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VERTISEMENT
075
瑞安公主
水玉领先跳下车,掀开帘子先把宁天赐抱了下来。
沈千染扶着水玉的肩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红砖绿瓦,气派非凡的沈家,脸上划过一丝冷凝。
“二小姐,我让马车拉到后门,吩咐他们搬行囊!”这次沈千染回来,带了整整七十几箱的东西,光马车就雇了十多辆。
“好,让他们小心些,别撕了封条。”沈千染交代一句,水玉应了声后笑咪咪地离开。
“赐儿,来,阿公牵你!”宁常贤从下一辆马车下来,几步到宁天赐身旁,牵了他的手,低下身轻轻问,“一会长辈问起,你该怎么答?”
宁天赐精致的小脸上先是一阵迷乱后,眨了眨琉璃眼,泛起了红,又撅了撅小嘴巴,委委屈屈地看了宁长贤一眼,低下首,小声地念着,“我是宁天赐,我是阿公的嫡孙。娘……娘是我姑姑……”琉璃眼中很快凝起了小泪花,在眼眶里转呀转地。
沈千染一下就猜到宁常贤给小家伙说了什么,瞧着小家伙像受尽委屈的小雏鸟,沈千染的心一阵阵的剐痛。
她的儿子怎么能叫她姑姑?就算赐儿乐意,她也不乐意!她知道宁常贤此举是出于对她声名的考虑。
但于她而言,声名是什么?上位者可以公然染指别人的妻子,弱者连自已生的孩子也不敢认?她沈千染要这样的声名何用?如今,她早足够强大到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她的赐儿开开心心、天真浪漫、理直气壮地活着重要!
她蹲下身子,与儿子平视着,轻轻拭去含在宁天赐眼角欲滴的小泪珠儿,她的眸温柔得快泌出蜜来,“赐儿,听娘一句,无论谁问你,你都可以挺起胸堂回答,这是我娘亲!娘亲,因为有了赐儿,娘亲才感到幸福,因为有了赐儿,娘亲才感到骄傲!”
她抬起首,对上宁常贤叹气的脸孔,那深邃的眸里闪着自信的坚强,“舅父放心,阿染已不是三年前无助的少女,我是一个母亲,在任何时候,我只会选择站在我孩子的身前,为他遮风挡雨,做他永恒的羽翼。没有人能伤得到我和赐儿,要是谁敢——”及此,眸光里浮出冰魄之光,“谁敢伤我儿子半分,我会让他知道后悔二字是怎么写!”
小家伙把沈千染的话听得明明白白,眼中又浮起了泪珠儿,这回没忍住泪,顺着绯红的小脸儿滚下。突然,小身子一转,朝着沈家的门气咻咻地挥挥小拳头,傲然地哼着,“娘亲,他们要是欺负你,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让他们给娘亲认错!”
沈千染眸色顿似瀼瀼零露,唇角向上弯起,她重重地点着头道,“好,等赐儿长大了,娘就靠你保护好不好?”她亲吻去宁天赐脸上的泪花,伸出尾指,学着宁天赐平常的模样,欢快地叫,“勾勾手,勾勾手哟!”
宁天赐幸福地、自信地、高傲地举起一根手指,满脸绯红,“娘亲,放心,赐儿很快会长大的!”
宁常贤脸上绽开微微一笑,心中酸感莫名,若是他的妹妹有沈千染一半的勇气,也不至于半生蹉跎。
沈千染牵起宁天赐的手,迎上宁常贤宽慰的笑,低头对着身下小小的人儿笑道,“赐儿,我们去见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宁天赐抬起小脸,随即漾开一个笑容,“好的,娘亲!”
沈千染右手牵着宁天赐,缓缓走上台阶。
门口左右两个侍卫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一个水湖色的轻纱的少女缓缓走来,嘴巴在不知不觉中越张越大,唿吸哽在喉中,眼光随着那少女转动,看着她从眼前走过,缓缓地消失在视线中……直到“噹”地一声,兵器掉在地上,才似疑似晃地醒过来。
左边的擦了一下流下的口水,有些结巴地问,“兄弟,你……刚有……看到什么?”
右边的还没回过神,缓了许久才喃喃一句,“大白天的一定……是仙女。哥,你刚也看到仙女了?”
“仙女啊……”左边的愣愣地点了点头,“是呀,造化造化呀……。”
到了外堂,沈千染看到广嬷嬷百无聊赖地坐在庭中的竹椅上,在阳光下晒着太阳。
广嬷嬷听到脚步声传来,扭着头一瞧,在看到一个少女披着一身金色晨缕缓缓从正门进来,全身一震跳了起来,手心上的瓜子全撒在了地上,站在那直着眼发愣着。
宁常贤不便入内,沈千染便道,“舅父在此待候,等染儿进去给娘亲通传一声。”
她轻蹙眉,朝一旁瞧着她发愣的广嬷嬷道,“舅老爷来府上,还不去上茶?”
广嬷嬷是认识宁常贤,只是眼前的少女令她太震惊了,活脱脱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夫人宁常安。
“是……是,老奴这……这就去上茶。”广嬷嬷边向前走边忍不住回头打量着沈千染,一时不备,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前一趴,摔了个狗啃食。
“咯咯咯……”宁天赐指着广嬷嬷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宁常贤轻喝,“赐儿不得无礼!”
宁天赐掩着嘴憋着,好不容易气顺了,才哀哀期期地小声地辩解,“不是赐儿推她的!”
沈千染被宁天赐的言辞逗笑,拉了一下宁天赐的小手,道,“来,跟娘进去,我们去给外祖母请安!”
沈千染一路走过,视若无睹地从张口结舌的丫环婆子们身边走过。沈家的改变很大,若非依着记忆中的路,她几乎认不出来。
还没到内堂,就先听到有人在唱小曲子,象是民间地方的曲调。其中伴着几声赞赏声传来。
到了内堂,沈千染看到,内堂被加宽了一倍多,前方还搭了个小戏台,此时正有一个青衣在咿咿吖吖地唱着。台下,搁着几张长榻,既可供人休息又可供人坐着看戏。
当中还有一个花梨木桌,几个女子围坐着,边吃着桌上供的瓜果点心,边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当中一个盛装的少女。那个少女,笑容甜美,一头乌发盘成蝴蝶双髻,斜斜插着一只剔透玲珑的金雀步摇,眉心之间描着嫣红的桃花钿,衬出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越发朦胧。
沈千染一眼便认出,正是瑞安公主的女儿钟亚楠。
沈千染走进时,内堂里的声音瞬时就安静了下来,有人嗑了一半的瓜子从嘴里掉了下来,有人剥了一半的花生落在了地上,只有当中那个盛装的妇人眸中异光微闪。
斜靠在一张狐皮长榻上的瑞安公主心异房中突然静了下来,蒙蒙地睁开眼,神智瞬时清醒了过来,“你……是找谁?怎么没经通传,就私自进来……”眼前的少女让她有些疑惑,她直勾勾地审视着,虽然这样倾城的容貌二十年前她也曾见过,可那人的容貌早已毁了,日日锁在自已的小院中闭门不出,何况眼前的少女不过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年龄。
沈千染唇角略略一勾,挑着一抹不达眼际的淡笑,她知道眼前的是瑞安公主,她没有请安,于礼微一福身,眸光里深隐着一泓冷湾,淡淡地启口,“我找我娘亲,众位慢坐!”
她牵着宁天赐陌然从人群中走过,正要走出内堂,进入后院,身后的瑞安公主惊觉地跳起,历声喝道,“你娘是谁?”
沈千染缓缓转身,眉眼一弯,声若娇莺,“我娘是宁常安,怎么,我回来,连给我娘请安,也要公主殿下的同意么?”
瑞安公主被那少女突然回眸一笑,皓眸里拖出来曳丽艳波,一颗心竟漏跳了一拍。同时堂中吸气之声频频响起,在众人尚未从震惊中清醒时,沈千染早已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娘……”钟亚楠先缓过神来,她吸了几口气,指着沈千染消失的方向,疑惑着,“刚才……她手里好象牵着一个孩子!”
瑞安公主低着首,似乎并没有听到钟亚楠的话。众人见瑞安公主神情凝滞,象是在回忆着,都静静地也不敢出声打拢,内堂中的气氛显得诡异。
沈千染穿过后花园,到了东院,推开门一看,除了左边的僻出一块种了不少植物外,其它的布置,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谁?”常妈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提着扫帚走了过来,在看到沈千染,满脸震惊,“你你……你……”半天也吐不出下文。
沈千染展颜一笑,道,“常妈,我是阿染,我回来了!娘亲在不在房间?”
常妈一个踉跄,瞪着眼许久后才回过神,蓦然,象打了鸡血一般,撒着腿就往宁常安的寝房方向奔去,嘴上同时大声嚷着,“小姐,小姐,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小姐……”
沈千染失笑,想阻止都已来不及了。
沈千染抱起儿子,重重地亲了一口儿子白嫩的小脸,笑问,“外祖母在家呢,赐儿,一会见到外祖母该怎么请安?”
宁天赐郁闷了有大半晌,每回只要他和娘亲走在一处,他就成了一团小空气了。
这时,被娘亲香了一口,娇稚的小脸马上堆上满足,忙举起手,大声回答,“赐儿给外祖母请安,祝外祖母身体健康,永远快快乐乐!”
沈千染边走边亲了一下儿子粉嫩的小脸,夸道,“赐儿真聪明!娘亲最爱赐儿了。”
宁天赐回了一个响嘴给沈千染,高兴地粉脸通红通红地。
刚走到内室,尚未上楼,宁常安已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在看到沈千染的一刹那,眼泪如开了闸般倾泄而出,郁积了心口中三年的话哽在了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停下脚步,站在楼道口望着……唯恐一切是梦,唯恐上前一抱,眼前的人就如镜中花,水中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眼泪也禁不住纷纷流下,她的娘亲,比起三年前显得更加苍老,那一头灰发,已全数变白,双颊的暗纹已延到了下巴,若不细看,她根本认不出眼前是她的娘亲。
“娘,为什么,为什么当年倾姨给你留下的药,你为何不用?”当年倾城带她走时,悄悄地把解药留给了常妈,她知道娘亲一直不曾服用,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见亲眼到母亲的容貌比起三年前毁得更加彻底时,她的心骤然裂开!
“哇……”宁常安这时才哭了出来,她冲上前,一把将沈千染抱住,这不是梦,原来真的不是梦,她的染儿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平安无恙地回来了!
“祖母,您别伤心,赐儿给你请安了……祖母要乖哦,娘亲说,勇敢的人是不能哭鼻子的。”宁天赐从母亲和宁常安的夹缝里挣扎出来,伸出胖胖的小手,轻轻地为宁常安抹着脸,另一边手同时也给沈千染擦着泪,一口一口吹着气哄着,“娘亲,乖哦,不哭,不哭,赐儿说故事给您听,娘亲乖!”
宁常安略微松开女儿,这才注意到沈千染怀中抱着一个粉装小人儿。眼泪又控不住地哗哗流下,她泪眼迷蒙地笑着、唤着,“赐儿,赐儿,赐儿。”擦去泪,她正想把宁天赐从怀里抱过来时,却大吃一惊,连连后退,几乎站不住身子,指着宁天赐惊问,“赐儿,他他他……”
常妈偷偷捏了一下宁常安的手,老泪纵横道,“小姐,赐儿公子象您,眼睛象你,长得也象您。”
宁常安柔肠百结,轻轻地抱过宁天赐,如珍似宝地看了许久许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常妈用袖口拭了一下眼泪,“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小姐,二小姐,不能哭,你们娘儿俩上楼坐着好好聊,奴婢去烧几个拿手菜,大家高兴高兴。对了……哦对了,我得派人去通知老爷和公子,让人在皇宫门口候着,等老爷和公子一下朝就赶紧回来。”常妈连哭边笑,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
“等等常妈!”沈千染喊住往外奔的常妈,对母亲道,“娘,是舅舅送我回来,他在外堂候着。”
宁常安脸上更喜,忙吩咐常妈,“你去外堂,让兄长到前堂老爷的茶客间,就说我换了裳就来。顺便去老夫人房里回一声,就说舅老爷送染儿回来了,看看老夫人怎么安排。”
常妈连连应着,笑咪咪地离开。
宁常安一手抱着宁天赐,一手牵着沈千染,三人上了楼。
沈千染注意到,当年厚重的帘子已经换成色泽素雅的轻纱缦,令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寝室外间已被改成一间书房,上面放满了书卷,那纸镇沈千染认得,是自已十岁时,用舅父送的天然兰田玉小枕歪歪扭扭地刻上“福”字,送给她的父亲。长大后,才知道,原来价值连城的那一个小枕被自已刻了字,又不小心打碎了一小角后,身价跌了百倍。
“娘,爹他?”心里微微为娘亲感到喜悦。
宁常安面色一红,轻声道,“你爹他很好!”
沈千染淡淡一笑,坐定后,问,“娘,为何你不服用倾姨留给你的药?”
宁常安轻轻摇首道,“娘的容貌有什么重要,心里只盼着你能好就行。”
沈千染眼圈一红,问,“娘,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容貌恢复了,那狗皇帝就知道药一定是落在了我们母女的手上,娘怕狗皇帝不放过我,所以,就忍着不肯服下解药?”
宁常安摇摇首,“染儿,娘真的已经不在乎,这么多年都熬过来,只要你和辰儿能健康,娘死了,也是眠目了。”
娘亲!你实不必这样折磨你自已!
“染儿先等等,等娘亲换了衣裳,我们一起去见你舅父!”宁常安满脸兴奋,这么多年,一直牵挂的人,终于全见到了。
沈千染抱着儿子坐在梳妆台边等着母亲,她看到梳台上有一把梳子,上面留着一些黑发,她脸上轻轻绽开笑,母亲已是一头白发,这根头发一定是父亲留下的。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床榻边,轻轻揭开床帐,看到一对并排的鸳鸯双枕时,眸中微微沁出了一些湿意。
她为母亲感到高兴,终于能够冲出自已编织的牢笼,与父亲一起生活。
这三年来,她也曾怨过父亲的软弱,疼她却不懂得护她。也恨过母亲的,把自已封闭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自欺欺人。让弱小的她越活越自卑,没有依靠,从而轻信了申氏,最后惨死在申氏的手里。
可有了赐儿后,她原谅了父母,因为在前世,她那样爱自已的孩子,不惜失去性命也要将他生下来,可她最终也无力护住赐儿,让她的赐儿从出生到死亡,没有渡过一天有尊严的日子。
是上天的可怜,给了她一次浴火重生,让她预知了前路的黑暗,更让她知道,唯有靠自已才能活出尊严!
可自已的父母并没有这个运气!所以,就由她来守护自已的父母吧!
宁常安出来时,沈千染已神色寻常地牵着宁天赐在楼道上等。
母女俩下了楼,常妈一脸暗沉地在内堂中等着,她上前哑着声线道,“小姐,方才奴才去老夫人那时,公主已经在老夫人房里,老夫人很不高兴,当众指责二小姐不识礼教,这么多年离家,连个口讯也不给家里递一个。这回无声无息地回来,也不懂得先给家里的长辈请安。”当时,府里的丫环婆子那么多人在场,老夫人嘴下一点也不留余地。
宁常安眼圈一红,颤着唇看着沈千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多年,沈老夫人给她的委屈她愿意全盘接受,可她不能忍受自已的女儿也被沈老夫人看成眼中盯,肉中刺。她苦笑了一下,问道,“我兄长呢,老夫人有说什么吗?”
常妈的脸瞬时涨得通红,声音都显得尖利起来,“老夫人说,沈家的女眷没有接待男宾的道理,让舅老爷候着,等老爷和公子下朝。还吩咐,让二小姐马上给瑞安公主敬茶,嗑头。这会,她们都在老夫人的房里候着呢。”常妈说得气咻咻地,当初申家那样的破落户来沈家投亲,老夫人还把他们一整家迎进内堂,还设宴款待。
而舅老爷那才是真正尊贵的人,就算到天子面前,也有一席之地,这沈老夫人,是不是越老越煳涂了?
“娘,您别担心,有我呢?一会,我去给祖母请个安,至于那瑞安公主,女儿自有办法对付她。娘您相信染儿!”沈千染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转首对常妈道,“常妈,你去跟舅父说,不必等,让舅父先回去,待爹爹和兄长下朝后,我们一家人亲自去拜访舅舅!”宁家在京城有自已的大宅,宁常贤何必去坐沈家的冷板凳?
“是!二小姐!”常妈一脸兴奋,方才的委屈一扫而光。
“二小姐,二小姐……”外头突然响起女子高拨的声音,一个声音略显高拨,另一个清脆些,沈千染听出是水月和水觅的声音,笑着对宁天赐道,“赐儿,是你的月姨和觅姨。”
这些年,水玉和水荷没少在宁天赐前面提过当初她们几个江湖女子行侠仗义的事。
把小家伙听得全身热血澎湃,几夜翻腾睡不安枕。尤其是知道这些阿姨为了保护娘亲,不惜为奴为婢,那小小的一颗心呀,满满是对两个阿姨的敬爱。
先冲进来的是水月,身后紧跟进来的是水觅和水玉。
小家伙这回再也不愿做空气,小身板马上朝前跨了几步,有板有眼地行了个礼,声音娇软如小莺儿,“赐儿给月阿姨,觅阿姨请安!”
“哇……”先尖叫起来的是水觅,那身形一晃,就到了宁天赐的身前,一把将他抱得高高得,口中已嚷开,“好可爱、好漂亮、好粉嫩的小宝宝啊……哇,瞧啊,这眼睛象琉璃宝石,哇,这这太象夫人了。”
水月担心水觅将宁天赐举得太高,吓到小家伙,忙上前托着小家伙的小屁股,道,“阿觅你把孩子放下来,别吓坏他了。”
宁天赐终于当了一回众人眼中的小明星,他绯红着一张小脸,一点也不惧高,摇着小脑袋“咯咯咯”地开心地直笑着。
宁常安担心沈老夫人久等,怕沈千染吃更多的亏,便上前笑,“好了,一会等染儿和赐儿给老夫人请了安,你们再来逗他不迟。”
水觅只能把小家伙放了下来,俯下身道,“赐儿公子,听水玉说你最喜欢听江湖的故事,那就太好了,觅姨这里有一堆的精彩故事等你回来听哦!”
宁天赐琉璃眸中闪着兴奋,马上举起小胖指,“勾勾手哟,勾勾手!觅姨不能食言哟!”
水月被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又伸出手捏了捏小家伙粉得快挤出胭脂来的小脸,笑道,“看一眼,就想啃一口!”
宁天赐琉璃眼眸刹时睁得大大,胖胖的小手掩住小脸,拼命摇着小脑袋,“苦的,不好吃,小孩子不好吃,姨不吃!不吃!”
沈千染牵了儿子的手,笑道,“放心吧,你月姨是不吃小孩子的。”
沈千染随着母亲来到老夫人的院落,庭院中有五个宫装丫环正嘻嘻哈哈地笑着,有的正在修剪花草,有的正在喂养彩雀,见了先进来的宁常安只是略略了瞟了一眼,也不上前行礼,接着聊天,直到沈千染跟了上来,院子里方静了下来。
走到寝房的门口时,宁常安突然有些不安,她牵起女儿的手,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轻声叮嘱道,“染儿,一会祖母要是训你两句,你忍了下来便是。她到底是上了年纪的长辈!”沈千染未婚带着孩子回来,沈老夫人肯定不会轻饶了她,她担心有什么冲突,让自已的女儿再次受到伤害。
沈千染用眼神安慰一下母亲,嘴角掠了点淡淡的凉笑,“放心吧,娘亲。”
身旁的水玉偷偷一笑,过一阵,等夫人知道二小姐的本事,就再也无需替二小姐担心了。
寝房里迷漫沉水香,弥漫每处角落缝隙,比起以前的质朴,现在在寝房的布置显得奢华多了。
老夫人与瑞安公主并坐在首位,钟亚楠紧紧挨着瑞安公主的身旁坐着,她高仰着下巴,神情充满鄙夷。二太太倒象个小媳妇似的站在老夫人的身后。
沈千染进来时,沈老夫人眉间的皱纹更深,眼角阴沉地看着她,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一丝的惊艳,因为就是这张祸水的脸,给沈家带来了几十年的羞辱。
尤其是她的第二个儿子沈越南,到现在还在外任守,连过年也不得回京看一下亲娘。
也正是这张脸,不仅破坏儿子沈越山一生的富贵荣华,连着做人起码的尊严也守不住!
想当年,沈越山高中状元时,瑞安公主几次降尊纡贵地来到她面前,给她端茶敬水,希望能结上这门亲事,而她,看这个温柔贤淑的尊贵公主,怎么瞧怎么喜欢,耐何,儿子铁了心要去江南娶那商户之女宁常安。
若是个安份守举,贤良淑德的女子也罢,谁知道不过是别人穿过不要扔下的破鞋。
她年轻守寡含辛茹苦把两个儿子培养成才,却全部毁在这个女人身上,如今刚过两年顺心的日子,又要让她再看到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提醒着沈家过往的不堪,心中的怨念瞬时全部涌上心头。
那一瞬间,沈老夫人甚至希望,宁愿沈千染死在外头,永远不要再回沈家。
宁常安上前,低着首,很小心地给沈老夫人请了个安,沈老夫人眼也不抬,只冷淡地“嗯”了一声,也没有吩咐丫环给她备坐。宁常安又朝瑞安公主欠了欠身,一脸平静地站到了二夫人的身边。
沈千染一进门,就看到沈老夫人眼里一瞬间的阴毒之光,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端上前一步,微一福身,“给祖母请安。”
宁天赐也学着沈千染的动作,稍稍鞠躬,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给祖母请安!”
沈千染脸上掠过一丝不经意的冷笑。“祖母”这两个字,沈老夫人担得起么?
重生前,沈老夫人在赐儿生下来之际,就下了令,以后不许赐儿唤她为外太祖母。
后来,赐儿到了一岁时,连话也不会说,沈老夫人看到赐儿更是满脸厌恶,下令,不许让赐儿出现在她的面前。
“多日未归,回来也不给祖母磕个头,这是谁家教你的规距?”她眼角扫到沈千染身旁的宁天赐,眨着一双琉璃眩彩的眸子看着她,脸上冷意更盛,“谁的孩子,这么没规距的?”
宁天赐被沈老夫人阴鸷的眸光蜇了一下,疑惑地抬起首,眨了眨琉璃大眼,看到沈千染朝着他微微一笑的脸,突然想起阿公一直嘱托,不要在一个老太太的面前说自已是谁的孩子,要不然,娘亲会被老太太关起来。
宁天赐马上紧紧抿住自已的小嘴,打定主意决不开口说一句话,心里头一直念着:赐儿听不到,赐儿听不到……
“祖母您说的是沈家的规距么?”沈千染目光深沉,语声淡淡的反问。
“在沈家不说沈家的规距,难道说你们宁家?”沈老夫人松驰的眼角抬起,浑浊的瞳孔中突然精光四射。
“那好,那染儿请教祖母,在这家,我母亲是父亲结发的嫡妻,二婶是二叔的发妻,她们二人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而钟小姐,是公主殿下改嫁带过来,若祖母认她为孙女,我母亲与二婶尚站着,她又怎么有资格坐?若她依然是钟家的外孙女,来的就是客,主人家的长辈站着,她又凭什么坐着呢?祖母,这就是沈家的规距么?”沈千染语声不紧不慢,却字字冰冷,像把鞭子一样打在沈老夫人脸上。
沈老夫人这一生最讲究的就是长幼尊卑,此时被噎得哑口无言,老脸气得泛着一层诡异青色,反复思忖却驳不出半个字,只得沉着声支开话题,“好了,好了!既然回来了,就给你母亲敬茶,磕个头!”沈老夫人微侧了一下头,示意沈千染给瑞安公主敬茶。
沈千染转头看了一脸等着她去朝拜的瑞安公主,淡淡启声,“祖母,按说,公主下嫁,与娘亲是平妻,要染儿给公主敬茶也不难。只是染儿心中有一个疑惑,请祖母给个答案。”
“叫你敬茶就敬荣,哪来这些婆婆妈妈的话。”一旁的钟亚楠本来被沈千染一番悉落就不爽,此时怒气更盛,想不到这沈千染在她母亲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沈千染连正眼也不瞧钟亚楠,只盯着沈老夫人续问,“既然公主与娘是平妻,那阿染请问,这些年,钟小姐可曾给我的娘亲敬过一杯茶,磕过一个头?”沈千染回府前,就打听清楚,瑞安下嫁时,大女儿随信义候府,而钟亚楠随母进了沈家。这三年钟亚楠一直住在沈家。按着西凌的规距,那她就得喊宁常安一声娘。
老夫人连着两次被小辈质问规距,偏偏又挑不到反驳的地方。心中怒极,又不好发作,垂下眼皮,从鼻孔里挤了一声“哼”地一声,以警告沈千染不要惹她生气。
“她?”一旁的钟亚楠又耐不住插嘴,指着宁常安冷笑,“她一个商户出身的,有什么资格喝本小姐敬的茶!”莫说是宁常安,连沈老夫人也喝不起她敬的茶。
“哦,钟小姐既然瞧不上宁家是商户,那我建议钟小姐把身上的衣服全扒了,方显得钟小姐有骨气。”
“什么?”钟亚楠杏眼圆睁,简直无法置信沈千染敢出言如此不逊。
“钟小姐你难道不知道,你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穿的戴的,全是宁家做的么?”沈千染全身如罩着一团冷雾,讽刺,“你身上所穿的虽无法与江南彩帛相媲美,但也是出自宁家最好的稠庄织出来的,你头上的金步摇正是出自宁家在江南名铺金装玉库。钟小姐,”沈千染突然展颜一笑,语声越来越冷毒,近乎一字一句地吐出,“有骨气,就全脱了!”
话刚说完,寝房里传来一声声的抽气声,丫环婆子们直觉今日不会是个普通的日子,有些胆心的,挪着脚步偷偷往门口移去,想趁大家没注意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钟亚楠早已怒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偏偏找不到一个字反驳。京城里的,无论是妇人或少女,莫不是以穿戴宁家出的凌罗稠缎和金银手饰为荣。她是堂堂一个公主的宝贝女儿,从小到大就是穿着宁家的绸缎长大。
她悄悄递眼给母亲,希望母亲替她出面收拾沈千染。瑞安只是平静地瞧了女儿一眼,伸出手轻轻拍拍女儿的大腿,示意她稍安勿燥。
宁常安脸色苍黄更盛,她不停地给女儿使着眼色,可惜沈千染至始至终好象没看到。
果然,沈老夫人冷森森地开了口训道,“好了,别吹嘘你们宁家怎么富,说开了,还不是一身铜臭。我二儿子念的是圣贤书,是先帝爷时的状元!当时,一篇文章传遍大江南北,如今又在户部任尚书之职,孝忠于朝庭。这才是值得过赞赏的……”沈老夫人一说起沈越山的当年,越说越得意,笑容终于爬上满脸皱纹的脸。她虽两次口误以“你们宁家”来反击沈千染,但也看出,在沈老夫人眼里,从不曾当她是真正的孙女。
“祖母”沈千染慢条斯理地打断沈老夫人,提醒道,“若没有宁家的铜臭,这么多年来,祖母又怎么能过着衣食无优,丫环仆妇成群的日子呢?”
“胡说,你爹每年都有俸银。怎么能说是你们宁家?”沈老夫人勃然大怒,这还得了,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沈家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沈千染毫无所惧,马上接口道,“那阿染倒要请教一声祖母,爹的每年的俸禄是一千五百八十两白银,平均每个月是一百二十两左右。在公主下嫁前,沈家共养六十三个丫环婆子家丁,这些人,每个月少的月钱是八两,多的是十五两,就按每人十两算,一个月下来要六百多两,就不要说吃、穿、用的。娘嫁给爹时,这个房子是宁家象征地收了一百两银子过给沈家,不仅是这个宅子,当时外祖父给母亲的嫁妆从沈家门口一直排到城门口,整整有八百多担,折合银子是三十万两白银。而这些年,舅父每月给母亲四千两白银当碎钱花,折下来,一年也有五万两,这笔钱,这么多年来,是一文钱也没有经过母亲的手。祖母,染儿可曾有说错?”
沈老夫人眉尖急剧地簇抖着,鼻翼一张一缩,鸣月担心沈老夫人一时顺不过气,忙递了一热茶。
沈老夫人颤着指头接过,刚喝了两口,在沈千染说到房子是宁家过给沈家时,一口茶没顺着喝下,呛到了气管中,嘴里半口又咽不下,摔了茶盏直咳得脸色发青,怒指着沈千染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沈千染漠然地眉眼一弯,带着浓浓的讽刺,指着他们坐的椅子,冷笑道,“在这里,你们坐的椅子,喝的茶,都可能是从宁家那得来的,俗话说饮水思源。可是我舅父千里迢迢来沈家,连内堂都进不了,被打发在外堂等候,祖母,这就是沈家的待人之道?”如今,在沈千染的眼里,她再乖巧、听话、孝顺,沈老夫人也将她视作外人,一点风吹草动,首先就会抛弃她。
这样的长辈,她孝顺来何用?
“你……你这孽障,你反了……你反了!”沈老夫人气喘息息,宁常安一边帮着拍打着老夫人的后背一边含着泪意的眼眸看着沈千染,轻轻地摇首示意女儿不要再刺激老夫人。
“染儿呀……”一直端坐一旁不发话的瑞安公主终于慢吞吞地开口,“要说你不愿磕这个头认我这个嫡娘,本宫也不会自持身份为难小辈,可你看看,你一回来,就把你祖母气成这样?俗话说,百行孝为先,你这样尖锐、不敬的言辞要是传了出去,先别说坏了沈家的颜面,就是你将来想找个婆家,还有哪一家的长辈敢要你!”瑞安艳妆的脸上笑意更深,转首瞄了宁常安一眼,又回过头慢悠悠道,“何况,如今这沈家是本公主在当家,本公主手上有先帝爷赏赐的三千亩良田和一千个税户,这些个收入,也足够沈家所有的开销,以后,你就莫要拿宁家的钱来怄老祖母的气!”
也不待沈千染说话,瑞安公主微侧身朝沈老夫人笑道,“母亲,小孩子的性格冲了些,母亲您可别为这些小事气坏身子。放心,沈家有本宫在,大家只会越过越好!”
沈老夫人听得心花怒放,心想,亏得儿子有福气,娶了这个宽容大度的公主。
沈千染罢,语调突然一缓,变得恭敬起来,“公主殿下,沈家向来有祖训,长辈问话,小辈一定要作实回答。方才阿染语气确实有些急燥,惹祖母生气。让公主殿下见笑了。”沈千染说完,端端正正地朝沈老夫人行了个礼,盈盈笑道,“祖母,您可别生染儿的气。原先,染儿也是不知道,母亲从未在染儿跟前提过。只是这回,舅舅提起,说要从这个月起停了每个月给母亲的例银,舅父说,眼下西凌正遇水患,恐怕宁家也避不开这震灾的道义和责任,这是一笔极大的开销,怕一时应付不过来。所以……”
沈老夫人有了瑞安的撑腰,底气足了很多,眼也不抬,歪侧着由鸣凤抚着她的胸口,深皱的眼睑后满是不屑,“停就停了,这一大家子都这么多年,难道没了你宁家,就垮了不成?”要说以前沈老夫人没多大在乎,现在不同,过了整整三年体面的贵妇生活,人的眼界都不同了。加上这些年,自已娘家的那些侄子甥子,哪了个不是仰着她的鼻息过着。被娘家人簇拥,不是仅靠体面就能撑得起来,而是得用银子堆起来。
瑞安公主蓦然变脸,她哑着声干咳一声,心中暗骂:原来兜这么大的圈子,是下这个套子。
可她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只能干咳了几声,道,“这是宁家的事,本宫这里可从未动过你舅父给你母亲的一文钱。”公主说完后,脸上僵硬得已笑不出来了,五万两白银呀!没了这五万两,她这个家怎么当下去,老夫人肯定很快就会发现,她偷偷地把宁常安的那些嫁妆都当了。
别人看着她是公主矜贵之身,可她多年的挥豁,早已在下嫁沈府前就外强中干,又为了面子,想把自已第二次下嫁办得风风光光,带了一大笔的嫁妆过来,那些钱可都是自已跟钱庄借的。
“好,那阿染跟舅父说一声。”沈千染朝祖母微一福身,低首时,唇边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祖母,染儿坐和几天的马车,连口水也没喝,容染儿先告退。”
鸣凤面上一红,按理,她是该给沈千染和宁常安上道茶,可她担心老夫人怪她多事,索性一直装傻。
老夫人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摆手道,“跟你的母亲一起下去吧!”
沈千染母女几人走出沈老夫人的院落时,沈千染回头瞧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楼阁,眸中满是憎厌。
水玉亦冷笑道,“想不到老夫人也开始懂得享受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沈千染冷哼一声,遂又绽开一丝浅笑问,“方才搬那几个箱子时,有没有打翻了一箱?”
水玉吐了吐舌头,调皮道,“二小姐吩咐的,我哪敢不打翻!”水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线道,“哇,围了一圈的丫环婆子眼睛都瞪绿了。二小姐,不用到晚上,这全府都要传遍二小姐搬了金山银山回来。”
“这也要等那条鱼儿上勾!”
076
心生毒计
沈千染担心赐儿一路车马劳顿,就辞别母亲,回到自已的院子。宁常安担心沈千染多了个赐儿,恐她和水玉两人照顾不过来,便叫水月从此跟着沈千染。
这一路上,楼台亭阁修建了三四座,花园中栽了不少奇花异草,不停有丫环婆子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
唯进了自已的院子,发现和三年前她走时差不多,尤其是她的寝房,除了换了新的窗帘,其它的连妆台上,她临走时搁在一边的剪子也是放在原地。书案边,走之前看的书还翻在那一页搁在案桌中央,只是边上多了一瓶新采的桃花。
沈千染纤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尘不染的书桌,心头微微触疼。
“这是老爷交代的,她说二小姐迟早有一天会回家,这里天天有专人打扫,被子也是三天换一次,就和小姐在时一样。”水月推开房门,两人走到后院中,沈千染一眼看到这里依然四季花香。
“二小姐走后,老夫人本想把笼月派去侍候钟亚楠,夫人担心笼月会吃亏,悄悄地给了笼月一笔钱,让她的家人赎了出去。去年,奴婢曾在街头遇过她一回,听她说已经嫁了,过得很不错,只是心里头一直挂念着二小姐!”
宁天赐从母亲的怀里探出半个头,细声细气地炫耀,“赐儿记得笼月阿姨,玉姨说她最爱哭鼻子,没有赐儿勇敢!”
沈千染拍拍儿子的小屁股,夸道,“呀……我们家的小天赐是最了不得的,也是最乖乖的。现在,娘亲给赐儿洗澡,洗了就乖乖去睡觉,睡醒了,就让月姨说故事好不好呀?”
小家伙马上往娘亲的腋窝里头扎去,口里娇声娇气地念,“赐儿睡着了,赐儿睡着了……”念了几句,抬起头,歪着小脑袋笑盈盈地报告,“娘亲,娘亲,赐儿睡醒喽!”
水月忍不住又想伸出手捏小家伙的脸,看到小家伙条件反射般地用小手护住脸盘,琉璃眸中闪着小小的戒备,忍了忍,笑道,“小姐,奴婢去准备热水。”
水玉道,“我也得去收拾收拾,刚找了一车赐儿的东西,我已经叫他们搬了过来,也不知有什么落下了没。我去看看!”
沈千染先帮宁天赐洗澡,小天赐累了几天,洗澡时还能玩得不亦乐乎,可擦干身子后一沾娘亲的怀抱,就开始晃头晃脑地想睡,沈千染把儿子贴身熨着一起躺在床上,直到感觉赐儿的唿吸变沉了,方轻悄悄地起身,轻轻吻了一下小家伙的前额,轻轻放下维帐,走出了寝房。
水月正端着一盘爆炒腰子上来,看到沈千染便道,“方才广嬷嬷差人来说,今儿皇上在宫里头摆宴,老爷和公子要大半夜方能回府。担心二小姐一路车马劳顿辛苦,吩吩小姐先歇了,明儿再叙不迟!”
沈千染轻叹,“这些年,我爹还是常住宫里头?”
“逢初一十五有回府,平常不是在宫里,就是被皇上差去地方查户税。老爷几次想辞官,老夫人死活不肯。骂老爷没出息。”水月摇摇首道,“骂完老爷就开始训夫人,后来老爷也不敢再提了。”
沈千染听了,心里沉甸甸的,也不愿再打听这些事。
没过多久,水月已经煮了几道菜,水玉兴匆匆地说要去行装里头找一瓶上好的女儿红,顺便去把水觅也喊来,几个姐妹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沈千染坐了下来,接过水月奉上来的新茶,拨弄着茶盖问,“申茹去了农庄,那四姨娘呢?”她回沈府,以四姨娘的性格,竟然不出来嚷几句,看来,一定是给瑞安打发了。
水月一听,忍俊不禁,轻声笑出来,“这事说了二小姐还不信,公主下嫁时,最看不惯的就是四姨娘成日在院子里拨了嗓门在唱,又妒她年轻,就寻了个错打发她走。”
“是不是说她多年无出,要把她谴到庵子里头清修?”那些年,沈老夫人不是没想过打发她走,可也寻不到她的错处。四姨娘小错不断,但大错从不犯。若真想撵走她,也就这个理由了。
水月点点头,接着道,“可那四姨娘不乐意,把事情闹开了,最后闹出来,四姨娘嫁给老爷这么多年,还是个黄花闺女。”
“啊?”沈千染难以置信,据她开始记事以来,父亲都是在四姨娘房里渡过的,四姨娘怎么会是黄花闺女?
“这事,老夫人是最气的,只差要活剥了四姨娘的皮。老夫人骂四姨娘胡诌,显然是陷害老爷的名声,外头的人还以为老爷不能……”水月语气一窒,虽是江湖女子无所禁忌,但到底是未出阁的,也不好意思说出那词,沈千染亦红了脸,细声问,“接着呢?”
“老夫人请来了稳婆,结果一查,真的是黄花闺女。老夫人没撤了,只好等老爷回府,一问,才知道,这些年,老爷压根连碰都没碰过四姨娘。老夫人担心这事闹得整个沈府没颜面,就拿了五千两银子给四姨娘回家乡另寻婚配了。”
“以斑窥豹,看那瑞安公主的寡妇脸色,指不定老爷到现在也没碰过她。”水觅边走进来边笑着,“累得得老夫人每逢初一十五逼着老爷上公主的房里,她老人家摆了个长榻在门外守夜!”
“这怎么说?”提了一壶洒的水玉刚好听到,忙好奇地凑了上去。这事还真新鲜。
“公主下嫁后,老爷就是不肯圆房!”水月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句。
沈千染瞬时明白,这事,沈老夫人确实做得出。
“这一年来,老夫人精神头可足了,莫说这春秋两季,就是大冬夜晚上,也烧了几十盆碳火在那里守着,哪怕老爷阳奉阴违,半夜里从瑞安房里出来,去了夫人房里。成日念叨着,说非得让老爷和公主生一个孙子给她抱!”
若瑞安真生个儿子,那对老夫人而言就不同了,那可是沾了皇家的血脉的种。
“我们知道内情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婆守了几十年寡,学会听壁角了!”水觅性情豪爽,毫不禁忌地嘲笑着。她侍候宁常安这么多年,很不满老夫人。
“听壁角……”沈千染皓眼微眯,嘴角渐渐上挑,眸中精毕历现,近乎自言自语地一句,“也难为她老人家了……”
傍晚,沈千染刚用完膳帮着水玉水月一起收拾整理带回来的东西,外头远远地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唿唤,“阿染,阿染,快出来……快出来让兄长看看……”
“大哥……”沈千染瞬时惊喜交加,冲了出去,远远的看见沈逸辰一身戎装朝她奔来。
“大哥!”泪瞬时弥漫双眼,沈千染拨足朝沈逸辰奔去,如年幼时,扑入了兄长的怀中。
沈逸辰哈哈大笑,声音清透而有力,他一把将妹妹叉着腰腾空抱起原地转了几圈,口中直嚷,“阿染阿染,你终于回来了!”
站定相望时,两人神情都闪着兴奋的艳红,尤其是沈千染,双眼熠熠流光,有种让人惊心动魄的惊艳!
沈逸辰瞬时想起彼时那个苍黄弱小的妹妹,鼻头一酸,勐地将妹妹抱进怀中,轻抚她后背的长发叹着,“阿染,阿染,阿染……这些年,大哥想你都想坏了,尤其是第一年,大哥一想到你一个弱女子离家背井的,大哥心里就跟尖刀在剐一样疼。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一年是怎么熬过来。好在舅父那有了你消息,大哥也不敢声张,只敢跟爹娘说一声,你过得很好很平安,有舅父照顾着你。你身上的毒也治好了。”
“大哥,我刚刚才不哭,你别再弄我哭!”沈千染喜极而泣,泪眼汪汪地打量着英姿焕发的兄长,“倒是大哥变了好多。我听娘说,你随三皇子去西北打战打了一年。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
“是的,如今哥哥已升任禁军都统。阿染,你也变得开朗!”沈逸辰抚了抚妹妹的头发,展颜笑道,“怎么办呢,这么漂亮的妹妹,做哥哥的得添多少的心思帮你挡着那些狂蜂浪蝶!”
“哥,你现在连说话的口气都不同,以前你可是斯斯文文的模样!”
“哎,不得不变呀,混在行武中,要是挂着一副病书生的模样,一定给那些小士兵口水淹死。”沈逸辰突然挑眉道,“天赐呢,我听舅父说了,抱来给兄长看看!”
“赐儿在这……”身后,梨花树下,一个小脑袋从树干后探了出来,一双琉琉色的大眼睛骨碌碌不停打量着沈逸辰,那小神情分明还是戒备。
“赐儿,娘不是跟你提过,你有一个舅舅么?”沈千染走过去,温柔地牵起儿子的小手。
“舅舅……”小家伙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沈逸辰,带着迷煳的神情对沈千染说,“可是,舅舅怎么和赐儿心里装的不一样呢?”
沈逸辰上前一步,蹲下身与小家伙平视着,柔声问,“那小天赐心里装的舅舅是什么样的呢?”
小家伙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往后一站,一手负身后,一手作摇着扇子的模样,转着小脑袋做酸秀才的模样,惹得兄妹俩哈哈大笑。
沈逸辰轻轻刮了小家伙的鼻头,逗趣道,“原来在我们小天赐的心中,舅舅是这般腐酸的模样,给舅舅说说,是不是你娘亲教你的?”
“才不是!”沈千染眨着眼轻轻辩解一句,“我只跟赐儿说,他的舅舅熟读经书,是个满腹经伦的书生。”
小家伙兴奋地抬头,“对哟,对哟,娘说赐儿的先生熟读经书,满腹经伦,先生常常就是这样子呀。”
兄妹两人又忍不住笑起来。
“阿染,哥哥是和人暂时换了轮值跑出来,今晚宫中皇上请宴,哥哥必需得回去了。”沈逸辰神色微微一谨,淡淡道,“宫里头这几天事多,爹要出来一趟很难,可能一时也见不上,不过,哥哥会将你的情况带给爹爹。阿染你也要多保重,在家里要多添点心思,如今这个家不是以前的沈家了。如果可以,你还是搬到舅父那住。”
“哥,这是沈家,我凭什么搬出去,让她们群魔乱舞?要走也是她们走。哥,你有空多劝劝爹,让他保重好身体。等阿染把他接出来!”她知道自已一旦平安归来,就会刺痛某人的神经,爹的日子将更不好过。
沈逸辰摇首道,“阿染,你什么也不用做,照顾好赐儿便是,相信兄长,兄长很快就能解决,不会太久的!”
沈千染也不说什么,只瞧着兄长笑着。
沈宅朝颜阁是瑞安公主下嫁后,陆陆续续新建起来的楼阁,楼台临水,楼高三层,建筑的风格与宫中相近,远看大气非凡,近看就算是一个飞檐,一个窗棂都雕满了各形各色的花鸟动物。
钟亚楠自回到房后,就嘟着一张嘴不理瑞安,表示对母亲的强烈不满。
瑞安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她,到了寝房后,就到妆台下找出一个盒子,翻着一本帐簿,反反复复地细念着,眉间越蹙越深,已浑然不记得女儿还委屈地坐在一旁。
“娘亲……”钟亚楠终于沉不住气,站起身,走到瑞安公主的身边,拉了她的手臂,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瑞安的深锁的眉峰来不及散去,略带着阴沉的模样让钟亚楠微微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再撒娇,轻声疑问道,“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瑞安摇了摇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看了一些旧东西,太入迷了。对了,你刚叫我有什么事?”
钟亚楠这下安了心,女儿家的娇气又上来,瞬时眼圈儿一红,负气道,“娘,我瞧您现在心思都不在女儿身上了,女儿都被人欺上头了,你还问女儿有什么事!”
瑞安轻轻摇首道,“你要是有你大姐一半的智慧,你今天就不会给那丫头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楠儿,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记得,凡事学会先看着清楚形势,不要总是象愣头青一样冲了出去,结果凭白给人添笑话。”
“女儿是气不过,还不是因为那丫头说话咄咄逼人!”钟亚楠满脸阴霾,柳眉紧蹙,挨着瑞安公主的身边坐下,“娘亲,您给女儿说说,有什么办法治治那丫头?女儿这口气顺不过!”
瑞安仿若未闻,她目视窗外枝头上的一只雀儿,眸中转过一丝丝阴暗晦涩,近似自语道,“她那张脸,可真象宁常安!”
钟亚楠没明白瑞安话中之意,但她被母亲脸上少见的阴狠之色惊住,竟不敢再开口纠缠着母亲。
她是父皇不受宠的女儿,当年她一眼看上新科状元,含羞带怯地跑去向父皇恳求时,父皇明明一开始首肯。
但知道沈越山与宁家的嫡女两情相悦后,不顾对她的承诺,竟给下旨给他们二人赐婚,那时,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瑞安公主为了沈越山,伏低做小地给沈老夫人端茶送水。
她成了京城里最豪华的一个笑话。
每次回忆起这一段往事,就如有一把锈钝的铁器,一点一点地磨进她的心,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望着窗外的双瞳散漫,端庄的秀颜尽褪了颜色。
爱是什么,如果少女时期对沈越山是一见钟情,那隔了近二十年,连骨头都开始变碎,何况是一颗心?
她不顾钟家的反对,答应了皇兄的提议,下嫁沈家,只想要狠狠地把当年所受的污辱报复回给宁常安。
可是,沈越山一如二十年前的固执,既使那人已白发苍苍,他还是不肯多看自已一眼。
“公主……公主殿下……”近侍宫女秋霜匆匆而进,眼里闪着兴奋,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对母女情绪的异常,因为此时,她满脑子想到的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什么事,大声嚷嚷的,烦不烦呀!”钟亚楠没好气地上前踢了她一脚。
秋霜冷不防挨了一脚,痛叫一声,这才发现瑞安公主的神情有些异常。她一边揉着脚一边想,究竟要不要把听到的告诉公主。突然斜眼看到妆台边的帐薄,心里顿时了然公主愁为何事。
她忍着痛上前,压低声线道,“公主,刚奴婢听到一个重要的消息,忙赶着来汇报。”
“什么消息?”瑞安兴趣缺缺地转过首,扫了她一眼。
“刚才奴婢听打扫后院的竹珍丫环说,今早,沈家二小姐回府了,她的那个贴身丫环水玉,让百多个壮丁抬着好多好多的大箱子进来,她粗粗算了一下,足有百来箱。”
瑞安公主冷哼了一声,“要是装了三年的破衣服,四季要用的东西,主子奴才的一起放,也该有五六十箱了,谁希罕!”
秋霜急着连连摇首,道,“关健是有两个壮丁没抬好,结果打翻了,哇,那一整箱的珍珠玛瑙玉器环佩什么的,散了一地,当时看到的人眼睛都直了,这得值多少银子。”
瑞安听了心头乱跳,满恼子想,银子!银子!银子!她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了。
“娘,按说您现在是沈家的女主人,这沈千染是您的女儿,她都未出阁,这钱财按理是应该归您来管。”钟亚楠一听到珠宝,瞬时来了精神,这要是归了她,那她就能天天到她几个堂妹面前炫耀了,对,还有柳家的那个贱人,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仗着她的姑姑是贵妃,在她面前神气。
“理是这样说,可那丫头不是省油的灯,哪肯将这笔钱乖乖地交给本宫管?”
“那总不能看着这笔钱由着那死丫头任意使?”钟亚楠眼睛一转,又道,“娘亲,您得拿出您当家主母的权利,替她保管好。要不然,这钱财易遭灾,要是引了什么盗贼什么,不是全家跟着她受罪么?”
“就是,就是,您是公主,又是这家的当家人,什么事您不能作主呀,要是她敢不从,就论她一个不敬尊长之罪。”秋霜马上附合着。
“遭贼遭什么贼?这刚回来露一下财,马上就遭贼,是家贼还是外贼?拿个这样的理由来替人家保管财物,这不是等着让人捉话柄么?你这么大了,还是一根筋,跟你大姐一比,简直是个绣花枕头!”
钟亚楠马上变得垂头丧气,不满地道,“好好的,又干嘛拿我和大姐比。”又一想,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扯了扯瑞安的袖子,“娘,您赶紧想一想呀,要是迟了,也许这贱丫头把东西放到她舅父那,我们就别想了。”
“你净是胡涂,没觉得这事透着怪异?这刚刚在老夫人房里提到宁家的钱,这回,她就如此露了财出来,好象太凑巧了些。这一切,谁知道是不是她挖的坑,敢情就是引着我们母女去跳。”
“娘,您也太胆小了。”钟亚楠早听到珍珠玛瑙时就心痒痒的,若是字画什么的,她才不感兴趣,“您还是个公主呢,她一个丫头,胆子再大,还敢算计你不成?再说了,人会算计,那些个东西会算计么?你把这些珠宝放到身边,它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净胡说些什么!”瑞安嗔了一下女儿,心却跳漏了一拍,“下去吧,娘想眯个眼。”
钟亚楠一脸失望地退了下去。
瑞安现在哪有心情睡觉,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银子,宁家要是停了每个月给宁常安的那笔银子,那这个家就得马上缩衣节食了,否则不出三个月,老夫人就会发现她动了库房里的财物。
她名下的七百里良田早在六年前就押给了郑州富户高家,而父皇当年赏赐的所谓的三百户税位于沙荒之地,那里一年到头,百姓连自已也养不活,何来银两交她?
钟候死后,留下一笔银子给她,但她为了维护颜面,一直不肯减缩排场。举办各种宴会一年就要流掉多少银子。渐渐地,她也力不从心,那些朋友就开始与她渐行渐远。遇到了,面色虽好看,私下却嘲下她一个皇帝不受宠的女儿,又死了丈夫,说白了,就是个好看不中用的公主。
那些年,连着钟亚楠也受了不少她堂妹的气。
下嫁沈家,沈老夫人喜滋滋地把家交给她当,她故意推拖一番后,才知道,沈家看起来寒酸,原来就是个小金库。一开始,她也只想把沈家的家宅修膳一番,可后来发现,这样的大宅门没几个奴才丫环侍卫实在是撑不起场面,于是,人越养越多,而旧时的那些好友又开始慢慢地串门,宴席一多,钱也支得更快,如今的沈家库房,除了大件显眼的她没动,那些金银玉器的早已被她当得差不多了。
沈老夫人一直以来,以为她是用自已的钱为沈府办事,加上她公主的身份,老夫人对她异常的放心。所以,对家里的开支从不过问。
那一夜,瑞安几乎一夜无眠,通宵在苦苦思索,脑子里一会是密密麻麻帐薄上所列的透支,一会晃着那些真金白银。
直到清晨,心里方有了清晰的打算,心想:这回,一定要让那一对母女殊途同归!
心思一解,睡意袭来,马上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近午时,秋霜领着七八个丫环进来侍候,到梳头时,秋霜上前侍候,道,“公主,二小姐一大早去了大小姐府上。奴婢看她样子,好象很不高兴。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接二小姐回来?”
“得了,她去了老大那边,还不是碰钉子,不到用晚上,自已就乖乖会回来。”瑞安心里暗叹,这女儿的性子如此急燥,又藏不住心思,她哪敢在她面前透半分的打算。
“那丫头呢?”瑞安状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和那房的一起出去,说是去看宁家的人。”秋霜极小心用辞,唯恐挑了瑞安的不悦。
“这回老夫人没拦住。”瑞安冷笑,铜镜里是一张阴沉可怖的脸,平日里,宁常安就算出了自已的院子,沈老夫人也会给她摆脸色。
“老夫人一脸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奴婢估计,昨日里沈家的二小姐说了那些话,沈老夫人气短了几分。”
“没用的老家伙,得了,中午不用在这里摆膳,我去老太婆那。正好提点提点她该怎么为自已打算。”瑞安挑了白玉镶紫东珠簪子递给秋霜,“插在后面。”
沈老夫人连午膳也吃不下,半撑在榻上恹恹的,鸣凤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规劝。
沈老夫人心里越想越气,如今那丫头变个人似的回来,方才听广嬷嬷来报告,沈千染回来好象带了不少的金银财宝回来,是直接从后院进门,搬到自已的院中。
老夫人气他连个跟长辈支会一声也没有,好象防着贼一样防着沈家,难道她一个长辈还会去吞了她的钱不成?
如今,这二丫头长气势了,连那宁常安的底气也足,今儿居然不懂看她的脸色,坚持要出门露丑,这不是给她儿子丢脸么?
都成什么残样了,还好意思走出大门!
正恼怒着,突然听到外头,丫环婆子的问候之声交织成一片,就猜准是瑞安公主驾到。她从榻上坐起,鸣风忙上前帮着老夫人穿上鞋子,刚站起身,就听到铿锵叮当的玉佩摇曳之声。
瑞安一瞧桌上几乎没动的菜肴,笑着上前扶了老夫人一把,关心地问,“怎么,家里的厨子做得不合胃口?”
沈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却不说话。
“您这得保重自已的身体,来,让媳妇侍候您,多少得吃一些。”瑞安将老夫人扶到桌前坐下,自已站着,亲自拿了箸子,挑了些色泽看上去清淡些的菜装了几样,端到老夫人面前。
“瑞安呀……”沈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叫她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我这心里可真不痛快!”
“媳妇明白!”瑞安淡淡一笑,眸中有愁绪,“母亲,您这不是有我么?我这不是马上过来陪你用膳。”
瑞安见老夫人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吩咐把菜全撤了,吩咐秋霜,“你去一趟贵得楼,让那刘大厨子亲自掌勺,做八菜四汤送到府上来,记得交代一声,老夫人没什么胃口,前几道一定要弄开胃的。”
“何必要费这些银子!”沈老夫人也曾吃过几回贵得楼的酒席,那菜式还真不是家里头的厨子能烧得出,可那一顿饭也贵得惊人,差不多是沈家半个月的膳食支出。
“母亲,银子就是拿来花的,要不然放着就是个死物。何况,我这做儿媳妇的孝顺您一顿饭,还心疼什么银子。”瑞安温婉地起身,递了个眼色给鸣凤,让她退下,自已亲自动手替着老夫人拿捏着肩膀。
“哎,我这老了老了,也不知修来什么福气,招来你这样的贴心人。”沈老夫人轻叹一声,微微侧头,脸上带着内疚,“瑞安呀,越山这孩子迟早会发现你的好,你们尚年轻,以后的日子长得很,你多忍他一阵,若有幸添个孙子,那就合家欢乐!”
瑞安闻言,心都快拧出血来,还年轻?都四十了!孙子?你那犟驴儿子连衣角都不碰我一下,我去跟谁生孙子?
可面上还是笑得温婉,“母亲,您哪,能吃就吃,能享受就享受,操这些心干嘛,俗话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贵得楼不愧是京城最好的洒楼,不到半时辰,菜就陆续地送过来。
沈老夫人一边听着瑞安公主说着每一道菜的做法和讲究,一边享受着瑞安公主偶尔挟过来了美味,心头的郁气渐渐地散去。
“母亲,千染也该有十七了吧?”瑞安公主剥了个干焗的九节虾放到沈老夫人碗中,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着。
“差不多吧,只记得她是大冬天生的!”那时她还盼着再生个男孙,大冷天在产房外等了大半天,结果生出个女儿,不过还好,申氏那时也怀了四个月的身孕。
“可惜了,若当年郡王爷那婚事没退,今年我们沈家就能风风光光地把女儿嫁出去。”瑞安在秋霜的侍候下净了手,抬头吩咐,“等贵德楼的伙计来了,吩咐他们下几道菜缓一缓,这都没吃几口,就开始凉了!”
沈老夫人黯叹道,“那是先帝爷赐下来的婚事,哎,按说,这婚事都订了十几年都平安无事,也不知那丫头那一阵子得了什么失心疯,心存了什么念想,口口声声说瞧不上郡王爷。当时郡王爷脸都黑了,我这做长辈的总不能涎着脸去求?”
瑞安忙低下首慢慢地喝着雪蛤干贝羹,她怕她脸上瞬时的阴沉被老夫人看到。
当年先帝为什么要赐这道旨意,沈老夫人不知,她可是一清二楚。
先帝向来重用沈越山,在金殿提名状元时,曾在金銮殿上念着沈越山的状元文,之后连道七声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
先帝感激宁家先祖对兰家开国的全力支持,对宁家这一代更是重用,封宁常安的父亲为西凌第一国商,西凌和东越交好后,宁家还是第一个打通两国贸易的民间商人。所以,就算当时她瞧上了沈越山,先帝还是给沈越山和宁常安赐了婚。
先帝快驾崩的那一年,知道了现今皇上和沈越山的恩怨,为了让当时的太子放过沈家一码,特意将刚出生的沈千染赐婚给淮南郡王的嫡子,希望以淮南郡王的势力能够保沈家一代平安。
可惜沈千染不惜福,白白地丢了这样高攀的婚事。
“退了便退了,以千染如今的容貌还怕找不到更好的?”情绪稍缓后,瑞安抬起头,接过丫环递过的热毛巾,拭了一下嘴角。
“那媚样,指不定是福是祸!”沈老夫人眼里闪过厌恶。
“母亲,我倒有一个想法,对沈家和千染都是极好的事,就是不知道母亲的意思如何?”瑞安挪了一下椅子,靠近沈老夫人近些,又挥手让身边侍候的全退了下去。
“说来听听?”
“如今三月了,过了这个月十五,西凌就要开始选秀,这一次听说是珍妃娘娘负责。媳妇的意思,让千染去争一争。”
“这不大妥吧!”老夫人自然知道宁常安的皇帝之间的过往。宁常安的事情都未彻底解决,这要再送一个女儿去捅出什么篓子,那够沈家就要倾巢覆灭了,“那二丫头那性子,我担心和她那娘一样,弄不好,反而带来大灾祸。”
“能一样么?当年宁常安是心底有人,自然拒绝了,现在千染这心里还没装着人,这摆在面前的荣华富贵谁会拒绝呀!何况,我皇兄尚是顶盛之年,要是能生个小皇子,再过个二十年后,或许能成事,坐上那个位置也不可知,老夫人,您想想,到时候你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妇人了!”心中却冷笑,莫说不会有这一天,就算有,你这老骨头都风干了。
沈老夫人听了,心下顿生波澜,是呀,若沈家的后代能出一个皇帝,那她死了也能到地底下跟她的丈夫交代了。虽动心,但老夫人还是觉得这不大切实际,伸出爬满青筋的左手,握住了瑞安的一只手,“我还有一点担心,我这一直也在琢磨着,她带回来的那孩子要是她的,她岂不是……不是黄花闺女送进宫,这可是犯大罪。”她看到宁天赐第一眼时,就觉得这孩子可能是宁家的孙子,但那孩子口口声声唤沈千染为娘亲,她心里又开始不安。
那日她没有接着问宁天赐的来历,就是担心一点,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观察,若真是沈千染从外头生的野种,她是绝不会手软。如今沈家的名声可不能陷在这丫头的手里。
瑞安看着那只又是黑斑又是青筋的老手,忍住恶心之感,移开眼神强笑着安抚道,“这个媳妇也想过,媳妇能断定,这孩子一定不是她的。您想,那孩子多大了?二岁吧,合着阿染走的时候已经怀上了?老夫人,这你心里最有数,何况听家里的奴才说,这丫头当年还被郭嬷嬷那个奴才喂了毒,就算有了孩子生下来还能活么?母亲,这孩子姓宁,所以,媳妇断定,他是宁家的孩子,尤其是一双眼睛,一看就是宁家的人。”
瑞安知道话谈到这,沈老夫人肯定是动了心,她故意轻轻地“哎”了一声,“不过,这也是媳妇的一厢情愿,要是常安和丫头这母女俩不点头,夫君那性子肯定是顺着她们娘儿。算了,老夫人,当本宫白操心了。本宫原也只是盘算着,千染要是有幸被皇兄瞧上,皇兄或许一高兴,和沈家一笑解冤愁。”
沈老夫人眸光顿盛,紧紧抿着薄唇思忖着,片刻后一拍头道,“好,成!这事你提议得好。这事也无需问她母子二人,该选秀时,你拿了庚贴替她报上。到时圣旨下来,她不从也得从。”
瑞安就等沈老夫人这句话了,心里雀跃着,嘴上却淡淡回道,“好!老夫人放心,媳妇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胃口顿开,适巧秋霜又在外头喊了声,“殿下,伙计来了,要不要现在上?”
“传上来!”此时,瑞安心里频频冷笑,这回,她不但将沈千染成功地推进火堆,又变相地把沈千染的财物占为已有。
让沈千染把财物交上来给她保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待她出阁时,肯定会开口要回,到时,她拿什么钱来还?
但入宫就不同了。哪一个女人不是空着两手进去?
从宁常贤的府里回来后,天色已暗冗,沈千染辞了母亲,抱着沉睡的宁天赐,回到了自已院中。
“二小姐,我给你放水洗澡。”
“好!”今日一天确实有些疲倦,沈千染把宁天赐轻放在床榻上,转身吩咐,“水玉,去挑几个可靠的丫环婆子,你不需要老忙这些琐碎的事。”
“不好找,这府里可能都是瑞安的人,要是让个有心人进我们院里,那真是防不胜防。”
“不用在府里找,去外面买几个回来,年纪小些的,心思简单些的也藏不住心事,能干些琐碎的活就行了。”沈千染放好帐子,自行脱了衣裙,穿着青色的亵衣走到铜镜前,缓缓解钗环,一头青丝如瀑地流泻开来。
沐浴后,人精神了好多,反而没了先前的睡意,她静坐在窗台的案桌前,此时,窗外繁密的梅枝将凝白的月光低低地折射进来,斑驳光影在她的脸侧投下淡淡的朦胧。
她静静地坐着,思忖着今日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父亲和母亲一路走过,两人相孺相沫的深情,她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浅浅的弧线,她想,该让她的父母远远地离开西凌了,否则她下一步的计划将寸步难行。
“在想什么,这么开心?”窗口边传来一声男子轻轻地笑声,她抚着前额无奈地轻摇头,现在,这时间会悄然出现在她闺房前,除了是兰亭,不会是别人。
她不明白,这个男人的精力怎么会这么旺盛。据她所知,从昨日开始,帝王在宫中摆宴欢迎远道而来的东越太子南宫邺,兰亭作为现在帝王身边最红的皇子,肯定脱不了身。
窗外,兰亭一席黑色锦袍伫立在月光下,眸光似水,潋着一潭深情静静地注视着她,带着一种半明半昧的眼神,象是读着她每一分神情的变化。
她转身走到床榻前,轻轻挑开帷帐,小家伙仰面张开四肢,半启嫣红的小嘴“卟嗤卟嗤”地打着小唿噜。沈千染贪恋地看了儿子几眼,方缓缓放下帐子,回眸时,已无波无痕。
打开门时,兰亭已斜靠在门口边的扶栏处,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见了她,立时眉眼舒展地举了一下手中的食盒,唇勾勒出一条好看的弧线,“给小家伙带的,冰镇到明日早晨刚刚好。”
沈千染依言静静地接了过来,刚想拿回放着,见身后的人明显想跟着她的脚步进去,她迅速转身轻轻吩咐,“在外头候着,我就出来!”
“好!”兰亭眼角一弯,勾起一泓掳获人心的魅宠笑容。
他觉得自已离疯不远了,就因为她没有直接了当地赶走他,他就开心得心花怒放。
沈千染果然很快地出来,轻轻地掩了门,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院中的梅花树下。这季节梅花已经全榭了,剩下光秃秃的枝头,倒把春意压得潇条了几分。
兰亭跟着她的脚步,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想着到底要不要开口问她宁天赐的事。
在鞍都镇第一眼看到小家伙时,他就悄悄谴了暗卫前往东越,在四天前,还未回到京城时,他已经确定了,宁天赐并非是宁常贤的孙子,而是沈千染的亲生儿子。
那时,他第一反应便是天赐是他的骨肉,可是,当暗卫将宁天赐出生的记录报给他时,他的仿佛被吸入一个深渊,一个黑暗无比的深深的峡谷。
宁天赐的孕育时间整整比他与沈千染在珈兰寺的相遇早了一个月。
那一刻,他甚至连作贱自已的心都有了,他几次冲动想冲到她的面前质问个明白,可那样做,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回京城后,他一直忍着不去见她,因为他太怕她直接了当地告诉他,孩子是兰锦的。
可今日皇宫盛宴,兰锦适巧坐在他的正对面,他控不住自已的眼睛,总是盯着兰锦那张雌雄难辩的脸盘,越看那轮廓越与宁天赐相似。
这一晚,他的心好象有人拿着一根狗尾草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那种感觉比直接的疼痛还令人抓狂,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连说话都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最后,也顾不得失礼,辞了宴会就朝着御膳房里奔。
“有什么事么?”她坐了下来,带着倦意的眸光看着他。
他看着她毫无温度的眼眸,一种黯淡的无奈,夹杂着失落在他的心中缓缓升腾蔓延,“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开口的一瞬间,兰亭决定不开口问,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孩子是不是他的,他对她只会一如既往。
她抬头,静静地看着天上的一轮月亮,突然开口,“你和我,就如这一轮的月亮,看似乎很近,可是却遥不可及。”她转首看着他,眼眸如一潭不起任何微澜的死水看着他,轻轻说道,“人都说,话可以骗人,眼睛却不会。三殿下,你好好看看我的眼睛,里面可有一分对你的深夜来看我的欣喜。”
兰亭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她,月光下,她的五官晶莹剔透晕着一层柔和的碎光,美得惊心动魄!
时间仿佛如流水,带着微微的的波涛,在两人之间悄悄流过。
“三殿下,”沈千染嘴角轻轻裂开,眸中流转如冰冷的月色,“瞧,这就是我们,相对无言。我想,你不会没有事半夜三更来,仅仅是为了给赐儿一盒鱼脍。你有事,却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你心里在猜忌着,这些话到底能不能说。这个念头,一定在你心里犹豫了千百遍,但到了最后关头,你仍然是开不了口。”
077
逼良为娼
“是,月亮遥不可及,可月光却能伴我们一生。小丫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走出黑夜。”
兰亭说话时,情深款款,向来悠淡如深潭的黑眸在月色下,漾开一丝瑰丽的波澜,那一刹,竟是风华无双。
在这种极致的蛊惑气息下,沈千染面色一红,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突然,后颈一阵阵男子气息的侵袭,接着,被他轻轻一带,整个人被埋进了他的怀中。
兰亭紧紧箍住她纤腰,他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只有从她的身后抱住她,他才能装作看不见她眼里的拒绝和冷漠。他近似自语道,“小丫头,我们不是相对无言,我心里有太多的话对你说,也不是我说不出口,只是怕被你拒绝。小丫头,我这一辈子没有这么丢过脸,被你一次一次的拒绝,还是厚着脸皮来找你。有时我会想,你始终不肯接受我,这是不是报应,是我母妃对你的伤害,全部落在我的身上,让我对你如此思念,求而不得。”
她不语,他双臂微微使力,引着她转过身来,看着她寒潭幽深的双瞳,他抿着淡紫的唇,身躯慢慢绷直,狭长凤目中泛着潋滟波光,近乎沉痛,“小丫头,我知道你的恨,你的心象一个历尽千帆的修行者,让我怎么走也走不进去,可我并不比你好过。”他语气抑郁低沉,已经完全失去素日的高贵冷漠。
她急欲逃离这种暧昧迷乱的胸怀,她告诉自已绝不轻易服软,她不愿意挣扎去显示自已的软弱无力,而是用最残酷的语言去攻击他,她面色波澜不惊,仿拂在说一件轻松的事,“那你说怎么办呢?我该高高兴兴地接受你,而后,装作一切没有发生,每日晨昏定醒,恭恭敬敬地给你的母妃敬茶?”沈千染灿颜一笑,残忍地添上一句,“行,可那是一杯致命的茶!”
兰亭心中骤然大痛,其实这话她已经说过,可再次听到时,他还是听到自已内心深处神经断裂的声音。可就算是如此,他还是舍不得放开她,只有紧紧地抱着她,他才觉得心口那一块的缺失被她填满,虽然是带着荆棘。
“三殿下,你今天深夜来,是不是想问,赐儿是不是你的骨肉?”沈千染低低笑开,一句一句地在他心口上挖掘着,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得快从他胸腔里冲出来,“以你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到赐儿的出生和我有什么关系,相信我这三年在东越如何渡过,这时候你应该已是一清二楚。三殿下,阿染猜对了么?”
“是!”他眉目间全是死寂,看着她,如死囚在看着人世间最后一眼的繁华,那样的眷恋,那样的忧伤。
“那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只要问,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告诉你真话,三殿下,你是要问,还是不问?”
“不问!”兰亭静默了仿似一个四季轮回,他依然看着她,一双墨玉瞳仁比天上的明月还清冷。
“既然不准备问,那三殿下请回吧。”她不再看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映照于她平静的颜面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流纱。那一刹,她竟给了他一种宿命轮回的感觉。
“那我能问你一句么?”
沈千染不语,低下首,只是默默看着他。
“如果,我刚才回答的是要问呢,你会怎么样!”他早已从她的眼里读出答案,可他就是想确定,她到底无情到什么层度。
“那我就告诉你!从此后……”沈千染迅速转身,眸中潋潋,心潮湖生。
兰亭听到她冷酷如斯的回答,心里发恨,几步上前拦住她,眸中腥红流淌,“告诉我后,从此与我陌路……沈千染,我从没见过能狠过你的女人……”他只觉身体里闯进万千只蚂蚁,无处逃身,开始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骨血。
沈千染再转头时,微微一笑开了口,面容上不见丝毫端倪道,“三殿下,不如我们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淡薄月光此时正打在兰亭白皙面目上,描摹出俊美无暇的轮廓。
“给我半年,这半年,我做任何事,你都不可以去阻止,你潜伏在我身边的暗卫,他们可以监视我,但不能向你报告一丝我的动向,若你能做到这些,半年后,你对阿染的感情要是不变,那阿染就给你机会。”若兰亭一直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就会绑手绑脚,只要一个环节出错,那她这三年的努力全番白废。
兰亭紧紧地闭了闭双眼,睁开后眸如泼墨,深不见底,“我答应,不过,半年后不是你给我机会,而是你得承诺,无论你是否能够接受我,你都得陪在我身边!”半年后,他一点也不自信这天底下最无情的小丫头会爱上他。
沈千染思忖了一会,微微一笑,眉眼缓缓拂去冰雪,“三年吧,如果你做到了,我陪你三年,这是我的底线。”
兰亭道,“好!一言为定!”
沈千染一早起来时,推开窗户时,发现外面下着雨,虽不大,但天空给人一种乌云压顶的感觉。
她唇角展开冰绡笑意,伸出纤手,闭上眼,去感受春雨那绵绵的触感。
往年的春雨贵如油,而今年的,这雨水将一直下到五月底,直到洪涝冲破防线,淹灭无数的村庄和良田。
其实在半个月前,已有钦天监向皇帝提出今年星相异常,是大灾之相,并指出,就在京城周围不出百里范围。
可惜当权者听不得这些话,一句“危言耸听”,那钦天监就被摘了顶戴落了大狱。
这时候的京城从上到下,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言大灾即将来临,尤其是朝庭,还为了南宫邺为首的东越来使,皇宫中,连设三天三夜的宴会,以示两国友好。
“兰御谡,这场雨是为你奏响的葬歌,你听到了么?地狱为你敞开大门……”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如井水寒澈见底,声如地狱回音,“别忘了带上你的嫔妃。”
“娘亲,小鸡鸡要尿尿了……”宁天赐迷迷煳煳地跪在床榻边缘,张着嘴打了个呵欠。
“娘来了!”沈千染快速过去,抱起儿子,从榻下拉出个夜壶。
母子二人梳洗后,沈千染牵着儿子,带着水玉和水荷去宁常安院里一起用早膳。
自从沈千染提出宁家停了给宁常安的例钱后,第二日,伙房里供给常妈的食材就除了青菜外没有其它,常妈不解问了一句,伙房里的老妈子马上冷冷地接了一句,“如今西凌都要遭灾了,公主房里都开始缩衣节食,何况是……”话也不说完,只是斜着三角眼瞟着。
常妈知道如今伙房里的人全是瑞安带来的,要是说多一句,准得又弄出什么事非,到时候为难的又是她的小姐。也就忍了下来,带着几颗发黄的青菜悻悻地回到西院。
沈千染知道,当即给了常妈一千两银子,吩咐她,从今往后,母亲的院子里的菜全让贵得楼的伙计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担心银子。
常妈接过银票,高兴得老泪纵横,多少年了,日子没活过这么痛快。
这事很快就传到沈老夫人的耳里,一把拍飞古董架上的玉颈瓶,心里怒得快纠出血来,却也无可耐何,沈千染用的是自已的私房钱,她做祖母的总不能连这点自由也要干涉她?
沈千染用完膳,把赐儿交给母亲带,自已带了水玉去给沈老夫人请安。
刚到院里,遇到正在急着把花盆往里面挪的香月,就她一个人在忙,脸已经被雨水淋了半湿,一边搬一边念,“养什么捞什子的花,有太阳怕晒,下了雨又怕淋,成日里让我们搬来搬去。”说着,将盆栽重重往地上一放,指着花儿气乎乎道,“养你比养一头鸡还累,鸡还能下蛋,你能下什么?”
水玉听了“卟嗤”一笑。香月是老夫人房里的贴身丫环,其实不必做这些杂活。可院子中的那些丫环全是瑞安带过来的,个个比什么都矜贵。
沈千染淡淡一笑,敢这样公然哆嗦的,沈老夫人一定不在院子里,便问,“香月,祖母呢?”
“二小姐!”香月转身一看,唬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已方才心急时说的话有没有被听到,半湿的脸飘上了几朵红云,小声回道,“老夫人在前堂,一大早,广嬷嬷来传话说,申二姨娘家的那个申表小姐来看老夫人了,老夫人那时还没起身,就没请她进来,只叫她在外堂候着。老夫人用过膳后,就去见申小姐了。”
沈千染冷澈双瞳如针般聚起,眉目间闪过几道噬血的兴奋。
想不到申柔佳这么快就有打算。但也瞧得出,她是走投无路,又想起沈老夫人了。
这样的热闹自已怎么能错过呢?
“水玉,走,我们去看看申美人!”她转身便朝外走去。
“好的,二小姐!”一提申柔佳,水玉脸上满是兴灾乐祸的表情,她高举着雨伞道,“小姐,我猜,这申小姐一定装可怜,搞不好是冒着雨来看老夫人的。”
“总算有点长进。”沈千染转首看着水玉,皓眸如星星般闪耀着,“不过,申柔佳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马上装可怜,她了解祖母是什么人。而在祖母眼里,她是恩客,曾经给落泊的申柔佳一次机会,可惜她跳得太高,跃过了祖母的底线,如果这回是被打回了原形,不得已而来求祖母原谅,只怕祖母连面也不会见她。所以,申柔佳这次来,肯定是以兰郡王的义妹来探老夫人的,手里头定备了厚礼来谢祖母三年前的养育之恩!”她们回京还没几天,兰郡王可能也不愿意把这件事来宣扬,毕竟打的是自已的脸。这一点,相信申柔佳也能判断得到,老夫人肯定不知道她目前的尴尬处境。
“那为何老夫人不让她进内堂里呢?”既然是兰郡王的义妹,那在老夫人的眼里多少也算是个贵客。
“总得让祖母顺了这一口气,被一个小字辈玩了一回佛跳墙,祖母她老人家的一张脸往哪搁?”沈老夫人极爱面子,当初被申柔佳摆了一道没去计较,首先是因为兰郡王她得罪不起,二则当时瑞安公主要下嫁,多少挽回了她一些颜面。
可老夫人是计仇的,她对申柔佳的厌恶,很快地计到了申家人的身上。首当其冲的就是申氏。
当瑞安下嫁前的三天,她以新妇要入门,府中不宜有病人为由,将病得半死不活的申氏打发到农庄。
“小姐,那我们去是折她的台?”水玉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这样的戏百看不厌,尤其是申柔佳,当年在街头那一幕的表演,到至今她还历历在目。
“是,我们给祖母送一面照妖镜。虽然以申柔佳的本事,她最终还是有办法说服祖母为她开路,但这条路,我要让她走头破血流,至少,得让她自动把自已的脸皮给揭了,破落户就得有破落户的样子。”沈千染如今说话越来越毒舌,逗得水玉笑得更欢畅。
“申柔佳她要走什么路?”水玉突然开口问。
“选秀,如今她被兰郡王赶了出来,而她的父亲也丢了差事,而她的兄长……”沈千染嘴角挑起一丝诡异的笑,心想,三年了,兄长应该把申轩玉通往朝堂的路全部斩断了。
“二小姐,你说申柔佳想当皇帝的妃子?这不行,怎么也得阻止,若给选上,那她哪里肯放二小姐?”水玉又“咦”了一声,“不对呀,申柔佳已过了待选资格的年纪了。”
“所以,她才来找祖母,因为瑞安公主有推选的权力,不设年纪家世的限制。”沈千染轻轻一笑,心道,如今她连皇帝都不怕,还怕她一个申柔佳。
穿过内堂,沈千染吩咐道,“一会申柔佳要说什么,你听着别是,不必反驳,当做看戏便是!”
“遵命,二小姐!”
沈千染一路上看到不少的丫环婆子因为天下雨,既不能去花园打扫,也不能修修剪剪,个个闲着没活干,正三三两两地在闲聊逗趣,心中冷笑。
到了外堂的茶客厅,沈千染一眼就见到申柔佳,连她心中也暗暗佩服此女的坚韧不拨。
申柔佳向来喜欢把自已打扮得明艳照人,这回头上装饰倒很是清减,一身淡青广袖宫装,外罩着一层云锦薄纱,下着银线缀花月白纱裙,象个乖巧的小家碧玉。难得的是她面色自然红润而饱满,丝毫不见憔悴。
看眼前的情形,似乎已经把半收服了沈老夫人的心。
她正曲跪在沈老夫人所坐的长榻边,搁在地上的团蒲上,象个小鸟依人似地靠在榻边,仰着小脸小声地说着话。
在长榻的一个角落,搁着一尺长半尺宽的大红锦盒,看样子,这礼物好象真不轻。
沈老夫人脸上虽没有笑意,半垮着脸,但能让申柔佳如此近地靠身,想来,被申柔佳的一片心意打动了。
沈千染走进来时,申柔佳亦看到她,脸色微微一变,忙站起了身,只是片刻之间,面上已收起方才的慌张,一手扶了扶侧鬓笑意盈盈地道,“原来是二小姐,柔佳方才还念着,过会就去看看二小姐,顺便跟二小姐道个歉。”
“道什么歉呢?”沈千染淡淡一笑不理会她,上前给沈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点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一旁侍候的鸣凤忙端了杯茶过去,谨声道,“二小姐,请用茶!”
申柔佳好象没发现沈千染脸上的冷意,依然笑着走到沈千染的面前,用着很亲蜜无间的声音说,“我上回因家父领了我义兄的差事,不得不提前离开鞍都镇,走得急,也没跟二小姐道个别。今儿是刚回来,还没回郡王府就先来瞧瞧沈老夫人呢!”
“哦,申小姐倒是有心了。”沈千染终于笑开,这申柔佳信口说来的谎言也能说得这般顺口,脸不红心不跳。
申柔佳只道沈千染已经信了她的话,笑得更加自信甜美,“二小姐过奖了,这是我们做小辈该有的孝心。”她转过脸,脸色突然一变,柳眉轻锁,眸中泌出水气,对着沈老夫人叹道,“我原也是没脸来瞧老夫人的,当年我义兄不听我的劝,一定要退了亲……”言及此,瞄到老夫人眼里闪过的一丝不悦,忙委屈着声音道,“坊间又纷传是我申柔佳做的狐狸精,那时候,柔佳连死的心都有了。”
“哼!”老夫人终是看了她一眼,“你倒说说,大街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你和兰郡王爷抱在一起卿卿我我,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当时沈家和兰郡王府尚未退婚,传出这样的事,沈老夫人只觉得颜面俱失,尤其这个狐狸精还是自已招进来的。
“老夫人,若真有这事,我早就是兰郡王的人,何苦等到如今十九了,尚是女儿之身?老夫人,柔佳自幼身世飘零,但也懂得识礼仪,懂廉耻。这种不恩不义,无羞无耻的事,柔佳断断做不出来!”
沈老夫人心道,这话也在理,若两人真有那奸情,不可能过了三年还未成事。想到这,老夫人脸色略缓了些,心里信了几分。
沈千染面色丕动,静静地听着,但一旁的水玉早已张口结舌,她对申柔佳这种境界的厚颜只用五体投地来佩服。
申柔佳一边装作伤心抹泪,一边拿眼悄悄看老夫人的脸色,见到差不多时,便又泣声,“老夫人,虽然后面柔佳终能证明了自已的清白,本来想来跟老夫人把事情原委说清楚,可那时沈小姐已经离开了京城,我就更不敢来看老夫人了,我怕老夫人心疼孙女,终不能原谅我这个外人。这事,一直搁在我心底好些年,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香。如今,终于见二小姐平安归来,我这颗心总算是落了地。也有脸来看看老夫人了。瞧,这一大早,我就来负荆请罪了。”
沈老夫人见她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的,心里也半软了下来,指了指右下首的椅子,“坐着说吧,别哭了,大清早哭哭啼啼的,我这心里听得碜得慌。”
申柔佳忙展颜一笑,又走到老夫人身边,在方才的团蒲上跪了下来,围在老夫人的膝边,仰起头恸情道,“老夫人,柔佳虽然有义兄、兄长、父亲照顾着,如今的生活也是锦衣玉食,原也是该满足了。可柔佳自小没有亲娘,女儿家的心事总是无人可以诉说,如今一瞬眼也快二十。要是我姑姑在还好,能帮着柔佳合计合计,偏偏我姑姑她……”
沈老夫人听到这,想起如今在农庄的申氏,听回来的下人说,申氏如今连出恭都不能自理,一天到晚痛得鬼哭狼嚎。心里难免也生了些愧疚,终是伸出了手,握住了申柔佳,“你也别难过,以后心里有什么话,就来这里找我这老太婆说说,我也添个能说话的伴。”
申柔佳眼圈儿一红,扑了上前就搂住沈老夫人有腰,抬着小脸,凄然欲泣道,“祖母,我自小失母,在大伯母家寄人篱下,心里多渴望有长辈好好地把我疼在手心上。尤其是羡慕二小姐,有这么多人疼着护着。这些年,我在郡王府虽然尽得郡王爷当亲妹妹般看待,可兄长府后院的那些妇人,一直心忌柔佳,以为柔佳是为了抢她们的夫君。可苍天可鉴,天地为证,柔佳若是有这个心,定当叫柔佳出了这个府门就给马车撞死。”
沈老夫人心里浮起一丝的内疚,看来,还是冤枉了这孩子。她抬起青藤布满的手,拭去申柔佳眼角的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瞧你这孩子,都在说些什么,好了,祖母信你便是。”若说沈老夫人先前还有三分疑虑,这回全消散了,做老人的最禁就是这些毒咒发誓什么的。
“祖母,你不明白,这三年,我心里有多挂念祖母,尤其是刚到兰郡王府时,我差点被她的一个妾氏毒死,还好是我的义兄向皇上求来百年人参,吊住了命,又找来能解毒的巫医,方保住了小命。那时候,柔佳心里老想起那时在沈府时,上下对柔佳如亲人,就连给的月钱也同我的表妹一样,可柔佳一想到二小姐失踪了,怎么也没脸回来求老夫人谅解,想不到这事一拖就拖了个三年……”说到此,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沈千染还好,端坐在一旁一边听着一边看着窗外的细雨。水玉可就忍不住了,袖襟下早已握成拳,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前照着申柔佳的脸,狠狠地摔了过去。
“那申小姐现在有什么打算呢?”沈千染终于回过首,她神情温柔无害,却不遮掩口吻中的那种明显的讽意。说了这么多煽情的话,还不肯切入正题,这申柔佳的道行看来越来越深了。
老夫人不悦地扫了沈千染一眼,她觉得沈千染那阴阳怪气的口吻是冲着她来的,好象在提醒她,不要相信申柔佳所说的一派胡言。
想到这,老夫越发瞧着沈千染不顺眼,她虽有些年纪了,难道连一个人也看不准?非得小辈用这样的口吻来提醒?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申柔佳坐到她的身边,不必跪着,口里连连用疼惜的语气安慰道,“是呀,得早些打算了,我看你年纪一天一天地大了,你父亲行武出身的,哪会知道替女儿操心这些,听说你兄长自已都尚未寻到合意的,哪里又顾得上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祖母,柔佳从没想过这些,这种事原也不是我一个女孩子能打算的。若是好命,父母早早就替着盘算了,若是……也罢,待哪一天,在义兄那实在惹人嫌,柔佳就剃了头去当姑子去。”申柔佳眼圈泛红,乖巧地坐到沈老夫人的身边。
“又说什么傻话,你虽然年过十九,但你这模样也是千里挑一的,只要稍一留心,准是能挑个好的归处,说什么当姑子,这些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要说。今儿你既然来了,天又下雨,你今儿就先在这里用膳,到晚些时,再叫郡王府里的人来接你回去。”
回去?她进这个门前就没想要回去,她和爹如今暂住在东城稍好些的客栈中,一天下来连吃带住的,也要一两银子。爹爹虽然这些年了积了一些俸银,但一个六品的小官,能有多少,何况,他们根本没料到有今日,没有刻意多存些。
倒是她的东西还值点钱,只是还留在郡王府,昨夜里,她和爹悄悄地去想把东西拿回,谁知道,看门的死活不让进,说是郡王爷有吩咐,不让她再进这个府门。
她央求了好久,说让他去通报一声,她只是只拿了属于自已的东西就走。可门房的说王爷进宫赴宴,要等王爷回府才能决定。
申柔佳捉了老夫人的手臂,娇滴滴地撒起娇来,那小脸却像吞下苦瓜似的,皱成一团,“祖母,好不容易能见祖母一面,心心念念了三年,终于把柔佳的心结打开了,今晚,柔佳可不想回郡王府,何况,义兄这几日都在宫里头,柔佳回去也没劲。就让柔佳今儿在这住下吧!祖母,柔佳可是一肚子的话要对祖母说。”
沈老夫人一张老脸笑开,显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拍拍她的小手,“也罢,你就住几天,等你义兄回府,祖母就派人送你回去。”
申柔佳心花怒放,竟学着孩童般的模样,捧着沈老夫人的脸重重地亲了一口,娇声道,“谢谢祖母。”惹得老夫人呵呵大笑。
沈千染都忍不住想喝彩。象沈老夫人这样道行的,也被她七拐八拐的,一口全气消了,这还没半个时辰,就心疼上。
这样的人才不去宫里头搅个翻天覆地,那是天忌英才。
这时,外堂的广嬷嬷兴匆匆地进来传话。
“老夫人,外头有几个人来找二小姐和宁小公子,自称是东越宫里头的,奉了东越太子的令前来。”
沈老夫人抬起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沈千染,心里奇怪,这丫头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容貌恢复不说,回来时,还带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这回又引来了东越的太子。
她虽然足不出户,但也知道,当今的兰妃的女儿与东越的太子有婚约。
她心里微微一恸,莫不是这二丫头在外几年,也惹了不该惹的人,跟她娘一样。
就这一瞬间,老夫人的心理转了七八个弯,广嬷嬷迟迟得不到老夫人的回话,只好拿低着头伫着。
良久,沈老夫人方道,“让他们进来吧!”
杨公公刚进来外堂,第一眼就先瞄到坐在左边上的沈千染,忙提足快步过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宁当家,奴才给您请安了。多日不见,宁当家这气色还是光彩照人。”
沈老夫人见那太监模样的人连正眼也没瞧她一眼,倒是一脸的恭敬地给沈千染请安,面上自然过不去,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
申柔佳悄悄地把脸转一边,唯恐杨公公瞧到自已的脸,那天夜里她被侍卫从兰亭的寝房里押出来时,正好被杨公公撞见。虽然那时她一边脸高肿,狼狈不堪,但指不定,还是给他认出来。
“杨公公不必多礼!”沈千染微福身后,简单朝沈老夫介绍道,“祖母,这位杨公公是东越太子的的总管杨公公。”
难怪一脸神气,原来是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沈老夫人略有些僵笑地朝杨公公福了福身,心里疑惑不解,看来这丫头这三年过得绝不简单,连东越太子身边的公公都对她恭恭敬敬。
杨公公略为傲慢地点头,并不回礼,转首却躬着身子道,“宁当家,太子吩咐奴才,小殿下向来挑食,怕他吃不惯沈府的膳食,特将太子府的厨子调过来给沈当家差谴,太子还担心,沈家的丫环侍候不同,让奴才从太子身边挑了十个一等宫女,专门侍候小殿下。”
申柔佳心中沉甸甸地压着一口气,凭什么,一个人的运气会好到这程度。去了东越还能结交上太子?而她,如今不得不抛弃所有的自尊地苟活着。
“小殿下?”沈老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往她府里送厨子丫环侍候小殿下,“哪里来的小殿下?”
杨公公蹙眉看着沈老夫人,想起太子殿下的交代,鼻孔微微地掀了掀,尖细着嗓门道,“老夫人难道不知道,宁天赐小公子正是我东越太子殿下的义子么?太子爷说了,等宫中宴席一结束,就来看望他的义子。”
沈千染有些哭笑不得,她理解南宫邺的一番好意,唯恐她回沈家后受委屈。途中不曾提半句,定也是担心她拒绝,索性来个先斩后奏。
老夫人再也挂不住笑容,倏地沉了下来,低头却看到申柔佳象个猫儿一样伏在自已腿上,便推了一把有些不高兴地道,“姑娘家的这样坐成何体统。快起来,来客了,总归得见个礼。”
“是!”申柔佳无耐,只好期期艾艾地起身,低垂的脸,福了福身,道,“给杨公公请安。”
杨公公瞄她一眼,连正眼也不瞧便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又转身朝沈千染行个礼道,“宁当家,咱家得马上回去给太子爷复命,他这回还等着。恕咱家就不再叨唠了,告辞!”
“好,请杨公公替我转达一下谢意!”沈千染转首对水玉道,“水玉,你代我送送杨公公!顺便把那些人带到我院子里,交给水月就行了。”
申柔佳暗暗嘘了一口气,终于放心地抬起头来,却撞上沈千染洞悉般的眼神,心跳漏了一拍。心想,难道沈千染对她的一切都知情?
不可能呀,那晚为了避开众人,她和父亲离开时,还特意换了不起眼的衣裳,半夜三更地离开驿馆。
这样一想,底气又开始足了。对着沈千染灿烂一笑,转了身,亲亲热热地往沈老夫人身边坐下。
沈千染亦回以轻轻一笑,上前道,“祖母,沈家与郡王府的关系到底不如从前,祖母若要留郡王爷的义妹在府中住几天,至少得派个人去给郡王府里报个信,免得郡王爷担心。”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沈老夫人点点头,吩咐鸣凤道,“你去吩咐广嬷嬷,让她派个小厮到郡王府那说一声,说王爷的义妹要在沈府住一夜,等明日天气转好,让郡王府的差人来接。”
申柔佳一张粉脸彻底地垮了下来,若这一通报,她这就露了馅,方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空。
她料不到,自已废了这么多的心思,仅被沈千染一句话就搅黄了。
不行,她得阻止。
她不慌不忙道,“祖母,不必劳烦大家了,我义兄此刻正在宫里陪着皇上。”
“那就是说,郡王爷不知道申小姐来沈府看望祖母了?”沈千染马上接着一句,“申小姐,你这就不对了,你这样私自跑来,要是少根头发什么的,你义兄不是又要派管家前来我沈府,说我加害于你?祖母,申小姐到底是郡王府的人,有一点点的差错惹得郡王爷不高兴的话,告到皇上那边,吃亏的是我爹,所以,祖母还是慎重一些,留她倒行,至少派人通个气。若郡王府的人不肯,他们自然会派人来接申小姐回府。”
沈老夫其实听到这里,毕竟年纪大了,脑子已经有点乱了起来,但依稀还记得当初兰郡王派管家到沈府退亲时,曾指责沈府管教不严,令沈千染草菅人命。如今又听到这事弄不好会让自已的儿子吃亏,整个神情就变得凝重,脸上再无方才的慈爱之色。
申柔佳心已沉谷底,无力的感觉再次袭卷她,她知道如若再强撑下来,肯定得露马角,便站起身,“老夫人,是柔佳欠思量了。柔佳还是先回郡王府,跟义兄禀明后,下次再来看老夫人。”
“也好!”沈老夫人也不再做挽留。
“申小姐,外头下着雨,看这雨势雨会越下越大,要不要派辆马车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我自已在外面叫一辆便是!”申柔佳站起身,看看外面细雨不断,心头更加灰色阴翳,一时恍惚,被自已的裙裙绊了一脚,踉跄了一下。她有些狼狈,拂了拂耳鬓的碎发欠身告辞,“祖母,柔佳先告退了。”
沈老夫人厚重的眼睑抬起,带着一丝疑惑问,“怎么,郡王府里没有人派车送你过来?”
申柔佳脸上强笑道,眼睛却黯然无神,“然有呀,只是柔佳不好意思让他们一直等在府外,便让他们先回郡王府了。”
“嗯,倒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老夫人又夸了一句。
申柔佳不敢再做停留,忙提着裙子出去,身后突然传来沈千染轻唤一声,“申小姐,你忘了东西了。”
申柔佳转头一看,沈千染拿着锦盒冷笑地看着她。
她撇了撇嘴,淡淡道,“这是送给祖母的一番心意!”
沈千染笑了一声,刚想把礼物放回,突然“咦”了一声,又唤,“申小姐!”
“沈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申柔佳气得脸色铁青,她千方百计地想留,沈千染一句话就把她所有的努力都变成空,如今她想走,她却一直叫她。
沈千染好象没有去留意申柔佳有些不耐的眼神,她细细地端看着手中的锦盒,道,“申小姐,你这礼物确定是从玉宝斋买的么?”
“那当然,送给祖母的东西岂能随便,你自已看,上面写着不正是‘玉宝斋’三个字?”
“请问申小姐花了多少银子的这千手观音。”
申柔佳不无得意地炫耀一句,“一千六百六十六两。”
沈千染撩动唇角,隐带讥诮,“申小姐,你可能是上当了,这是仿物,不是玉宝斋所出。”
申柔佳脸色倏然而变,几乎站不住,她当然知道是仿的,她如今还哪里有钱去买这些贵重的东西送给沈老夫人。可她为了慎重,亲自到玉宝斋两次,看了那真品,确实从内到外与这仿品一模一样,所以,才痛痛快快地拿出一百两银子买下赝品,那可是他父亲一个月的俸银呀。
“玉宝斋所卖的玉器其实是从宁家江南的名店金装玉库里进货,所以,宁家为了防止市面上仿造品流通,特意在包装上做了特殊的工艺处理,就是在包装上的字经过反光处理,祖母您看细看,这斋下并没有反光的细纹。这包装都有特殊的讲究,那里面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有眼劲的人,细辩都能辩出真伪。不过,申小姐这个仿得不错,若阿染没猜错,至少得值三十两银子。”
申柔佳在唇瓣上狠狠地咬出红痕,视线一瞬不瞬盯着那锦盒,当听到才值三十两银子时,倏然斥声道,“胡说,明明是一百两……”勐地噤口,圆睁的眼睛里溢出惊恐,死死地盯着沈千染,同时也掺杂有一抹诅咒的怨恨。
沈老夫人脸色一片铁青,蹭地一下从长榻上冲过来,身体变得异常灵活,一把夺过沈千染手中的锦盒,勐地朝申柔佳脸上咂去,狠狠地骂,“滚出去,以后不许上我沈家。”
这时,水玉回来复命,刚好见那锦盒朝着申柔佳砸去,眼见申柔佳就要避开了,水玉身形一闪,故意挡在了申柔佳佳的身边,偷偷顶了她一下,那锦盒正正巧巧地咂在了申柔佳的额头上。
“啊……”申柔佳抚着前额痛叫一声,只觉一股热流就顺着额头流下,她的手轻轻一触,指腹上一抹明艳艳的红宛如毒药般刺痛了她的眼,她放下手,没有去看行凶的人,反而死死地盯着沈千染,无声地用口型道,“不死不休!”
申柔佳最终是恢熘熘地离去,沈千染悄悄递了个眼神给水玉,水玉会意地点点头。
黄昏时,水玉才回到沈府,把今日悄悄跟踪申柔佳打探到一切报给沈千染。
沈千染笑道,“你去找当年那给马儿的足蹄上下绣花针的马夫和那个申氏请来的假和尚,让他们逍遥法外了三年,也该帮我做些事了,你听着……”
水玉瞪大双眼,“二小姐,你这回的目的是什么?”
沈千染盈盈一笑道,“逼良为娼呀!”
078
四面楚歌
申柔佳来探望沈老夫人时,本就没想走出沈府,身上带的银子也不够,哪有多余的钱去雇一辆马车。
她穿着富人家的裙子,撑着一把雨伞走到京城的街头,倒成了一道风景,引来路人的频频注目。
从京城最繁华的富人街走到东城,足足行了一个时辰的路才到客栈,虽是雨势不大,但裙尾,绣鞋已经满是泥泞。她极力地低着首,装作听不到人群发出微微的嘘哗声,走到楼上的弯角时,耳畔传来一个略显得沙哑的女人的声音,“看什么看,你瞧她那个浪蹄样,准是出去勾三搭四。都穷酸到住这样的破店了,还装什么千金小姐,我呸!”
“就是,能穿成这样逛大街,我看是脑子有病……”
申柔佳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快速跑了起来,拐到弯脚的最后一间时,她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几次才把门打开,一进去刚关上门,就无力地滑倒在地上,她拼命地掩住嘴,不让痛哭流溢出来……
“不行,我一定要去选秀,我不会失败的,我一定行,怎么办,怎么办呢?”她把头深深埋在双臂间,脑子里拼命想撕杀出一条路,只要有一丝的希望,她就会去做。
突然,她勐地想起了什么,冲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面小镜子,挑开额前的刘海,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心里狂唿:千万不能留下疤痕,要不然,一切就全完了。
直到确定是轻微的划痕,只要好好保养就不会留痕时,她才放下心。
她透过窄小的窗户,看到外面的天色似乎快到午时,心想,或许父亲和兄长一会就回来,该出去买些吃的,客栈里的东西太贵了,她想走到街口那买几碗面。
她从怀里掏出荷包,里面只有三个铜板,轻叹一声,拿了小凳子放到床上,垫着脚爬上,伸手向上试图把挂在蚊帐上方的钱袋拿下,却捞了一个空。
她的心倏地一下空了,也顾不得什么,用力把蚊帐扯了下来,果然,她藏在那的钱不见了。
她呆呆怔怔地坐到床板上,心里空得难受,这种藏钱的方法很隐蔽,是她年幼时和兄长寄养在大伯母家时,担心她堂弟堂妹们偷她的零食,和兄长发明的一种藏东西的方法。
所以,不会是小偷潜进来,难道——
她倏地从床上跳下,打开门,勐地拍打着隔壁的房门,“哥,你开门,开门!”
敲了好一阵后,房门才被一阵勐力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熏人的酒气,申轩玉没好气地瞪着妹妹,“干什么呀,你要不要让人睡呀,老子这地刚躺下!”
“哥!”申柔佳顾不得发脾气,推了兄长一把,挤进狭小的房间后,反锁上门,上前捉住申轩玉的两手,噼口就问,“钱呢,把钱给我,这钱很重要的!”
申轩玉的酒清醒了一大半,他推开申柔佳,躺回自已的床,“钱没了,我赌输了!你那不是还有一百两银子么,又饿不死。”
“哥,你怎么又去赌呢,我们现在的情况跟以前不同了,这可是七十多两的银子呀,我的天……”申柔佳踉跄了两步扶住了墙才撑住身子,眼泪禁不住地簌簌而下,带着她今日所受的委屈,带着对明日前途茫茫的恐惧,“哥,我们怎么办?怎么办?我今天把事情办砸了,还给人骗了一百两银子。哥,我们已经没钱了。”
申轩玉喝了劣质的酒,头疼得历害,听到没钱,也没心思去关心。
“哥,你以前很好的,有上进心。可我就是不明白,当初兰郡王让你做他的侍卫你不肯,却自已跑去报名当个小兵,你要靠自已,我也没话说,可你怎么会染上赌呢?你好好的毁了自已的前程,哥,我真的不明白,你那时明明已经升了卫千总,连兰郡王都夸你有本事,可你怎么会自毁前程,怎么会染上那些恶习呀……”
申柔佳这些话早就在申轩玉耳朵里听出了茧,他也懒得应一声,卷了被子接着睡。
申柔佳哭了大半个时辰后,眼眶涨疼得历害,连喉咙都是干裂涩痛,她深吸一口气,停止了哭泣,耳边传来申轩玉的唿噜声,她转过头一看,那一瞬,她忽然希望申轩玉就此沉睡不醒。
她自已亦被心头罪恶的感觉唬了一跳,再也没勇气看申轩玉一眼,带着仓皇的脚步回到了自已的住处。
从包袱里,拿了些茶叶,轻轻敷着涩痛的眼睛,情绪经过一场痛痛快快的发泄后,她的脑子又开始变得灵活清醒起来。
眼下,最关健是的解决钱的问题,否则,不出一星期他们就会被赶出这里。
唯今之计,只能是硬着头皮去拿回在郡王府中属于自已的东西。
等到了黄昏之际,申敬业却迟迟不归,申柔佳狠下心,换了一件干净的朴素衣裳,又解了头发,梳一个不起眼的发髻,留下字条,声称自已先去郡王府要包袱。
雨越下越大,申柔佳怕天很快地黑下来,也顾不得行人注目,撑着伞加快地跑了起来。
到了郡王府前,她拿着伞半掩着面对侍卫道,“侍卫大哥,我想求见梁宓儿,我是她家乡的表姐,在京城绸缎庄做绣娘的。”她与兰郡王结为兄妹后,与梁宓儿也亲蜜了一阵,知道梁宓儿有一个亲表姐嫁到京城里的一个帐房书生。
侍卫稍稍打量了她一下吩咐道,“你在这候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谢谢侍卫大哥!”申柔佳鞠了一个躬,远远地躲到墙柱边候着。
不到一茶盏时,侍卫出来,朝她扬扬手道,“进去吧,宓主子在后园的梅雪苑等你,不识路的自已问丫环。”
申柔佳尽量低着头,绕开亭栏,尽量操小径,以避开来来往往的丫环婆子。
幸而这里她很熟悉,很快地就来到梅雪苑,还未进,就听到里面传来一群女子的欢笑的声音,让她的脚步一滞。
以前,她也是其中一员,每次晚膳后,女人们无聊时,总是喜欢凑在一处玩玩击鼓传花,或是请了小戏班听听戏。
她看着大堂里,眼睛渐渐模煳……原先她一直住在那里,可她从不曾珍惜,只想着有一天会飞得越来越高,她的心一直追寻着兰亭的脚步,可偏偏是兰亭,把她无情地推进地狱。
如今,唯有选秀是她的出路,既使是给一个老得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做小妾,也是她唯一一条能活出自尊的路。
进去吧……申柔佳拼命地吸着气,直到攒够勇气。忍吧!就算被她们污辱,被她们嘲笑,也比过几日睡大街强。
她提着裙子跨了进去,抬头挺胸,象往常一样娉娉婷婷地缓步走进了大厅。
也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她,冷嗤了一声,“她怎么还有脸来?”
厅中的人觉得有异,皆朝门口方向看,大家都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盯着申柔佳。
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梁宓儿,她娇笑一声,站起了身,风情万种地晃到申柔佳的跟前,围着她缓缓地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最后,站在申柔佳的面前,眸中透出清晰讽刺,“我家乡的表姐?哼,连这招都想出来了,不愧是申柔佳呀!”
“我只是来拿我的东西,没别的意思,拿完就走!”她知道,虽然混了进来,但是不可能混着把东西带走,那些侍卫都不是吃素的。她只能光明正大地得到梁宓儿的首肯,才有可能。
“行!”梁宓儿也是干脆之人,她张开双腿,呈八字状,指了指自已的跨下,笑盈盈道,“从这里爬过去,你就可以把东西带走。”东西虽然是这些年兰郡王赏赐下来的,但说到底也算是属于她的。以兰郡王的为人,对女人一向不会计较太多。在这事上估计也不会再为难她。
她虽然不知道兰郡王为了什么事和申柔佳分道扬镖,但这对她来说可是天大的喜讯,不狠狠地踩她一脚太可惜了。
大堂之中顿时响起女人们的尖细的哄笑声,刺得她耳膜发疼。
申柔佳展颜一笑,她没有时间去考量自尊,更没有多余的感情去伤春悲伤,她只想早点拿了东西就离开。
在众人大跌眼镜中,她蹲下身子,四肢半伏地,干净利索地从她跨下钻了过去,在众人吸气声中,没有任何尴尬地站起身,平静地问,“我可以去拿了吧!”
ADVERTISEMENT
梁宓儿铁青着脸指了指身旁的丫环,吩咐道,“鹂儿你看住她,别让她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拿好了,回这里,让我检查检查!”
“是,宓主子!”鹂儿得意洋洋地朝申柔佳瞄了一眼,不屑道,“走吧!”
申柔佳顺了顺略有些歪斜的发髻道,忍耐着心里疯狂的浮燥,温婉地道,“多谢!”心里狠狠地诅咒着,有一天她站在高位时,她赐给兰郡王府的第一件礼物,就是给这女人一条三尺白绫。
申柔佳花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把要带走的东西整理好,除了拿走江南彩帛外,其它的都是挑这些年兰郡王赏下来的东西,单单珠宝玉器之类,竟然有三个包袱之多,又重得惊人,她把一个裹在后背上,左右手各提着一个,所以,她就没有手去撑着伞,任雨水滴在自已身上,只一会儿便淋了个透。
她气喘息息地跟在鹂儿身后一步一步地挪着。
鹂儿撑着伞在前面走着,一边骂着嫌她走得慢,一边又故意带着她往难走的路上绕,她忍受着。总算回到梅雪苑,她的一颗心却倏地凉了下来,她不知道这算是好运还是恶运,兰郡王正坐在殿中的太师椅上,一群莺莺燕燕正围着他侍候着。
她带着戒备将东西搁在门边的小角落上,在兰御风冷得快冻成霜的眼眸逼视下,强撑着一股心力,缓缓上前跪下,嗑首道,“柔佳给郡王爷请安!”被赶时,兰郡王曾道,“如果你再敢称本王一声兄长,本王就剪了你的舌头!”
初始化编辑器...
到底了
ADVERTISEMENT
Hot Deals
All Deals30% 折扣的MUBVIEW室内安全摄像头,适合宠物和婴儿监控
省40%!完美旅行收纳解决方案,轻松整理行李
Tarte Cosmetics 11.11美妆特卖 – 全场$11或$16
Calvin Klein 秋冬特卖 高达40%折扣+额外20%折扣
Nordstrom Rack 曼戈女装促销活动额外75折
SOREL 长周末促销 - 低至五折
Kipling联名小黄人系列限时折扣高达60%
MANGO女装 全场30%折扣
娇兰美妆特卖 – 高达20%折扣!
HOKA 新款特惠 - Bondi 8 $132
Tommy Hilfiger 儿童服饰特卖高达 70% 折扣
今日限定:J.Crew Factory大促销 全场五折 + 满$125额外75折
省25%,享受Geek Chef四片式吐司机,超宽插槽和双控面板设计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