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此处省略若干字。作者全才，写个小黄文也是现如今网络写手难比的】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此后遂成相契。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凤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的恩爱，自不必烦絮。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去后，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意，忙掖在袖内，便走至这边房里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贾琏看见，着了忙，抢上来要夺。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折了。”平儿笑道：“你就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你倒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看你怎么着。”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赏我罢！我再不赌狠了。”

21.8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贾琏听见，松了手，平儿只刚起身，凤姐已走进来。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别多出什么罢？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失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得贾琏脸都黄了。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平儿只装看不见，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凤姐笑道：“傻丫头，他便有这些东西，那里就叫咱们翻着了！”说着去了。

平儿晃着头笑道：“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喜得个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搂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他知道。”口里说着，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它完事。”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他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得贾琏弯着腰恨道：“死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

凤姐又走进院来，因见二人隔着窗说话，便问做什么。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儿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么？”凤姐笑道：“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往那边去了。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疯魔了。”贾琏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倒服他了。”凤姐道：“都是你惯得他，我有话和你商量。”

第二十一回结束

22.1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接上文凤姐与贾琏有话商量。原来二十一日是薛宝钗的十五岁生日，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之年。老太太说要替他做生日，自然比往年与林妹妹做的不同了。所以凤姐与贾琏商量，要比黛玉平日的生日多增些。贾琏自不去管，由着凤姐定夺。

且说史湘云住了两日，便要回去。贾母因说：“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史湘云听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他置酒戏。凤姐趁机打趣贾母，逗得贾母十分喜悦。

到晚间，众人都在贾母前，定昏之余，大家娘儿、姊妹等说笑时，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所喜者说了出来。贾母更加欢悦。次日便先送过衣服玩物礼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皆有，随分不一，不须多记。

22.2 至二十一日，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这日早起，宝玉因不见黛玉，便到他房中来寻，只见黛玉歪在炕上。宝玉笑道：“起来吃饭去，就开戏了。你爱看那一出？我好点。”黛玉冷笑道：“你既这样说，你特叫一班戏来，拣我爱的唱给我看。这会子犯不上着人借光儿问我。”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这样行，也叫他们借咱们的光儿。”一面说，一面拉起他来，携手出去。

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自是喜欢，又让薛姨妈。薛姨妈见宝钗点了，不肯再点。贾母便特命凤姐点。凤姐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黛玉也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接出扮演。

22.3 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得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得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

“慢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喜得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道：“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

22.4 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一发可怜见儿的。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同宝玉都猜着了，只不说。史湘云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

晚间，湘云因宝玉给她使了眼色，气得命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明儿一早就走。宝玉听了，忙赶近前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你不防头就说了出来，他岂不恼你。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委屈了我。”湘云摔手道：“我原不如你林妹妹，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说着，一径至贾母里间，忿忿的躺着去了。

22.5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何意，在窗外只是低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那宝玉只是呆呆的站着。黛玉只当他回去了，便起来开了门，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不好再关。宝玉随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屈。好好的就恼了，终究是什么原故起的？”黛玉冷笑道：“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着我比戏子取笑。”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有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辨，不则一声。

黛玉又道：“这一节还恕得。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玩，设若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呢？却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情，一般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 【宝玉太难了！】

22.6 宝玉见说，方知才与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他二人，怕生隙恼，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正合着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为何？想到其间，也无庸分辩回答，自己转身回房来。林黛玉见他去了，一言也不曾发，不禁自己越发添了气，便说道：“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

宝玉不理，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袭人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岔开话笑道：“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姊妹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形景了？”宝玉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姊妹们喜欢不喜欢，也与我无干。”袭人笑道：“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道：“什么是‘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谈及此句，不觉泪下。袭人不敢再说。宝玉细想这一句意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至案前，遂提笔立占一偈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22.7 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挂碍，心中自得，便上床睡了。谁想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故以寻袭人为由，来视动静。袭人告知已经睡了，又拿宝玉刚写的曲子与偈语请黛玉看，瞧瞧是什么话。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可叹，只说无甚关系。便携了回房去，与湘云同看。次日又与宝钗看。

宝钗看毕，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黛玉笑道：“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

三人都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你有何贵？你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三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黛玉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来，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无立足境，是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