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花了我六万多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手里是一杯朋友送的顶级冰酒。其实我那条常年浸泡在香烟和烈酒里的舌头根本尝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偏好这种酒。听朋友说，冰酒只产在某些寒冷地带，葡萄在入秋后仍然不摘，就挂在枝蔓上，一直到入冬的第一场小雪。
经历过就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葡萄早就处于半风干状态，经过霜冻之后更是没有几滴汁液，在这个时候才可以摘下来。用比普通葡萄酒多几倍的葡萄榨出足够的汁酿成酒，所以比普通的酒都要贵。其中还分三六九等，据说午夜时分摘下的葡萄酿出的酒最贵，是冰酒中的极品。
我不知道这小子说的有几成是真话，但是这酒的酿造过程吸引了我，我开始收集顶级的葡萄酒，那些在午夜时分摘下的。
我喜欢在失眠的时候坐在漆黑的屋子里品尝，品尝那种气氛，想像一串串干尸一样的葡萄被人摘下，挤出最后几滴血，尸体被丢弃，血液被送去酿制成我杯里红色的液体。举起高脚杯在月光下转动，猜测里面拥挤着的是多少颗葡萄的灵魂。
但是今天，我透过杯子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灵魂，一个属于人类的灵魂。
我放下杯子，她仍然在，悬在半空中，凌乱的黑色短发，苍白的脸，无神的眼睛盯着我。
我见鬼了！
我不感到恐惧，一半是因为这个女鬼看起来并不可怕，不过是苍白一些，憔悴一些，比我手下那些员工被炒鱿鱼后的样子倒是还好看点。另一半是我相信那句古老的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个鬼没敲门就进来了，然后就是很无礼的盯着我看。
我开始思索是否需要怕她，我做过什么亏心事吗？
印象中是没有，虽然我被称为商场吸血鬼，但是我不用什么卑鄙的手段，大家公平竞争，你输了只是你技不如人，不输给我也会输给别人。我不会怜悯任何一个弱者，这才是公平，强的人有权利得到更多。
但是在女鬼深沉的注视下，我还是感到有点心虚，仔细想了想，我问她：“你是来为那个刚刚失去一切的男人报仇吗？”
她还是看着我，忽然消失了，我感觉到自己松了口气。
刚才我想到的男人是三年前整个企业被我收购的一个民营老板，他是我所有对手里面输的最惨的一个，为了抵抗我的进攻抢回市场份额，他不顾一切的压低价钱，甚至远远低于成本。不过他不明白市场选择我的产品是因为我的广告攻势，他宁愿亏本卖也不肯花更多钱去做广告。
可是我会，我包下当时最热门的电视剧中的黄金时段，而且请最优秀的广告公司制作了一个精致的广告。不管观众多么不喜欢插播的广告，但是他们还是记住了我的产品，电视剧结束后，我的产品占据整个市场，而他因为大量产品积压以及大量的亏本出售导致资金周转不灵。


苦撑了两个月，仍然没有起色，他的公司被拍卖，我低价买入。他带着一屁股的债务离开自己一手创建的公司，当时他的眼球布满红血丝，好像今天的女鬼。
我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也不知道今天的女鬼和他是否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被债务逼得自杀的妻子或女儿？但是他是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唯一一件亏心事，因为当时我和主管部门打了招呼，把价钱压得很低，如果正常拍卖的话，他说不定能把欠债还上。
我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打电话给秘书，要她在一个小时之内查清那人的下落。
59分59秒的时候，秘书打来电话，告诉我那个男人现在病重住院。
我去医院看他，曾经风光的男人现在连手术费都付不起，只能硬挺，他的妻子孩子在一边愁眉苦脸。我叫人给他付清全部费用，连医生的红包都付了，还告诉他我会帮他还清债务。他的眼睛里仍然血丝密布，但是我看到眼泪也在里面流，他从床上挣扎着下来要给我磕头。我把他按回去，告诉他说：“我只求安心而已。”
当天晚上，我睡得很好，第一次不需要喝酒也能睡得那么香甜。
半个月后，我又开始喝酒，她也又来了，仍然是那么盯着我看。
我又开始思索，不是那个男人的事情，我还做过什么亏心事呢？想了一会儿，我开始打量她，还好不像，不过也可能是姐妹。所以我问：“你是为了那个女孩而来的吗？”
她还是不说话，又消失了。
我转动杯里的酒，今天的是白冰酒，说是白酒，却是黄色的，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我不否认我和很多女人有过关系，但是大多是做交易，我不会去玩弄良家妇女。女人付出肉体，我付出金钱，事后大家都很快乐。
只有那个女孩是哭着离开我的，我从来不觉得是我的错，因为她看起来和那些为钱而来的女人没什么不同，或许是我忽略了她迷恋的眼神吧。当她告诉我她怀孕，想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我只递给她一叠钞票，告诉她和我玩这一套是没有用的，做人不能太贪心。她把钱丢回我脸上，哭着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我又是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打电话给秘书，要她在两个小时之内查清那个女孩的下落。
一小时59分59秒半的时候，秘书打来电话，告诉我那个女孩现在在一家公司里上班。
我在那家公司门口等着她，她从里面走出来，样子和以前一样，但是瘦了很多。以前她一见到我就会扑过来吻我，这次她一见到我就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说对不起，她看我的样子好像我长了两个鼻子。然后她哭了，我把她抱在怀里。
她挣脱出来，擦干眼泪，骄傲的把手伸给我看，上面一个朴素的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说：“我已经结婚了，他没有钱，但是对我很好。”我感到失落，其实我一直很想她，想念那个将钱甩到我脸上的女孩，我寻找了一生的女孩，但是我只能笑着说恭喜你。
虽然失望，但是我晚上仍然睡得很好，以后也没有再梦到她哭泣着离去的样子。
我不在半夜喝酒了，睡觉是种更舒服的事情，所有的酒都被我捐给了一个慈善拍卖会，听说卖了几万块，拿到山区去盖了一件小学，过了几个月学生们给我写了一封感谢信。我第一次发现被人感激竟然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有了捐款的习惯。
一天晚上我参加酒会，半夜才到家，她又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我很困，我直接告诉她，“你到底为什么而来呢？我真的想不起什么了。”
她看着我，忽然笑着点点头，向我飘过来，她苍白的脸越来越近，但是我一点都不害怕。第一，她的样子仍然不可怕。第二，我确定没有什么亏心事了。
她就在我面前不到一指远的地方，忽然没入我的身体，消失了。我感到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如果一定要我形容，我觉得那是‘安心’。
我对着她消失的地方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呢，这样很不礼貌。”
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响起：“我是你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