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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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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mvi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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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2 23:41:00

 

  国师(一)



  八月十五,月明风清,夜风里带着桂花的甜蜜香气。这是个合家团聚,把酒赏月的好日子。覃川在竹林外烧了些黄纸,庄子里还有卖锡纸做成的小月饼小酒具之物,一并丢在盆子里烧了。


  火光跳跃,她面上少见地露出一丝悲戚之容,连一向缠着傅九云的猛虎也默默无语地卧在她脚边,不再吵闹。


  “……或许我再见不到你们了。”她低低说着,伸手摸了摸牛皮乾坤袋,已经被点燃一只精魄的魂灯异常沉重,“此去凶险异常,但无论如何,我会把魂灯真正点燃的。”


  风声幽咽而过,没有人回答她。回头看了一眼,傅九云屋里的灯亮着,应当是在画画。是要走的时候了。覃川摸了摸猛虎的脑袋,笑了一下:“你去陪着他,别再跟着我。”


  猛虎极不甘地低吼,虽说它被傅九云好吃好玩的临时收买住了,但它还是一只很有风骨的灵兽,绝不会抛弃真正的主人。


  “好啦,快去!”覃川推了它一把,“你留着他或许还不会发觉什么,别给我碍手碍脚的。”


  猛虎委屈地捂住脸,从爪子缝里瞅着她真的走了,眼泪都要流出来,呜呜咽咽地跑回去蹲在傅九云窗下哭,哭得傅九云不得不开窗,叹道:“春天早过了,老虎难不成都在夏天发情?”


  窗下只蹲着一只眼泪鼻涕扑簌簌往下掉的猛虎,他一怔:“你主子呢?”


  猛虎当然是不会说话的,傅九云忽然感到一丝心惊,放眼望去,竹林里幽深漆黑,夜风扑打在面上,原本应当在林中烧纸的那个人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


  昊天楼位于城东,与擅长制作各类佳肴的清风楼不同,这是一家纯粹的酒馆,嗜酒之人才爱来的地方。八月十五,城内大部分饭馆酒楼都早早打烊,独他一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覃川一袭白衫娉婷地走进昊天楼,霎时引来众多目光追随,不过看到她坐在二楼一个高大凶煞男子对面之后,所有的目光又缩了回去,谁也不想惹麻烦。


  太子就在眼前,自上次刺杀他未遂,已是过了好几个月,他一点也没变,除了脸色发青,像个死人。这次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青年人,修眉俊目,面上带着笑,甚至笑得有一丝腼腆,一眼望着便会产生想要亲近的好感。


  “帝姬果然是个重情义之人。”那陌生青年含笑道,“在下天原二皇子亭渊,能与拥有倾城之名的大燕帝姬饮酒赏月,在下荣幸之至。”


  覃川冷道:“今日来,只怕不光是饮酒赏月那么简单吧?”


  懒得与他们耍嘴皮,她索性单刀直入。


  亭渊但笑不语,斟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自己高高举杯:“我且敬帝姬一杯,帝姬手段高明,行事迅决,胆量惊人,实让我等须眉佩服不已。”


  看一眼杯中物,其色紫红如血,却是清香四溢,应当是用葡萄酿成的美酒。覃川用手掩住杯子,回绝:“抱歉,我不擅饮酒,只得辜负二皇子的好意了。”


  那太子坐在对面像个木头人,动也不动,真是奇了怪了,不是他叫自己出来的么?怎么只让个二皇子唧唧呱呱说话?


  亭渊顺着她的目光瞥了太子一眼,带着一些腼腆,轻声说:“现在想想,国师聚了阴魂替太子补上脑袋,想要引蛇出洞的计策,实在无聊的紧,帝姬做事必然是自信的,岂会被这些鬼蜮伎俩迷惑。我猜,若非信中附上帝姬故人的衣裳,你今日也必不会来吧?既然来了,亭渊只有一事相问,太子的脑袋与魂魄如今在何处?还乞帝姬不吝告之。”


  袖子下的酒杯顿时翻了,酒液泼在她白裙上,像一摊刚染上的鲜血。覃川慢慢抬头,死死盯着面色诡异的太子,心里反复被惊涛骇浪击打。


  是真是假?太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割了脑袋,连魂魄也抽走了?


  多么让人震撼的事实!她苦心积虑,却是功亏一篑,本打算按兵不动好好沉淀一段时间,谁知世事无常,本该死在她手下的仇人却被别人杀了个彻底。现在她是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亭渊见她皱眉不语,便又道:“国师与我的意思一样,只要帝姬肯交出太子的魂魄,你的故人便还给你,我们并不欲和你为难。”


  覃川微微一动,指着太子,低声道:“他,真的死了?”


  亭渊没有回答,抬手在太子背上轻轻一拍,那颗安安稳稳搭在肩膀上的大脑袋下一刻便骨碌碌滚在了桌上,将酒具撞个粉碎。直滚到覃川手边,她才发觉那不过是一颗木头雕成的空心脑袋,木头里用咒符封印了许多阴魂,才使得太子尸身可以活动说话。


  酒楼里霎时变得安静无比,过了不知多久,突然有个人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头掉了!”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哭喊着连滚带爬往门口跑。


  亭渊叹息着笑了笑,有些埋怨:“看看你,这次麻烦大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折成方胜状的符纸,往烛火上轻轻一丢,符纸在那细小的火焰上翻转绕圈,却不飘落。下一刻,无明黑暗当头笼罩,那黑暗如同流动的物事,在昊天楼内盘旋而过,不过是眨眼功夫,异象消失,原本喧闹的酒楼忽然变得极安静,安静得极其诡异。


  覃川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片冷汗,下意识地探头往外看,只见所有人都维持着一个往外跑的姿势,如同雕像般被定在原地。她喉咙里不由阵阵发紧,看样子她不光小看了天原国师,连这个高深莫测的二皇子也小看了。


  亭渊抓起那颗木头脑袋,重新安回太子肩上,温言:“我最讨厌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却也没办法。先钉着他们一会儿,等国师来了处理一下就没事了。”


  覃川把掌心在衣服上不着痕迹地搓了一下,那里面满是汗水,她发觉自己遇到了有生以来最严峻的考验。来之前她到底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左紫辰无论怎么说都是从小修仙的人物,不至于那么轻易便为人挟持,可如今看来,那果然是很侥幸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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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2 23:42:00

 

  一时又想到傅九云去找眉山君打赌,赢了国师的来历,此举当时看只觉突兀,如今反思却让她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太子的死莫非是他做的?割头取魂魄,太过极端的做法,除了要点魂灯,人的魂魄拿来一点用也没有。而她身上带着魂灯的事,也只有傅九云知道。


  他杀了太子,或许还想过要对付国师,可发觉对方不好对付,所以才找了眉山君索要国师来历?国师来历必然不简单,所以他才放弃暗处刺杀,改由明路试图接近天原皇族?


  他是……他真的是出手替她复仇?


  手腕在微微颤抖,她竭力让自己不动声色,声音平静:“在那之前,我要先看到那位故人。”


  亭渊笑吟吟地起身:“请随我来。”


  **


  昊天楼地下五百尺有秘密地宫一座,沿着细长且弯曲的石台阶节节往下,前面深邃未知的黑暗令人恐慌。


  亭渊将手中的烛台递给覃川,道:“闻名天下的公子齐先生忽然来到皋都,莫不是为了帝姬你?父皇派了两百人先去围剿,却一无所获,此人当真厉害的很。我大胆猜测,是不是公子齐先生在太子的事情上助了你一臂之力?”


  覃川漠然道:“谁知道呢?二皇子可以尽量多想些可能性,反正这一路空荡荡,无聊的很。”


  亭渊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帝姬的那位故人在刺杀国师的时候失手被擒,虽是鲁莽了些,可胆子委实不小,脾气也倔强之极,我竟没想到,大燕国的皇族们个个都挺有骨气的,令人敬佩。”


  覃川握着烛台的手骤然一紧,倘若那人真的是左紫辰,要不要救?怎样救?有个深浅难测的国师,还有个聪明绝顶的皇子,随便哪个都比她要厉害数倍。她能做的不过是尽量拖延,于瞬息间期盼可以找到他们的破绽。


  亭渊忽然停在台阶中间,她不明所以回头看着他,却见他笑得有些诡异,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覃川心底阵阵发毛,面上还要做出镇定的模样,问他:“二皇子是有什么想说的么?”


  他垂下头,淡道:“不,我只是在想,帝姬计划的挺周全,奈何实力不足,没能杀掉国师,可惜的很。”


  ……这是什么意思?


  覃川只觉一颗心跳得厉害,故意笑着说:“或许也未必,你们不怕我不守承诺么?”


  他也笑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再也没人说话,台阶走到尽头,便是地宫大门。门前有一团周身布满火焰的狰狞妖兽趴着睡觉,因见他二人来了,便摇摇晃晃地起身,甚是桀骜地仰着脑袋,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亭渊拱了拱手:“帝姬,请进。故人与国师都等在门内。”


  她绕过妖兽,指尖刚刚触到石门,它便悄然无声地开启了,倒让她吃了一惊。亭渊皱眉一笑:“所以说,我最不耐烦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帝姬自己保重。”


  地宫内灯火通明,石床石椅一应俱全,式样奢华中却透出一股阴冷之气来。覃川边看边走,下意识地捏了一把牛皮乾坤袋,魂灯就在里面,这或许是她唯一的胜算。她要激怒他,人在愤怒的时候最容易露出破绽,只要国师能露出一丝破绽,那她还是有希望拿他点了魂灯的。


  不远处陡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在这空荡荡的地宫里一阵阵回荡,覃川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捏紧,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一个粗嘎沙哑的声音冷冷地说:“太子的魂魄究竟在何处?说不说?”


  尖叫声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变成抽泣,听起来竟不像男人的声音,依稀是个女子。覃川拔腿便跑,一把揭开层层叠叠的冰冷纱帐,只见殿正中放着一座人形石台,上面绑着一个紫衣女子。石台对面静静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子,手中捏着一团鲜红跳动的人心,时紧时松。那女子的尖叫声也随着他的动作忽强忽弱,像是快要断气了。


  许是听见有人来了,他缓缓转身,正对上覃川的双眼。他满头长发已如雪一般白,面容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五官普通,然而眉宇间充满了阴郁冷漠,令人不寒而栗。


  他上下打量一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大燕帝姬?”


  此人必然就是天原的国师,覃川还未来得及说话,被绑缚在石台上的紫衣人听见“帝姬”二字却一阵颤抖,挣扎着抬头,充满恨意地盯着她,喃喃:“来的人……怎么会是你?”


  覃川那颗心骤然一松,紧跟着又被一提,霎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怎会是玄珠?怎会是玄珠?!千算万算,算破了肠子也算不到关在这里的人会是玄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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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2 23:42:00

 

  国师(二)



  “请坐。”国师缓缓起身,神色平静且有礼地给她让座,“想不到大燕帝姬如此年幼,小小年纪却行事狠辣,令人佩服。”


  覃川看了玄珠一眼,什么也没说,默然坐在了石椅上。因见国师手里捏着那颗乱跳的人心,袖子上都染满了鲜血,这情景实在诡谲之极,她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难。


  国师坐在她对面,神色淡然:“我近来一直在想,或许该对大燕皇族稍稍改观。你父皇宝安帝懦弱自私,想不到却生了几个有骨气的儿女。连诸侯国的公主都这么硬气,中了我的剜心之术,还能嘴硬那么多天。大燕皇族,不愧曾有铁血瑞燕的称号。”


  覃川什么也说不出来。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就是天原国师,与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个男人。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天原国师的威名,精通各类异术,为人沉稳惜言如金,她曾想此人应当是个滴水不漏面容沧桑的老者,谁知他虽满头白发,容貌却异常年轻,观之只觉高深莫测,看不出喜怒,委实令人胆寒。


  国师丝毫不介意她的沉默,继续说道:“天原灭了大燕,一统中原乃大势所趋。帝姬放不下国仇家恨,也是常理。我见你年幼,心中有些不忍,只要你交出太子魂魄,我便放你们生路,再不追究。”


  覃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才低声道:“你先放下她,她什么也不知道。”


  国师抬手将那颗心脏一抛,瞬间便没入玄珠的胸膛里,大约是痛楚过甚,玄珠喘了几声便晕死过去。石台上卡着她四肢的铁圈“叮叮”几声收了回去,她的身体软绵绵地摔在地上,狼狈到了极点。


  覃川整了整衣服,思索片刻,方道:“在来天原之前,我早已做了必死的准备,从未想过活着离开。你就这么相信我会愿意交出太子魂魄,求一条生路么?”


  国师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说:“帝姬,就算你杀了左相,杀了太子,甚至杀了我,杀了皇上,中原各国的情势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天原国皇族有上古妖魔血统,注定一统天下,创造一个更强盛的中原大地。你们大燕的左相是个识时务的人,了解到大燕的腐败,也了解了天原的强大。他不过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甚至不贪名利。你有什么立场为了私仇杀他泄愤?”


  覃川笑了笑,低声道:“我不需要和你解释,正如你也不需向我解释为何以妖为尊。你有什么立场来责备我?”


  “妖之间是没有互相猜忌互相算计的。”国师取出一方丝绢,将手上的血迹细细擦干,“太子正因为单纯轻易信人,才会着了你的道。如今大势已成,就算天原的皇族被你一杀而空,天下依旧是天原的。你所作所为,不过增添自己与别人的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她点了点头,漠然道:“不错。我愿你们天原早日达成伟愿,从此妖魔肆虐,永无宁日。”


  国师目光微微一闪,似是有了怒意。


  “你抬头,”他粗嘎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在地上摩擦那般,简直令人牙酸,“你抬头,看着我。”


  她毫不畏惧地愤然昂首,刚一对上他冰冷妖异的双瞳,她便觉心口微微一凉,像是被一柄最薄最利的冰做成的刀轻轻插了进来。没有疼痛,还没有来得及感到疼痛,她只觉胸膛那里似乎空荡荡的,少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


  而那个东西,此刻活生生地被国师捧在掌心——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的,鲜血淋漓的心脏。他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划了一道,覃川只觉心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晕厥过去,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帝姬,我不喜欢与孩子争辩。现在,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太子的魂魄放在哪里?”他对着那颗心脏吹了一口气,在她体验却犹如千万把冰冷的刀锋插在胸膛中,生平从未受过此等闻所未闻的痛楚,偏偏还不能晕厥,愈是疼痛,意识愈发清醒。


  覃川死死攥住衣角,指甲一根根崩裂开,拼尽全身所有的气力去抵挡那种可怕的疼痛,突然冷笑了一声,颤声道:“好!有一国太子为我陪葬,我已经不亏了!”


  国师默然半晌,忽然抬手将那颗心脏抛回她的胸腔,冰冷的眼里依稀带了一丝钦佩之意,能在剜心之术下扛着、还能说话的人,实在不多。女人就更少了。


  “我知道你认识公子齐,也知道他很有本事,所以你什么也不怕,认定他会来救助。”他沙哑地笑了,“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在他能闯入我的地宫将你救走之前,我会先从你嘴里问到太子魂魄的下落。”


  覃川慢慢舔着嘴唇上的血迹,都是被她自己刚才咬破的。她虚弱地笑了一声:“那么,我赢定了。”


  国师走了,地宫的石门被特殊封印封死,一切都恢复了死寂。覃川浑身乏力地瘫在石椅上,僵硬地转动脖子四处打量,很好,没窗户没门,没水没吃的,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墓。一般人被关在这里三天,不用任何酷刑,只怕连自己祖宗八代都要招了。


  幸好她有个宝贝牛皮乾坤袋。


  覃川从乾坤袋里掏出两床被子,一床垫在石床上,一床盖在身上。再取出糕点水囊,少少吃一些压惊,顺便仔细思考以后要怎么办。玄珠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见到的就是她半躺在石床上,糕点塞满嘴的模样。


  因见她眼神分外狠辣怨毒,特别是在自己喝水的时候,覃川很好心地递给她一个水囊:“要喝么?”


  玄珠一言不发抢过水囊,仰头一气喝了大半,呛得连连咳嗽,头发衣襟都被浸湿了,比先前还要狼狈数分。等她渐渐停止了咳嗽,覃川才说:“好了,玄珠。告诉我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信里附上的衣角令她以为是左紫辰,因为只有他才会穿紫衣,谁晓得这位姐姐爱屋及乌,竟然也套了件紫衣在身上。如果……如果早知道是她,她可能就不来受这个罪了,由着她自生自灭比较爽。


  玄珠冷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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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2 23:42:00

 

  “听说你去刺杀国师,难道说你突然有了国仇家恨的意识,所以想要复仇了?”覃川没理她,说了个自己也觉可笑的理由。


  “什么国仇家恨!”玄珠冷笑起来,“我哪里有什么国什么家!我不比你小时候千人宠万人爱,我的那个家被灭了,父母都死了我才要拍手称快!”


  覃川正色道:“那我来猜猜。想必是为了左紫辰,他杀了太子?然后想杀国师?你于是也来插一脚,故意失败,就是为了要他陪你来一出英雄救美?”


  “不是!闭嘴!”玄珠霍然抬头,目中血丝密布,显得又憔悴,又阴冷。她死死地,甚至带着怨毒地看着覃川,片刻后,却把脸转过去了。


  “我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整日郁郁寡欢,时常在纸上写国师和太子的名字。我也知道他心里总觉着自己欠了你,没能赶上杀太子,他却已经被人杀了,那么至少杀了国师。其实这笔账根本不用他来还!他根本没什么欠你的!我来替他完成心愿好了,他总会知道,谁才是对他最好的。何况,天原灭了大燕,我杀国师比他名正言顺,你懂什么?!根本轮不到你大放厥词!”


  覃川默然看着她,目光从她倔强挺直的肩膀,一直流连到她染了血的紫色衣角上。她身上的紫衣与左紫辰的式样一模一样,只不过加了一道女装的束腰。似是感觉到她的视线,玄珠瑟缩了一下:“看什么?你还没说为什么来的人会是你!”


  覃川忽然笑了起来,低声道:“好吧,玄珠,你永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能拼命。我若是左紫辰,不顺了你简直天理难容。”


  “不用你安慰我!”玄珠狠狠背过身,下一刻却泪如雨下。她等了三天,被死去活来折磨了整整三天,每一刻每一刻都在心底不停地呼唤左紫辰,盼着他来救自己。可是门开了,进来的那个人却是她最不想见到的女人。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彻底地绝望无奈过。一直争,一直抢,自我欺骗着左紫辰心底应该是有她一些地位的。这种自我欺骗在三天里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在见到覃川的那个瞬间便彻彻底底被踩碎了。


  她在他心底,大约连一根头发丝也没能留下。


  不知过了多久,玄珠坐得腿麻了,站起来走了几步,见覃川神色平静,毫不慌张,到底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覃川微微一笑,眉宇间有些阴沉:“我来送死。至于你,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玄珠脚一软,再次跌坐在地上。


  **


  三天后,国师来了,听见脚步声覃川动的比兔子还快,将乱七八糟的被褥、装了糕点的盒子。丢了一床的水囊,统统丢进乾坤袋,省得被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大抵见她没有半点憔悴之色,甚至脸色还红润了几分,国师也有些无奈,抱着胳膊低声道:“公子齐不见了,不在凤眠山,也没来昊天楼,想必是不愿淌浑水,早已放弃你离开了天原吧。”


  覃川的反应很冷漠:“哦,这样啊。我和他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倒是劳烦你替我难过了一场。”


  国师叹了一声,弯腰坐在她面前,声音难得柔和了一些:“帝姬,你年纪还小,还有一辈子可以活,不要让我替你惋惜大好年华却断送性命。狠辣的法子我有很多,可我不想对你用这些手段。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以送你们离开天原国境,作为交换,你告诉我太子魂魄的安置处。”


  覃川定定望着他的双眼,那里面难得有了一些焦急,还有心痛。为谁心痛?为那个妖魔太子吗?


  “……你很在意那个太子?作为臣子,你的在意有些过头了。”


  淡淡的一句,却让国师脸色剧变,额上汗水一颗颗涌了出来,目光阴冷地盯着她,低声道:“你说什么?在意……过头?”


  覃川笑了笑:“是啊,我看皇帝都没怎么心痛,病了一场找个美人玩玩也就好了。看起来,你倒比他更像太子的爹……”


  话突然断开了,她惊愕地看着国师忽青忽白的脸,深邃的目光里,悔意、怒意、杀意、恐惧之意糅合在一处,双目渐渐变得赤红,就这样死死看着她。她一下子被惊醒似的,捂住嘴皱起了眉头。


  不是吧?随口一说就说中了?!


  “你刚说了什么?”


  他的嗓音骤然变得妖异低沉,令她打了个寒颤,连连摆手:“我什么也没说!那个……今天天气挺好的!风和日丽,神清气爽!”


  国师看了她很久,张嘴正要说什么,忽听石门外的妖兽惊天动地的大吼起来,紧跟着石门被什么东西狠狠击打震荡,整个地宫都为之震颤。他立即起身,闪电般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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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三)



  可他还是慢了一步,石门为那股不可抗拒的大力生生砸烂,碎石飞溅。烟尘滚滚中,有个紫影慢慢走了进来。国师眯起双眼,将面前翻卷的尘土随手拨开,立即见到自己的坐骑妖兽为人砍成两截,血流满地,早已死透了。


  紫衣人一直走到他对面五尺处,忽然停下了。虽然他半边身体都被妖兽之血浸透,莹玉般的脸颊也染上数道血痕,甚至双目也瞎了,紧紧闭着,却依然是秀若芝兰,俊雅得仿佛一杆青竹。


  玄珠浑身都开始发抖,突然起身朝他扑过去,尖叫起来:“你来救我了?!紫……”


  话未说完,只觉脑后被人重重一击,登时头晕眼花跌了下去。覃川收回手,取了绳子将她手脚缚住,往白纸化出的小毛驴背上一丢。这位姐姐素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与其让她冲上去找死,连累得大家都不好,不如让她晕过去,起码还安静些。


  因见国师和左紫辰都无语地看着自己,她赶紧笑着摆手:“没……没什么!你们继续!继续!”


  虽然左紫辰双目紧闭,但她还是能感到他朝自己看了一眼,只是很快又淡淡移开,对上了国师。他的声音从来都是偏冷的,这次冷得分外彻底:“你一直想见公子齐,甚至数次派人前来骚扰,无非是想要探底。如今我来了,你何不彻彻底底探个仔细?”


  覃川无意识地咬住舌头,他冒充公子齐?这是什么计策?她一时想不透,索性装哑巴躲在比较安全的地方看戏。


  国师上下打量他,目光中有不信,有赞叹,有疑惑:“先生此言差矣,我只是仰慕先生的风采,想要结交。呵呵……只是当真想不到先生竟这样年少俊秀,难怪时常出门要戴着面具。”


  左紫辰淡道:“你想结交?如今我人已在这里,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看看能不能将我说动,为你们天原做事。”


  国师目光闪烁,拱手弯下腰,沙哑地笑道:“先生果然是爽快人……”一语未了,袖中骤然射出一道血红的线,快得惊人,直攻左紫辰心口。轻微的“咯咯”数声,那道红线的顶端被左紫辰随意用手握住了,发力一捏,五根指骨尽数碎裂。直到这时覃川才看清,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红线,而是一条细长妖化的胳膊,比最薄的刀刃还要薄,其色如血,五根手指生得一般长短,指甲如针尖一般。如今那只手被左紫辰用力攥住,骨骼尽碎,软得好似肉团一般。


  “剜心之术?”左紫辰露出一个讥讽的浅笑,“这就是国师的诚意?”


  寒光一闪,那只妖手齐腕被他手里的剑斩断,国师面上掠过一丝痛楚之色,断臂蛇一般游曳而回,钻进宽大的袖子里,没一会儿,他的肘间便被血浸湿了。他非但没有怒意,反而带了前所未有的恭敬,诚恳道:“不愧是公子齐先生,倒是我鲁莽了,仅断一只妖手,足见先生心胸宽大。”


  长剑轻轻甩了一下,将上面残留的血珠甩干,左紫辰收剑入鞘,道:“现在可以开始说了。”


  第一次见到左紫辰面冷心更冷的模样,覃川只觉掌心里满是汗水,突然十分庆幸先把玄珠撂倒了,不然这会儿指不定她要怎么尖叫呐喊,耳朵也要被她叫聋掉。


  国师神情肃穆,沉声道:“我不敢狂妄自大,更不敢妄自菲薄。我天原幅员辽阔,国人纯朴高雅,皇族继承上古妖魔血统,更是一片赤子之心,不以尔虞我诈为荣,更加从不提倡官场算计。太子身负无双命格而降,一统中原已是大势所趋,他日问鼎中原,将如今这散沙般不停纷争的局面结束,创造一个更强盛的中原大国。先生扪心自问,中原从此只有一国,再没有国与国的战乱,以妖为尊,再没有人与人之间的算计猜疑,难道不是极好的么?先生难道忍心百姓流离失所,一生都卷入各国权贵的纷争里不能解脱么?先生是个极聪明的人,我更是略微了解一些先生真正的来历,先生冷眼旁观这么多年,心里必然明白我说的绝无夸大。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先生和这位亡国帝姬纠缠不清,其实是失了先生的身份,令人惋惜喟叹。”


  这一席话当真是掏心之言,左紫辰却只淡淡笑道:“国师稍稍了解我的来历?只怕未必吧。反过来说,我对国师的来历倒是十分清楚。你原本是天地间逍遥自在的一只妖,餐风饮露岂不快活?何必让皇权之争污了你的心。那太子的无双命格,你拿去糊弄旁人也罢,说给我听,又叫我说什么好呢?”


  国师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双目却渐渐红了,骤然放轻声音:“先生此话何谓?”


  “你这招借腹生子将整个天原皇族都耍了个彻底。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倘若叫皇族明白太子并非皇帝与皇后所生,甚至丝毫皇族血统也没有,你方才那些好听话里的伟愿半件也成不了。”左紫辰对他因心情激荡而泄露的妖相毫不在意,“你做了这么多年国师,难道还未明白过来?只因有太子在,你的国师位置才这样稳当,皇帝也要让你三分。是你靠着太子的名声才起来,否则你永远只是那个只能给人看看命相,祈祈福的无实权神官。”


  “公子齐——!”国师怒极狂吼一声,其声势实在不亚于晴天霹雳,覃川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三日前心脏上受到的损伤又开始疼痛起来,只有死死用手按住心口,咬牙强忍。


  “你这只无形无体死不掉的三千年老鬼!”国师身后八根妖手扇子一般张开,霎时间伸了数丈长,齐齐朝左紫辰砸去,“你连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羞辱我?!”


  八只妖手从不同的方向齐齐疾射,怕是神仙也躲不过,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终于被覃川找到了。国师因愤怒丧失了理智,后背露出大片破绽,她猛然起身,下一个瞬间便来到他身后,捞起他一绺白发,“嚓”一声割断收入袖中。


  国师一个激灵,似是发觉了她的异动,当即抽回一只妖手,深深没入她的胸膛,将那颗鲜活的心脏抓了出来。覃川就地滚了好几圈,虽然心脏在他手里被死死捏紧,痛得死去活来,她还是呵呵笑了几声,像是了了一件最大心事,轻声道:“你这招剜心之术,已经过时啦!若是想太子魂飞魄散,你就尽管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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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2 23:43:00

 

  国师射出的八只妖手立即收了回来,他终于发觉自己的头发被她割了一绺。身体发肤,都是通灵的媒介,尤其是他这样擅长异术的,更明白头发被人割断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如要请个厉害的仙人来咒杀他,他根本就是毫无活路。


  若非念着太子的魂魄,他直恨不得将她的心脏细细切成碎片,令她受尽折磨而死。他忍了又忍,才森然道:“帝姬,你很厉害。但你最好弄清楚,我若不放人,就是神仙也别想离开我的地宫!”


  他背上的八根妖手霎时间变得碗口粗,如八条妖异的红蛇,在半空缓缓摇曳舞动。覃川躺在地上,无力地看着他妖相毕露,暗自猜测此人可能是蜘蛛妖,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只手?


  门口发出一阵龙吟般的剑声,清光一闪,左紫辰已纵身跳了起来,瞬间便斩断他两只妖手,谁知刚斩断,两只手又长了出来,长甲如斧如刀,没头没脸地朝他身上扎去。覃川突然大叫:“公子齐!你把他的头发带走!凭你的身手必然能独自离开!太子的魂魄也拜托了,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你不用管这个妖怪国师,让他杀了我就行!”


  左紫辰微微一怔,立即便会意了,身子一沉便要落在她身边,国师的攻击突然停了,他喘着粗气低声道:“等等——好!我将心脏还给帝姬,倘若你们肯把头发与太子魂魄归还,我愿以国师之名送你们离开天原国境,今生今世绝不反悔追究!”


  覃川笑道:“成交!先把心脏还给我!”


  国师恨得几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抖着手腕把那颗心脏丢进她胸膛,摊开掌心一直伸到她眼前:“头发!”


  覃川痛苦地忍耐着心脏归还的痛楚,抖着手腕在牛皮乾坤袋中掏了半日,掏出一绺白发,却是当年老先生过世的时候为她剪下留作纪念的,飞快丢在他掌心。左紫辰将她扶着坐起,冷不防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耳语:“快……把玄珠也带着,我们快逃!”


  国师果然很快便发觉头发不是他自己的,狂怒之下几欲晕厥。堂堂天原国师,三番四次被一个小姑娘耍在掌心,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耻辱。回头一看,左紫辰一只手提着玄珠的腰带,另一手却将覃川挟在腋下,似是打算找机会逃走。


  他狂号一声,八只血红妖手变作墨一般漆黑,合并在一起,变成一只硕大无匹的浓黑妖掌。妖掌如烟雾般突然散开,刹那又变作实体出现在左紫辰面前,快到令人根本无法反应。左紫辰本能地一让,谁知那只手中途改道,目标却是覃川,将她一把抓了起来,高高抛起。


  “轰”一声,那一掌结结实实拍在她胸前,她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左紫辰只觉满身鲜血从头到脚都瞬间凉透了,几乎要不顾一切丢下玄珠冲上前将她拦住。


  耳边忽然响起傅九云的声音:“都弄好了,快带她先走!快!”


  覃川的身体像是被一双透明的手轻轻接住,翻卷的烟尘中,一个人影缓缓浮现,乌发在狂风中如云,面容若隐若现,只有眼底一颗泪痣分外妖娆。他将覃川紧紧抱在怀里,朝脸色发青的国师冷冷看一眼,抬手指了指屋顶,低声道:“你的手太多,真恶心。好好收拾一下吧!”


  国师下意识顺着他的手往屋顶望去,只见上面不知何时被人贴满了符纸,雷剑风刃下雨一般落下,他要躲已是来不及,只得用那只漆黑妖掌护在头顶,转身便往地宫门外跑。谁知那人居然在门前也贴了符纸,淡黄色的结界卡在门前,他一只肩膀撞上去,竟如同撞上了金刚石的墙,骨头都快碎开。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有将整个身体蜷缩在妖掌中,任由无数的雷剑风刃劈砍擦刮。那只妖掌渐渐被削断,越来越小。等雷剑风刃终于停止的时候,妖掌铮然断裂开,又变成八根妖手,只是每一根都断的不成样子,血淋淋的。


  半空缓缓飘下一张小笺,国师忍着剧痛接住,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公子齐来此一游,送上雷剑风刃,望主人笑纳。】


  他恨得将那张小笺撕得粉碎,直到此时才明白他被人耍了个彻底,后来那人才是真正的公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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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2 23:43:00

 

  我们来谈谈



  覃川此时只觉得疼。说不出的、比剜心之术还要更甚的、无法理解的疼。在疼痛里她乱七八糟想了一堆,觉得自己自从去了香取山好像就没遇过什么好事,成天就忙着和疼痛做斗争了。


  记得以前跟着先生学习的时候,砍柴不小心把脚背砍出个大血口来,当即疼得大喊大叫,虽说有大半是为了诈得先生心疼她,多给点银子好教她买些零嘴吃,但也有一小半因为她曾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帝姬,血流满地的痛楚于她还是很陌生的。结果先生一边替她包扎,一边慢条斯理说:这就叫疼了?回头点了魂灯,比这个还要疼千万倍,你趁早想清楚。


  魂灯还差两只魂魄才会轮到她自己上阵去点,不过现在覃川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点上了。


  恍恍惚惚,朦朦胧胧,不停有人在身边徘徊走动,也不停有人用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摸得她心头火起,很想跳起来大叫登徒子。


  一个低柔的声音自遥远处隐约响起:“……心脏还是为国师剜去了,是我的过失。”


  心脏……怪不得总觉得胸膛里空荡荡冰凉凉,原来最后那一掌不光是拍飞她,顺便也神不知鬼不觉地又用了一次剜心之术?呃,她是不是要死了?没有心脏的人还能活着吗?


  另一个声音低声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少不得找个东西替代一下,免了她的苦楚。”


  然后一双手解开了她胸前的衣服,一颗冰冷坚硬的东西放在了心口处。等等——!稍等稍等!难不成他们是想找颗石头来给她做临时心脏?!覃川大急,再怎么说,石头做心脏也忒夸张了呀!


  一只手掌按在了心口那块冰冷的东西上,不消半盏茶工夫,那东西居然渐渐变得炽热柔软,一下一下跳动起来,像是变作了一颗陌生人心。手掌用力一按,那颗替代心脏没入胸膛,填满了她胸腔里的冰冷空荡,全身的血液仿佛也开始重新流动,周身痛楚顿时大减,令她舒服不少。


  “只有先这样了,三个月之内必须将她真正的心夺回——我劝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此次对付国师能顺利逃脱,关键还是出其不意,何况他想着拉拢公子齐,并未下重手。如今他已知我们底细,凭你一人绝不是他对手。”


  “他已被你重伤,正是虚弱的时候,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国师来历十分蹊跷,连我也没太大把握对付。所幸川儿伶俐,取到了他的头发。他虽剜了她的心脏,却始终不敢折磨伤害,怕也是顾忌这个。只要有头发在,我们这里的胜算总是多一成的。你与其在这里干站着,不如去屋外看看,那个女人哭得我头疼。”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恢复了寂静。覃川心头一松,渐渐地便要睡去,忽然有一只手在她额头上缓缓抚摸,替她将汗湿凌乱的额发拨开。那个醇厚酥软的嗓音里难得带了一丝疲惫与叹息:“覃川,两条魂魄已经齐了,国师那条魂魄我必然帮你取来,只是……真正点燃魂灯的最后一个魂魄,你要用谁的?天原皇帝?二皇子?还是说……你早已做好自己点最后一个的准备了?”


  所以才谁也不看,谁也不靠近;所以走得那么利索干脆;所以说自己没有未来?


  真是没见过这么固执到可怕的姑娘。


  “……我或许很早就知道了,最后一条魂魄最重要,选谁都不行,只有你能上。你想杀谁我都可以帮你。不过最后你想杀的是自己,我要不要帮呢?”


  没有人回答他,屋子里是那么安静。那只手慢慢从她额头上撤离了,像是带走了一片至关重要的温暖,覃川忽然就没了睡意。明明胸膛里已经不再空荡荡,却仿佛再次体味了冰冷孤寂。


  就这样吧……她告诉自己,这样挺好的。或许石头做的心也会变得冷硬,她似乎可以无情淡漠地看待他们的黯然了。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天塌下来她也不会退缩,谁也不能够再阻止她一点点。


  就算她自己那颗隐隐约约难受的石头心也不行。


  **


  不知沉睡了多少天,再次睁眼,床前已是半个人都没有。覃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愕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疼了,也没有任何不适。胸腔里那颗替代心脏平稳缓慢地跳动,一切如常。


  不平常的是这个房间……


  她像傻子似的盯着身下的“床”,研究它到底是不是一只巨大的蚌,看起来它实在太像一只蚌了。周围家具俱全,但都是珊瑚与海石做成,成片的柔软海草在墙上飘啊飘,一群色彩斑斓的小鱼在珊瑚和海草间游曳。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景象没变,再揉揉,一只小鱼已经游到身边了,被她用手指戳一下,吓得落荒而逃。


  ……她活在水底了?


  穿好鞋,揭开珍珠做成的门帘,绕过珊瑚遍地的门厅,外面是白茫茫的海底,细沙如银,她住的屋子是一只硕大无匹的贝壳,像一朵风骚鲜艳的花开在海砂里。


  覃川傻了。


  “我说,你才刚痊愈,又搞什么鬼?”一个男人的声音骤然在下面响起,覃川愕然低头,只见傅九云左紫辰并着玄珠三人站在贝壳屋下,仰头无语地看着她。此刻她的形象很不雅观,只披了一件薄衫,以恶狗扑食状趴在贝壳屋顶,伸长了胳膊要去捞屋顶那一篮子鸽卵大小的明珠。


  大抵是因为少有的羞愧难当,她脚滑了一下,从屋顶上滚将下来,身子下面登时蔓延出一群一群的大泡沫。泡沫横飞中,傅九云一把抓住了她的腰带,挟大米似的把她挟在腋下,似笑非笑低头看她一眼:“小贼想偷明珠?”


  覃川诚恳地低头承认错误:“没有没有,我只是打算摸一摸,赞美一下这种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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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2 23:43:00

 

  大燕国最奢侈的时候,也没听说用一篮子夜明珠挂在屋顶的,玉藻池的墙上能嵌两颗明珠都很不得了,后来还因为打仗国库空虚,被宝安帝拿出去偷偷卖了。可悲啊,堂堂一国帝姬,被夜明珠晃花了眼。


  四人进了贝壳屋,很快便有几尾彩色小鱼头顶着茶盘游曳而来,茶碗里泡的不像是茶叶,也不知是什么海草,绿的十分鲜艳。覃川有些心虚,赶紧端起来喝了一口,味道别有一种清爽,不由赞了一声,这才问:“那个……我睡了几天?”


  说真的,他们四个人会坐在一起喝茶,实在很诡异,诡异到她不得不先找个话题冲散凝滞的气氛。


  玄珠脸色不好装没听见,傅九云只管望着她冷笑,笑得她浑身发毛,只有左紫辰四周看了一圈,见没人理她,于是犹豫着开口化解她的尴尬:“你被国师那一掌将全身骨骼震碎五成,上灵药后睡足了五日,如今身上还有什么不适么?”


  “呃,我已经没事了……”覃川别过头不去看傅九云冷笑的脸,“那什么……谢谢你们救了我……不过你和傅九云怎么会碰到一起的?”


  “我本打算离开天原,”左紫辰微微顿了一下,不看玄珠苍白的脸色,继续道:“无意遇到了九云,才知你和玄珠出了事。所以两人一起商量了这个计策,我与国师说话拖延时间,九云张贴符纸,伺机将你二人救出。”


  “喀”一声,是茶杯碎开的声音,玄珠手里那只茶碗被她狠狠砸在地上,碧绿的茶水立时随着海水荡漾开了。她眼中满是泪,起身便要走。


  “等下。”傅九云突然开口,“这几日我被你这走走停停的闹剧折腾的头疼,你到底是要走还是要留?要么你这次走了就别回来,要么你就给我乖乖坐下来。”


  玄珠看了他一眼,眼内满是难堪的恨意,不过那眼神很快又转到左紫辰身上,里面便多了许多委屈与愤懑,低声道:“紫辰,你也要我走?”


  左紫辰默然半晌,忽然轻叹一声:“该说的我前几日已经全部和你说清楚了,也不想再说第二遍。你愿意回到香取山那是最好,一味赌气在外,不过是给自己造孽。”


  玄珠木然站在那里,死死盯着他紧闭的双目,说:“你说你感激我是不是?你根本没有欠她什么!你是欠了我的!你要还她,为什么不想着来还我?!”


  没有人回答她。她点了点头,喃喃道:“你心里一点我的地位都没有,所以也从不觉得亏欠我……好,我知道了。”


  她转身往门外走,一面又说:“我不会再回来。紫辰……我们在香取山的日子多好,我以为那时候你是喜欢我的,不是么?只是你又要抛弃我一次。”


  她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仿佛只有在香取山的那四年,没有国,没有家,没有秋华夫人,也没有帝姬。不过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尤其于她而言。或许那只是一个失忆男子无助之时做下的一个幻梦,梦醒了他倍感耻辱毫不留恋抽身就走。但那已经是她生命里的一切了。


  “左紫辰,你会后悔的!我要叫你永生永世后悔!”


  怨毒的诅咒渐渐消失在屋外,屋内三人良久无语。左紫辰动了一下,起身淡道:“……我累了,想去歇息。你们慢慢聊。”


  覃川感觉到傅九云的眼神一个劲在自己背后打转,征兆十分十分不妙,急忙放下茶杯赔笑道:“那、那我也累了……好困,去睡觉……”


  “覃川。”他的声音不高,语气里也没威胁感,甚至还挺温柔的,为什么会让她有出冷汗的欲望呢?她刹住脚,回头朝他一笑:“我真的困了,重伤初愈呢。”


  傅九云朝她招招手,笑得诡异:“碍事的人都走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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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2 23:43:00

 

  直到死亡将你带走(一)



  她坐回去,想了想,说:“好,你说,我听。”


  傅九云却没说什么,只是扬手将两只信封丢给她,讥诮似的笑:“在你面前,天皇老子都要认输。你一直想要的东西,这就给你。”


  覃川愕然望着怀里的信封,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国师的来历,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展开细看。


  眉山君果然手段了得,连国师出生在何年,师从何人如何都仔细列了出来。


  国师身负南蛮二十四洞妖一族的古老血统,妖血纯正,到今年已有三百岁高龄。大抵是贪恋人间繁华名利场,五十年前来天原做了个默默无闻的神官,其不老不死的模样引来皇帝的兴趣,想学一些长生不老之术,便提拔他当了国师。


  太子无双命格一说,却是取自天原国自古以来的一个预言。数代之前曾有神官预言百年后天原降临无双命格之子,血战中原,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国师想必便是钻了这个空子,将自己的精血与凶煞之鬼糅合炼化,借了皇后的肚子生下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太子。他本身便有纯血妖魔之力,再加天生煞气,比旁人来得要嗜血善战,谁想一朝不查,被傅九云偷偷割了脑袋,连魂魄也取走,也难怪国师怒发如狂。


  信纸最后写了应对方法,南蛮二十四洞的妖血统古老,十分难缠,就算割下脑袋将其细细切成碎片,也未必能杀之。覃川想起当日刺杀太子的情形,不由暗暗点头。如要彻底灭之,方法有二,一是割下脑袋后立即取出魂魄,这法子被傅九云拿来对付太子了;二是取极北冰底清莹石的灵力,做成一方结界将其困住,以其身体发肤做媒介,咒杀之。


  要想割下国师的脑袋取出魂魄,何其困难,经过此役,他只怕也防备得犹如铜墙铁壁,再不可能像上次那样侥幸伤之。唯有第二种方法可以试试了。


  覃川看完之后难抑激动,连声道:“多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接下来不用你再帮我,我自己会……”


  “覃川,我问你,是不是一定要用自己去点魂灯?绝无回旋余地?”


  傅九云冷淡的一个问句,令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将信纸抓紧在手心,低声道:“……你说的不错。该说的话我也早就和你说过,九云,我很感激你愿意帮我。欠你的只怕还不起,我也只能就这么欠着了……接下来我真的可以自己……”


  “即便我也会丧命,你还是要坚持?”又是冷冷一问。


  覃川手腕微微颤了一下,喉头发紧,目光游离地望着在珊瑚里游曳摇尾的彩色小鱼,干笑了两声:“你丧什么命?事情本来也与你无关。不要说是殉情……呵呵,这种事和你一贯的风格未免大相径庭。”


  她故作轻松,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傅九云静静看着她低垂的脸,或许他从来也未曾这样严肃认真地看过她,以往都是带着些许戏谑和爱怜的。这样的神情令她有些僵硬,本能地把衣带放在手指间使劲绞,揉得乱糟糟。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我终于明白了。其实,我原本是想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你。”他淡淡开口,“可那些漂亮的大道理说来能感动的只有局外人,我亦没有资格说叫你放弃复仇的话语。我最后问你一句,老实回答我,倘若我再次将魂灯夺走,你会怎么做?”


  她神色慢慢变冷,过了许久才轻声说:“何苦再逼我?”


  他笑了两声,缓缓起身,沉声道:“所以我也是不得不来帮你,不用你来感激。夺走也不行,我也不想看着你死在别人手上。真要死,不如我看着你上路。不过覃川,你的心当真硬如顽石精钢,这一点连我也自愧不如。”


  即使追上她,带着她一起生活,过了那么久,于她大约也只是水滴落在青石上那样轻飘飘的力道。怪谁都不好,在她最好的那些年华里,他没有赶上。


  他转身走了出去,覃川急急开口:“你去哪里?”


  傅九云淡道:“若不是有魂灯在,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不需问,我亦不需答。这样于你来说不是最好的么?”


  他走出门,再没有回头。覃川怔怔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那些色彩斑斓的小鱼在周围缤纷摇曳,透明的泡沫像玻璃珠子一般扑簌簌往上窜,分明是罕见且绮丽的景致,她却再也没心思看。


  这些应当是她期盼的,在死亡之前有人会一直陪着她,随时随地给她想要的慰藉和温暖,然后在需要他离开的时候利落干脆的离开。是的,她想要的就是这样,即使被说自私也好,怎样都好。


  覃川木然地起身,胸膛里明明已经有了一颗心,却仿佛突然又空了大块。他帮了她很多,一直默不作声,在背后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好吧,那都是他自愿,其实与她无关,他自己也说了,不需要她来感激。


  她一直都在盼望这样的局面会到来,直到它真的来了,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在一个劲往下坠。她并不惧怕死亡,也不惧怕死后点了魂灯迎来的那些无穷无尽的痛苦。她只是怕……怕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像是阿满死去的那一天,还像先生含笑闭眼的那个晚上,她都没有流泪,只觉得心里被人挖走了一块,整个身体像是一张皮挂在骨头上,中间只剩飕飕冷风,吹得她想要发抖。


  覃川突然拔腿就跑,一直追到门外,厉声高叫:“傅九云!你会死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个清楚啊!”


  透明的泡沫随着她的动作翻滚,他已经消失了,或许是没听见,或许听见了也不想回答。她奋力向前跑去,觉得这样很傻,很不应该,可她还是做了。像是明知道幻想自己会活下去,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和傅九云一起坐在竹林里吹风这样的事情根本不会存在,可还是忍不住要幻想。


  是她自己推开他的,冷若铁石的心一遍一遍反复预想过这样的场景,认为自己完全可以淡然接受。但他为什么会提到死?又是一次恶意的诈骗?还是一次引她上钩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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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4-02 23:44:00

 

  她跑累了,蹲在柔软的海砂上大口喘息。透明的海水密实地包裹着她,忽然自身后传来一阵暗潮的波动,她急忙回头,来的人却是左紫辰。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默然垂头对上她的脸,过了许久,才说:“不要跑得太远,回去吧。过几天他应当就回来的。”


  覃川无力地跌坐在海砂上,喃喃:“你知道他要走?去哪里?”


  “应当是去极北之地寻找清莹石。”他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拉起,很快又松了手,“走吧,回去。”


  覃川颓然跟着他回到贝壳屋,因见他瘦了许多,脸色越发白得好似透明,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低声唤了一下:“紫辰……”却又不晓得要说什么。


  他却回头笑了一下,眉宇间虽有忧郁,之前的茫然与痛楚却没了,反而透出一股真正的仙家清淡之气来,柔声道:“覃川,杀了国师便不要再想复仇的事了,和他好好过下去,计划一下未来的事情。”


  她勉强一笑:“那你先说自己有什么计划。回香取山继续修行做神仙么?”


  他摇了摇头,笑道:“我不会回去了,天下山水何其多,我早已计划好,将你的心脏夺回之后,便离开天原云游四海,寻仙访道,做一个无牵无挂的仙人。”


  覃川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真正的笑容,或许他已经将一切都看开了。这样也很好,左紫辰素来是聪明仁慈的,与其纠结那一段没结果的往事,不如做个好仙人。于他来说,是解脱,也是新的境界。


  “……好,等你做了仙人,我会去找你要仙丹的。”她笑吟吟,说了个美好的谎言。


  **


  五天后,傅九云回来的神不知鬼不觉,覃川早上醒了出门散步,老远便见他迎面走来,一见到她,却转身折回,大步流星地躲开了。


  “傅九云!”她大叫一声,生平从未跑得这样快过,炮弹似的砸倒了海石,碰歪了珊瑚,跳过栏杆便拼命一般追上去。


  一直追到他房门前,那贝壳做的门却用力合上了。覃川狠狠踢了一脚,厉声道:“你出来!把话说清楚!躲在门后算什么男人?!”


  他的声音在门后冷冰冰地响起:“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我一路奔波,疲惫的很,恕不能招待。请回吧。”


  “好,那你听好。”覃川贴在门上,“我只有一句话问你,那天你说自己会死,到底是什么意思?请你说个明白。”


  他冷道:“哦,很感激公主殿下的关心。那不过是我随口胡诌的而已。你不用当真。”


  “你连人都不敢出来,我凭什么相信那是胡诌的?”


  “爱信不信。”


  他丢下这句话,就没声音了。不管她在外面怎么敲、砸、踢,他就是不理。覃川缓了一口气,突然从牛皮乾坤袋里取出匕首,一刀一刀砍在贝壳门上,大约是想戳个大洞出来。一连串泡沫横飞之后,那扇紧闭的门终于从里面飞快打开了,傅九云面色阴霾,站在门后皱眉看着她,声音冷淡里还带了一丝少见的怒意:“你也太过任性!”


  覃川收了匕首,抱着胳膊抬头盯着他:“……现在,把话说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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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