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哈哈哈,怎么样?我的表现可让大家满意?”
曼佗罗一下场子,就蹦跳着奔了过来,一身红衣飞飞扬扬,凑近了看才发觉竟只是一层薄纱,她纤细的腰身给看得一清二楚,辰星恍惚未定,恼怒却又冲了上来,只想脱下裘皮将她从头到脚好好包起来。
雷班头开心到不知所措,在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中紧紧将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曼佗罗放声大笑着,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辰星简直不敢相信她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方才在台上颠倒众生的妖物。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干涩得可怕。
天善走了过去,爱怜地摸了摸曼佗罗的脑袋,柔声道:“小丫头,真有你的,听到那些欢呼声了么?都是给你的,值得骄傲。”
他的眼神极温柔,定定地胶着在她身上,辰星的心忽然一紧,他自然知道那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们都不是瞎子,那种媚到了骨子里的诱惑,谁会看不见?便是连他,也……
曼佗罗笑眯眯地拉着天善的衣服,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娇声道:“你是说真的吗?那我和姐姐两个谁跳得好?”
天善故意想了半天,才笑了起来,“自然是你,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台柱啦。”
说着他一把将曼佗罗抱了起来,他人本就壮,曼佗罗坐在他肩膀之上如同小孩子似的,班子里的人全部围了上去,一时七嘴八舌闹成一团。辰星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曼佗罗开心的模样,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滋味。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天生一付颠倒的妖态,却甘心将自己蒙尘于男子装束之中,偏偏自己一点自觉都没有,天真大条到不可思议,她当真以为世间的人都是可以拿来做友好的兄弟姐妹么?一旦蒙尘的明珠为人发觉其耀眼光泽,便再也无法回去从前单纯的生活了……她的那种妖娆的美丽,应该是他先发觉的,是他昨天晚上刚刚发觉的……或许更早,在她救下他的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是一个有着温柔眼神的少年,可是……
等他发觉的时候,他人已经走到曼佗罗面前了,一抬手便将她从天善肩膀上扯了下来,然后脱下身上的裘皮,将她紧紧裹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似乎有些不能明白这个一向比较低调的杂工怎么突然如此大胆了。
“穿得那么少,当心着凉。”
他低声说着,脸皮子却有点发烧了,他到底在做什么啊?!发疯了吗?!这下可怎么都没办法洗清了……的
曼佗罗却连发愣的神情都没有,很兄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只拉着他连声问自己到底表现得如何,那双妖媚的眼,在灿烂的日光下,终于恢复了常态,好象刚才他看到的那种妖精般的媚,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她很快随着众人离开,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反正心里空了一大块,给寒风一吹,更是入骨的冷。
现在离开好么?
离开吧,再这样下去,他会完蛋的,趁一切还可以挽回,他该马上就离开,再也不见这个让他摸不透的人。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一下,将之前的一切过往全部抛在了后面。
走出弯曲盘绕的小巷子,寒冷的风夹杂着初雪扑头盖脸地砸了上来,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虽然是白雪皑皑,却也莫名地有些心安,仿佛终于顺利卸下什么包袱似的。街上行人忙忙碌碌,小贩还在高声叫卖着各种货物,饭馆门口有小二张罗着客人,一边喊着新鲜的包子馒头什么的,空气里有一种热闹的气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啊,就是这个,这是人间的味道,与麝香山完全不一样。他大步往前走去,经过一座小石桥的时候,却忍不住回顾了一下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他还记得,有一次和曼佗罗去市集买东西,经过这个小贩的时候,她硬是买了两个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塞给他一个。
『既然在凡界,就不要老摆神的架子嘛,偶尔也体会一下凡人的生活,好教你知道,我们过得多有意思,你们过得多无聊。』
他忽然笑了,整颗心突然就这么轻松了下来。当时他没有话可以反驳她,可是现在他会很认真地告诉她:『人是人,神是神,我们本就是不一样的。如果用凡人的想法来逼迫神,是不是不太好呢?』
在他给迷惑的这些日子里,他居然一直忘了自己是一个神,没有情欲的神,多可笑。啊,还是回去好啊,川水宫里那些漂亮的女伶还在等着他呢!他消失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想他……?
他的身影忽然僵住了,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离他不到三丈远的那几个人影。
三个人,虽然只是在人群中晃了一下就消失了踪影,可他是不会认错的!
一头黑白相间的古怪长发,一身火红的衣裳,这种醒目的外表,只有隶属于朱雀麾下的南方鬼宿才有了!更不用说鬼宿身边的那个身材矮小的瘦子,他记得隶属朱雀的南方七星里,鬼宿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矮子,就是张宿!另一个人则是一身白衣,凛然有出尘之态,分明是隶属白虎的西方七星中的昴宿!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们!还是说四方那里果然要在曼佗罗城动什么手脚么?!可恶!好在他还没离开!
他立即跟了上去,手指微微一搓,用水术隐去身上的气息,远远地随在那三人身后,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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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偏僻的山村里待了近半个月,炎樱怎么也没想到,荧惑居然大受这附近小孩子的欢迎。虽然他是火神,不能让人近身,可就是因为他那种冷漠却凛然的气势,让人没办法忽略,除了害怕便只剩下本能的敬畏,所以才引得那些半大的孩子一个个对他崇拜之极。
每次她和荧惑才出去帮忙做些农活的时候,周围就有一群小孩子围着看,只要荧惑稍微瞥过去几眼,便会开心的大笑大叫,纯真之极。对于这种反应,荧惑已经从开始的皱眉头,发展到了如同不闻,便是对着投宿人家的那三个半大孩子,他虽然不说话,却也神色柔和了许多。
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是南方的传统节日“踩冬”。南方一向天气和暖,虽然冬天并不会下雪,却也让习惯温暖的南方人无法忍受,所以发展出“踩冬”这个古老的仪式,意为“让冬天迟些来”。
每年到了踩冬时节,人们便会聚集起来,年轻的男女会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围着火堆跳舞唱歌,据说这样就可以让冬天来得迟一些,而且穿的衣服也大有讲究,甚至连火堆的堆砌方法也很重要。踩冬仪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一定要烤整只的猪,然后人们围在一起,把烤猪全部吃完,绝对不能剩下,如果剩下了,就意味着仪式的失败。谁吃得最多最快,在来年便可以做村中最有威望的人。
由于村子里第二天晚上就要举行这个庆典,借宿的夫妻两人忙着杀猪,忙不过来,便拜托炎樱和荧惑去市集买些必备的衣裳器皿之类。
好奇的孩子们一直偷偷跟到了村口,直到两人走了很远,还巴在那里望着,炎樱回头看了看,不由轻笑道:“看来孩子们真的很喜欢你呢。”
说实话,她原来根本想不到,他居然会和那些吵闹的孩子相安无事,说起来,荧惑最近的神情越来越柔和了,原先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似乎随着和凡人的日夜相处而消磨了。她是不是该开心呢?修罗终于有了一点点改变……的
荧惑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上面用简陋的笔法列出踩冬所需的事物:『五彩衣两件,男女各一;金银首饰两对;鸳口红绸鞋一双;狼头青缎鞋一双;大小配饰若干;陶土酒具一组;白瓷茶具一组;米果子半斤;糖花生半斤……』
后面都是一些小食甜品之类,他看了半晌,才道:“什么衣裳首饰为什么是一对一对的?他家的孩子不是有三个么?”
炎樱笑道:“自然不是给孩子们买东西了,他们每年都要过这种节日,家里一定有准备的物品。恐怕是怕你我待久了乡野之地难免无聊,才让我们出来买东西,那些首饰衣服都是买给我们自己的,明天晚上要一起去参加他们的节日仪式了。”
参加仪式?荧惑又看了看那张单子,五彩衣……的
“我不需要,也不参加。”
他不想穿成花蝴蝶,何况他一直都不喜热闹的地方。
炎樱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参加吧,荧惑,这是凡人的生活,我想让你多了解一些……”
荧惑停下了脚步,看了她许久,忽然说道:“你最近很急噪的模样,我已经在听你的话,试着了解凡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最近越来越烦躁,总是拖着他跑来跑去,似乎什么都要塞给他,生怕不够似的,到底怎么了?
炎樱咬着唇,哽了半晌,轻声道:“荧惑……已经半个月了……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我知道的,你的伤一好就要回麝香山,在这里的一切都会马上忘记……可是,我怎么能就这样甘心呢?对于你而言,这些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眼就丢开了,但对我而言,却是付出最大的努力啊,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急忙捂住唇,硬把眼泪压了下去。她到底该怎么做呢?人的心是多么难测的东西啊,要想改变一个固执的念头,一种鄙夷的想法,当真那么困难么?她要怎么样才能得到一个希望得到的诺言呢?
在神的眼里,不随意杀凡人当真这么无稽吗?
她禁不住有些恨起来。
荧惑微微蹙起了眉头,良久都没说话。
“……我参加。”
一句很轻微的类似耳语的话语,让炎樱欣喜地抬起了头,眼睛里还闪烁着泪光,让他的心小小地颤了一下,有某种柔软的东西给勾了出来,连脚下的路也变得平坦好走。
距离这个山村最近的是一个叫“临仙”的极小的城镇,和宝钦的繁华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却也热闹淳朴,城中只有两条大道,沿着分开几个支线,只有其中一条路上有贩卖各种仪式货物的小贩店面。
迎面走过的路人都是笑容满面,甚至已经有些少年男女已经将五彩的衣裳穿在了身上,远远望去,倒是色泽鲜明,为渐渐萧索的冬天增添许多热闹来。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过,当时他觉得自己在人群中像一块格格不入的石头,可是现在,他却感觉有点可以融入里面了,一向平静无波的心里,似乎也有点开始期待所谓的“踩冬”仪式。
五彩衣缎子鞋居然和金银首饰放在同一个店铺里卖,看样子似乎是作为仪式的必需物来对待的,一整套行头下来,大约要花上一两银子左右,加上其他的物品,过个这样的节日,起码要准备三两银子。
荧惑随便拿了一套比较简单的五彩衣,一边沉声道:“既然给我们买,钱是怎么算的?”
炎樱点头道:“自然是我来出,三两银子可是这些村人大半年的庄稼收入呢……”
话音未落,却见热情过度的店铺老板拿了一件花花绿绿的头饰,二话不说,直接扣在了荧惑头上,一边笑吟吟地说道:“官人看这个如何?你相貌堂堂却有冷漠之姿,配上这个琉璃宝珠天人帽,一定很合适。节日期间,这个帽子就当礼……物,送……给……官人……”
话到后面变得断断续续,显然流露出恐惧的情绪。可怜的小老板脸色惨白,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荧惑阴森森的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人有杀气!冲天的杀气!他的两腿顿时发软,眼看便有些站不稳。
咦?他做错什么了吗?不过是送给他一顶宝珠帽子而已啊……的
炎樱急忙走过去,抬手便要取下那可笑的华丽的帽子。天啊!荧惑不要在这里发怒才好!
荧惑垂下眼睛,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忽地抬手将帽子摘了下来,轻声道:“不用了,送给这个姑娘吧。”
他转身,轻轻把帽子扣在急急走过来的炎樱的脑袋上,这个动作让她完全呆住了,本能地反手去摸垂在肩膀上的琉璃珠子,凉凉的触感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凡人的女子一向爱护自己的颜色,这个很适合你。”
他低声说着,替她将头顶上有些歪的大琉璃珠扶了扶正,炽热的火焰触感划过她的肌肤,此刻却带着温柔的味道,他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黄金,放在吓软了的小老板的手上,提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走了出去。
炎樱愣愣地摸着琉璃珠,心头忽然又一阵酸涩,一直蔓延到了嘴里,眼睛里。她咬了咬牙,迈步跟了上去,什么也没说。明明是天气晴朗,阳光璀璨,她却有流泪的冲动。
再这样下去,一切都会没办法收拾的……的
她将手指放进口中,细细地咬着,心力憔悴。
火光跳跃,踩冬仪式正式开始,可前面那些衣着鲜艳的少年男女跳了什么,唱了什么,她都没心思去看了。手里的陶土酒杯给人填了一次又一次的酒,呈碧绿之色,显然是南方人最喜的竹叶青,清冽的酒香随风飘散,加上烤肉的浓烈脂香,不由令人食指大动。
荧惑穿着五彩的衣裳,面无表情地端着酒杯坐在角落里。杯中的酒好生熟悉,让他回忆起了那个叫海阁的男子,那个时候,他与他把酒言欢,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了一个朋友的,可是事实却让他失望之极。
他一仰头,将杯中辛辣之物喝了个干,感觉那与火焰完全不同的滚烫渐渐融化在身体里,那日的感觉又再度降临。他陡然捏紧酒杯,心里百味横陈,竟是不能压抑。
前面不停地传来“冬冬”的声音,却是村中的少年男女聚在一起,在缎子鞋外套了木屐,用力踩地的声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踩冬,胡琴悠扬的声音配合着少年们嘹亮的歌声,几乎要冲破天际,一时间,种种声浪打击胸口,苍穹辽阔,火光热烈,歌声惊天,他居然有些感于这种火热的气氛,心跳都开始加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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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地往他这里跑了过来,他只抬头瞥了一眼,却见那些小鬼头不若平时的畏缩,一个个都冲到了他面前,满面笑容,每个人额头上都是汗,映着火光,亮闪闪的。
“荧惑大哥!”
一个孩子勇敢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其他的孩子都跟着笑吟吟地看着他,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只瞪着他们看。
“这个,送给你!要在村子里待久一点啊!”
那个孩子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串琉璃珠子和五彩羽毛穿成的歪七扭八的珠串,很郑重地递到了荧惑手上,他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串珠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这是什么?踩冬的风俗么?还是这些孩子有什么心思?
“这是踩冬的习俗,把自己最宝贝的亲手做的礼物送给最喜欢的人,收下礼物的人也要反送回去的。”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炎樱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
荧惑呆了半晌,那他现在算是收下了礼物么?要反送什么?他从来没有亲手做过什么,最宝贝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那些孩子等了半日,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顿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有几个几乎要哭了出来。那串珠子可是他们每个人从家里翻了个遍才找出的最漂亮的琉璃珠子和羽毛啊!串了三天才弄好,为什么这样珍贵的礼物得不到荧惑大哥的回应呢?
炎樱有些难过,急忙要开口打圆场,却见荧惑忽然捏紧了左手,上面的血红咒文顿时发出明亮的光泽,竟如同有神火在皮肤下面灼灼跳动一般。
她吃了一惊,咦?!她不是已经封住了他的神火么?!再说受了水系法术的他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神力?于理不合啊!
惊疑间,却见他飞快地翻了一下手掌,只见掌心里突然迸发出血红的光泽,艳艳动人,那些孩子都看得呆了住,他再次摊开手掌之时,上面已经多了一颗火红色的很大的琉璃珠,更惊奇的是,那琉璃珠的里面居然还有火焰跳动燃烧!
“拿去,谢谢。”
他将那颗用法术凝聚出的琉璃珠递到孩子们的手上,眼看着那些孩子欢呼着跑了开去,如同得到了什么美好的珍宝一样。他的神色柔和了下来,心里竟然有种很温暖的感觉,那些嚷嚷的歌声,跃动的人影,和墨蓝的苍穹合成了一体,在他眼睛里映出一付生动的画面。
炎樱一言不发地默默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半晌才转过头去。
她该怎么做?
第十五章
“轰”地一声,平地里忽然迸发出冲天的火焰,将一方天空都映红了,伴随着震天声响的,是无数村民欢天喜地的叫嚷声,还有少年人爽朗的笑声。
两人都有些惊讶,却见堆砌在中间的那个火堆窜得老高,也不知村民往里面加了什么,人们全部围着那两三人高的火焰又说又笑,又唱又跳,甚至还有好几个大胆的少年,飞快地从火焰里穿了过去,毫发无伤。
一时间,欢声笑语成了海洋,前面的胡琴拉得更是悠扬。早有好几个年轻人跑了过来,笑吟吟地邀他们一同去跳舞。炎樱连连摆手,摇头直说不会,却给那些热情奔放的少年人硬拉着走了,少年们原本还想拉荧惑,却互相看了半天,没人敢伸出手去。
荧惑忽然沉声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事。”
少年们立即拉着炎樱跑到了火堆旁,几个大方的女孩子拉着她就跳了起来,每个人的歌声都嘹亮欢快,好象发生了什么好事情一样。炎樱被迫胡乱动着手脚,一边在震天的声浪中竭力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么?仪式完成了吗?”
一个少女笑道:“完成啦!今年会有天大的好事发生哦!”说着又带她绕了一个圈,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着,好象一面面柔软的纱。
炎樱努力在花花绿绿的人影中寻找着火堆的位置,却见那两三人高的火焰一直灼灼地跳动着,竟是越窜越高,大有冲天的势头。她一阵惊讶,也不明白那火焰怎么会突然窜得那么凶猛,村民到底往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那是火神的庇佑,往年从来没有过这么鲜艳猛烈的火光出现过!我们来年一定会有幸福的事情发生!”
那个少女笑吟吟地说着,满脸的喜悦虔诚,那样的神情令炎樱的心猛地一缩,无意识地跟着低语:“火……神的庇佑?”
少女将她拉到火堆前,原来火堆里立着一根青铜的长棍子,最让她惊讶的,是棍子的顶端居然系着一只鸡!早已给火烧得漆黑胡烂,凑近了就可以闻到一股怪味,而那火焰凑近了看居然颇有神火的样子,隐隐泛出血红的色泽。
她大是惊奇,也不明白这个仪式与荧惑有什么关系。印象中,荧惑是个没有感情的修罗,她从来不认为凡间祈福仪式会和他联系上。
却听那个少女又道:“火神就是凤凰,凤凰浴火而生出的天地精灵。每年踩冬仪式,我们都会将村里最漂亮最大的公鸡放在火里焚烧,这可是仪式的最精彩部分哦!公鸡被焚烧后,火焰会窜高,窜得越高烧得越猛烈,就证明神明给的关注越多!”
说着她又露出了喜不自禁的神色,“往年从来没有像今年一样,火窜得那么高!来年村子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炎樱,你们来了之后,村子就发生这么让人欢喜的事情,你们是我们所有人最欢迎的客人!请务必多待一些时日!”
炎樱只觉莫名其妙,她说的是哪里的传说?怎么她从来没听过?火神是凤凰的化身?她忍不住回头往荧惑那个角落望去,可是火光跳跃,艳艳刺目,她一时无法在人海里找到他。
正在疑惑,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急忙回头问道:“你们……是信奉的什么神?”
一个微醺的中年男子回道:“当然是四方神兽,镇四方的神!火神就是南方朱雀大人!”
果然是这样!这里和宝钦巧山都不一样,居然是四方的势力范围!难怪他们会说火神是凤凰,朱雀的确是凤凰浴火而生的神兽。
电光火石一般,她突然又感觉到了什么,今年的火焰窜得特别高……让他们多留一些时日……
她又想起了四方当时对海阁说的话:『你们只是凡人罢了,没有逆天的神力将荧惑杀死,只要将他绊在南方就可以,当然,绊得越久越好!』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寒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的行动也落入了四方的掌握范围里么?她再也顾不得那些拉着她跳舞的单纯村民,一把将那个少女推开,转身就往荧惑那里奔了去!
火光依然冲天,歌声和笑语交织着,渐渐狂热起来,她奋力拨开人群,吃力地跑到角落里,可是方才还安静地坐在这里的冷漠人影,此刻却消失不见了。
她怔在那里,只觉一阵寒风呼啸而过,竟是刺骨的冷。头发被风吹了起来,一根根迷住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仿佛一双双巨大的手,将她所有的去路全部堵住,放肆又张狂地摆布着她前进的方向。
完全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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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漆黑一片,烛火全部熄灭,只有从窗外透进一点清冷的月光。一扇紧闭的木门,将外面的欢声笑语隔绝开。
荧惑站在屋内唯一的铜镜前,一双眼灼灼闪亮,极是摄人。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极是低沉。
“司月,用御灵术那么急着唤我,有什么事?”
当时炎樱被带走之后,他忽然感觉左手之上被封印之处神火不停地突突跳动,然后从那些血红的咒文里突然窜出一条极细小的金色火焰来,绕着他的手指上下盘旋,很是急切。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五曜之间特有的相互召唤的术,此刻金色火焰盘得如此急切,必然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找他,于是他立即就赶回了屋子,用铜镜与召唤他的司月通话。
光滑的铜镜表面忽然有缕缕光线溢出,流水一般荡漾了开来,然后背景渐渐变亮,一个纤细的人影被勾勒出来,月白的衣裳,冷傲的神情,正是司月。
她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了他半晌,目光如刀剑,仿佛要将他剖开,窥视血肉。 @
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久,司月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冰还冷。
“这些日子,你去了什么地方?半个月过去了,印星城那里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么?”
荧惑没有回答,却听司月又道:“你在这个南方偏僻的山村待那么久,是谁绊住了你?”
他还是没回答,司月的声音陡然转厉,“你还有身为神的自觉吗?!”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已露出不快的神色。
“司月,你管的太多了。”
不需刻意冷酷,只轻轻的一句话,立即让司月噤声,铜镜里那张纤柔娇美的脸有些发白,却是怒意勃发,强行压抑了住。
半晌,她才轻道:“印星城一事若无法得到消息,就算了。你立即回麝香山,东方那里有异常事情发生,只有你能对付。”
荧惑冷道:“我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有权力可以将我支配来去,东方有事发生,为什么不自己去?”
司月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脸色铁青,却怎么也不敢将火气发出来。
“你留在四方的领域是什么道理?还是说将你拖住的那个女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忘了太白的教训了吗?!”
他微微一怔,“四方的领域?”
司月阴森森地说道:“临仙是四方的势力范围!你居然不知道么?!司火的修罗,难道当真打算和太白一样为了一个低下的凡人女子堕落吗?我早觉得你那下人诡异,却果然不肯安分!荧惑,我说过,你要小心,不然休怪我不客气!眼下这样,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荧惑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和太白又有什么关系?”他直直瞪着司月,漆黑的眼睛幽深异常,仿佛可以看穿一切虚幻。
“说别人之前,要先想想自己。司月,我不说不代表不知道。你对太白过于专注了。”
司月的脸色顿时惨白,恨恨地瞪了他半晌,什么都说不出来。
荧惑冷道:“岁星和镇明也可以派去,为什么要我去东方?”
司月顿了半晌,才缓过来,沉声道:“记得千年前那只狐妖么?有探子报他找到了镇魂玉,正往麝香山方向来,同行的还有一只千年蛇妖与水妖。”
荧惑愣了住,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千年前,与那只道行高深的狐妖斗法的场景。
或许那是他成为司火之神以来,打斗得最畅快的一次。依稀记得那人雪衣乌发,妖娆之极,身上迸发的火红妖气清晰可见,仿佛到了今天还隐隐刺在身上,阵阵彻骨的寒。
他与那人斗了三日,怎么也没办法将他降伏,简直难缠之极,其实当时如果没有镇明突然出手相助,或许最后落败的会是他……他也记得那块惊天动地的镇魂玉,是妖狐血肉化出的精华,温润如水,散发出强劲的五彩光芒。到了最后,他只剩下给玉封印的气力,然后就几乎失去了意识。
印象中,非嫣那只已经列入仙班的狐仙也来了,但那已经是他失去意识后的事情。她和镇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他原以为镇明将那妖狐封印了的,怎么现在又卷土重来了?莫非是那只老喜欢捣乱的狐仙搞的鬼?
“他……没死?”
想了半天,他只能问出这样一句。
司月恨道:“看样子是非嫣那只狐狸搞的鬼!可恨镇明居然只会包庇!倘若现在事情没有被发觉,我还一直以为他已经将那妖狐封印了的!荧惑,千年之前是你与他斗法,五曜里也只有你能对付那只妖,所以我也只能找你……”
荧惑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道:“好……我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浮现出炎樱的模样,居然有种小小的遗憾与不舍在里面。这个念头并不强烈,却总是扎在心头,刺着难受。
想到她双眼含泪,绝望地说着没有时间了,说他什么都会忘了……他有些心痛,仿佛辜负了一种很纯真的愿望似的,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荧惑,不管怎么样,不要忘了你是神!现在我可以不计较你的失常,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不需要我出手,你自己就会崩溃的!”
司月的声音渐渐变轻,人影在铜镜里如同水波一般荡漾了开来。
“你马上回麝香山来,我也会去召唤镇明,今次必要将那妖狐彻底降伏……”
声音终于消失了,屋子里恢复了寂静,月光已经移到了门边,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缠缠绵绵,映在心上,渐渐化成一抹灰色。腻腻的,怎么都去不掉。
良久,他才抬步往门口走去。
推开门,欢乐的声浪顿时包裹住了他,酒香肉香扑鼻而来,形成一个凡人的海洋,他随着波浪起伏,渐渐习惯。
远远的,还可以看见那些纯朴的村民,热烈地庆祝着仪式的成功,汗水在火光中闪烁,如同宝石一般嵌在欢乐的脸上。五彩的衣裳飞扬着,仿佛美丽的羽翼,在火前飒飒地摇摆着。歌声与胡琴声混杂在一起,他却已经不觉得吵闹了。
炎樱曾说过,要他体会凡人的生活,了解凡人。可是她没有告诉他,凡人的生活是毒药,一旦沾染上了,就中了毒,无法摆脱。那种笑颜,那种畅快,那种放肆,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到诱惑,从他进入这个村子开始就对他招手,把他拉进去,教会他什么叫做凡人的生活。
原来这就是凡人……的
他伸手入袖,捏住了那些孩子送给他的琉璃羽毛珠串,却觉得那串珠子滚烫发热,深深地嵌在掌心里,异常沉重。
他抿了抿唇,转身就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却看到了那个粉色的身影,远远地站在那里,气喘吁吁,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包含在里面。
他忽然一阵迷乱,好象有人伸手入怀,一把捉住了他的内脏,搅得生痛。
他们对望了许久,谁都没说话,究竟过了多少时间,他们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一个刹那,也或许已经过了上千年。
说不出的话,也没能通过眼神的交流送出去。那只是一种单纯的看,没有任何别的目的。
月光都升了上来,火光也沉了下去,她忽然动了一下,慢慢走了过来,踏着他修长的影子,一步一步仿佛叩在心底,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用力地,一把捉住他的衣服。
“你要离开……?要甩下我离开……?!”
她有些狂乱地问着,声音是颤抖着的,低微的,几乎不可闻。
他没说话,只低头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有火焰在里面暗暗燃烧。
她顾不得手被神火灼伤,眼里满是泪,也不知是痛出来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你分明已经答应了我的!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要你说一声不杀凡人有那么困难?!过了这么久,你一点都没有感动?那些孩子,照顾我们的那些大婶大伯……你什么都可以忘记吗?司火的修罗……当真是没有心的?好!既然要走,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杀了全村的人?!为了你半个月来受的委屈!你不是喜欢杀戮吗?!你不是早就恢复了神力吗?!你骗了我!你……!”
她的脖子忽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整个人顿时软了下来,瘫进他的怀里,昏了过去。
啊,她真的拼命去努力了……为什么呢?为什么连要走,也不和她说一声呢……?她是那么……那么……!
荧惑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小心地收敛身上的神火,怕灼伤了她。
怔怔望了她半晌,也不知道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滋味,竟是苦的,甜的,酸的,涩的……全部混在一起,最后化成一股强烈的执念:他不想离开她。
他慢慢走进屋子里,从袖子里掏出所有的黄金,全部放在了案上,顿了顿,转身想走,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指,指尖顿时闪烁出血红的神火,然后缓缓在案上刻下了两个苍劲的字:『谢谢』。
一声极轻微的叹息飘散了开来,随着叹息声消失的,是他和她的身影,如烟一般散了开来,再也没留下一点痕迹。
**********的
(恶搞场景……)
第二天,投宿的全家人对着案上那两个“字”发起了愁,没人看得懂……
半晌,二儿子怀景小声道:“荧惑大哥的字……真是难看……”
大婶点了点头,叹道:“是啊……都走形了……可怜的孩子,恐怕家里也没什么钱让他读书吧……” 一家人叹息了半天,一时无语。
远远地,正在回麝香山的荧惑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很是无辜。
(解释一下,荧惑用的是麝香山的文字,所以下界的凡人看不懂~)
第十六章
“荧惑回来了?”
岁星飞快地冲进正殿,满脸惊喜的笑意,欢快的身影像一只碧色的凤凰鸟。
正殿内,司月正和刚刚赶来麝香山的镇明说话,见她忽然冲了进来,神色不免有些不愉,沉声道:“岁星,这里是正殿,怎可大呼小叫?”
岁星略微抱歉地笑了笑,那双几乎透明的琉璃般的眼睛却依然笑吟吟的,挡不住内心迸发而出的欢喜之情。
啊,明明只有一个多月而已,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几百年,印象中,荧惑几乎从来不下麝香山的,这次为了什么在下界待那么久?真想马上就去神火宫看他!偏偏司月招集他们过来,说有要事相商,唉……的
镇明笑了笑,柔声道:“莫急,他方才刚回来,也让他稍微收拾一下再去看也不迟,现在还是商讨一些正事要紧。”
岁星除了荧惑之外,最听镇明的话,虽然有些不愿,却也只好坐到了司月身边。
“这次妖狐之事,镇明,你逃不了责任!千年之前为什么不封印他?!为什么要欺骗诸神?倘若麝香王还在世,你这就是弥天大罪!镇魂玉也落到了他手上,现在要再封印恐怕比千年之前更为困难,你且给我一个解释!”
司月凌厉地瞪着他纹丝不动的脸庞。
这个人,五曜中她最忌讳的就是他,从初代的司土镇明一直做到现在,便是前任麝香王也没他资格老。倘若不是他一向行踪不定,漂泊如云,或许早就可以当上麝香王……她必须小心这个人!
镇明好久都没说话,只是低头细细抚摩着袖口上黑白相间的花纹,一双眼幽深莫测,半点思绪也摸不到。
“司月,”他忽然开了口,“镇魂玉一定会是我的,妖狐也一定会为我封印,你不用担心。”
司月秀丽的眉毛挑了起来,勾出一个冰冷的笑。
“是么?我倒想看看你打算怎么做?坐在西方王城的阴阳宫里面等人家送上门给你封印?还是等那只胆大妄为的狐仙把镇魂玉捧到你面前?!这次如果不是我连用三道御灵术唤你,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过你的逍遥日子?”
镇明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如水,轻道:“和非嫣没关系,不要胡乱推测别人的想法行动。”
司月冷笑一声,“好!那我问你,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从我有印象以来,你们俩就一直形影不离,不是你追着她就是她跟着你,我倒想知道我们初代司土之神肚子里到底打着什么花花算盘?我看妖狐的事情也是你和非嫣动的手脚罢?!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镇明忽然笑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她,那眼光竟让她瑟缩了一下。这个人,她早知道是个将锐利包在一团和气里的厉害人物,可是突然接触到他微露的锐气,却令她连动都不敢动……
初代的司土镇明,果然……
“我与她的确有关系,不过不想告诉你。这个答案你满意么,司月大人?”
说着,他竟然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往殿门口走去,雪白的头发如同瀑布,披散在背后,光看背影,当真高洁不可侵犯。
司月恼了起来,厉声道:“镇明!五曜的一角已经崩溃了!你还要这般放纵自己吗?!”
镇明停下了脚步,声音含笑,“喔,哪怕五曜全崩溃了,麝香山还是有你啊,司月大人。你说得没错,妖狐的事,非嫣的事,我的肚子里都打着花花算盘,不过一定入不了你的法眼,我看就算了。岁星,你不是要去看荧惑么?现在天色还早,快去罢,晚了,神火宫就不欢迎客人了。”
一直没敢搭腔的岁星一听这话,如同得了赦免似的,回头对司月腼腆一笑,柔声道:“司月,你别担心了!荧惑和镇明都回麝香山了,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偶尔也让自己放松一下嘛。”
她站起来就走,头也不回,心思早飘去神火宫里那个黑衣男子的身上了。
司月脸色铁青,拳头捏得死紧,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个个都不听她的调动?她司月有什么不好?自认无论才识经历神力,都不愧做麝香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般轻贱于她?!
“司月,有时间忙着找眼线监视我们的行踪,不如多注意一下自己,不要让恶之花开在你心里才是……”
镇明轻笑的声音消失在殿外,而伴随着笑声迸发开来的,是一个白瓷茶杯砸在殿前柱子上的碎裂声,尖锐刺耳,茶水撒了一地,蔓延开来,倒影是司月扭曲的脸,狰狞可怕。
****的
岁星整个人都好象飞起来了,脚不沾地地往神火宫赶了去。哪怕明知道荧惑还是会用一张冷脸对她,她却依然万分期待着能见到他。只要他能站在她身边,千秋万世,没有微笑,没有有话语,没有爱昵,都不要紧了。
她不渴望,不敢渴望,不能渴望。他是修罗,心中是一片空明。这样也好,他谁都不爱,她这样爱他,也等于相互有情了。他是她的,只有她发现了他的好,只有天底下只有她真心爱着这个人,哪怕他没有回应,她却也安心。
只因他是不懂爱的修罗……
神火宫遥遥盘踞麝香山最高的山峰,远远望去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明亮美丽。上了山路,左转,直行,再右转……这条路极度熟悉,已经烙印在了心底,每次走在上面,都有一种类似喜悦的战栗,好象会发生什么好事一般。
大门却是一反常态地紧闭着,半个人影也没有。她呆了半晌,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么早的时辰,神火宫为什么要关门?
她走过去敲了敲门,不一会,有两个下人稍稍打开了门,一见到她,立即恭敬地弯腰行礼。
“见过岁星大人。”
岁星摆了摆手,皱眉道:“好好的青天白日锁什么大门?进去告诉荧惑,我来了。”
两个下人顿时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个顿了半天,才支吾道:“岁星大人……那个,不是我们不通报……荧惑大人一回来就交代了不许任何人进去,你看这……”
岁星更奇怪了,“连我也不许进去?这是什么道理?”
下人赔笑道:“似乎荧惑大人是这样交代的……小的也不清楚,但是……还是请您暂时回去罢,荧惑大人或许不一会就会吩咐开锁了……”
岁星心生疑窦,冷下了脸沉声道:“你们让开!我进去问个明白!”
说着就往里面疾步走去,一把将两个试图阻拦却又不敢伸手的下人推了开来,那两人只好一脸惶恐地眼睁睁看着她疾步而去,碧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好好的一回来却要人锁上大门,是什么道理?她可是等了一个多月啊!难道连见一见同僚都不愿意么?他的心果然冷酷如斯……的
越过回廊,绕过珠炎厅和荧惑的寝厅,她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直接往中庭的樱花树奔了过去。她知道的,只有她知道,荧惑最喜欢靠在樱花树下看天,他现在一定在那里。
穿过一个露天的长廊,就是中庭了!
她却放慢了脚步,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她就这样贸然冲了进来,荧惑不会责怪她吧?
一脚踏进中庭,眼前忽然一阵飘红凌乱,她微微一惊,却发觉漫天都飞舞着樱花花瓣!如雨似雪,几乎将一切景物都遮掩了住。
天,现在是冬天啊!樱花怎么可能如此盛开?!
她不可思议地往前走了几步,立即有无数清雅柔软的花瓣落在身上,拂过脸颊,伸手一摸,却居然真的是樱花!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努力在飞舞的花瓣中寻找树下的那个男子——啊,找到了!那个黑色的修长的身影!
她的神情忽然僵住,脸色一片惨白,只觉漫天的樱花旋转成团,全部砸进眼睛里。天上地下都有无数冷流钻进身体里,顺着经脉,一直窜进了心脏——
一阵强烈的痛楚……
炎樱清醒之后,立即惊恐的发觉自己竟然突然回到了神火宫!屋梁上五彩的瑞兽与她怔怔地对望,眼睛呆滞无神。这里竟然是荧惑的寝厅?!
冷汗顺着脊背淌了下来,将身上的衣裳都打湿了,她飞快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发觉自己的衣裳居然也给换过了!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绸袍子,甚至系在腰上的带子都松了开来,大片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冻入了骨子里。
她惊恐万分地拢上衣服,一时完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分明记得当时他们都还在参加踩冬仪式啊,怎么一转眼她就回到了麝香山?难道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吗……?
手上传来阵阵刺痛,火辣辣地,她本能地低头一看,却见两只手都用洁白的布条包裹了起来,里面还渗透出白色的粘腻事物,闻着有一股药香。顿时,种种回忆全部跑了回来。
啊……她还是没成功。做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结果修罗依然是修罗,半点也没改变。
“我真是个傻瓜……废物……”的
她低笑了起来,喃喃自语着。
她自然知道手上的伤如何来的了,当时她已经完全绝望,不顾一切地拉住了他,他整个人就是一团火,灼伤了她。原来他匆匆的要离开,却是回了麝香山。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什么都没改变……
眼泪顺着脸流了下来,滴在丝绸的袍子上,立即晕了开来。她捂着脸,放声大哭了起来,几乎就想这样死去。为什么她不去死?在青鼎山的那个晚上她就该让荧惑杀了自己!对神抱着希望,换来的只有绝望而已,是她天真,这个道理早在数百年前就该知道的!
门忽然被人轻轻打开,然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往里面走了进来,她动也不动,只抱着膝盖用力哭着,恨不能立时身如齑粉,散在泥土里,再也不要被任何人看见。
“别哭。”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了起来,熟悉却又不熟悉,只因为冷漠的语调里包含了一种化不开的温柔。然后一只带着白色丝绸套的手缓缓抬起了她的下巴,她被迫与那人对望,对上了一双略微无措的眼。
荧惑……
她的心突然一阵巨痛,几乎不能呼吸。
不要,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睛看着她了。
那种看着珍贵宝贝的眼神,那种单纯的望着她的眼神……
一切都会没办法收拾的。
她不能堕落,不想堕落,也没有资格和立场让自己陷进去。
她别过脑袋,避开他的触碰,一句话也不说。
荧惑望了她许久,才轻道:“别哭了,我答应你。”
她陡然抬头,清楚地听见身体里面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到可怕。
“答应……什么?”
她低声问着,两只眼睛里泪光莹然,里面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光芒。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串拙劣的琉璃羽毛串,套着冰丝的手很是笨拙地把珠串戴到了她手腕上,看了半晌才轻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杀凡人,今日,此时,此刻,就此立誓。你还要哭么?”
天啊……的
她的眼泪完全崩溃,飞快地掉了下来,忽然飞快地捉住荧惑的手,紧紧地攥着,攥到微微发抖。她再也不要放手了,哪怕神火下一刻就将她的灵魂焚烧,她也不放手了。
“你让我了解了凡人,那……现在你愿意换一下么?”荧惑轻声问着,居然有些腼腆。
炎樱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本能地用力点着头,眼泪随着动作落在他身上,飞快地化成了白烟。
“那……我要你了解我。”
他说着,忽然将她从床上拉了下来,弯腰替她穿上鞋子,神情里居然有一种小男孩的天真与羞涩。他笨拙地替她套上了鞋,拉着她就往门口走,随手又从挂钩上取下一件粉色厚实外套,反手将她包了个严实。
她什么都没问,任他拉着自己走。两个人飞快地绕过了回廊,直接往中庭奔了去。他现在看上去像是一个急于献宝的孩子,那双冷酷的眼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明亮开心过,那种光芒,让她心痛,却也喜悦。
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脑袋里一片乱,干脆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和他走着,能走多久走多久。
中庭很快就到了,那棵巨大的樱花数矗立在那里,光秃秃的,很是萧条。
荧惑走过去拍了拍树干,颇遗憾地说道:“不是春天,没有樱花,可惜了。”
他回头看着炎樱,轻道:“我最喜欢靠在树下,什么都不想,看花,看天。”
炎樱忽然一笑,笑容里居然有一种从未见过的狡黠和媚。
“你想让花开么?”
她柔声问着,与他一同坐在了树下。他胳膊上套了冰丝绸,没有神火的灼热,她慢慢靠了上去,将头抵上了他的肩膀。
放纵一会也好,就让她陷一会吧……
天塌地陷也好,山崩海啸也好,她忽然全部都不在乎了,但愿时间能够永远停在这一刻,永远……的
她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一下,如同一只柔软的猫。
心里有无数的痛,无数的澎湃,她却轻轻笑了笑,说道:“我会让樱花马上就开放,但是我有条件。”
荧惑第一次被人如此靠近,心跳都乱了,不由自主地回问道:“什么条件?”
“我要你笑一次,你笑了,樱花就开了。”
荧惑有些发怔。
笑……?
炎樱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有猫一般的娇媚狡猾。
“修罗笑了,樱花也会开放的,你不相信吗?”
她伸手摸了摸树干,然后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轻轻插进泥土里,在上面拈了个极怪的式。她笑吟吟地望着他,轻道:“如何?修罗会笑么?”
荧惑微微勾起嘴角,扯开一抹生硬的笑容。笑,当真是个难题,他从来没有笑过。
炎樱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你不会笑……罢了,我让樱花开放吧。”
她又拍了拍树干,轻喝一声:“开!”
就那一个瞬间,天上顿时落下了粉色的雪,漫天飞舞,如同幻境。
荧惑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方才还光秃秃的樱花树,居然真的开花了!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冬天……一团团粉色的花瓣四处飘零,如梦如幻,他们坐在樱花树下,仿佛被樱花淹没一般。
炎樱微笑地看着那些美丽的樱花,轻声道:“荧惑,只要有心,樱花也会在冬天盛开,修罗为什么不会笑呢?”
她突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将脑袋贴紧他的胸口,完全不在乎神火的灼热,仿佛要将自己的整个生命都投入在这个拥抱中一样,紧紧地,战栗地。
荧惑本能地要推开她,她疯了吗?他身上全是神火啊!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他,然后笑了起来,眼睛里又有泪光闪烁。
“荧惑,谢谢你。”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半晌,才轻道:“那首歌……叫什么?”的
她摇头道:“没有名字的,只是南方的小调罢了……”
说着她就轻轻唱了起来:“春风吹呀吹,花儿就在你的发间飞呀飞;花儿飞呀飞,却比不上你的笑颜美呀美。雁儿飞呀飞,春风吹呀吹;我心爱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爱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歌声娇腻,和粉色的樱花一起在寒风中飘荡着,传了很远。
回廊上有一个身影闪了一下,她望过去,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那是一双冰冷的眼,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夹杂着鄙夷,不可置信,痛心疾首……种种情绪。她觉得整个人都缓缓陷入一个旋涡里,再也爬不出来。
海阁……
第十七章
第二天,麝香山诸神齐聚,商讨对付妖狐一事。
司月高高地坐在正殿第一把锦绣麒麟椅上,冷冷看着身边的镇明,沉声道:“据报,妖狐一行已接近妖狼族的嫣红山,司日在那里隐居,于降伏行动大为不利。镇明,荧惑,你二人一同前往嫣红山,分开行动。荧惑专司对付妖狐;镇明,我知道你与司日一向交好,但是这次于公于理,都不许你包庇他!”
镇明笑了笑,没说话,却听司月又道:“镇明将司日困住,不许他妄为,倘若一旦出现什么异常情况,允许你们立时开杀戒,一个不留!”
镇明淡然道:“你要我杀了前任麝香王的独子么,司月?”
司月沉下脸来,有些严厉地说道:“他早已脱离神界,与妖狼为伍,倘若不能秉公处理,如何能显我麝香之神威?!身份永远不是行动的阻碍!你在找借口吗?!”
镇明挑了挑眉毛,放轻了声音,居然还带着一点笑意。
“将他逐出麝香山你还是不满足?这么怕他那特殊的身份?司月,你的心思我很明白,原本我不想管太多,但是你渐渐过分了。原本没有人要与你争夺什么,你不过一直在和自己心里的鬼影为难而已。抱歉,你的要求我办不到,也不想去,你若当真有心,就自己去吧。恕我暂时告退了。”
他又是站起来就走,丝毫也没有将这个目前麝香山地位最高的神放在眼里。
想做麝香王,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气度雍容,神界交给她,也不过是演变成恐怖的高压统治罢了。也罢,他不搅这滩混水,反正没有他在的麝香山麝香王,也不过是美丽的木偶而已……让她折腾去吧,他等着四方那里行动,坐山观虎斗。
这次司月却没拦他,阴森森地看着他走出了正殿,从头到尾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看到他的身影出了正殿,她沉声道:“荧惑,立即动身去嫣红山,杀了也好,剁了也好,镇魂玉碎了也好,务必将嫣红山的妖全部给我杀了!”
没关系,一切都还在她的掌握之中。不要说神界,就是这整个天下,日后也必然会是她司月的!这笔帐,以后慢慢算,镇明!
“镇魂玉已经转世为人,我立过誓,再不杀凡人。嫣红山除了狼妖还有半妖,我不想杀了有人类血统的妖。你的要求,我做不到。最多将妖狐降伏,然后由镇明封印。”
荧惑慢慢说着,其实已经对这种无聊的聚会感到厌烦了。啊,他好想赶快回去,炎樱还在神火宫里呢!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神火宫如此可爱。
司月脸色巨变,张嘴正要厉声呵斥,却听正殿门口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他不去,我去!”
抬头一看,却是岁星,神色冷漠,直直地看着荧惑,好象看着一个陌生人。
司月皱了皱眉头,低声责备了起来,“岁星,为什么来得那么迟?都已经辰时二刻了!”
岁星没有说话,直直走到了荧惑面前,死死盯着他,声音如冰。
“我去!便是为了麝香山,我也该出一点力。每次这样的事都是荧惑镇明出场,难道我的能力就比他们差了么?!”
司月有些惊讶,不过还是温言道:“岁星,不是你的能力差,而是你的确不如他们俩擅长打斗,你又是麝香王的独女,身份高贵,如何能与那种妖孽秽物起冲突?”
“我说了,我去!司月,闭嘴!”她突然吼了起来,眼睛赤红,恨恨地瞪着荧惑。
不甘心啊,真不甘心!她竟是败在一个凡人女子的手上!
麝香王的女儿又如何?同为五曜又如何?不过是虚名流云罢了,就连司月都不过是面子上的和善而已!
神火宫,樱花树,原本是她充满希望充满爱怜的回忆,如今却成了她的梦魇。那两个亲密的身影,那首甜蜜的情歌,修罗温柔的表情……每一个都如同钢针,狠狠刺进心底,一阵乱搅,血肉模糊。
什么高贵,什么气度,于他或许不过是瓦砾而已。她妄自隐瞒了多年,却在这一刻豁了出去!
豁出去!神界的战场也罢,女人的战场也罢,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你们谁也别动,我说了,我一个人去。十日之内,提妖狐头颅来见!”
她说完转身就走,眼角也没施舍一下。碧色的身影决绝挺直,如同被怒火吞没的凤凰鸟。
做给你看!
司月愣了半晌,什么也说不出来。
半个月之后,麝香山乌凤哀啼,黎木宫前万木倾折。
麝香山第一场雪降之时,岁星散魂亡。
司月大震,千年以来第一次亲自下界,直奔落伽城。
妖狐与镇魂玉盗得落伽城清瓷族人七十三魂魄,尔后不知所踪,仅擒得千年蛇妖与水妖,带回麝香山等候问罪。
****的
最后还是没能对妖狐下手……的
荧惑从正殿回到神火宫,不由自主回想起那个转世成为凡人女子的镇魂玉。她动也不动,护在妖狐身前,那双坚决的眼立即让他想起了当时的炎樱。
青鼎山之时,她也曾这样护在海阁身前,用那双幽深的眼静静看着他。
明知死亡的那一瞬间,她们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呢?想什么能让她们的眼睛如此沉静,豁了性命也要保那人平安?
他想他或许有些明白了。
那个瞬间,她们心里什么也没想。
这就是凡人了。
啊,他多想赶快回到神火宫!多想立即在樱花树下见到那个美丽的女子!他有无数的话想表达,他有无数的想法要与她分享。
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凡人的幸福,他也有资格渴望。
奔到中庭,樱花盛开的树下却没有那个粉色的身影,他想也不想,转身就往自己的寝厅跑去。
快!快!让他见到她,一刻也不能等了!
寝厅里面空荡荡的,半个人也没有。他转身又走,直往珠炎厅奔了去。
人呢?人呢?昨天还在樱花树下安静地对坐着,今天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他越跑心越慌,没来由地开始微微喘息起来。
“砰”地一声,珠炎厅火红的大门被他一脚踹开,砸在墙上剧烈地震荡着,倒将里面的人吓了一跳,转身无辜地看着他,然后才轻声道:“怎么了?没有降伏妖狐么?”
他剧烈喘息着,眼光紧紧擒住那人的身影,怎么也不放开。
找到了,找到了……他的幸福。
他疾步走了过去,开口刚要说话,却见炎樱指着案上满满的华丽酒宴,奇道:“你吩咐了厨房准备这些菜肴的?”
他微微一愣,转头看去,却见案上两付碗筷,放得整整齐齐。旁边各有一个白瓷的酒杯,里面居然连酒都斟好了,碧绿幽香,却是他无比熟悉的竹叶青。
案上酒菜正热,显然刚做好没多久,却全是麝香山鲜少做的菜。
松香栗子鱼,龙舟碧水鸭,缠丝白玉糕……每道菜都是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他怔怔地看着那桌酒菜,回忆渐渐蔓延上来。
分明是在巧山的时候,他出钱请海阁的那一顿好菜!从头看到尾,居然一个菜都没漏掉,甚至连酒,都是幽香却辛辣的竹叶青!
他一阵迷惑,有些弄不清究竟怎么回事。脑海里突然回响起海阁那天晚上说的话:『……你的一顿好餐好酒,我一定加倍奉还……』
到底怎么回事?
炎樱见他一脸迷茫,不由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怎么了?不是你吩咐的吗?方才让人把我领入珠炎厅,又见案上满是我们南方著名的菜肴,我以为是你准备的。”
荧惑怔怔地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里面的竹叶青。
还是这种感觉,滚烫的,辛辣的,却有一种快活含在里面。他忽地抬手将炎樱也拉着坐在了对面,举起酒杯,低声道:“干了。”
炎樱虽然疑惑,却也依言喝干了杯中之酒,正要开口相问,却听荧惑沉声道:“准备酒宴的是谁?!”
她一呆,门口却立即传来下人的声音。
“回荧惑大人,是厨房特地为您和炎樱小姐准备的南方菜肴,庆贺您降伏了妖狐,收回了镇魂玉。”
降伏妖狐,收回镇魂玉?
他吸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对炎樱柔声道:“你家乡的菜肴,我却要好好品尝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肴去了小半,荧惑吩咐撤席,然后立即拉着炎樱去中庭樱花树。
风是冰冷刺骨的,地上也残留着未融的冰雪,踩在上面“吱吱”响,可是那棵巨大的樱花树,却依然樱花烂漫,如雪絮飞舞,冰凉的空气里夹杂着樱花的清雅香气,颇有另一番风情。
“荧惑,现在你还没告诉我,妖狐降伏了没有?听说镇魂玉转世成凡人女子,你也收了她么?”
炎樱疑惑地看着他。
为什么?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亮过,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还是……?
荧惑定定地看着她,好久都没说话。她给看得一阵火热,顿时红了脸,垂下头什么也没说。
怎么这样看她?他的眼神,有过如此激烈么?
两人在树下立了好久,谁都没开口说话。樱花打着卷飘了下来,落了一头一身,随着各自的心跳微微颤抖。
“炎樱,”他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我没降伏妖狐,也没收回镇魂玉。”
她惊讶地抬头看着他,有些不能理解。
“镇魂玉已经成人,护在妖狐身前,我怎么也下不了手去杀她。”
这是实话。
炎樱渐渐有些明白过来,神色立时有些激动,等他说下去。
“那个时候,我对你说我立誓不杀凡人……我承认,那是我不想你哭。可是今天我差点就要杀了那个女子的时候,我却想到了你。”
他从来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舌头微微打了结,也有些语无伦次。
“炎樱,凡人也好,神也好,我们不再去想了,好不好?就是为了你,我可以永远不做五曜,不做修罗,会让你哭的所有事情,我都不做了。”
他小心地搂住她的肩膀,让她的身体靠在自己套了冰丝衣裳的胸前。
“不管怎么说,我要的是你,只要你。你……可愿意……让我有资格体会凡人的幸福?”
他支吾着,终于将最后一句说出了口,然后低头定定地看着她,迫切地等答案。
她完全呆住了,傻子一样瞪着他。
天啊,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呢?
刹那间,山都崩了,地也陷了,她掉了下去,层层碎石将她覆盖,只有头顶的一丝光线,引导着她的呼吸和希望。
为什么会是他呢……?
“炎樱。”
他的声音如同魔咒,一再敲击她被碎石笼罩的心,她的眼泪都出来了。
“我发誓,再也不杀凡人,再也不让你哭,如果有违此誓,便让我化身为火,打散元灵,永世不得人形……”
他的誓言被一双手捂住了。
炎樱浑身颤抖。
不行了,不行了,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幸福果然是无比艰辛的事情,要放弃多少包袱多少回忆,才可以得到那么一点点的回馈。可是……让她堕落吧,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死后立即魂飞魄散也好。飞蛾扑火的诱惑,她终于明白了。
死也不想离开这个人。
真的不想离开他。
“好……我,答应你……让你幸福。”
她微笑着,战栗着,满眼是泪的,终于放弃了过往的一切。
荧惑狂喜交加地看着她,整颗心完全飞上了天。
他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樱花,她含泪的笑颜也和樱花融在了一起。
嘴角慢慢地,不由自主地往上勾了起来,竟是不能自抑,也不想自抑。
他笑了。
『……你笑了,樱花就开了……』
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笑得更欢乐,与她对望着,只盼这一刻可以天长地久。
他的心,从未如此欢畅,淋漓,喜悦,光明……一切一切美好的词语,都不足形容他现在的感觉。
炎樱与他对望了良久,也笑了,柔声道:“修罗笑了,樱花果然开得更美了。”
两个人手拉手,站在树下看起了樱花。虽然手掌间隔着一块滑腻的冰丝,却丝毫不能阻碍两颗欢乐的心,或许,他们从没有这么贴近过,这样没有防备地,自然地靠近。
希望永远在一起……
“春天来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多种一些樱花树,再等几个春天,神火宫就会开满樱花了……”
她低低地说着,有些温柔,有些颤抖。
啊,她没有看见,但愿她没有看见荧惑身后那个缓缓靠近的身影。
“南方人最喜欢樱花,当年宝钦城街道上全是樱花树,春天来的时候,景色简直美丽极了,美丽极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人,走到荧惑身后,举起了手里那把散发着寒光的剑。上面的冷厉色泽刺了她的眼,眼泪本能地涌了上来。
“每年春天,海阁就会和我去行宫的花园里摘樱花做枕头……”
声音颤抖起来,越发不能控制。
举起来了,剑举起来了!
“荧惑……!”
她忽然痛呼出声,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把抱住他,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几乎要将自己揉进去。
“卒”地一声,是剑刺进身体的闷响
荧惑觉得自己整个人忽然轻了起来,心口凉凉的,很陌生的感觉,却一点都不痛苦。
气力在一瞬间流失,他茫然地低头,却在炎樱背后看到一把闪烁寒光的剑尖,剑尖已经穿透她的后背,上面还残留一些鲜血,缓缓滴落。
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他会看到一把剑呢?
一阵令人牙酸的闷响,他眼看着那剑头又缩了回去,拉动着他体内的五脏肌肉,有一种残忍的冰冷的痛楚。
“一餐好酒好菜,我已经还过,现在,要你偿还我宝钦城三百族人的性命!”
一个清朗冷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熟悉却又陌生。
他怔怔地看着炎樱脸色惨白,一语不发地往后倒去。分开的一个刹那,鲜血从他和她的胸口迸发出来,染红了漫天的樱花,下起了血色的雨。
为什么?分明是好梦啊,怎么突然变成噩梦了呢?
“你这个贱人,贪图享乐,目光短浅,将宝钦城血债丢在脑后……你不配做我姐姐,不配做宝钦城的女儿!我真恨不得当时在青鼎山就杀了你,那三百族人,为你死得好冤!”
海阁的声音冰冷刻薄,一句句划在心上,立时就破皮刻肉,鲜血淋漓。她无力地躺在地上,只是流泪,却什么都不说。
荧惑反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神火瞬间燃烧起来,将他半个身子都点燃了。海阁丝毫不惧,居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半张脸被血红的神火吞噬,异常可怕。
“全杀了!全杀了!我海阁无愧天地间!自当下黄泉去见父老乡亲!贱人,修罗!只盼你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
笑声渐渐凄厉,渐渐微弱。神火几乎是瞬间便将他焚烧殆尽,眼看着化成了一摊黑灰,给风一吹,散了开来,遮住了晴朗的天空。
荧惑什么也没说,只吃力地往炎樱那里走了去。全身的气力都给那穿透心脏的一剑夺走了,他仅剩的最后一点力量……他要去那个女子身边……
“荧惑……”
她流着泪,只是唤他的名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散了,都散了,欠人的,人欠的,这笔帐终于算清了么?
她吃力地抬起身子,扑进他怀里,至少,有那么一瞬间,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轻轻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修罗笑起来,天地都嫉妒了,真的很美……”
啊,樱花也好,鲜血也好,一切都过去了。没有魂魄也好,死无葬身之地也好,她都不在乎了,只恨,她要先走一步……
胳膊上那具柔软身体忽然僵硬了,荧惑没有说话,他一直都没说话。
靠在樱花树下,看着漫天飞舞的粉色樱花,她的笑颜又出现了。
『荧惑,荧惑……』
她这样唤他。
『雁儿飞呀飞,春风吹呀吹;我心爱的人,你等一等我呀,等一等我;我心爱的人,你看一看我呀看一看我……』
他的脸颊忽然一冷,两行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心爱的人,你再看一看我,好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说过不再杀凡人的,可是他却破戒杀了海阁。
『我发誓,再也不杀凡人,再也不让你哭,如果有违此誓,便让我化身为火,打散元灵,永世不得人形……』
他忽然抱着炎樱奋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远,一步一步走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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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神火宫起火,火势冲天,非神力所能止。
大火焚烧三日,终于熄灭,唯中庭樱花树,满树血火,明艳烂漫,竟从此再也没有熄灭过。
镇明非嫣二人在废墟中搜寻十日,半点痕迹都没有找到,确定那二人自此失踪。
唏嘘感叹而已。
麝香山五曜,从此薨三曜,司月退出权力场,不知所踪。在此同时,四方在北方曼佗罗城展开行动,召唤暗星,试图一举颠覆麝香山。
(第二卷完)
哈哈,今天开始发第三卷 也是恶之花的最后一卷
第三卷:《镇狐记》
第一章
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她完全不记得什么年代,什么时日。久到——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刚刚修炼成精的小小妖狐。
每日在山涧林间流窜,逍遥快活,完全不懂人世百般忧伤缠绵。
还记得那个时候,她第一次在山脚下见到凡人女子:绫罗裙子,望天发髻,眉眼间一点殷红的胭脂,顾盼生姿,纤柔袅娜。回首看看自己,艳红粗糙的毛发,尖利的爪子和牙齿,不由好生仰慕妒忌。
她一扑而上,本想将那女子带回自己的窝穴,好好欣赏一番,却不料惊动了一大批同行的旅人,一个个尖叫狂奔,乱成一团。
“妖怪啊——!狐妖啊——!”
几个孔武的男子一跃而上,拿着明晃晃的大刀用力劈下。
她怔住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片真心烂漫,却要被人排斥杀戮。肩膀和背上吃痛,却是给砍中了两刀。
她也不吭声,一把抓起那个吓呆了的女子,化成一股腥风,转眼就回了巢穴。心里有百般的疑惑,百般的恼怒,却止不住好奇心,兴奋地打量着那个可怜的女子,从头到脚闻了个遍——是香的!
破开丝绸衣裳,扯下满头翠钿,她羡慕地抚摩着柔软的皮肤和滑顺的头发。
她也想做这样的“人”!
她丢下那个吓昏过去的女子,径自走去清澈的溪水边,摇身一变。顿时脂粉腻香四溢,青丝如云。她生涩地提着迤俪的裙摆,蹲在溪水边照了半晌。
与那女子完全一样——不,凡人女子眼睛为美丽的黑色,她却是野兽的惨青,间中一条阴森森的瞳仁,煞是可怖。牙齿还白森森地露在嘴唇外面,指甲也是尖尖的。啊,这番景象,如何可以称得上娇媚柔弱?
她左看右看,总是不满意,干脆缩去利齿,磨去尖爪,这才对着溪水微微一笑,百媚横生,烟波流转。她满意极了,一个回身,绫罗裙子漾起小碎浪,好象溪水里的鲤鱼尾巴。
那一整天她都徘徊在溪水边,欢喜自顾。这样粉白细嫩的手指,这双明若秋水的眼,这样柔软喷香的身体,以后都是她的了。
她回身去看那昏倒的女子,摸摸自己,再摸摸她。噫,都一样!忽地手上碰到一个凉凉的硬物,她稍稍一用力,竟然扯了下来,放在手边一看。
『非嫣』
两个古老的字刻在上面,原来是一块碧色的玉。她看了半日,也不明白上面到底是玉的名字还是那个女人的名字。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会,忽地又一笑,将那玉胡乱套在脖子上。从此以后,她又有名字了。
现在想想,她似乎从这个女人这里偷了好多东西,容貌也好,衣裳也好,现在连名字都偷了人家的,她的良心开始有些小小的不安。她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衣裳和首饰,将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困在这里岂不委屈了她?
还是送回去吧。
“喂……喂!”
她也不知轻重,用力拍着那女子的脸,只见那白玉一般的肌肤上立即映了无数红痕,吓了她一跳。
那个女子一清醒就开始尖叫,她的狐狸耳朵都快给她喊聋了,不得已,撕破衣裳堵住她的嘴。她可不想变聋子!
“你……是、人,哪里?”
她用生涩的话语问着她,脸上堆满了努力装出的和善笑容,然后轻轻扯开布条,瞪大了眼睛等她回答。
“杀了我……你这个妖怪……”
那女子颤巍巍地说着,眼泪淌了下来。她好奇极了,急忙伸手去摸,湿漉漉的,热热的,放进嘴里尝尝,居然还是咸的!
“这是……什么?”
她天真地问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为什么眼睛里会流出咸水来呢?她怎么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杀了我……妖怪……你……玷污了我……”
那个女子哭到哽咽难言,只是扯着自己的领口,怎么也不放手了。
她努力问了半天,把自己所会的凡人的话语全部用上了场,也没得到一点回答,那个女子只喃喃念着什么,理都不理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手放在她头上,微微一施法,立即有艳红的光芒溢出。眼前陡然浮现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繁华的村庄,衣着鲜艳的凡人,条条平整的道路……那里就是人间了。多有意思的地方呀!
一把提起那个挣扎不休的女子,她又化成一股腥风,直接往“人间”去了。那里许是她新的游乐场所,那么多的人儿,先逍遥上一段时日再说!
啊,说起来,第一次见到那人,也是在那个时候了。
天真如她,自以为将那女子送回便可开始逍遥,却不知到了那女子所住的村庄后,村民们都请来了神人法师,要来伏她。那女子一落地,便挣扎着哭喊着跑向人群,一路尖叫着,好象她把她怎么怎么样似的,天晓得她不过闻了闻她,又扯破两件衣服而已……
周围涌上无数人潮,将她包围,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很是好奇地看着这些凡人。噫,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凡人呢!真是有意思!她立即露出笑容,对那些横眉冷目的村民嘻嘻一笑,狐狸的狡黠之气顿现。
她不过一个刚刚得道的小妖,无法维持人形太久,时间一长,獠牙和爪子就露了出来,眼睛也泛出惨绿的色泽,她却丝毫不觉,笑吟吟地往前走,那些村民无声地,慢慢地围着她跟着她,就是不让她出了这个圈子。
狐狸耳朵尖,隐约听见后面有人小声说着什么。
“女儿为妖怪所挟,玷污于肮脏洞穴之中,但求一死以换清白……”
“看她那模样,似乎是刚成形的小妖,应该不足为惧……”
“非嫣!别乱来!先把事情说清楚!”
“御子怎么还未来……?
她越听越糊涂,完全不能理解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刚要说上一些友好的话语,却见面前的人群突然飞快散开,每个人都面露敬畏之色,方才小小的喧哗立时停了。
一个全身雪白的少年走了过来,说他全身雪白当真不为过,因为他的衣裳,头发,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白得没有一丝尘埃。
说起来,他或许也是真正进入她眼睛里的第一个男人。
她当时有些发怔,只顾着痴痴看那人与自己完全不同的风华,妖相必露却完全没有自觉。
天底下原来还有这样一种人!与那女子的娇柔妩媚不同,却是清朗的,俊美的,一身的白衣,仙鹤一般。一时间周围的村民在他的光芒下,全成了模糊的人影。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第一眼就能轻易地看到他。
那少年一直走到她面前,出乎意料地,却是用一种与村民完全不同的微笑神情看着她,漆黑的眼睛仿佛冬天的寒夜,幽深美丽。
这个人年轻得不象话,好象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可是她的妖气本能地感受到一种压迫,狐狸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危险,如果再靠近就有生命之忧。
她向后跳了两步,牙齿威胁地暴了出来,凶相呈现,可是心底还是对这个人很好奇,一双惨绿的眼睛定定地瞅着他,眨也不眨。
夏天的蝉鸣嘹亮绵长,他突然就开了口,声音虽然低柔,却丝毫不被那些喧哗的蝉鸣压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小狐狸?”
………………
…………
…………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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