,动作奇快,瞬间就窜去白虎身前,替他挡了那一剑!炼红定睛一看,却惊得一个寒颤!
那不是人!也不是妖!那居然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真正的黑色的兽的影子!
那兽影高举起爪子,一挥下去,炼红的剑登时握不住,咣啷一声掉在地上。她倒退数步,血水从衣裳里缓缓渗透出来。她捂着伤口,骇然地盯着那团影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从殿外响起,“谁敢动白虎,就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一齐回头,却见澄砂一身黑衣,定定站在殿外柱子旁。她目光阴冷,却谁也不看,森然道:“白虎该由我来杀,谁准你们这些杂碎对他动手了?!”
语毕,目光缓缓扫过来,众人只觉她眸色暗哑怪异,正中一弯月牙般的血色瞳仁甚是可怖,如妖似魅,不由都打个寒颤,不敢擅动。
第三章
——恨世间欢少忧重,凄凉惨淡;君一身无缘脱离,实为深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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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红曾见过澄砂,知道她便是暗星,不由退了一步,咬牙恨道:“你等着……你等着白虎!总有一天,我……”
“总有一天要来杀我,是吧?”白虎慢悠悠地打断她的话,“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如果太久,我可等不了。炼红大人慢走,恕我不送!”
炼红恶狠狠地瞪他半晌,终于跺了跺脚,三人身影立即消失。
白虎转身,沉默地看着澄砂,她面无表情,淡淡地与他对望。白虎眸色一闪,忽地笑了起来,柔声道:“澄砂,半月未见,女宿将你服侍得不错,气色好了很多。”
澄砂看了他良久,露出一抹怪异的笑,血色的瞳仁灼灼跳动,她轻声道:“叫我暗星大人,你没资格唤我的名字。”
白虎愣了一下,“你……”他竟也有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澄砂垂下眼帘,说道:“你与那女人说的话,莫非是在讽刺我?总有一天是哪一天……你也打算这样来问我?”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言重了,我不敢。”
“哈!”她笑了一声,“好个不敢!”她收敛笑容,沉声道:“白虎,今天开始,你的一切,我都要夺过来。你的天下,一定会是我的!你给我记好了!”
她转身就走,白虎在后面朗声说道:“暗星大人又言重了!天下是您的,我辈岂敢妄窥?大人如何出此言?莫不是女宿不合您的心意,惹您发怒不成?”
澄砂猛然刹住脚步,森然道:“很好!我的软肋被你吃透,你尽管威胁我罢!他若出什么问题,你的性命也到此为止了!”
白虎被她反将一军,不怒却笑,柔声道:“好厉害的口才,你现在到底是暗星,还是澄砂呢?与我为了天下而赌气,未免好笑。天下本就是你的,我要来何用?我这贫瘠的一切,你要去又有何用?”
澄砂幽幽一笑,眉宇间似愁似怨,似爱似嗔,竟是妩媚之极,半丝杀气也无,但她眼底却有着最冰冷的寒意。她悠然开口:“以后要称呼我为您。你的一切,我要去,是为了摧毁。”
白虎哽住,说不出话来,静静看她离开大殿。她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缠缠绵绵,似有无数哀怨心事,但最终还是断在他脚下,再没有一点痕迹。
他深深吸一口气,胸膛里涌动着莫名的激情澎湃。他的手,切断一个少女的梦想,他的手,塑造一个没有希望的恶鬼。这个对手,是他渴望了许多个千年的,最终被他亲手打造而成。
“我是该笑,还是该愁呢……?”他喃喃地说着,心里竟不知是怅然还是喜悦。
是夜,澄砂收到一张雪白小笺与一幅皮质地图,小笺上行云流水一般写着一排字,居然是她能够看懂的文字——「三日后,挥旌北方纹瀑,兼控制曼佗罗。白虎顶礼将北方势力奉上,望暗星澄砂大人笑纳。」
暗星澄砂大人……她静静看着这个古怪透顶的称呼,双手一搓,那张小笺登时给揉烂,忽地她又停了下来,慢慢展开,却见小笺背面左下角写着蝇头小楷:「恨世间欢少忧重,凄凉惨淡;君一身无缘脱离,实为深憾。」
她反复摩挲着这两排字,沉吟良久,目中苦涩,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将手探入领口里,掏了半天,从脖子那里套出一根红色的细绳,绳上挂着一根小指粗细的玲珑半透明小角。
澄砂将那小角贴上心口,神色凄楚,似是想起什么怀念之人,那一个小小的玲珑角,成了她勇气的来源。她那么全神贯注,连女宿来到身后都没注意。
“暗星大人……”他轻轻唤她,“夜深露重,大人早些就寝罢。”
她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这个人。他照顾了自己半个月,任劳任怨,半句重话也没说,半点怨色也没摆过。虽然她将白虎恨到了极点,心里对这个与袭佑一模一样的大男孩却还是没有一丝恶感的,甚至有一种亲切感,哪怕明知他不是袭佑,只是长得一样而已。
“……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不可闻。
女宿瞥见她手里那根玲珑角,笑道:“这是小孩子的玩意,没想到大人您还挂身上。”
澄砂怔了一下,“怎么说?这里……的孩子拿角做玩具……我是说你们小时候玩这种玲珑角?”
女宿在后面替她放下长发,小心梳理,一面道:“是啊,这是南方赤嵋山里才有的一种精怪的头顶之角,因为这角玉色可爱,而且光润文雅,所以常给小孩子挂着辟邪招福。但那种精怪异常难找,所以这玲珑角在凡间价值不菲,只是富人家才买得起。”
澄砂从镜子里看他,看到发呆。这个人似乎摇身一变就会变成神气唠叨的袭佑,用漂亮的眼睛瞪她,无奈又微笑地。
“……大人……?”
她忽然回过神,女宿有些窘迫地看着她,面上赤红,忽地垂下眼睛不敢再与她对望。她也觉得有些尴尬,想来自己盯着他看的行为让人家误会了什么。
她站起来,走向床边,又有些不甘,停在那里。女宿在后面柔声道:“大人早些休息罢,属下告退。”他行个礼,轻轻走去门边。
澄砂忽然觉得这个人要是一走,整间屋子都空了,他似是要将空气和光明都掏出去。小笺背面那两句话,让她痛心疾首,深入骨髓。白虎太懂得伤害她的方法,伤到最痛,却流不出泪。她的心只能流血。
“袭佑!”
慌乱中,她口不择言,只想他暂时停一下,留点空气,让她呼吸。
女宿茫然地回头,“大人您在叫谁?”话音一落,澄砂已经奔了过来,扯住他的袖子,暗金色的诡异眸子里,满是仓皇。
“你……停一下……再陪陪我!”她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拉着他坐上凳子,然后她坐在对面,皱眉咬唇,神色黯然。女宿见她如此模样,只得依着她,两个人沉默了半晌,都觉尴尬,也不知该说什么。
澄砂随手翻开白虎给她的那张皮质地图,就见上面蓝蓝红红鬼画符一般,她一个字都看不懂,于是问道:“纹瀑是什么地方?靠近曼佗罗城吗?”
女宿接过地图,轻道:“大人初来,不懂神界文字,这地图上所用的都是神界文字。不如我替您译成凡间文字,也让您看得明白一些。”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绢,仔细展开,然后取紫毫,蘸上一点墨将那地图重画了一遍,每一座城镇都用朱砂写上名称,蓝色表示水道,红色表示官道。他指着极北一座小城,说道:“这里就是纹瀑,与曼佗罗城接壤,算是北方大镇曼佗罗的咽喉,若要确实取得北方势力,首先要得到纹瀑。”
澄砂见白绢上写着“纹瀑”二字,不由沉吟道:“这城的名字好怪,有来由吗?”
女宿微微一笑,神色间竟有温暖感慨之意。他笑道:“那里极北,天寒地冻,偏偏纹瀑那里多山瀑。一到冬天,瀑布全部冻结起来,上面还有冰裂开的花纹,看上去好象一匹绣了精美花纹的白色绸缎,所以叫做纹瀑。说起来那景象,也算神界一景,非常有名呢……”
澄砂见他怀念的模样,不由问道:“你那么熟悉,以前去过吗?”
女宿淡然一笑,“纹瀑是我的故乡,我已经有五百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澄砂一愣,“那……挥旌北上的话……”岂不是令你家乡战乱?这话,她问不出口。
澄砂被他突然的慷慨激昂弄愣住了,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轻道:“你说那些……都是没有意义的场面话而已。你若不会因为战乱而苦痛,也就不会突然这么激动了。”
女宿沉默半晌,才道:“因为我完全信任您,完全信任白虎大人。您是众生的道,情欲天生,人人皆醒……我相信,只有您,才能让三界荣光繁华。所以,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我都……”
澄砂再说不出话来,只得挥挥手,“我倦了,你下去吧。”
他这种信仰,如同叛教的新教徒那样狂热,为了追求心目中的神圣乐园,哪怕之前值得怀念的一切都崩溃于眼前,他也不在乎吧……澄砂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起白虎,想起清瓷,忽然觉得寒彻骨,然心底却有一种奇异的波动,不得不承认,她也在这样一种狂热的情绪里沉浮。忘了曾几何时,她成了这般模样……?现在,她究竟是暗星,还是曾经的天澄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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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香山,神火宫——
“非嫣,把莲花瓣放去坤位上。”
镇明一面吩咐着,一面用心削着手里的柳枝,细细雕刻出柔美的面容与纤细的身段。荧惑破天荒第一次紧张,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黝黑的眸子里满是犹豫和不确定。
“不对,鼻子那里,没有那么深的沟。”他忽然张口,有些不虞地淡淡指责镇明手上的那个柳木美人,“嘴唇太薄,头发没那么短……眼睛应该更亮……”
镇明终于给他难得的罗嗦激得放下手上的木美人和刀具,回头无奈叹道:“荧惑,这不过是借柳木的灵气给她一个身体而已,不需要那么讲究。我保证,施法结束之后,她一定和原来一模一样。”
荧惑立即住嘴,退了三步远,恢复他冷酷漠然的神色。镇明摇摇头,拿起木美人继续雕刻。这时非嫣已经摘好新鲜的莲花,扯下花瓣一片片整齐地排放在龙骨命盘的坤位上。镇明瞥了一眼,又道:“麻烦你,非嫣,再去我的卦房取一块碧玉放去离位,还有,去天绿湖用玉盏舀半盏湖水放去坎位。”
非嫣撅起嘴,软绵绵地抱怨起来,“你好会刻薄我,为什么不让荧惑去做这些事?马上要复活的,是他的女人诶!”
荧惑冷冷开口,“我去。”语毕,他抬脚就走,忽地又停下来站去镇明身后,严肃地说道:“不对,她右手的食指还要再细一些,拇指没那么长……”
镇明长叹一声,非嫣嘻嘻一笑,转身奔出门外,声音如同银铃一般,“还是我去吧!荧惑你根本就心不在焉,搞砸了可怎么办?”
镇明转头看着荧惑,把木美人递过去,“我不熟悉她的容貌身段,要不你来做?”
荧惑抿着唇,摇头,“不,我不会,还是你来。”
之后他果然再没说一句话。
从落伽城回到麝香山已有半月,除了疗伤,最重要的便是替炎樱做一个身体,让她不再以魂魄的形式寄托在荧惑的衣裳内。荧惑的伤不重,三日不到就完全恢复,但辰星的伤势却极严重,几乎去了半条命,加上他报仇未成,重创加上内心的打击,竟然大病了一场,半个月才稍微恢复了一些元气。
在荧惑无声的催促压力之下,镇明终于选了个吉日,施法替炎樱做身体。炎樱算新鬼,魂魄难与其他圣物共鸣,只能选择招魂灵木柳树枝替她安魂。好在麝香山是神界圣地,一花一木都濡染天地灵气,魂魄与身体不会产生相斥的反应。
非嫣很快就回来了,左手心攥着一块碧绿的美玉,右手端着半玉盏的天绿湖水。她一面将两样东西按照镇明的吩咐放去命盘的位上,一面奇道:“你到底打算用什么给她做身体?莲花与柳木我可以理解,但湖水与玉用来做什么啊?”
镇明已将木美人雕好,仔细看了看,放去乾位上,才道:“柳木安魂,莲花定魄,碧玉为心,湖水化血。这你也不懂?”
非嫣笑了笑,转着眼珠柔声道:“我呀,还以为借来柳树三分柔,莲花但为君风骨,碧玉辟邪又趋吉,湖水不过来拖地。”
镇明失笑起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又叹道:“正经本事没有,只会和我耍嘴皮子。打油诗念得油嘴滑舌,可惜全错。”
他站去命盘之上,小心将四件灵物排列整齐,然后回头唤道:“炎樱,出来吧。震位动荡,巽位不定,兑位过虚,你还是去艮位等候,待我再唤你的时候,便立即附去柳木上。千万千万,不要误了时机。”
炎樱袅袅自荧惑的衣裳里飘出来,半透明的人影,半点日光也不可见,躲在最暗的角落给他盈盈下拜,“炎樱谢过镇明大人再生之恩,绝不敢忘。”
镇明拈起式,轻道:“罢了,不需谢我。你日后若能……算了,荧惑与你一起幸福便好。待神界的纷扰结束之后,你二人最好不要再踏入红尘,免得日后徒生滋扰。”
炎樱柔顺地答应着,缓缓往艮位飘过去。却听非嫣在后面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却有一种邪恶的意味:“这个新身体,能抗拒荧惑的神火么?若不能,以后十年百年,镇明你让人家怎么过啊?”
众人都愣了一下,登时又反应过来,镇明的耳朵又开始发红,这个司土的神,一旦害羞什么的,先红的必然是耳朵,非嫣忍不住偷笑,镇明瞪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见炎樱半透明的玉颜居然也透出晕红之色,嗫嚅半晌才轻道:“能与荧惑相守我已满足……非嫣大人您……我实没有非分之想。”
镇明正色道:“你的身体虽有血有肉,与常人无异,但却是柳木为实。木与火相克,你二人日后万不可有任何接触,不然你魂飞魄散,那时我也救不了你!”
炎樱脸色惨白,目中含泪,望着荧惑的眼神却是缠绵万状,爱怜横溢。只听她颤声道:“炎樱……万不敢犯此禁忌。否则……魂飞魄散……也绝无半字怨言。”
非嫣轻叹一声,再不说话。镇明继续道:“式成之后,三日之内不可见阳光,不可进食水。待魂魄稳定之后,便无碍。”
炎樱点头,定定地站在艮位等待。镇明拈式念诀,半柱香的时辰过去,就见玉盏内湖水开始翻腾,冒出浓密的白色烟雾。非嫣正瞪大了眼睛,忽听镇明喝了一声:“就是现在!去!”
炎樱如同轻盈的小鸟,衣袂是她的翅膀,瞬间就钻入烟雾里!荧惑冷酷的面上也终于现出焦灼的神色,死死瞪着烟雾中朦胧的木美人,恨不能她立即蹦起来会说话会笑。
等得半刻,烟雾全部散了开去,就见命盘之上,玉与花,湖水与木美人都尽数消失。镇明身边立着一个粉衣女子,长发蜿蜒,面容柔美,一双眼明澈秀丽,目光深情无限,正定定地看着荧惑微笑。
荧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渐渐攥紧了拳头,只觉心口那里一阵紧一阵松,喉头又酸又麻,竟连呼吸都开始不顺。
炎樱踏上一步,对他缓缓下拜,声音清雅:“炎樱……见过荧惑大人。第二次见面,请大人多多照顾。”
荧惑咬住唇,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良久,露出一个让镇明与非嫣吃惊的单纯笑容!他竭力抑制自己的笑,却显然不太成功,只得故做淡然地回了一句。
“……你,回来就好。不许多礼。”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21 14:25:19编辑过]
第四章
“咳咳!”
镇明用力的咳嗽声,终于打断那对有情人的凝望。这煞风景的举动不但让荧惑皱起眉头瞪向他,也让非嫣悄悄做了个鬼脸。
镇明忽然伸手在袖子里仔细掏着什么,一边说道:“先听我把话说完,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俩对看。”
炎樱立即红了脸,咬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镇明从袖子里不知掏出了什么事物,抬手居然飞快地按上她的额头!炎樱一惊,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听荧惑哼了一句什么,接下来她的脖子就被人一把搂住,一只手粗鲁地在她额头上搓揉,剧痛无比。
“你又贴了什么符?!她现在不是魂魄,不需要定魂的符纸了!”
荧惑在她头顶冷冷地说着,一只手还在她额头上用力搓着,几乎要将她的皮给揉烂。炎樱挡不住,只得痛呼了出来,本能地用手去推,一边叫道:“放手……好痛!”
这一推一嚷,两人都愣住了,陡然停下所有的动作,呆兮兮地对看着。荧惑的目光从自己盖在她额头上的手一直飘到勾住她脖子的自己的另一只手,炎樱的嘴无意识地张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良久,“扑哧”一声笑惊醒了呆住的两人,一齐转头,就见非嫣眼睛都笑弯了,肩膀直抖。她捂着唇,笑道:“好傻好傻!你们两个笨蛋被镇明耍了呀,还不找他算帐?”
那两人如同受了什么指令一般,又一齐转头望向镇明,动作出奇地协调。镇明老神在在地咳了两声,拢着袖子做出一脸肃穆的模样,正色道:“那不是镇魂符,而是防火符。最多可保半个时辰不让她受神火侵蚀……”
话没说完,荧惑的拳头就当头砸下!
“你不早说!”
荧惑难得地吼了起来,惊魂未定地一推开炎樱,忽地又反应过来她此刻不会被自己伤害,赶紧又把她拉回来,死也不放了。
镇明笑吟吟地退去一边躲过荧惑没什么威力的拳头,说道:“符纸的画法等会我教给炎樱,千万记得此符最多只能保得半个时辰,疏忽不得。不然铸成大错,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挽回了。”
也不知他的话那两人听进去没有,镇明的袖子被非嫣轻轻扯了两下,她贴着他的耳朵轻道:“我们走吧,让他们俩单独待一会,别在这里煞风景了。”
镇明奇道:“可是我还要教她符纸的……”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非嫣强行拖了出去,“给我出去!以后有的是时间教她!”
门被轻轻关上,镇明松了一口气,笑道:“半个时辰后再去吧,希望荧惑别反应过来埋怨我就好。”
非嫣从他手里把符纸抢过来仔细看了半天,才奇道:“奇怪,这种符以前我没见你用过啊。能抵抗神火的符纸……可能吗?你不是用了什么幻术骗他们吧?”
镇明敲了敲她的脑袋,“胡闹,我怎可能与他们开这种玩笑?符的画法是我早年偷偷想出来的……唉,说起来话长,当年荧惑作为火神出世,其威震撼天地,也让麝香王惊讶不已。但麝香王在兴奋之余却想到了荧惑如此神威,如果不加限制,必然危害无数苍生,因为荧惑是没有心的神,他不懂道德束缚,如果做下什么凶残之事,只怕有违麝香山的律条……”
非嫣整个人腻在他身上,眨着眼睛听他说起其中过往,忽地插嘴道:“哦,这我知道!荧惑左手上的经文是你加的吧?那是麝香王想出的限制他威力的咒术吗?”
镇明点了点头,把非嫣抱起来一些省得她赖去地上,一面又道:“经文是麝香王写的,我不过将它们嵌入冰绡做成封印而已。后来炎樱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将经文直接刻在荧惑手上,封了他左手的神火……这才给了我防火符的思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既然可以在荧惑身上直接将神火封住,自然也可以将印加在其他人身上令神火无法侵蚀,但这两个印却性质完全相反,我花了许久才将这符画出,但那时荧惑已经不在麝香山而被困在阴间的夹缝里了。”
非嫣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她咬着手指,放低了声音道:“难道说……在这之前,你都没试过这符到底有没有用……?”哇……该说他胆子大,还是过度自信?不怕出问题吗?
镇明笑了笑,还是有些心虚的,“的确没试过,我之前本也不打算用的,对炎樱说了那些话无非是想试探她对荧惑的真正心意而已,她若负了荧惑,我也好直接收了她做咒术的材料。不过看来他二人倒是有真情,如此更好,就算防火之符没用,他们不小心触碰了对方,我也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她消散的魂魄聚起来重新造身体。所以,这次的式,我是算定了万无一失,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非嫣呆呆地,出了好一会神,也不说话。镇明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两个人的身体缠成一团,坐在外屋的太师椅上,动也不动一下。过了一会,镇明忽然低头轻道:“舌头给猫叼走了么,突然不和我胡搅了?在想什么?”
非嫣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就这样挺好。什么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我们俩,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找个深山隐居,种田养花,竹窗木椅……那样该多好。”
镇明默然,过得良久才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
非嫣支起身子,看他半晌,学他长叹一声,声音里却有一丝哀怨没能掩饰得住:“你还是放不开呢……算了,当我没说好了……”
镇明低头,吻了吻她细腻的脸颊,轻声道:“天下间,放不开的,又何止我一个人……”只怕谁都放不开罢,哪怕明知道斗下去是无稽而且愚蠢的,哪怕他早该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他也放不开。这账,他总得算个清楚才甘心。白虎,辰星,荧惑,暗星……还有,清瓷……他们都等着把账算清楚的那个日子罢?
“什么放开放不开的,你们俩,腻在一起做什么呢?”
低柔带着妖娆之气的声音忽然从门口那里传来,两人都是一震,急忙回头,却见司徒靠在门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非嫣动作迅速,飞快地从镇明身上跳了起来,奔过去一把扯住他的领口,叫道:“死小子!这些天跑哪里去了?!不是说好一起去落伽的么?言而无信的家伙!我很生气很生气!”
本来说好了一起去落伽对付暗星,结果这个死小子临出发前居然没了踪影!非嫣一想起来就气,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司徒哎呀叫了一声,任她提着自己的领口,双手却在后面护着什么,口里只叫着:“轻些轻些!别伤了人……”
非嫣放开司徒,脸上忍不住给她传染了笑意,柔声道:“牡丹你怎么也来了?是这死小子逼你跟着的吗?”她重重捏了一把司徒,痛的他龇牙咧嘴,面上却始终挂着笑,眼睛里亮晶晶地,似是有什么极开心的事一般。
镇明第一次被人叫神仙大爷,一时哭笑不得,只好站起来对司徒点了点头,问道:“这些天去了哪里?怎么将镇魂玉也带来了?”
司徒咳了一声,白玉似的脸上突然晕红了大片,转身将牡丹小心揽着带进屋内,这才声若蚊呐地说道:“抱歉,上次突然有了急事……和牡丹有关的……我不得不赶着回去。”
难得见他露出所谓“羞意”的神情,在非嫣看来简直如同天下红雨,但她何其聪明,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看到牡丹红红的脸和唇上掩不住的喜悦,再看看司徒宝贝的模样,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开始大笑,然后整个人跳了起来,叫道:“不会吧?!牡丹……她……”
她兴奋得说不下去,司徒点了点头,柔声道:“恩,牡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我不得不赶着回去照顾她。”
非嫣握住牡丹的手,笑开了花,急忙将她牵去一旁,两个女人唧唧喳喳地说起话来,方才还安静如水的屋内好象平空多了一堆小麻雀,声音清脆又欢快。
司徒和镇明无奈地同时摇了摇头,两人对笑一声,镇明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贵夫人有孕在身,理应好好休息才对。麝香山路途遥远,你实不该这样颠簸。”
司徒走过去坐了下来,轻道:“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位大老爷,我也不会急着赶过来。”牡丹这里离不开他的照顾,再说他根本就不想离开宝贝老婆半步,加上牡丹又吵着要出来玩,他便干脆将人带来麝香山,这里好歹是神界,灵气旺盛,牡丹在这里待着也让他安心一些。
镇明愣了一下,见司徒严肃的神色,登时明白事情一定与四方有关。司徒这只狐妖,不知有什么渠道,消息灵通之极。他当下不敢松懈,正色道:“什么事情?四方那里又有什么动静不成?”
司徒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说道:“的确有动静,不过我却建议这一次,你们五曜最好别对着干。昨天夜里我才得到消息,四方明日打算挥旌北上,目的地是纹瀑,北方大镇曼佗罗的咽喉之所。”
镇明眼中怒火上升,却又被他强行压下,半晌才冷道:“原来,他们开始动北方的主意了……东南方已经归入四方统辖,如果北方曼佗罗再丢,就只剩我的西方王城苦撑而已……这样下去麝香山不出三月就会被四方吞并!我不能让神界就这么崩溃!”
司徒挥挥手,“慢来慢来,先别急着生气,冲动可会坏大事。上次在落伽你们早就吃过暗星的苦头了,这一次难道还想硬碰硬?就我所知辰星的伤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吧?你们这样贸然过去抵抗,无非是以卵击石罢了,除了全部丧命没有其他结果。”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麝香山毁于贼子之手?!”镇明忍不住站了起来,神色严厉,让角落里的两个女人吓了一跳,立即住了嘴,两双眼睛直直地瞪着他。
司徒皱起眉头,冷道:“你在这里吼有什么用?急有什么用?你有把握对付暗星还是有把握杀了白虎?如果你不顾一切想马上就死,我也不阻拦你,你随时可以去纹瀑!但走之前你需得给我姐姐一个交代!”
这话如同巨雷,劈得镇明脸色一阵惨白。他不由自主向非嫣望过去,她神色却平静,一双眼如同幽幽的湖水,静静地看着自己。那一个刹那,他的脑海里忽然回响起方才她的话:「什么麝香山印星城的,都不去管它,就我们俩,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找个深山隐居,种田养花,竹窗木椅……那样该多好。」
是啊,那样该多好……她跟了自己上千年,从来没求过自己什么,可他却连今次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都无法满足她。
镇明长叹一声,颓然坐了回去,半晌才轻声道:“罢了……我……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司徒神色渐缓,“你放不下,我知道。你说的对,谁能真正放的下?我来这里,难道没有私心么?话说回来,虽然我不喜欢你们这些高傲的五曜,但,我更不喜欢阴沉的四方。我不想天下落入暗星手里,只因我不想看到一个群魔乱舞的世间!既然互不相让,那就需要拟好对策。现在四方在暗你们在明,他们如何行动你们只能跟着,这样太被动。何不化被动为主动?”
“化被动为主动……?”
镇明咀嚼着他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双眼放出精光来。“你的意思是,我们抢在四方之前行动?”
司徒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白绢,轻道:“给我笔墨,我来给你解释。”
镇明取来朱砂与砚台,司徒拈着笔在绢上慢慢写下三个字:「曼佗罗」,然后他又蘸墨,在左边写上「西方王城」。他将笔一丢,朗声道:“不要去管四方的行动,你们立即将曼佗罗与西方王城守好。曼佗罗城地势险要,气候寒冷,易守难攻,加上四方没了冰雪之神玄武,在严寒之下一定无法发挥神威,你可让荧惑与辰星去守曼佗罗。辰星属水,冰雪之城有他的用武之地,荧惑煞气重,主在震慑四方。至于西方王城,镇明那是你的地盘,自然由你来守。非嫣留下来替我照顾牡丹,这一次,我陪你去守西方王城!绝不让四方得逞便是了!”
这一番话有条有理,严密谨慎,让镇明顿时对司徒改观,牡丹脸上露出得意又崇拜的神情,神气极了。非嫣拍了拍她的脑袋,轻道:“瞧你这丫头开心的,打仗有那么好玩么?”
镇明沉吟半晌,才道:“将势力分散成两股,岂不是更弱了?何况纹瀑如果被拿下,曼佗罗那里恐怕撑不住。”
司徒点了点头,“但也好过你们一起去送死。纹瀑拿下便拿下,没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这个时候不拼命,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镇明只觉胸膛里热血沸腾,真想豁出去做点什么事。司徒说的对,这个时候还不拼,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永远跟在四方尾巴后面追着吗?是时候让五曜主动做点什么了,这个麝香山,一定要保住!
司徒将白绢一收,站起来笑道:“去找荧惑与辰星吧,早点把事情解决了,我好抱儿子!”
第五章
——心在流血的时候,眼睛就无法流泪。
****
澄砂裹着厚厚的裘皮,靠在摇晃的车厢里低头看地图。车厢很宽敞,她脚边还放了一个小案,上面有一壶酒,一只杯子,杯里的酒液也晃动着。
马车忽然剧烈震荡了一下,杯里的酒立即溅了出来,窗帘随即被外面的风雪吹开,灌进大片雪花。澄砂的手一抖,地图掉在了地上,她急忙伸手去合帘子。那风,比刀子还锋利,刮在身上脸上剧痛无比。北方的严寒,她总算深切体会到了。
这里刚把窗帘合上,马车又剧烈震动了一下,似是轮子打滑,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歪去一边,窗帘哗地一下又被风吹开,温暖的车厢里登时寒气逼人。
澄砂皱了皱眉头,高声唤道:“女宿!”
车厢外立即响起女宿的声音,“暗星大人有什么吩咐?”
澄砂一把揭开窗帘,就见女宿穿着黑色的披风,骑在马背上,低头望过来。她抬头看看天色,灰蒙蒙地,无数巨大雪花砸在脸上,又冷又疼。她冷道:“纹瀑什么时候能到?”
白虎这次动了大手笔,带了印星城所有的神官出动,连二十八星宿也一个不差,浩浩荡荡地排成长龙,旌旗在风雪里猎猎作响,雪地里留下大串的凌乱脚印。她原以为神的出征至少也威风一些,谁想同样被风雪所困,狼狈不堪,与凡人有什么不同?
女宿恭谨地答道:“风雪较大,所以恐怕还需花上几个时辰。请大人耐心等候。”
澄砂有些不耐烦,“你们不是神吗?怎么还不用法术什么的飞过去或者让风雪停下来?”
女宿愣了一下,半晌才失笑,“暗星大人说笑了,我们没有控制气候的本领,也不可能直接飞行上万里。何况大人你也有一身神力,你能够呼风唤雨或者御风飞行么?那不过是世人的臆想而已。”
澄砂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霍啦一声狠狠拽上帘子。女宿面无表情,似是对这种情况十分熟悉,只是驱马缓缓跟在车厢旁。过得一会,帘子果然又被人用力拉开,澄砂探头出来,冷冰冰地说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我已经冷得受不了了!”
女宿服侍她已经有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她畏寒的特性。他沉默着褪下脖子上的毛皮,递过去,柔声道:“戴上吧,别冻坏了。”
澄砂怔怔地望着那块灰色的毛皮,上面还沾着数片大雪花,湿漉漉地在风中颤抖。她的心猛然一跳,用力将他的手推开,声音有些慌乱,“你……你自己戴着!谁要你脱下来了?!”
女宿叹了一声,将毛皮戴回去,轻声道:“大人你心里面不舒服,我能理解。但请再忍耐几个时辰,纹瀑城很快就到了。”
澄砂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眼前这个与袭佑一模一样的少年这般柔声抚慰,再有天大的火气她也发不出来。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灌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忽见窗外影影绰绰,即使隔着密密麻麻的飞雪有些看不清,但也能够确定那是一座高山。
她忽然想起女宿说的纹瀑这里多山瀑,不由开口道:“被冻结住的瀑布,上面的花纹一定很漂亮吧?现在能看到么?”
女宿抬眼看了看四周,苦笑道:“恐怕不能,这里是官道,大人若想看瀑布,需得去到山里面,难免耽误时间。大人若想看风景,等到了纹瀑之后,停了雪,属下便带大人玩赏一番,如何?”
话音刚落,却见澄砂把手从车里伸了出来,直指着顶前面的一块白色的什么东西轻呼着,“那是瀑布吧?果然是呢!”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就见离官道极远的地方,有一个极小的全部冻结住的瀑布……不,那其实根本不算瀑布,因为它还没有一人高,充其量只算流量大一些的水流而已。天色很暗,加上大雪纷飞,即使他努力去看,也看不到一点花纹。但他不敢扫了澄砂的兴,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是啊,大人的眼力真好,我方才都没注意到。”
澄砂没注意他语气里的漠然,径自望了很久,头发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也不自知。半晌,她幽幽一笑,柔声道:“这里倒和以前我与老姐修行时住的山头很像……冬天到的时候,溪水都冻住,我们和一帮师兄弟破冰捞了鱼,不敢让师父知道,偷偷烤了吃……结果姐姐拉了好几天的肚子。她这个人,傲得要死,就是拉肚子的时候也是一脸严肃样……”
她唇角扬起一个幸福的角度,女宿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从服侍澄砂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未见过她有这种天真怀念的表情,似是想起什么快活的事情一般,连睫毛都幸福地弯起来。
但几乎是一瞬间,那种美好的神色就消失了,好象清澈的溪水突然上冻,她的表情也被一层寒冰冻住,暗金色的眼眸,血红的瞳仁,如同冰粹的刀锋,尖利异常。她整个人,看上去又是众人熟悉的那个冷酷又任性的暗星,浑身是刺。
女宿定了定神,咳了一声,轻道:“大人,外面太冷,当心受了风寒。”他恭谨地替她拂去头上肩上聚集的雪花,“大人还是坐回去吧,很快就到了。”
窗帘又合上,一直到了纹瀑,她都再没有出来说过一个字。
纹瀑虽然不若曼佗罗城那么雄伟,却也算北方一个大镇。四方一行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前,就见城楼高耸入云,清一色的青石大砖砌成,即使在如此天寒地冻的气候下,城墙也没有一点损坏,气势非凡。
城楼之上无数彩旗飞扬,殿角两旁斜飞,上面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乱响。四根漆黑大柱矗立在城楼前,上面用金色的漆龙飞凤舞地写着字,仔细看上去似乎还在暗处发光。而城楼之上半个人影也无,只有风声凄厉呼啸。
白虎揭开帘子,仰头打量半晌,满眼的赞叹神色。过了一会,他正要吩咐部下突破城门,忽听一阵吱呀的巨大声响,那座宏伟的城门,居然自己开了!他眯起眼睛,琉璃眼中微微闪烁出尖锐的光芒。
马蹄声从前面传来,很快地,一个穿着盔甲罩着披风的神官滚下马来,伏地行礼,急道:“启禀白虎大人,前方纹瀑城主与十三万城民降下城旗,悬挂四方神兽之纹,自愿归顺!”
白虎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吩咐身边的奎宿:“先派参宿带一队善战神官过去看个究竟,奎宿你去把暗星大人请来我的车厢里。”
话音一落,就见城楼之上高高悬起四方之神的四面纹旗,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每一面旗帜都巨大无比,且色泽鲜艳,显然是崭新的,迎风而展,猎猎作响。城楼下的众人登时喧哗起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兴奋自豪的神情。
白虎依然按兵不动,没一会,奎宿灰头灰脸地奔了回来,沉声道:“参宿已经带人马前去探消息。暗星大人她……”他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头,似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白虎眉头一挑,淡道:“我明白了,她不愿过来,是吧?那么我过去便是了。”他说着便要起身下马车,奎宿急忙说道:“不!暗星大人说她身体微恙,不想动弹……所以,让白虎大人您……您自己看着办……”他结巴着,显然这不是澄砂的原话。白虎完全可以想象到澄砂的原话必然难听而且刻薄,难怪奎宿如此狼狈模样。
他笑了笑,轻道:“你替我再过去传个话,问问她,是喜欢自己过来,还是我用七淫珠请她过来。小心些,暗星大人脾气大得很,你可别被她伤着了。”
不出所料,澄砂很快就冒着大雪直往他的车厢走了过来。白虎隔着帘子看她纤细的身影,忽然皱了皱眉头,她怎么走得歪歪倒倒?女宿在旁边手忙脚乱地扶着她,生怕她跌在地上。
“哗”地一声,帘子被她猛然揭开,澄砂惨白的脸映入他的眼帘。她森然瞪着他,也不说话,半晌,才道:“我来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的声音是微微颤抖着的,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愤怒。
白虎轻轻拍了拍身边的软褥,说道:“进来说话,把帘子合上,外面很冷。”
澄砂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就要上车,身体却晃了一下,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下去!女宿急忙伸手抱住她的腰,却愕然发觉她浑身都在剧烈发抖。他将澄砂小心扶进车厢里,有些疑惑,却不敢说话,只得拉上帘子,等在门口。
澄砂身体僵硬地坐在白虎对面,别过脸去不看他柔和的目光,良久才冷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快说!”
白虎淡然道:“暗星大人您那么聪明,自然知道我的意图。纹瀑就在前面,您还要问我叫您来的意思么?”
澄砂捏紧拳头,厉声道:“我说了今天不舒服!我不想去见那些城民!改天再说!”
澄砂冷冷瞪着他手里那串七淫珠,乳白色的珠子已经有三颗变做了漆黑的颜色,想来就是在落伽已经在她身上用过的那三颗。“我要说不去,想来你一定会用这七淫珠。你何苦摆这种姿态,威胁就是威胁,何必还做出一付高贵的模样!你真让我恶心!”她低声说着,转身就要拉帘子。
“等等。”
白虎握住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冷,还在微微发抖。他皱眉道:“你脸色太差,需得喝点热的酒再出去。我不想让纹瀑的人看到一个病恹恹的暗星!”
澄砂飞快把手抽回去,闻言脸色更是如冰,身子晃了晃,才道:“原来如此!不需你费心!收好你的七淫珠,你要是再对我用这个,我立即就杀了你!”
她拉开帘子,飞快跳了下去,推开女宿的搀扶,一步步往纹瀑城内走去。参宿这时已带着人马回来,说明城内并无埋伏,城主与城民皆自愿归顺,只等着目睹暗星的风采。
风雪渐剧,不停有冰粒砸在她脸上身上,好象整个人都要被湮没在这咆哮的飓风里,所有的气力都被冰雹砸下的痛楚带走。她觉得自己此刻近乎遍体鳞伤,不光是身体上的,她的心都被冻住,血好象一点温度都没有,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温暖。
她纤细的身体好象随时都会被这场暴戾的风雪吹散,淡金色的长发被风扯得笔直,裘皮的袍子揭开一角,灌得膨了起来。走,走,毫不畏惧地面对这噩梦般的一切,她早已不是以前的天澄砂。她自己也承认,她是,暗星。
澄砂轻叹一声,却更像受了伤的闷哼与哽咽。眼泪早就滋润不了干涸的眼眶,她忘了流泪的感觉。原来心在流血的时候,眼睛就无法流泪。
城门近在眼前,那么高,她仰头也看不清,眼前白花花地一片雪花冰雹,还在旋转。一阵猛烈的眩晕侵袭而来,她几乎要跌倒在地,匍匐下来,再不想动一步。如果,能忘了一切,如果一切都是噩梦而已,那多好。
她几乎想声嘶力竭地咆哮出来,对着暴风雪咆哮。
但她什么都没说,身后的影子忽然暴动起来,瞬间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黑兽,一只爪子虔诚地摊开,垂首跪在她身后。
几乎是本能地,不需要思考地,她张口说出几个音节古怪的词,然后踏上那只兽的爪子,衣袂翻卷。黑兽身体骤然纵起,一跃数十丈,轻松跳上城楼顶。纹瀑城里的凡人看不见影子化出的兽,在他们看来,暗星是生生飞上城楼的,在这场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风雪里,一跃,如同神祗。
她挟风雪而来,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双眸是最凌厉的闪电,直劈入心,照亮一切。就这样一个刹那,纹瀑城民尽数跪下膜拜,什么都忘了说,什么都,不需要说。
黑兽又是一跃,带着她从城楼上跳到了街道正中,然后它便化做黑烟,瞬间就在飓风里消散开来。万民顶礼,她静静看着这一切,心里又开始有浪潮翻滚,另一种诡谲的情绪攫住了她,身体里的血管开始破冰融化,一点点地变得炽热,似要从头顶蒸发了出去一般。她的瞳仁越发血红起来,如同暗处的两把新月小刀。
她深深吸一口气,往前跨了一步,开口朗声道:“你们醒过来了么,我的子民啊……”
话音刚落,她眼前忽然一花,所有的景物都成了翻滚的水面。一阵剧烈的眩晕席卷而上,她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在一片惊呼声中昏倒在地上。
恍惚,迷离,她好象做了很多梦,又好象什么都没做。耳边有喃喃的说话声,她懒得听仔细了。反正是梦,醒来才发觉都是假的,何必当真。
摇摇晃晃地,她觉得自己好象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熟悉之极的米色天花板,天蓝的窗帘,还有墙角的一个拳击沙袋。啊,果然是梦!她还是在家里,什么地方都没去。澄砂开心地从床上跳下去,推门就往外走。
客厅里坐着加穆,还是老样子,他咬牙切齿地打着PS2,身边是袭佑,跟他一样拿着个手柄在那里大呼小叫,没点形象。澄砂大笑着走过去,指着袭佑说道:“你这个死小子!知道吗?我做了个怪梦,梦里居然有你诶!你还穿一身古代的衣服……哈哈!没想到你穿古装比较好看啊!……喂,你听见我说的了吗?……袭佑?”
没人理她,好象根本就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那两人继续玩游戏,当她是空气。
澄砂怒了,一脚踩上茶几,叫道:“喂!你们听见没有啊?我在和你们说话诶!”
还是没人理她,加穆转头对厨房那里嚷嚷起来,“净砂,饭好了没有啊?我们要饿扁了!”
“急什么,饿不死你。饿死了更好。”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过来,澄砂惊喜地跑过去,对着那黑发秀美的女子叫道:“姐!是我!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净砂如同没有看到一样,径自往沙发那里走去,戳了戳加穆的后脑勺,轻道:“就知道玩游戏,下午还有任务要做,别忘了。”
澄砂惊恐万状,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
“为什么都不看我?!我是澄砂啊!你们不认得了吗?!姐姐!加穆!袭佑!你们和我说说话啊!”
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下来,那三个人忽然一齐转头望着她,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澄砂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喃喃说道:“我是澄砂啊……你们不认得吗……?姐姐?”
净砂冷冷看了她半晌,才开口,声音讥诮尖利,“你早就不是澄砂了,我妹妹不是你这种模样的妖怪!你是谁?!你是谁?!”
她被问得节节后退,一直退去了墙角,冷汗满身。眼角的余光一扫,忽然瞥见旁边的试衣镜,她忍不住回头一看,却见镜子里映出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女子,神色冷厉,两只眼睛如妖似魅。虽然面容与自己一样,却又完全不一样。
她大骇,就见镜子里的女人大笑起来,血红的瞳仁蠢蠢欲动,张口对她说道:“认命吧,你早就不是天澄砂了。你自己不是也知道了么?”
澄砂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整个世界忽然在她面前崩溃,一片片掉在她脚旁。她整个人陷入一层浓密的黑暗里,似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了住。
她在那片黑暗里,慢慢摇晃,款款荡漾。一个非男非女的柔和声音在耳边如诗如诉地说着什么,她吃力地听着,“别怕,别怕……给我吧,一切都给我,以后,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既是如此辛苦,就别再撑了。让我替你,面对这个噩梦的世界吧……”
澄砂喃喃地说着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越陷越深,整个身体却渐渐清爽起来,脑子里也再没有混乱的思维。她忽然警觉了什么,用力睁开眼睛,轻道:“我是天澄砂,你不可以霸占我的一切!”
那个声音如此柔和,“我什么也不霸占,我只是减轻你的痛苦罢了……”
话音一落,她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一个旋涡里,越转越快。她的头脑却越来越清楚,耳边听得有什么人在说话,她忽然猛地一动,用力从床上坐了起来!
“澄砂,你终于醒了。”
同样是一个柔和的声音,却让她本能地打个寒颤,缓缓转头看过去,就见白虎坐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我……”
她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干得冒火,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剧烈咳嗽起来。
白虎拍着她的背,递过去一杯冷茶,轻道:“你染了风寒,高烧发了两天。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澄砂一口气把茶喝干,又喘了几声,才冷道:“如果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我会觉得更好。”
第六章
——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来竟是这般安静,这般绝望的感觉。
****
白虎出乎意料一点都没有恼怒,他往后靠了靠,环起胳膊,淡淡地凝视她。澄砂捏紧手里的杯子,忽然用力将它砸去地上,碎片溅了开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给我滚!”
她厉声喝着,或许是花了太大的劲,眼前金星登时乱蹦,眩晕的感觉再度袭上,她身子晃了一下,飞快倒了回去。
白虎既没有扶她,也没有惊慌,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他缓缓弯下腰,将茶杯的碎片一块块捡了起来,轻声道:“宝钦乌丹坊的白瓷杯子,价值连城。你这一砸,里面的银子,足够凡间的普通农户一家三四口过上三年快活日子了。”
“澄砂,你是个缺点太多的人。”他说,慢条斯理地,“你的脾气太坏,眼光太浅,不知悔改,大手大脚,败家,固执,任性,单纯,冲动……”
没等他念完,澄砂就猛地坐了起来,这一次,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飞了出来,呼地一下砸过来。白虎身体微微一偏,被子和枕头就掉在了地上,染上大片黄色的茶水。她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你今天是专门来数落我的吗?!是不是干脆让我病死掉了就称你的心?!你这个败类!”
白虎微微一笑,轻道:“还能骂人,澄砂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可爱。”他垂下眼睛,声音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好似诱惑,“你那么多缺点,真是讨厌。可是在我看来,那些缺点,却比世界上所有优点加在一起还要让我喜欢。”
澄砂冷笑一声,“怎么,硬的用过了就来软的?又要开始用你的美色来引诱女人?”
白虎摇了摇头,“对了,你的缺点还有一条,疑心病。”
澄砂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被这个人耍猴般地玩弄,心底忽然燃起一股不可理喻的怒气,与往日完全不同,仿佛自尊被侮辱了一般的狂暴。她抿起唇,神色冷了下来,双眸之中陡然锐利起来。
这种带着威严的愤怒,让白虎有些吃惊,就听她冷道:“我只数五下,你再不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
白虎顿了一会,她已经数到了三。他苦笑一声,只好站起来,却不转身,面对着她倒退了出去。一直退到了门边,他轻轻说道:“风寒刚好,别再着凉了。我去吩咐女宿给你多加两床新被褥。这几天没什么事情,你就好好休息吧。纹瀑这里的风景不错,等你大好了,出去多看看。别忘了,这是你的天下。”
门终于悄悄合上,澄砂整个人虚脱一般,瘫在床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看着头顶的帐子,血红的瞳仁缓慢却坚决地搏动着。
门外,一直在暗处守侯的奎宿急急奔出,飞快扶住面色惨白的白虎,着手处却是一片温热的濡湿。他吓得几乎要叫出来,喉头不住滚动。“白虎大人……!”他低声地,焦急地喊了起来。
“噤声!”白虎斥着,死死捉住他的胳膊,整个人虚弱地靠在他身上,瑟瑟发抖。半晌,他缓过了气,才虚弱地说道:“参宿……他怎么样了?”
奎宿面上飞快掠过一丝沉痛,哽咽道:“他……不只胸口上中了辰星的一剑,还被火神修罗的神火直接击中要害,一刻前刚刚……魂飞魄散……”
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背上的伤口几乎要裂开,好象有一根鞭子在抽着他,痛到浑身是汗。在这种剧烈的痛楚下,他的思绪却渐渐冷静下来,心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知道那是空洞还是冷酷,他分不清。
奎宿见他背后的衣裳几乎被血水浸透,不由惊恐万状,颤声道:“大人……您的伤……!我马上去叫胃宿!”
白虎冷道:“你怕什么?我死不了!不过是被水剑小小划破一点皮罢了,我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群大惊小怪的废物?!”几句话说完,他的额上已经布满冷汗,嘴唇雪白,“你给我把女宿叫过来,要他今天必要好好服侍暗星大人,要是让她有一些不快,就等着受罚!快去快去!”
他连声催促,眼前阵阵发黑,却强忍着自己站在那里。奎宿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转身就跑,头也不敢回一下。白虎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剧烈的痛楚与眩晕让他意识迷离,他挣扎着抬手去扶旁边的柱子,不料扶了个空,整个人往旁边跌了下去。
一个人影迅速从栏杆旁树木的阴影里窜了出来,将这个孱弱的身体一把抱住,死死扣在胸前,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
女宿来的时候,腰上别着一把琴。
他替澄砂换了新的被褥,又加了一床被褥在上面,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帐子,才轻道:“大人路染风寒,还请好生休息。属下告退……”
“你哭过了?”
澄砂忽然在帐子里轻声问他,他的眼睛又红又肿,还有鼻音,这个人是怎么了?她生病昏迷的两天里,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男人哭鼻子?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居然还喝酒?!
女宿顿了顿,拱手垂首,低声道:“在大人面前失了仪态,是属下的错。请大人惩罚!”
澄砂拉开帐子,有些不耐烦,“什么惩罚不惩罚,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腰上别着什么?”
女宿犹豫了一下,才将腰上的琴取下,轻道:“大人不识得么?这是北方的乐器,胡琴。纹瀑的人都喜乐,无论老少,闲来无事都会拉上两首曲子。”
澄砂见那把琴细长,两根弦,那模样倒像极了自己熟悉的二胡。她勉强笑了一下,抱着被子靠在床头,说道:“我知道啊,它的音色……很是苍凉。”
女宿没有说话,拉过椅子坐上去,提弦,缓缓拉了开来,却是低低的调子,仿佛暗夜低吟,雨湿梨花,虽音色欢愉,却隐隐带着一股悲怆,似怀念。
他慢慢说道:“大人染了风寒睡了两天,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手一颤,调子竟然折了上去,陡然换了个音色,好象从静里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声响,如裂金石,带着激荡的涟漪。
“大人,参宿死了。”
他喃喃地说着,泪水就这样淌了下来,滴在弦上。那调子竟又折了一折,裂帛一般,从高处砸下,却又盘转着绕上去,一次比一次激烈,仿佛要冲击天门,悲声阵阵,化做波涛,拍打天地。
胡琴的音色本就悲怆凄凉,此刻为他奏来更是如泣如诉,似是有个人在幽幽夜色里哭泣一般,连吟带唱。唱破了嗓子,流出了红泪,化做一片嘶哑,被月光一照,便碎了开去。他大开大阖地拉上数回,潮水没顶,待退去之后,还是一个人在哭着,泪水流不完。
他的技巧说实话不那么好,好几个地方都破了音,沙沙地,有些刺耳,可不知为什么,澄砂的心却被这有些拙劣的音色揪了住,翻腾起伏,落不去地上。她吸一口气,喉咙都有些哽咽,忍不住说道:“他……怎么会死?”
参宿,她不熟悉这个西方七星之一,隐约记得是一个老跟在白虎身后的瘦子,脸色好象很白,眼睛里总有一种惊惶的神情,像只兔子。这个人不是白虎的心腹么?怎么会死掉?
他哽咽到说不下去,泪流满面,也不擦一下。澄砂见他如此悲伤,便不再催,只得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前日,白虎大人本想带大人您一同前往曼佗罗,打算趁着顺利攻下纹瀑的势头,将北方的势力完全夺过来。但您病得太重,实在无法上路,白虎大人只得将您留在纹瀑城内,带着其他人马先去了曼佗罗。”
女宿拭干眼泪,淡淡地说着。澄砂暗自心惊,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他,等他说完。
“曼佗罗城早有埋伏,五曜的辰星和荧惑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蛊惑了那里的城民,居然将整座城防守得滴水不漏。白虎大人本想撤回,回纹瀑从长计议,但……辰星与荧惑却趁他们不备从城里出来偷袭,白虎大人被辰星伤了后背,参宿……为了保护白虎大人……被辰星和荧惑杀了……!”
他目中几乎要滴出血来,满是疯狂的恨与杀气,只听“喀”地一声,那把胡琴竟被他生生捏断!“我……我……有生之日誓报此仇!”
澄砂却没注意这些,她的脑子在听到“白虎被辰星伤了后背”这句话之后,就开始不灵光了。白虎,受伤了?刚才还轻言慢笑的那个混帐,他当时居然是受着伤的?她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那究竟是快意,还是痛楚,更或者,是怜惜?这种复杂的心情,令她忽然从床上跳了下去,本能地就要冲出去看个究竟。白虎,那个永远微笑的魔鬼,那个好象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间的神祗……她突然极想看看他虚弱的模样,看看他受挫的狼狈。她到底是要过去狠狠嘲笑一通还是抱着他大哭一通……?她不知道。
“暗星大人!您还在病中!请别乱跑!”
女宿好象拦了她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推开门,漫天风雪夹杂,咆哮着几乎要把她撕烂,但她心底的咆哮却更甚。她甚至顾不得披一件厚点的衣服。
回廊那么长,她隐约碰上了一个人,一把抓住,没命地叫道:“白虎在什么地方?!那个混蛋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完全不懂得后退,不懂得责怪自己的卤莽仓促。她甚至觉得天经地义。
跑了又跑,绕了又绕,最后是怎么来到那扇门前的,她也忘了。一脚踹开那门,风雪加剧,将烛火熄灭,庭外的雪映进来,分外明亮,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白虎灰色的长发在床边缭绕,上身赤裸,瘦削的背上,有一道横埂的一尺来长的血痕,他在流血。
她呆在了那里,如同被施了法术,动弹不得。女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惶恐地叫道:“大人请回!小心再受凉!”
她什么都没听见,眼睛里只有那道血痕,它映在瞳孔里,然后如法炮制,在她心头也刻上那么一道。白虎的琉璃眼灼灼地盯着她,丝毫不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白虎忽然打了个寒颤,叹道:“把门关上,我很冷。”
澄砂怔怔地看着暗处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绕过她,伸手把门合上。是胃宿。她看也不看澄砂,转身走回床头,半跪下来,似是要替他疗伤。
“谁伤了你?”
澄砂听见自己这样问着,声音沙哑。
白虎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专注,似在看一幅画,一朵花,一段风景。她忽然烦躁起来,飞快走过去,没有任何仪态地把胃宿推开。胃宿立即跌去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白虎居然笑了,他说:“原来,你在吃醋。”
澄砂冷冷地与他对望,心里有什么声音破茧而出,那被她刻意压抑很久的声音。你难道没有想要的东西么?没有么?如同以前被问的那样,她本能地,大声地,毫不犹豫地,在心底回答自己:有!当然有!这个世界上,她最想要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她想要他完全属于自己。她不容任何人染指,不容任何不纯。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血色的瞳仁张开又合闭,如同有生命的一般。她半蹲下来,伸手放去伤口之上,随便一搓,白虎背上的皮忽然就剥落了下来,一块块,一团团。众人都呆住,怔怔地看着旧皮脱落之后,背上的伤口居然消失,半点痕迹不剩。
白虎有些意外,他反手去摸伤口,失笑道:“这么快就好了……?澄砂你什么时候学会疗伤了?”
澄砂没有说话,从床边拿起一件外衣飞快披在他肩膀上,然后转身就走。快走,快走。再不走,她就会觉得一切都荒谬之极,她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替他疗伤?就为了心底那个折磨她的声音?白虎是一只鬼,任何缺点被他抓住,就永无翻身的日子,她为什么要送上门给他侮辱?
她觉得自己疯了,不可理喻。她好象突然才清醒过来。
“澄砂!”
他低声叫她,然后轻道:“女宿胃宿你们俩出去,我有话与暗星大人说。”
澄砂转身,对上他的眼,半天才道:“有什么话?快说!我……我不过是报答你受伤了还探病的行为而已,你不要以为……!”
她的身体忽然被人抱住,白虎低头用力吻上她的唇。天旋地转,她以为自己下了地狱再上天堂。他的气力从未如此大,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几乎要将她揉烂过去。她睁着眼,瞪着他的长睫毛,睫毛微微一颤,他睁开了眼,灼灼地看她。
她忽然觉得唇上剧痛,他居然咬了上去。
“澄砂,澄砂……为什么我们都是会折磨自己的人……?”
唇舌纠缠,他含糊地喃喃地说着。这种近乎贪婪的缠绵,令他们无法呼吸,她不知道是他要吞了她,还是她要吃了他。她浑身都在发软,完全没注意白虎一步一步后退,退去床边,就势一倒,两人跌去床上。
澄砂身体一震,仿佛从迷雾中挣扎出来一般,背后一阵冷一阵热,白虎的手已经伸进敞开的领口,放肆探索。
她倒抽一口气,一把将他推开,急抓着领口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系好理好,凌乱的呼吸却怎么都无法平息。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也不知是怒还是喜。白虎半躺在床上,笑吟吟地望着她,半晌,柔声道:“你怕我?还是说,你还要骗自己再骗我,说你不爱我?”
澄砂默然,面色渐渐苍白。良久,她叹了一声,“白虎,爱了又怎么样?我爱你,也改变不了什么。你照样会利用我,伤害我。你逼得我承认什么?我越爱你,以后就越恨你。我一定要你死在我手上的。”
白虎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放去心口,沉声道:“没错,我承认我利用你。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日后你若恨我恨到不行,我的命随时都可以给你,只给你。杀了也好剁了也好油煎了也好,我不管。但澄砂,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得到天下。我现在,不能死。”
澄砂绝望地闭上眼,心里最后一点希望悄悄破碎,扎得她血肉模糊。十八年来,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原来竟是这般安静,这般绝望的感觉,心灰意冷。他那么残忍,断了她最后的一丁点幻想。
她怔怔地看着他,豁了老命不让眼泪流下来。白虎伸手过来似是想摸她,她一侧让了过去,走去门边冷道:“我走了,别忘了你的承诺。你的命是我的。”话到最后,只得一阵哽咽。她最想要的这个人,来到这个陌生时代遇到的第一个人,十八年生命里第一段爱情。
不是没有爱,不是没有缘分,不是棒打鸳鸯,她却得不到一颗真正的心。心里的兽停止咆哮,一切都安静下来。她关上门,慢慢走远。
到了最后,她还是只剩自己。
身后的影子竖起来,将她包裹住,仿佛一个安慰温暖的怀抱。她的左眼流出泪来,右眼却渐渐变化,眸色变做了完全的暗金,瞳仁完全张开,仿佛暗夜里的血槽。
第七章
——人心是世上最深奥的事物。在饱足的时候想堕落,却在颠沛流离的时候渴望崇高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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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一连下了数日,道旁枝头满是白雪皑皑。这是一条不甚宽敞的小路,一行行深深的车轮印纵横在白雪上,四方一行收起之前的嚣张,将旌旗收起,队伍紧缩,无声地往曼佗罗前进。
澄砂的风寒还没全好,但白虎似是有些等不得,急急地从纹瀑出发,打算一雪前几日的战败之耻。自宝钦开始,到落伽,再到纹瀑,他所到之处皆俯首称臣,即使五曜前来阻挠,也从未败过。然而曼佗罗一战却狠狠敲醒了他的狂喜。
他似是高兴的太早了,原来没有了暗星,他一个小小的白虎之神,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他不能放弃澄砂,也不想放弃。暗星啊暗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也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话,也不过是眸色流转间的威严,她却能让天下人为之疯狂。是他不了解人心,还是她过于了解?
凡人想要的,是什么?他一直觉得无非荣华富贵,男女大欲一类。但或许他错了。
白虎端着茶杯,慢慢啜一口,琉璃眼在雾气中闪烁不停。
人心是世上最深奥的事物。在饱足的时候想堕落,却在颠沛流离的时候渴望崇高的信仰。暗星或许就是目前这些处于苦海中的凡人的一点明灯。他不禁开始佩服起来,她的行为是危险又狂热的,一旦天下尽归于她,该如何引导那些欲望越来越多的凡人?
人,永远是学不会满足的众生。她用这一点做引子,点燃他们的火焰,最后恐怕也会烧伤自己吧。还是说,暗星本身就是一个只追求叛逆快感的疯子?
隐隐约约,他似乎抓住了一点灵光,但它转瞬即逝。白虎沉吟良久,终于还是放下了茶杯,拉开帘子,望着马车外阴沉的天空。
奎宿反应最快,急忙驱马过去,沉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白虎顿了一下,轻道:“暗星大人病情如何?”
“女宿说她好了小半,虽然不发烧了,但却没什么精神。只要不再着凉,想来在赶到曼佗罗之前,就可痊愈。”
白虎眯起眼睛,又道:“女宿还说了什么?全部告诉我。”
奎宿有些为难,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女宿说……暗星大人两日前从大人您这里回去的时候……哭了一夜。许是因为那天又冻着了,所以这几天都恹恹地。”
白虎心里微微一酸,叹了一声,放下帘子再没说话。
再行得数里,忽听前面的人马喧闹起来,叫嚷声震天。白虎正要询问,就听奎宿在外面焦急地喊道:“不好了!白虎大人!我们中了埋伏……!”
白虎一惊,急忙揭开帘子,就见前方不远处弥漫着一团浅碧色的烟雾,它的颜色是那么淡,在白雪的映衬下几乎看不清楚,然而无论人马,只要一触到它,就全部倒了下去,半点也动弹不得。眼看着前面就倒了大片。那团雾气还在往这里蔓延,渐渐扩散开来。
白虎哼了一声,怒道:“居然学会了用毒!这帮五曜!”
奎宿顾不得什么,将他从车子里拽了出来,拍马就往后跑,生怕被那团杀人不见血的毒雾沾上。白虎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恨道:“北方七星的危宿在什么地方?让他过来!”
话音一落,就听奎宿勒马急停,眼前忽地落下两个影子,却是胃宿与一个瘦小的男子。她俏脸生冰,一只手抓着前面那人的胳膊,另一手抵在他脖子上。那瘦小的男子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胃宿冷道:“白虎大人,危宿带到!他方才企图趁乱逃跑,被属下抓了回来。请大人处治。”
白虎吸了一口气,定定神,这才凝神望向那人,却见他身材矮小,面目古怪,一双眼倒是又圆又大,此刻目光中满是恐惧,泪水涟涟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一阵厌恶,语气却甚轻柔,“听说你擅长用毒?告诉我毒雾是怎么来的。”
危宿颤声道:“白虎大人饶命!属下绝非只顾着自己逃命!而是那毒实在无药可解,沾上了必然浑身无力由人宰割……属下……属下……”
他语无伦次,根本说不下去。白虎大怒,厉声道:“废话!我问你什么了?为什么不回答?!”
危宿一抖,急道:“是……是!那毒是麝香山五曜之岁星的杀手锏,名唤万木荣枯。只要心中有一点破绽苦楚,便会被钻了空子,将痛苦放大数百倍,让人癫狂若痴,受尽折磨而死!”
白虎一皱眉,“好厉害的毒!岁星不是早死了么……?我问你,这毒有解药或者对付的方法么?”
危宿摇头,“属下不敢欺瞒,这毒非人力所造,绝无解药。只是……如果意志超乎寻常的坚强,或许可以抵挡住。属下看这雾气大约有一里不到的样子,倘若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冲过去,也未尝不是解决办法……”
白虎厌烦地挥了挥手,胃宿立即会意,双手一提,将他直直抛向逐渐弥漫过来的雾气里!危宿连叫一声都来不及,跌进去就没了声音,动也不动。
白虎一时无法,只得命所有人后退以避开那团碧色雾气,好在雾气虽可怕,移动起来却极缓慢,退了半日,已将雾气甩在老后面,再也看不到了。
白虎四周打量一番,周围尽是茫茫森林,堆云积雪望不到尽头。之前为了避免五曜再生事端,他已经找了这条小路绕过官道,却想不到五曜依然缠了上来。眼下周围已经没路可走,除非将队伍打散开来从树林里绕,不然还是得走上老路。他想了半天,忽生一计,转身对奎宿说道:“去叫十个小神官过来。”
此时天色已暗,满地的雪色却将众人的脸映得发红发灰。小神官们很快就带到了,一个个低着头,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着,偷偷望向白虎这个印星城的大人物。白虎打量了一遍,伸手拍了拍一个最瘦弱的神官,轻道:“把外衣脱下来。”
小神官不明所以,却不敢违抗,只得脱下了衣裳递过去。白虎又道:“胃宿,你的外衣给他,你换上他的衣服。奎宿你也找一个人换,还有把女宿叫过来让他也换上。”
奎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担心道:“大人您难道不换么?还有暗星大人……”
白虎笑了笑,说道:“把那些装废物的马车全部清空了,都带过来。动作快点!别让五曜发觉了!”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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