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顿皇帝与群臣的反对并未能动摇王子的意志,他态度坚决,毫不退让,铁了心要迎娶自己心爱的女孩。民间的态度渐渐转化,浪漫传奇的爱情足以勾起所有女性的梦想,对感情的忠贞不渝更是打动了无数人,为他们洒下同情的热泪,伊尔王子历来优雅高贵不染尘俗的形象,转换成为爱不惜一切的任情,声望反而有增无减,愈加令人倾倒。
赫蒂不可能想到事情演化至此,她安静的生活在深宫,几乎不出寝殿,躲避一切被风浪波及的可能,缩在一片小天地。既然答应了伊尔,她便放弃了思考,躲在他营造出的温暖中恋栈不醒,但.......回避似乎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伊尔与希铎法兰克陛下会谈期间,侍卫敲开了寝殿,宣布兰顿陛下宣召,邀请她会面。
说是邀请,其实已算强制,并无拒绝的余地,身边的女官侍从替她更衣,恭敬的把她送到会见厅内。
富丽堂皇的偏厅空无一人,她站了片刻,无聊的浏览厅内的装饰。
好在没等多久,内门便被打开,一名内侍端进一个覆着深红丝绒布的托盘,小心的搁置在书案,在他退出去之后,威严庄重的皇帝走入,不容错辩的气势充盈身畔,打量了半天,赫蒂讶然。
“我们曾见过。”刚毅而严肃的皇帝颔首。“在林间小屋,现在你该知道,我是伊尔的父亲。”
呆了半天,她才想起来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最近伊尔一直在和我争执,坚持要娶你,让我很为难。”中州的帝王冷淡提起话头。
赫蒂默默聆听。
“本来我不介意有个出身低微的儿媳,只要他喜欢,但你的情况很特殊。”渐渐说到重点。“你和魔族的沙洛王子纠缠不清,又曾陷落于凯维之手,经历过于复杂,伊尔的妻子未必一定是贵族,可至少要身家清白。”
“所以我不同意他立你为王妃。”他顿了顿,语气稍稍加重。“我告诉他可以立你为侧室,将来另娶名门淑女为正妻,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
侧室?
意味着.......那双碧眼会映入另一个俪影?
不,也许不只一个,或者像过去的维肯皇帝,拥有数十名妻妾?想像多位风情各异的美人黏在伊尔身畔的荒谬场景,她禁不住想笑,不合时宜的表情映入对方眼中,愈加严肃。
“我不知道你对他说了什么,他拒绝接受,竟然说一旦结果必须如此,他将终身不立正妻,也不会有其他侧室,哪怕皇室的声誉因此受挫。”
伊尔.......想起那双温暖的绿眸,一丝甜意在心间萦绕,沉重的思绪忽然变得简单明析。
“.......总之,这件事最好尽快解决,否则.......”
遥远的话语飘近,她回过神。“请陛下直言。”
突兀的被打断,皇帝皱起眉头,似乎甚为不满。
“陛下叫我来,想必已有定夺,可否直言?”她彬彬有礼的询问,神色平静,先前的局促消失无踪。
兰顿皇帝审视了半晌,清清嗓子。“现在有两个办法,一是劝伊尔接受我的意见,做他的侧室,过一阵我会挑选合适的人选做他的正妻。”
女孩摇摇头。“这不可能,请陛下说第二个。”
“不可能?凭你的身份能到这般地位已经是一种幸运。”他沉下脸,极为不悦。“别妄求更多。”
“我爱的是伊尔,不是王子。实话说我并不喜欢他这种麻烦的身份。”她遗憾的撇撇嘴,“不过我更不能忍受与别人分享丈夫,地位高就有资格把心分成十几份?就不用对婚姻忠贞?陛下斥为妄求,我视为基本的尊重。”
瞥见他要开口,她拦住话语。“当然,是我无礼了,还是请陛下说另一种。”
也许是头一次面对如此大胆的人,他失去了一贯的冷硬,仿佛有些陌生的端详,良久,他缓缓道出。
“还有一种方法,你离开中州,从伊尔眼前消失,我给予适当的补偿,你将得到足以挥霍一生的财富。”随手揭开案上丝绒,随着话语呈现出托盘上的珍珠宝石。
琳琅宝光映亮了整个房间,也耀花了赫蒂的眼。
好一会她才能看清,累累黄金上镶嵌着无数宝石,鲜红莹紫深碧各色混杂,美丽不可方物,层层叠叠积成了一堆。
对于个极少见到此类景象的人极具冲击力,她呆了半天,开始思考。
“陛下的意思是用钱来解决此事?”
“对。”
看她似乎意动,威严的帝王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抹失望,语气微冷。
伊尔匆匆赶向会见厅,心急如焚。
刚接到密报便中断了会谈,顾不上礼仪,撇下了法兰克皇帝离场。
父皇.......会对她说什么?
明知不会有过于刻薄的话,仍是忐忑难安。
是自己疏忽了,以为就父皇的性情而言不致牵连到她,以为能把她护在臂弯里密不透风,却.......
无法揣度赫蒂现在是何种心情,他紧紧咬牙,牵挂而恼怒。
身后的科林苏玛随着一路小跑,暗地思量措词,以备父子冲突时能稍做劝解。陛下突然从赫蒂处着手,想也知道大概会是什么说辞,一旦她抑郁退缩再度逃避殿下.......俩人悄悄打了个哆嗦,祈祷还来得及赶上。
刚到会客厅前,已看见女孩慢慢走出,神色犹豫,像是在思忖什么难解的问题。
“赫蒂。”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惊疑不定。
“你也来了?”她颇感意外,转而甜笑,似乎心情不错。
“你.......刚才在想什么。”他紧盯住她。
“我在想.......该不该回愚者森林。”她苦恼的挠头,难以决定。
身后俩人呼吸一窒,齐齐退了一步,紧张的对望。
暗暗的风暴在碧眼中凝聚,伊尔混乱而焦灼。“你打算离开?”
如此轻易的放弃,他不敢相信,手无意识的加重。
“疼.......”赫蒂轻嚷,瞥见他的脸色,迅速反应过来。“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回去拿点东西。”
一言出口,三人都愣住了。
伊尔稍稍冷静了一下,强迫自己放松。“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认为伊尔值多少钱?”她很认真的问,小脸一本正经。
“你嫌不够?”又一次超出预想,兰顿皇帝僵住。“这些足以让普通人像王候一般享乐。”
“您误会了,我是想说.......”
她忸怩的从盘中拈起一块,鸽蛋大的宝石在指际闪闪生辉。“我有很多这种宝石,陛下觉得怎样的数量可以让我留在伊尔身边。”
“你.................”这次换成对方说不出话。
“是陛下说用钱来解决此事。”女孩眨眨眼,“我认为很合理。”
半晌,威严的皇帝才能找回声音。“你的宝石来自伊尔的赠予,没资格作交易。”
“绝对不是,我可以保证。”她赶紧解释。“愚者森林里有许多矿洞,此类宝石随处可见,我以前常拿来打野果,没想到它在外面这么值钱。”
...................................
没有回音,她谨慎的询问。“陛下觉得多少宝石合适?一筐?还是两筐?或者一车也行,给我两个月时间,我绝不食言。”
“你想把伊尔买下?”皇帝的脸开始扭曲,神色诡异。
她莫名其妙的回视。“怎么可能,伊尔又不是东西。”
“那你.......”好怪异的声音。
“宝石只是换他处理此事的自由。”她正色回答。“我不在乎做不做王妃,不娶我也无所谓,若要离开请让他自己对我说,一句话就行,我绝不纠缠,无须陛下如此麻烦。”
...................................
“陛下。”
...................................
“陛下?”
...................................
“一车宝石可以吗?”
伊尔的神色渐渐平和,碧眼像春风拂过的湖面,没有理会身后两个捧腹狂笑的家伙。“后来?他有没有再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出来前他一直在笑,停不下来。”她指指科林和苏玛,“和他们一样。害我在想是不是该回森林里去把宝石运出来。”
看看紧拥住她的伊尔,赫蒂皱皱可爱的鼻子。“说起来你真的很值钱呢。我被卖20个金币,莱亚是1000个金币,你居然是一车宝石.......”想了想,她理解似的点头,“算了,你是王子,贵一点也很正常。”
身旁的笑声更响了,苏玛扶着科林才能勉强站住,笑得险些断气。
伊尔一点也不在意,俊颜溢满温柔。
“很高兴你愿意花这么多钱.......买下我。”最后一个字终结于交吻的唇,夏日的轻风中,银发王子深吻住怀中佳人,缠绵无尽。
终章
半年后,赫蒂成为中州历史上首位奴隶出身的王妃。
裴吉成为皇亲,正式晋升伯爵,三年后又被擢升至候爵,以隆重的仪式迎娶朵琳公主,两国结为姻亲。
后世史书对这位独特的王妃着墨不多,只记载她极受宠爱,婚后育有三子一女,常微服出游,为百姓所热爱,贵族间略有非议,众多褒贬不一。她的身份影响渐渐改变了民众对于奴隶的看法,十五年后,中州成为首个废除奴隶制度的大陆。
伊尔与其父兰顿一样,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室,以魔族侵袭时的战功和继位后出色的政绩,被视为中州大陆最优秀的帝王之一。
魔族通过长期治理同化了北卡,借贸易获得了必需的物资,渐渐繁荣,不再似过去般贫瘠匮乏,日益安定富足。开启这一盛景的沙洛皇帝同样被记入史册。一百五十年后,他的子孙与希铎中州签定和解文书,确定永久贸易,开通了官方往来,人类和魔族,在绵延千百年的争战中找到了和平共处之路。
又过了五十年,魔族提出婚姻同盟。
次年春天,黑发黑眼的人类公主踏上魔亚大陆,对前来迎接的紫眸王子灿然一笑。
历史,翻开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露西恩徘徊良久,拾级而上,开启了水镜。
镜中显露出的容颜并非当年好友,神色却一如旧时,轻柔甜美,一颦一笑眉目依稀有精灵般纯净无邪。
一名男子搂住她眷恋轻吻,幸福绽放在两人之间。
她蓦然僵住,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注视了很久,她跳起身奔入精灵王的居所,摒退所有侍卫。
“露西恩?”艾希尔微微惊讶,看着她脸色苍白。
“我.......开了水镜,看见了薇塔。”她的思绪一片混沌,话语破碎而零乱。“她.......她.......”
他揣度她的语意,“你是.......想问她额上的银环?”
精灵王微笑着承认。“是我放进愚者森林,我知道她在找。用法术连接泉眼并不太难,长老们不会知道,也不算违反精灵之约,不必担心。”
“为什么.......她身边.......”
最大的疑惑不是这个,过于诡异的事实让她难以出口,犹豫良久,闪电般探向他的手臂。猝不及防,艾希尔没来得及闪开,眼看她的手腕穿透臂间,如实质存在的臂膀竟然只是幻像。
扑了个空,露西恩僵立当场,久久不能置信,美丽的脸上猝然滚落两行晶泪。
“别伤心,我很好,没什么不方便。”眼见无法再隐藏下去,他温言安慰。
“什么时候.......”她压抑着低泣。
艾希尔静默了半晌。“薇塔.......跳下去不久,在她的神魂凝聚转生前。”
“你少了一只手........ 我一点也没发现。”痛心的眼泪不断涌出,她忍不住悲恸的呜咽。
“不用难过,平时根本用不着我做什么,单手也一样。”他用仅剩的手扶她在椅子上坐下。“我通常会凝出实体,行止如常,你怎么可能发现。”
“那个人,真的是.......”
“我用左手做了交换,创造了他。”艾希尔平静的解释。“你看见他的脸和我一样,对吗?”
她无法理解。“怎么可能.......他.......”
即使借人类的形体造出身体,灵魂也…….
“他有我的半个灵魂。”他了然的笑笑。“我从先代精灵文卷里发现了神裂之术,古精灵文字书写的禁忌之咒.......术法很成功,他并无任何记忆,比薇塔的转世更接近人类。”
“你怎么能肯定他们会相爱,世界那么大.......”露西恩泪落不止,浸湿了衣裙。
“我不可能插手人界,三界封印仍在。”他摇头否认,神色落寞。“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会相遇,我只是.......想和她在同一个世界.......不愿让她一个人孤独。”
平淡的话语微带凄伤,他轻叹一口气。
“你看,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又可以把她拥在怀里,我们换了一种方式相守。”碧绿的眼睛有沉静的欢悦。“我很感激创世神的成全,无须替我惋惜。”
“可是你怎么办?失去了半个灵魂,你.......”
“对,我无法再转世,当寿命终结,会和她一样消散于世间。露西恩,我觉得这样很好。”他微笑低叹,递上一方素巾。
“别哭,这是我们的选择。”
止不住深深的痛惜,她以帕掩面,哽咽不绝。
阳光落在淡金色的发梢,银冠映出绚丽的微芒,耳际的哭声渐渐低落,精灵王的眼投向远方天际。
湛蓝的天穹没有一丝云彩,碧空万里如洗。
纯白的雪鹗龙,自由飞翔。
番外之裴吉
静静的等侍女找到外出服,他的内心盈满不安。
赫蒂没有哭。
苍白而沉默,死一般的寂静,让他更害怕。他宁可她痛哭落泪,号啕伤心,也好过眼下的无声,一点也不像她。
应该不会再见到沙洛了。
接过衣服,他慢慢走回,眼前浮起那张悲哀得近乎透明的脸。一声小小的啜泣传入他的耳,几乎以为担心过度的错觉。
迟疑了片刻,他停下脚步,循声找去,压抑的哭声.......有点像赫蒂。
亚述的宫殿景致繁多,这一处宫苑力求展现自然,所有的石阶都隐没在青草下,大大小小的圆池错落其间,加上夜间的矮树遮挡了视线,找寻并不容易。好在总有隐隐的低泣传来,准确无误的指引了方向。
一个女孩蜷缩在树影里,被灌木挡去了大半身形,哭声正是由此传出。
“你.......”看身影他松了一口气,不是她。
觉察到前方有人,女孩抬起头,失声尖叫。“别过来!”
本来就没打算上前,裴吉后退了几步准备离开,哭泣声再度传来。做不到沙洛那般冷漠,他无奈的驻足。
“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哭声。
“到底怎么了?”
还是哭。
他的耐心快消失了,想起赫蒂还在等。
“再不说我走了。”
哭声更大了。
他无力的叹息,拿不准该不该丢下她拔足而走。
“.......我不小心.......掉进了水池.......”细细的哭声里终于冒出了话语。
他回头瞥了瞥,女孩的头发湿搭搭的贴在脸上,确实狼狈。就为这点小事,他摇了摇头,默念咒语,温暖的蓝光包住了女孩一现即隐。
突然觉察到黏湿的感觉消失,女孩停住了哭泣,惊讶的打量着自己。
“现在可以了?”不等回答,他转身要走,
“等一下。”女孩急急的呼唤。“我的衣服.......”
衣服?
“我掉进水池的时候.......衣服勾破了,没办法出去。”小声嗫嚅到最后,忍不住又带上了哭音。
踌躇半晌,他咽下了叹气,从侍女处取到的衣服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缓缓飞到女孩面前。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后,女孩钻出了树丛,娇嫩的脸庞红通通的极为羞涩。
“对不起,这里的路很难找,又很黑,我没留神就.......”
“没关系。”想起还要再去拿一次衣服,他不再耽搁。身后的女孩仿佛愣了一下,小跑着跟上来。
“真的很感谢你,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不要紧。”
“你也是来参加晚宴的吗,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不是。”
“我也会一点魔法,可是做不到你那种程度,你魔法真好,是跟着哪位魔法师学的?”
“梅林法师。”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你在这里工作吗?”
“不是。”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女孩羞窘的低头,不敢想万一哥哥知道将有多么生气。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在路口停下,抬手指向另一条回廊。“从这条路穿过去就能到正殿,那里会有人带你到晚宴会场。”
“你不去吗?”女孩瞪大双眼,微愕的模样十分可爱。
“我有别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裴吉。”赫蒂大概等急了,他心下微燥,点点头转向另一条路。
女孩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回神追了几步。
“我叫朵琳,谢谢你。”
没有回答,少年摆了摆手,隐没在拐角处。
番外之帝王
他叫西奥多,这是魔族传说中一位英雄的名字。可是在他心里,只有自己的父亲才是最值得敬仰的人。俊美强大,冷静而智慧,带领魔族从狡诈可恶的人类手中夺取了大片土地,将北卡大陆纳入囊中,千百年来,魔族第一次与人类平分天下。
继位前就在极短的时间内夺取了大量的财富,又掠来不少工匠,在登基之后多方推广,挑选年青匠人跟随学习,魔族渐渐掌握了人类治炼制造,耕种蓄养等多种工艺,奠定了帝国走向兴盛的基础,可以说自父亲继位始,魔族得以摆脱与实力极不相称的落后营建方式。
人类很狡猾,也很聪明。自他记事起便知道这一点。
人类所占据的大陆才是最富饶丰美的土地,精美富丽的金器来自那里,光滑柔软的丝料来自那里,最喜欢的点心制法也是从那里传来,魔族的理想就是彻底征服那块梦幻般的领域。历代帝王,只有父亲做到了这一点。
身边的所有人都对父亲敬若神明,心悦诚服,他是无可挑剔的帝王。冷淡自制,杀伐决断,又待母亲忠贞如一,对身边众多爱慕的美人视而不见,不管大臣如何进言,坚持不娶其他妃子,让他敬佩又骄傲。
母亲深爱着父亲,对他任何决定都是无条件的支持,都灵将军的孙女在军政界有相当的影响力,全用来帮助丈夫巩固施政。他们从来不曾争吵,配合默契,相敬如宾,是最完美的夫妻。
像这次的巡游,盛装的帝后坐在马车上,向路边的人墙挥手致意,恰到好处的微笑,尊贵矜持的举止,所过之处民众发自肺腑的欢呼,无比狂热的拥戴。他不自觉的挺得更直,希望自己能像父亲一般出色。
庄严的巡游眼看已近尾声,斜刺冲出来的人影惊乱了车驾。侍卫们交戟而上,制住了大胆冲撞皇帝车队的罪人。他策马上前,不禁皱眉,打乱行程的祸首居然是一个女孩,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纤弱的身体不停颤抖,显然自知罪责重大,恐惧不已。
“怎么回事。”他不悦的询问仪仗队长。
老道精明的队长恭敬的回禀。“殿下,看起来像是无知的愚民误闯。”
他冷淡的瞥了一眼蜷伏的身影,事前明明已通令全城清道,哪还有可能误闯。 “把她拖下去,依律处置。”
“是”一旁的侍卫领命。
“请殿下饶命。”一个苍老的声音抖颤乞求,几乎语不成句。斜睨过去,衣衫褴褛的老头跪在道边拼命磕头。
“你是她什么人,没听见官方的通告?”
“赫蒂是我女儿.......请饶恕,她是吓疯了.......不是有意冲撞.......”
“一个疯子?”他勉强从牙齿嗑拌中听出话意,扫了一眼。“还知道害怕?”
“她今天要被卖到奴隶场去,伤心过度.......请大人恕罪。”老头听出他的不信,连连磕头,不敢再说。女孩伏在地上呜咽出声,绝望的饮泣。
不知何时,父亲离开了华丽的车驾,来到他的身边,深紫的双瞳注视着畏缩成一团的人影。
“你叫赫蒂?抬起头。”语调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他惊异的看了看父亲。
四周一片寂静,看着魔族至高无上的帝王对一个贫女和颜悦色的重复。
“把头抬起来。”
女孩抖抖索索的抬起脸,清秀的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哀凄而无助,几缕黑发被泪水浸透贴在脸颊,更显狼狈。
默然半晌,帝王转身回头,低声对随侍吩咐了几句,女孩被拖离,人群散开,中断的巡游再度出发。
他忍不住策近侍卫。“父皇刚才说了些什么?”
“回殿下。陛下喻旨赦她无罪,指令我们替她解决掉麻烦,好好安置。还有…….”似乎大惑不解,侍卫吞吞吐吐。
“还有什么。”
“让她改个名字。”
“改名?!”他惊讶的追问。“改成什么?”
“改什么都行,反正不许叫原先的名字。”随侍耸耸肩。“这是陛下的原话。”
时过境迁,父亲那日奇特的反应仍然令他迷惑。
之后的游行,虽然行止如常,他却能感觉出父亲有些恍惚。
母亲神色平平,眼中仿佛有什么笼罩,下车时甚至踉跄了一下,幸亏他一手扶住。稳重的皇后罕见的大力握住他的手臂,半晌才松开,以一贯的优雅步入宫苑。
侍卫暗访的结果并无异常,确实是普通的贫民,完全看不出是哪一处引起了帝王的兴趣。
一同成长的玩伴席德听完了他的述说,仿佛想到什么,露出奇异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
“我想起一个流言.......”席德欲言又止。“不过应该不可能。”
“什么流言。”他盯住同伴的眼。“关于谁?”
“关于.......陛下。”席德尴尬的笑笑。“都是些无稽之谈。”
“说来听听。”能令席德顾虑的民间传言引起了他的好奇。
迟疑半晌,却不过他的坚持,“.......传说陛下在登基前,曾经有一位黑发黑眼的情人,名字就叫赫蒂.......是人类。”
“开什么玩笑。”他愣了一瞬,怒气上涌。“是谁敢传这样的谣言。”
父亲和卑贱的人类.......怎么可能。
“皇帝陛下与皇后殿下伉俪情深,这点有目共睹。”预料到他的恼怒,席德赶紧安抚。“那些都是无聊的早年传闻,不值一谈。”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抑住怒意,他闷闷的咬牙,决定追查是谁无耻的散播。
看他冷静下来,席德停了片刻,压低声音暖昧的一笑。“还有就是.......那个女孩并非普通人,正是目前中州大陆的皇后。”民间私下说起来,都觉得陛下很有魅力,居然一度拥有中州的皇后,事隔多年,战争远去,这场艳遇褪去了族群对立的指责,被视为沙洛辉煌的战绩之一。
他难以置信的扬起眉,久久才能出声。“你是说.......那个精灵皇.......不,奴隶皇后?”
那个史无前例的以奴隶之身,又被渲染成精灵后裔登上后位的女人,即使是魔族的他也有所耳闻。曾经几度好奇,什么样的皇帝会立这种出身的人为正妻,始终不能理解。
“应该是她,有些年长的将军还记得。”想起他人的描述,席德有些神往。“听说她跳舞.......非常美。”
不过是个舞姬。
陆陆续续听到的只言片语中得出了大概印象。
支支吾吾的对答透露出的情节有限,曾见过她的人对于王子突如其来的好奇心戒慎戒惧,让他很难得到翔实的答案。为什么多年之后,这些人提起来仍是遮遮掩掩的守口?放弃了从大臣中打听,他暂时搁下了疑问,直到凯维伯父从北卡回帝都晋见。
唯一的伯父长年镇守北卡,每次回帝都均闹出不少花边新闻,生性风流不羁,相较与父亲的冷淡自持,倒是更容易亲近,素来如朋友般随意。
“西奥多又长高了?简直和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拍拍他的肩,凯维笑着调侃,“难怪我那几个丫头总惦记着你。”
想起那几个叽叽喳喳的表妹,他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头,随即被见到伯父的喜悦所取代。“凯维伯父,父皇也很想您,特地叫我接您到别苑,那里轻松一点。”
没放过他脸上一闪即隐的不快,凯维笑起来。“别摆那种冷脸,跟你父亲一样没女人缘可不好。”随手揽住他往前走,压低声音询问。“西奥多,你也不小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要不要伯父给你介绍,上次遇见一个贵族的女儿很漂亮,我都心动了,就是小了点,配你倒是合适.......”一路开始滔滔不绝的谈起各色美女,少年无奈的翻了下白眼,出言打断。
“谢谢伯父,我暂时对这些没兴趣。”
凯维看看他,摇头惋惜,“学什么不好,和他一个德行,浪费了一副好相貌。”
“父皇是专情,眼里只有母后一人。”他出言替父亲辩解。
凯维哼了几声,没有接口。
“伯父。”他想起久悬多日的问题。
“嗯?”对方仍然脸色悻悻,遗憾自己的调情技巧后继无人。
“您也曾驻守希铎吧,那里是什么样?”
凯维提起了一点兴致。“好地方,那里的美女比魔亚多,皮肤又细又滑。”
“伯父!”他痒痒的咬牙。
哈哈的笑开了,玩世不恭的笑谑令男子看上去年轻不少。“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在我面前玩心眼还嫩了点。”
被点破目的,少年的面孔狼狈的泛红。环顾左右落后甚远,干脆直接道出疑问。“那个中州的赫蒂皇后,真的曾和父皇.......”
凯维笑意微收,“怎么想到问这个?”
“听到了一些传说,有点好奇。”少年观察着他的神色,“伯父知道详情,对不对。”
“西奥多,这件事千万不要在你父亲面前提起。”男子眉心打结,顿了顿,“最好还是不要问了。”
“为什么,难道是真的?”他故作轻松的笑了下。“就算是也没什么,不过是低贱的人类奴隶,连中州的伊尔皇帝都不介意.......”
“西奥多!”
一向游戏的男子沉声喝断。“你也十七岁了,该清楚有些事不能拿来玩笑。”看着少年不服气的紧抿双唇,“我知道你想激我,不妨直接告诉你,随便你私下怎么猜想,绝不要让任何轻辱她的话传入你父亲耳中,否则你会明白后果。
”
“为什么父皇会对一个奴隶另眼相看。”
无视固执的紫眸,凯维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神态。“替你母亲抱不平?和历任帝王比比看,我认为你父亲已经做得够好,至少他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母亲是最好的妻子。”
“那又如何,你父亲的个人感情还轮不到你来过问。”瞥了眼倔强的少年,他叹息一声。“你还小,许多事情你不懂。”
...................................
“好吧,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能说的我就告诉你。”拗不过一向视如已出的孩子赌气,男子投降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长得很美?”
“没有布兰琪美。”虽然自小的玩伴已贵为皇后,凯维私下的称呼仍然随意。
“她很温柔?”
“也.......不算。”
“那她.......”
“她很特别。” 凯维沉默了一下,“如果说你父亲这辈子有什么亏欠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亏欠?
魔族帝王亏欠一个奴隶?他静默良久,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父皇当年是真的爱她?”
“.......对。”
凝视正在会见群臣的父亲,他有点困惑。
时间并未在那张绝美的面容上留下多少痕迹,仍然卓然不凡,敏睿自制,稍加思索即可决断,举止充盈着皇族气势,这样优秀的人,为何会爱上一个既不美丽又不温柔的女奴?伯父郑重其事的叮嘱犹在耳边,难道直到如今,父亲还.......
很难想像有什么事能牵动魔族帝王的情绪,多年来冷淡的面容始终如一,他忽然诧异,父母私下相处又是何种情景。第一次怀疑,那种客套有礼的相处方式,真的是自己所理解的夫妻情深?
习惯了母亲的温柔,接过递来的茶水,慢慢啜饮,闲谈着近期发生的小事。例行下午茶的时间,他得以从观摩朝政和全面学习中抽出时间陪陪母亲。
“会不会太累,我和你父亲说过最好慢慢来。”心疼爱子的忙碌,布兰琪忍不住关心。“整天都忙得不见人影。”
“这样才好,可以学更多东西。”早已了解自己的责任,他甘之如饴。“父皇是为我好。”
“傻孩子,急什么。”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承受,布兰琪心下为之喝采,嘴上却是淡笑。“年轻的时候还是轻松一点的好,等到你父亲这个时候,想闲也闲不下来。”
“做一个好皇帝很辛苦。”少年笑笑,紫眸有一抹骄傲。“不过我不怕。”
布兰琪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襟,“不要总盯着政务,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凯维上次进宫还说要给你介绍几个。”
白皙的面庞透出微窘,“伯父是开玩笑的。”
端庄的皇后扬扬眉,宛尔一笑,“那是当然,就凭西奥多的性情相貌,用得着他多事么?”
少年没有接口,有点好笑的垂下眼。
“遇到合适的可以试试。”布兰琪微笑提示。“你父亲这么大的时候.......”
他放下茶杯,不露痕迹的探问。“母后当年是怎么爱上父皇的?”
“我?”她轻笑起来,似陷入了某种回忆。“我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他。”
“第一眼?”
“他非常出色,没有女孩会不爱他。”蓝眸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愫。“西奥多,你很像他,将来爱慕你的女孩也会多不胜数。”
“可是父皇只爱您。”
她微微恍惚了一下,又笑了。“当然,我很幸运,希望将来也有一个幸运的女孩能获得西奥多的爱。”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冲动,他悄悄走入了皇帝的书房。
连母亲都不得进入的,自幼年时起就只能在门口张望的地方。
静谧的房间有种无形的压力,让他的手心微微沁汗,仿佛触碰了本应远离的禁忌。他抑住不安,快速的在房间里翻找,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发现什么。无数的文件案卷之下,最深处的抽屉底层,一个精美的木匣映入眼帘。
随手启处,晶亮的反光炫花了双眼。
等视线终于凝定,他惊讶的张嘴,一排剔透流光的晶石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匣中,灿然闪耀。
夜魅石。
从魔亚大陆最深的矿洞中出产的极少数天然魔晶石,独有元素记忆属性。仅指甲大小的一枚便已价值连城,眼前的一匣却都有鸽蛋大小,泛着幻彩幽光,虽然生长于皇宫,他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与晶石摆在一起的,还有一把黑亮的长发,被一根淡紫色的丝绦束起,一丝不乱收在木匣深处,
丰盈的乌发长得出奇,应该是.......
他取出一枚夜魅石,冰冷光滑的晶石在掌心微微颤动,犹豫了片刻,默诵咒语拂过木匣,指际的紫光激发了晶石中的能量,一瞬间迸出无数的影象。
一片片犹如真实的幻境,带着各种声音扑入眼际。
活泼的女孩在闹市蹦蹦跳跳,回头调皮的甜笑。
幽暗的树林,本该凶暴的野狼在女孩怀中舒服的低咕,温驯如兔。
雪白的床单上,女孩抱着枕头贪眠,慵懒的不肯起床。
深吻过后,娇颜酡红,羞涩的不敢抬眼。
血流如注,仍强撑着叩在地上乞求。
埋在被子里躲避吃药,孩子气的耍赖。
每一张画面都是她的身影,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神情,像是记录下相处的每一瞬。
单纯的灿笑,没有一丝忧愁。
绝望的哭泣,泪落如雨。
带着一身拷问伤痕蜷在牢间,气若游丝。
贪恋的凝望,依依不舍。
沉静的垂首,黑瞳默然无光。
………………………………
这就是,父亲深爱的女孩?种种影像一瞥而过,房门忽然推开,踏入的人影惊得他立即跳起。
紫色的眼瞳幽暗如深渊,掠过投在身边的影像,停在他脸上,一语未发,他却感觉到空前的恐惧,手足僵硬,完全说不出话。
眼看父亲一步步走近,他的心紧缩成一团,冷汗瞬时浸透了全身。凯维随后踏入,一眼已猜出大概,迅速拉住他的手臂。“沙洛,冷静一点,西奥多不是有意.......”
“沙洛,我爱你,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犹在天真的告白。半透明的面孔微红,虚幻而美丽。
逼近的脚步蓦然定住,像是被刺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盛怒的帝王忽然闭上了眼。身畔的凯维拼命示意,他终于能控制惊悸中僵直的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书房,一路狂奔,惊得路人回首,不解一向稳重的王子为何慌乱至此。
躲了许久才平抑下急促的呼吸,心头犹在狂跳,那样可怕的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暴怒.......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伯父告诫的真正含义。
抬手擦去额上的汗珠,手指几乎不听使唤。一看之下,忍不住呻吟,一枚晶石被握在掌心,无意识的带出了书房。
纠结了半晌,他咬咬牙,触发了影像。
纤秀的人影出现在虚空,苍白如雪,黑眸如雾,轻盈的舞蹈,飘忽如浮云,仿佛所有的星光聚集在身侧,潋滟的水波随着素足舞动,如有生命般舒卷,神秘幽深的音乐弥散四周,从未感受过的空澈。
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唯有纯白的身影蹁跹灵动。
影像消失了许久,他仍在恍惚出神。
“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还有机会看见。”
他猛然回首,一刹那的紧绷后又松弛下来,冷汗淋漓。
“伯父!”
凯维的脸上没有了历来的玩世不恭,隐约有种怀念。
“你胆子真大。”男子摇摇头,取过他手上的晶石。“算你今天运气好。”
“那个舞.......”
“精灵舞。”凯维叹息,“我也只看过一次,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你父亲从来不看任何舞蹈。”
那样绝世的清影,终其一生都不会忘却。
“她.......真是人类?”他茫然的自语。
凯维笑起来。“所有见过的人都有这种疑问,你不是第一个。”摸摸他的头,“真要为你母亲好,就忘了看到的一切。”
“父皇为什么.......”既然如此恋眷,当初又为何割舍。
“他选择了做一个帝王。”凯维轻喟。
............................
“他.......后悔吗?”
............................
“别问了。”
最后一枚晶石放入其间,紧偎着柔滑如丝的黑发。
合上匣,繁复细致的花纹蜿延在黑漆木上,如玉的指尖轻轻摩挲,犹如情人的爱抚,无限温存。
猝然从梦中惊醒,额上满是冷汗,直到碰到身侧的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半坐起来,月华如水铺入窗台。
赫蒂犹自好眠,小小的面孔在淡淡的光影中粉嫩透白,鼻尖轻翘,手枕在腮下,仿佛感觉到身边的动静,长睫颤了颤,含糊的咕哝一句,又朦朦睡去,蜷曲的睡姿像一个婴儿。
多久没做梦了?居然又梦见当年托兰城头,眼看着她坠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长发从指尖滑过,只差一点,他就能抓住她。
那样的恐惧,大概只有她重伤的时候可以比拟。
而那个沙洛王子,在谈判的时候隐藏极深,难以揣摩的情绪,也在看见她的一瞬,无可掩饰的暴露。
一种难以形容,无法言喻的慌。
像是心爱致极的东西,就要被自己亲手打碎,却又不能不看,不能不面对的害怕。
刹那间顿悟。
一时心脏钝痛漫上来,无边无际。
起因是什么?
希铎大陆的王子公主双双到访,有意联姻。
父皇虽无意愿与希铎结盟,对联姻倒并不排斥,特地将他从托兰调回雅法,接待弗蕾娅公主。
科林戏笑,“想必陛下感觉一国储君该有妻子了。”
他不置可否的微笑,心下明白命令的真意。已届适婚之龄,却没有一点追求异性的举动,大概一贯开明的父皇也开始沉不住气。
这位异国的公主又以娇美可人而闻名,一旦玉成,有求于中州的维肯皇帝必然奉送高昂的嫁妆,假设运用得当,借姻亲之机锲入希铎政局并非不可能。
唯一的关键是,他是否动心。
公主确实美丽,举止也端庄合宜,即使中州仅派了伯爵陪同,貌似轻忽,也没有显露半分不悦。
与贵族名媛并无两样,不过,应该是一位合适的王妃人选。
科林与苏玛私下判断,都持相同意见。
那么,他要这样一位妻子吗?
表面上彬彬有礼的闲谈,他在心底自问。
不,接下希铎遇侵求助这样的烫手山芋已属麻烦,稍不小心,极可能弄巧成拙,到时嫁入中州的公主立场尴尬,事端更多,他不愿自己的妻子置身是非之间,条件虽然诱人,却不能为了利益而搭上婚姻,至少对着妻子,他不想计量。
感觉到寂静,他微微有些讶异,公主出现了所见以来首次失态,目不转睛的盯着进来收拾的女侍,纤纤玉手紧握,丝帕被无意识的绞成一团。
听到呼唤,那个娇小的女孩抬起头,茫然而诧异,呆了片刻,甜笑蓦然消失,红润的脸庞一片惨白,大眼下意识的瞟向门边。
在她身形展动前,他已猜出,抢先一步踢上了门,让她再逃不掉。
还带着稚气的女孩,超乎意料的武技,却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委屈的要哭,神情苦涩而暗淡,紧张得呼吸不匀,如同被逼到墙角的小兽。他瞥了眼苏玛,突然觉得已方三人像极了欺凌弱女的恶棍。
再次探访仍是这种感觉,不管再怎么温言悦色,她都是戒慎戒惧,恭谨的应对下隐着不难察觉的敷衍,若不是迫于身份悬殊,恐怕一早拔腿就跑,以前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讨人厌,令她避如蛇蝎。
若是换张脸呢?
若是换成本来面目,她会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倾心失魂,百依百顺,只求一近王子身旁?这样的转换屡见不鲜,除掉俊雅的外貌和显赫的身份,那些倾慕的芳心还能剩下多少,早已是心知肚明。
不至因此轻蔑,却也很难再生出好感,过于轻易得到的爱情,总会令人怀疑其真实性,他不想试探,宁愿对靠近的丽人保持距离,隔绝误解的可能。
未曾刻意,却恰好遇见了误入花园的她,厌恶疏离的神色消失了,如他所想,却又在意料之外,那双黑亮的清眸渐渐浮出水光,泪如雨珠跌落衣襟,怔怔的一眨不眨,只是绝望的凝视,哀婉而凄凉,像是看着另一个人。
在看谁?
对着他的脸,在想谁?
那样的温柔悲哀的神情,为了谁?
眼见她乍然惊醒回神,恢复了警惕戒备悄悄退后,忽然无由的意气。
从来没人能对着他去看另一个人,更没有女人会大胆到触碰他的脸,心底却在思念别人。
微凉的手指印在颊上,恍惚的话语像是点燃了他心里的火。第一次放纵冲动,做出了事后自己都觉得唐突的举动。
看着那双黑眸从茫然转为惊愕,苍白的脸被愤怒激红,真是......相当有趣。
目送飞退翻走的背影,他抚着唇,微微笑了。
出乎意料的柔软。
她,很香。
翻过一页页资料,他的惊讶越来越深,最终停下手,拿起案上的银环。
素雅的银环所嵌宝石已改为象征中州皇室的月桂石,以便匹配无价的精灵秘银,一扫初时戴在女孩额际的平凡。如此珍罕的宝物,只用来掩饰身份,又为了一个奴隶同伴而轻易摘下,她究竟是怎么想。
穷到靠街头卖艺来换取微薄金钱的贫民,怎会这样眺达。
付出了那般代价性命相护的人背弃而去,眼底却没有一丝怨怼,只有满盈的想念,淡淡的寂寞,自责无力的伤感。
她,像是不懂得恨。
看她因微醉而多言,轻描淡写的讲踏入人世的种种经历,被骗被卖的狼狈,三餐不继的尴尬,五阶围攻的吃力,失而复得的额环,还有一路逃亡的仓皇窘迫......时而小小得意的笑,庆幸着自己的好运,天真一如孩童,心底竟然酸涩起来。
假如没有迫在眉睫的战争,他很想让她就这样宁静的生活下去,用他的能力保有一份单纯,远离颠沛流离的辛苦。
恻然心疼的感觉,很陌生。
一点点沦陷下去。
甜美的笑颜,坦率的言辞,豁达乐观的心境,自由无拘的灵魂......理智上知道不该,感情却忍不住接近。明知她的身份注定麻烦重重,明知她的心底刻着另外一个身影,仍然陷落。
怜惜、欣赏、恐惧、宠爱、绝望、嫉妒、焦灼......种种陌生的情绪纠缠难解,再难回复静如止水的理性。
科林说他疯了,大概是真的。
那时,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能亲昵如斯。
不敢吓着她,按捺住爱意等了又等,终于得偿所愿。
那一日,她说爱。
欣喜若狂的同时,也不是不懂,她的爱混杂了愧疚、抱歉、感激等等难言的因由,只怕自己都弄不清。
主动献吻的背后,或许更多的是对他所做的一切无以承受的回报。
他很自私。
明知如此,却故作不知的接受,不想给她反悔的余地。
就算是感激内疚也好,只要她愿意留下,他总有机会诱她一同沉沦。
一早撒下密密层层的网,耐心的等待了那么久,她还能往哪逃?
那样单纯善良又心软的女孩,怎么算计得过他。
轻摩熟睡的小脸,他暗自微笑,伸手把娇躯揽入怀中。
她不会是一个称职的皇后。父亲的断语,他无言默认。
那又如何,没人比他更了解赫蒂的性情。
生于山林的自然之子,让她栖在皇宫,实在是一种委屈。可纵使如此,他还是想留住她,怎样才能使飞扬璀灿的灵魂不因深宫而暗淡,这是最大的挑战。
未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如何让她真正爱上他。
让她习惯宫廷而不是厌恶。
让她学会自如的与贵族相处。
让她......彻底忘了还有离开这种选择......
白天的礼仪学习想必令她疲倦,却不曾抱怨,赫蒂在尽力适应成为王妃所必须的一切,对她来说也是一项艰辛的挑战。
不知道她的耐心够不够应付累赘繁琐的规仪,或许该......
手脚有点冰,他用体温一点点熨热,受过数次重创,尽管用了灵药,还是留下了体虚的毛病,即使在夏日也极易受凉,怕热的本能又总爱踢开被子。
她迷糊的眨眼,感觉到他的体贴,爱娇的蹭了蹭,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好眠,姣好的曲线诱人,莹白的肌肤在暗处如丝缎般泛着微光,他按下悸动,轻悄的扯好丝被,拥着她沉入梦乡。
明天......带她出宫散散心吧。
好看~~~
还算happy ending。。。
喜欢这种文~~~~~~~~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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