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球
一
一
学校的临时宿舍十块钱一天,现在回想起来条件真不算太好:灰不拉叽的旧地毯,床垫子一头的布面有点破了,隐隐露出里面的白色。房间里没有卫生间,洗澡要去一层楼一个的大澡堂,每人一个小隔间。大半夜的没人,塑料拖鞋踩在石板地面上啪啪响,还带着回音,有点慎人。
不过就是这样的条件,要比起来我以前的大学宿舍,那真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以前是八个人同住,一层楼里得有不下二百个女孩,水房只有两间,厕所八个,还不带门。比起以前的艰苦条件,这就算天堂啦。于是我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把我的枕头、被褥都从我的无敌巨箱里拎出来,哼着小调铺床,又激动又疲倦的做起了第一场美国梦。
梦没做多久,也就是凌晨四、五点的功夫,淅淅簌簌的声音把我惊醒了。我心里一阵恍惚:我这是在哪?面前这个白乎乎的影子是什么?
我还以为我做梦,白影子不过是梦里的幻觉罢了。可揉揉眼睛,白影子越来越清晰,就在距离我床头不远的屋子中间。我躺在床上扭着脖子向下看,也看不真切这一团白色的东西是浮在空气中呢,还是蹲在地板上。我心里“咯噔”一声,一个激灵上来脑子开始清醒了:妈呀,我不是来到美国的第一天就见鬼了吧!
我一边思忖,一边再扭头偷偷看那团白影,同时心里暗自嘀咕:“不怕,不怕!反正美国的鬼也听不懂中文,它说什么我都当听不懂不答应它也不能奈我何如!”
我一边阿Q,一边慢慢坐起来。这时那个白影子也慢慢立起来了,越来越高,然后在我面前“幻化”成了一个人的形象。只见那家伙用爪子一抹,白色就没有了,变成了一张人脸,竟然是个大眼睛浓眉毛的女孩,卷发很长,然后她张嘴用英文跟我说:“早上好,把你吵醒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什么鬼啊,原来她明明就是个人!一攀谈,才知道她是来学校上夏季学期的学生,也是临时住进来的。我问她刚才她披着个白布在地上蹲着干什么,她笑着说:“我在做晨日祷告啊,没吓到你吧!”
原来,这个大眼睛的外国女鬼是阿拉伯人,天蒙蒙亮就开始依照她的民族风俗向真主祈祷啦!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2-28 16:40:06编辑过]
二
圣路易斯第二号公墓距离一号公墓只有三个街区,生了锈的黑栏杆铁门把里面一排排静默的灵魂与外面熙攘的公路隔开。那天出奇的安静,并没几个游人。
很多墓地都有相当的年头了,这些墓葬基本都是长方形结构,普通的大概两人高,顶上或平或成三角状,本来是白色的外墙皮早已变成斑驳的灰色。墓的正面多是一人半高的石板门,有的干脆用红砖砌住,外面再抹上白灰。不过年久失修的墓地们白灰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已经发黑了的老砖。有钱人家的墓地宏伟得多,长长的跟一个小“猎枪筒房”类似,边角方方正正,平顶上面矗立着巨大洁白的天使雕像,或者是圣母玛利亚,气派非凡。与新奥尔良贫富夹杂的城市景观一样,在灵魂的城市里,穷的富的也互为睦邻,各不相扰。
也有一些墓在修葺,所以能够看到墓室里面的结构。一般的墓室分上下二或三层,最上面的用来放置棺椁。新奥尔良建城两百年,可公共排水系统直到二十世纪初才建成,哪怕到今天,法国区的排水排污系统仍然是一百年前的老结构,一下雨,由于地下水会从密西西比河与北部的庞恰特雷恩湖(Lake Pontchartrain)会向盆地地势位于海平面下七到二十英尺不等的老城回灌,仅有的排水系统也开始“反刍”,污水在石板街面肆意横流,加上红灯区一年四季不断的醉汉们的慷慨奉献,波旁大街永远充满了腐败所特有的味道。这样的公共健康环境,怎么不是疾病与瘟疫的温床!新奥尔良历史上曾发生过数次大规模的瘟疫,大批生命死亡,普通墓葬的两个棺椁位置不够,还要暂借公墓一角特意修葺的“棺材公寓”。这些“公寓”比起独门独户的墓地就要简陋的多,四平八稳方方正正如同烤箱一样的结构,没有任何装饰、生铁栏杆或者雕像,只有墙面是一样的斑驳脱落。每个棺椁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口,棺木从这里放进去,等到家族墓地有了空房,或者直到俭骨日再回归祖先的怀抱。
俭骨一般都发生在安葬一年之后,棺材打开,逝者的遗骸被从中请出,扫入到墓地的最下层,与家族先人们的骸骨合并一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小玛利亚的墓室没有文字,可二号公墓里没有名字歪歪斜斜的老墓实在太多,我和达莫利一个一个数过去,很多墓壁破墙之上都有自以为找到巫毒皇后小玛利亚的人留下的红色叉叉。究竟哪个是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2-28 16:40:52编辑过]
转了快一个钟头,天空中云层挺厚,天色渐渐阴下去,我有些担心要下起雨来。
这时候我注意到一个人,他站在一座墓前很久了。这人打扮很怪异,一身黑色长礼服,有点泛金的卷曲长发凌乱的披在肩膀上,头上一顶不合时宜的夸张的黑色高礼貌。我转到他侧面的时候不由得斜眼偷偷打量他,灰色的大胡子后面是一张苍白得可怕的脸。
我悄悄捅捅达莫利:“哎,你看那个人,穿得好像去赴宴似的!他在那里站多久了?”
“至少半个小时吧,我早就看见他了。”
“你说,”我歪头想了想,“他不会也是在找小玛利亚吧?”
“不会吧,找到的人不都兴高采烈的,要围绕墓地绕三个圈跳三跳,这才能转运嘛。我看他倒像真来悼念亲属的。”
“我们偷偷走到他旁边去看看那墓碑有没有字吧。”我建议。
于是,我们俩像两个蹩脚侦探,蹑手蹑脚的蹭过去,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果然没有字啊!”我压低了声音,但仍然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那又怎么样,你觉得他就是来找小玛利亚的?”
“总有这个可能吧,反正我们找了半天还不是一无所获,不如看看他在做什么。”
就在我们转身小声嘀咕的时候,我再一回头,那个怪人不见了。
我与达莫利所站的位置距离怪人只有三个墓地远,一排一排的墓地之间是非常空旷的土隔道,并没有花草树木阻碍视线。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这人能到哪儿去了呢?
我绕着那个墓前前后后来来回回转了三个大圈,四周围安静得很,只有我的脚步声,踩在墓碑前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啪哒、啪嗒”的声响。那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在这片墓地里完全无影无踪了。
这时候风起来了,还带来了几滴冷雨。我突然打了个寒颤,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的情绪。达莫利正站在那个无字墓背后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我停顿了一下,“我们回去吧,要下雨了。”
“等等,”达莫利向我招招手,“你过来看这里!”
在这座歪歪斜斜的破败墓室后面,破落的墙皮下面是已经发黑的红砖,有一块砖头上面模糊不清的,似乎有“L”形状的印记。“L”,正是巫毒皇后姓氏“Laveau”的第一个字母。
“你觉得,这个说像又不像的字母,能说明这是小玛利亚的安葬地?”
“我也不知道”,达莫利摇摇头,表情似乎有些沉重,“但我总有一种‘背后有双眼睛’的奇怪感觉,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邪。”
此时轰隆隆的雷声从天空中远远得滚了过来,风越来越凉。再不走,就要被困在雨里了。
我与达莫里踩着土道上黄绿相间的荒草,飞快的向大门口跑去。我在踏出墓地大门的时候又回头望了一眼,疾风中依然沉默的墓地们在大雨将至前的阴郁天色中显得如同沙洗过般惨白,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变清楚了似的。但随着风把地上干枯的花瓣草叶纸屑全卷到空中,面前的景象又模糊起来。我有一种错觉,我以为自己又看见了刚才凭空消失了的黑衣怪人,只是一闪,又好像没看见。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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