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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oyx0506
转载连载--又一本超级好看的--------生死河(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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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07 08:54:19
1995年,年轻的高中语文老师申明莫名其妙的成为杀人嫌犯。不久,他被杀死在学校附近的“魔女区”,杀人凶手与动机如同谜雾……多年以后,当年命案的相关人——谷秋莎、谷长龙、申援朝、路中岳、贺年、马力和欧阳小枝等,纷纷陷入不幸的命运!惶恐的人们传言,申明阴魂不散,开始绝望的复仇!而种种迹象显示,出生于1995年底的神秘少年司望,带着复仇的使命来到人世!难道,转世重生真有此事?纤弱的少年,如何玩转阴险狡诈的成人世界?究竟,谁是申明最爱的人,谁毁掉了他的一生?杀死他的恶鬼究竟是谁?为什么?司望就是申明吗?他会成为新的基督山伯爵吗?……
引子
如果 我死了
请悄悄地将我忘了
寂寞的时候
就在我喜欢的油菜花田中为我哭泣吧
如果 有无法入眠的夜晚
在黑暗的海边
请从窗户轻轻地唿喊我吧
让我的名字 乘风而去
如果 被雨敲打的
杏花散落一地的话
离乡背井的我
将竖起衣领 漫步在雨中
如果 点燃火柴的话
哀伤便会涌现
这样爱哭的我的脆弱的泪水
思念 究竟是什么
--森田童子《如果我死了》
第一部
黄泉路
我所能看见的妇女
水中的妇女
请在麦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头
如一束芦花的骨头
把它装在琴箱里带回
我所能看见的
洁净的妇女,河流
上的妇女
请把手伸到麦地之中
当我没有希望
坐在一束麦子上回家
请整理好我那凌乱的骨头
放入那暗红色的小木柜。带回它
像带回你们富裕的嫁妆
--海子《莫扎特在〈安魂曲〉中说》
第一章
1995年6月19日,我死了。
词典里说死亡是相对于生命体存在的一种生命现象,即维持一个生物存活的所有生物学功能的永久终止。导致死亡的现象有:衰老、被捕食、营养不良、疾病、自杀、被杀以及意外事故,或者受伤。所有已知的生物都不可避免要经历死亡。
人死以后的物质遗骸,通常被称为尸体。
科学家说每个人在死亡瞬间,都可能有濒死体验,比如穿越一条散发着白光的隧道,感觉灵魂飘浮到天花板,俯瞰躺在床上自己的尸体,或者看到这辈子死去的亲人,以及生命中所有的细节一一回放?
乃至见到基督、佛祖、大仙、哆啦A梦……
至于--死后的世界是什么?
电冰箱的冷藏室般冰冷?微波炉的高火挡般炽热?还是星球大战里的外星般荒漠?抑或阿凡提口中的天国花园?
当我还住在地下室,向老爷爷要过一套白话本的《聊斋志异》,我对那些故事深信不疑--死后可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大奸大恶之徒则要在十八层地狱中遭受各种酷刑,悲惨的冤魂不散就只能沦落为聂小倩了……上中学以后,政治课上学了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才让我确信所谓的转世轮回,全属鬼扯淡的无稽之谈。
我们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真的是这样吗?
十六岁,有次在操场上疯玩,一块玻璃从天而降,在我跟前砸得粉碎,几片碎玻璃扎进腿里。如果再快一秒钟,或者玻璃偏几厘米,就会在我脑袋上敲个大洞,要么当场一命呜唿,要么变成植物人。虽然只是轻微外伤,我却莫名其妙地上吐下泻,躺在医院里大病一场,每夜被各种噩梦惊醒,不是遭人用刀割断喉咙,就是过马路时被卡车撞飞,或是从楼顶失足坠落……
我是多么惧怕死亡啊,你也是。
1995年6月19日,星期一,深夜十点。
我死于谋杀。
第二章
我相信,死亡是有预兆的。
被杀害前的两个星期,死亡如同熟透了的红苹果,接二连三扑到牛顿面前……
1995年6月5日,星期一,清晨六点,我被窗外的尖叫声惊醒。
以为那是噩梦里的声音,好几年没再来过了,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无能为力,仿佛有人重重压在身上--许多人都有过类似经验,据说这就是“鬼压床”。
他又来了。我看到一张脸,暗黑中模煳的脸,安在强壮男人的躯干上。像小时候那样,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似乎被掐紧脖子。
窗外又传来第二声、第三声、第N声尖叫,从凄厉的女声变成粗野的男声……
这些撕心裂肺的叫声救了我的命。
晨光熹微,噩梦中的那团脸消失,只剩下床头贴着的海报,马拉多纳正捧起大力神杯,他是我少年时代唯一的偶像。
这是寄宿制南明高级中学,从四楼窗户向外眺望,学校图书馆的屋顶上,躺着一个白衣女生。
虽有百米之遥,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柳曼,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屋顶上,黑色长发如瀑布般铺在红色瓦楞间,我想起看过无数遍的《红与黑》。
她死了。
柳曼是高三(2)班的学生,而我是她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我叫申明--申明的申,申明的明。
三年前,我刚从中文系本科毕业,分配到南明高级中学做老师,这是我最熟悉的学校。
我只穿起一条长裤,披上衬衫冲出寝室。整栋楼响彻男生们的喧哗,大多第一次看到同学死于非命。我连滚带爬地摔倒在楼梯拐角,又疯狂地爬起来,没感到额头正在流血。
学校大操场颇为宽广,中间是片标准足球场,外面有圈田径跑道,再往后是一大片开满鲜艳花朵的夹竹桃林,反正在这荒郊野外有的是空地。
十年前,就在这片跑道上,我获得过校运动会的男子百米冠军。
我裸露着胸膛,撒开双腿全力冲刺,时间一下子停滞,仿佛在我与图书馆之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背后就是女生宿舍,尖叫与哭喊声此起彼伏,少女们都趴在窗口,焦点却已从屋顶的女尸,转移到我飞速穿过操场的背影上。
1分20秒,从寝室到图书馆。
南明高中的校舍比较新,唯独图书馆的两层小楼例外--不知多少年前就在这儿了,还有中国传统的歇山顶,屋嵴上开了个小阁楼,谁都没上去过。这扇神秘的阁楼窗户,半夜偶尔会亮起微弱灯光,成为学校一大灵异传说胜地。
来到充满纸页与油墨味的二楼,整栋图书馆都空无一人,除了屋顶上的死人。
再爬一层楼梯,小阁楼的木门从外面用插销锁上了。我拔下插销推开门,迎面是一间幽暗屋子,窄窗射来刺眼的
亮光,堆满各种老书,灰尘呛得人咳嗽,伴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窗户是敞开的。
风吹乱了头发,我毫不犹豫地翻出窗户--图书馆楼顶,瓦片与几蓬青草在脚下,横卧白衣黑发的少女。
跌跌撞撞摸过去,脚底一滑几乎摔倒,远远听到女生宿舍一片惊唿,有块瓦片应声坠落,在楼下粉身碎骨。
我看清了柳曼的脸,南明高级中学最漂亮的女生,也是流言蜚语最多的女生,其中最为不堪入耳的八卦--与我有关。
从她僵硬扭曲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死得非常痛苦,双眼瞪大了面对天空,最终时刻看的是月亮还是流星?
抑或凶手的脸?
为何我认定这是一场谋杀?
不过,她死去的姿态很漂亮。
像一朵被摘下来的玫瑰,正以独特的姿态渐渐枯萎。
我惧怕死亡,但不惧怕死人,小心翼翼俯下身,触向柳曼的脖子。女生宿舍的尖叫声越发惶恐凄惨,不知我在她们心中的形象,是变得更男人还是更可怕?
摸到了--只有死人的皮肤,才会如此冰凉,还有一种特有的僵硬。
尽管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我还是滑倒在瓦片上,蹬着脚仰天挪后几寸,指尖触电一般,仿佛再过片刻就要腐烂。
我已代替医生开出了柳曼的死亡通知单。
忽然,眼角有两滴眼泪滑落,这是作为一名高中老师,尤其是死去女生的班主任老师,最为合情合理的泪水。
我与柳曼并排躺在图书馆的屋顶上,就像两具尸体。我看不到星星与月亮,只有清晨阴暗的天空,似乎飘浮着死者的灵魂。透过大操场上浑浊阴惨的空气,女生寝室的某个窗口,她正藏在一堆女生的缝隙间,异常冷静地望着我。
第三章
“这是一场谋杀。”
说话的男人三十出头,穿着深色警服,面色黝黑冷峻,自始至终没有表情,声音异常沉闷。
“有……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该死!怎么一下子结巴了?手指下意识地摩擦衣角,二楼的教师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人。外面走廊不时有学生经过,挤在窗前看热闹,全被教导主任轰走了。
六小时前,学校图书馆的屋顶上,我确认高三(2)班的女生柳曼死了,我是她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我叫黄海,是负责本案的警官。”
“没想到我带的毕业班会发生这种事,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这下真是……我和校长刚接待了柳曼的爸爸,虽然不断道歉,我还是被打了一记耳光,但我不会记恨的。”
我摸着通红的脸颊,想把目光拉向地面,黄海警官的双眼却如磁铁,令人无处藏身。
“申老师,有人反映--昨天晚自习后,你和柳曼两个人,单独在教室里聊天,有这回事吗?”
他的语速缓慢有力,像数百吨重的打桩机,将我碾得粉身碎骨。
“是。”
“为什么不早点说?”
“我--”
果然,我成了杀人嫌疑对象。
“别紧张,把情况说明就可以。”
“昨晚,我正好路过那间教室,是柳曼把我拖住说话的。她问我语文模拟考卷里的难题,比如曹操的《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两句的典故出处。”
这是警方的审讯吗?我出丑到了极点,双腿夹紧,居然有要小便的冲动。
“哦,就这些吗?”
“都是文言文方面的,她问柳永《雨霖铃》‘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的兰舟与李清照笔下的‘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是否是同一种船?”
“还有吗?”
黄海警官冷静地等待补充,这可怕的耐心,让我想起柳曼死亡的姿态:“还有白居易的《琵琶行》,‘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这句中的‘钿头云篦’具体何解?好像就这三个问题,我解答后就离开了。”
其实,我脑中浮现的是“血色罗裙翻酒污”。
“申老师,你对柳曼的印象是怎么样的?”
“这个学生性格有些怪异,喜欢到处打听事情,学校里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秘密,因此也有些同学讨厌她。像她这么漂亮的女生,自然能引起男生的兴趣,不过至今还没有早恋的迹象。她的胆量比许多男生都大,恐怕也只有她敢半夜一个人跑到图书馆的小阁楼。”
“你怎么知道她是半夜一个人过去的?”
“哦?还有凶手呢!”虽然我没有杀人,可在警察耳中,我的每句话里都有破绽,“你的意思是--除了凶手与被害人,现场可能还有第三个人?”
黄海警官平静地摇头:“对不起,我不是来跟你推理案情
的。”
“柳曼看起来开朗活泼,实际是个内心孤僻的孩子。大概是单亲家庭,跟着爸爸长大,缺乏母爱的缘故。她的成绩不好,读书易分心,在外面社会关系复杂。我们南明高中是全市的重点寄宿制学校,给不少名牌大学输送过尖子生,但柳曼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个问号,我作为她的班主任很头疼,经常在晚上帮她补课。”
“非常抱歉,我想问的是--”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一拳重重砸在玻璃台板上,“可恶!最近两个星期,学校里流传着无耻的谣言,竟说我跟柳曼之间存在某种暧昧关系,这是对我的人格与师德的最大侮辱,无中生有的血口喷人!”
“申老师,关于这件事,我与校长以及几位老师都聊过了,这个谣言没有任何证据,只在学生中间流传,我相信你是清白的。”黄海警官忍不住点起一根香烟,勐抽两口,“对了,听说你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是,我的高中三年就在此度过,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太熟悉了,没想到从北大中文系毕业后,我被分配回了母校任教,成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我觉得非常幸运。”
说到这种恶心的官话套话,我可是出口成章,无须经过大脑思考。
“一草一木?”黄海皱起眉头。
我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申老师,您才二十五岁,觉悟就那么高,真让人敬佩啊。”他的脸上满是蓝色的烟雾,让人看不清眼睛,“听说您很快就要离开南明高中了?”
“真舍不得啊!我才当了三年高中老师,这是我带的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毕业班,等到高考结束后的七月,我就会上调到市教育局团委。”
“那么恭喜您了。”
“我还是喜欢当老师,大概很难适应机关办公室的工作吧。”
他毫无表情地点头,迅速掐灭吸到一半的烟头:“我先走了!这几天你不会出远门吧?”
“是,我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下个月就要高考了,哪能离开学生们呢?”
“随时保持联系,再见!”
黄海警官风一般走出房间,我看到窗外走廊里教导主任的脸,他却避开我的目光,跟在警察身后离开了。
我对警察说谎了。
柳曼虽然喜欢朦胧诗,却对古典诗词知之甚少,怎会问出“钿头云篦击节碎”?
昨晚,她在自习教室对我说:“申老师,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难道与死亡诗社有关?
我的心头狂跳,想要快点逃出去,免得被人看到徒增麻烦,这女生已够让我倒霉了,真希望她今晚就从世上消失。
五分钟后,她说出了大部分死人才知道的事,我想用“女巫”两个字来形容并不为过。
“跟你有什么关系?”
头顶的日光灯管不停摇晃,将两个人影投在地上,即便教室里一丝风都没有。
她靠在黑板上说:“就在这所学校里,我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这才是昨晚真实的对话。
但是,我没杀人。
1995年6月5日,中午十二点。所有人都去食堂了,唯独我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早上刚触摸过尸体,怎有胃口吃得下饭?
下午,我上了一节语文课,批改前几天收上来的测试卷子。教室中间空了个座位,不知谁放了一朵夹竹桃花在课桌上。学生们不时抬头盯着我,交头接耳。我的语气虚弱,始终不敢提到柳曼,仿佛今天死去的女生从没来过我们班上。
最后一节课,匆忙低头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满围观的人,就像我的脸上贴着“杀人犯”三个字。
多功能楼底下,我们班的几个男生正凑着说话,看到我立即散开。只有马力留了下来,他是班里功课最好,也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你们在说柳曼?”
“申老师,您不知道吗?”
马力的个子修长,长得像吴奇隆,却留着郭富城的发型,整天一脸忧郁的样子。
“什么?”
“柳曼是被人毒死的!”
“我猜也是嘛,早上我检查她的尸体时,没发现有什么外伤。”
“学校里都传遍了,上午警察在现场勘察,认定柳曼是通过图书馆的阁楼窗户,才爬到屋顶上去的。阁楼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受害者在里面打不开,中毒后也无法逃出。地板上发现了一些液体残迹,警方收集证据走后,我们的化学老师私自进去做了化验,你知道他是个大嘴巴。”
“告诉我化验结果。”
“在水迹中发现大量夹竹桃苷的成分。”
“夹竹桃苷?”
其实,我全明白了,却在马力的面前装煳涂。
“化学老师在上课时说过,夹竹桃苷可从夹竹桃中提取,生物体内如果有0.5毫克纯的夹竹桃苷足以致命!因此,他叫我们不要靠近那些夹竹桃。”
学校操场两侧长满了夹竹桃,每年期末考试,都会开得鲜红灿烂,而红色夹竹桃正是毒性最烈的一种。
“不要随便乱传这些话,警方验尸报告出来前,谁都不晓得柳曼的真实死因是什么!”我拍了拍马力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说,“人言可畏!你明白我的意思。”
“老师,我想柳曼不会无缘无故去闹鬼的图书馆小阁楼,一定是有人把她约到那里去的,你说约她去的那个人是谁呢?”
他瞪着一双清澈到让人心悸的眼睛,我后退两步:“连你也不相信我了?”
“对不起,可是同学们都在说……”
“住嘴!”
我飞快地从马力面前跑开,看着郁郁葱葱的夹竹桃,绿色枝叶间无数火红的花朵,让人有种莫名的恶心。
忽然,我明白了黄海警官为何要重复一遍我所说的“一草一木”。
第四章
1995年6月5日,黑夜。
男生宿舍楼的四层,走廊最深处的19号寝室,隔壁是堆满杂物的储藏室。未婚妻谷秋莎只来过两次,说我住的地方连狗窝都不如,发誓要让我有一个最宽敞舒适的家。
一个月后,我和她就要结婚了。
婚礼时间定在高考结束后,也是我调离南明高中,正式到市教育局上班之前。而我俩领取结婚证的时间,已定在两周后的6月19日。
我刚跟未婚妻通了一个电话,还不敢告诉她今天的事,只说我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很快就会过去的。
手表走到了十点钟,这是谷秋莎的爸爸送给我的,还是在香港买的瑞士名表,一度引起教师办公室的轰动。我本来都舍不得拿出来,生怕把光亮的表面磨损了,还是秋莎强迫我必须每天都要戴。
坐在写字台跟前,我来不及摘下手表,痴痴看着表面的玻璃,映出自己疲惫不堪的脸。自从大学毕业回母校做语文老师,我已单独在此住了三年。虽然墙面有些脱落,天花板开裂发霉,只有一张摇摇欲坠的单人床,以及来自旧货市场常飘雪花的彩电--但我仍留恋这间屋子,因为高中三年,也是在这间寝室里度过的。
那时屋里有三张床,各有上下铺住了六个男生。1988年,高考前夕的深夜,其中一人上吊自杀,当我们在晨曦中醒来,看到一具尸体悬挂在电风扇底下……我不幸睡在上铺,死人僵硬的身体晃在眼前,露出肚脐眼与我的双目平行,仿佛一只眼睛在对我说话。
学校调查不了了之,只说他无法承受高考压力,担心落榜而走上绝路。这结果让我们几个室友都难以接受,连续做了几周的噩梦。等到我们这届毕业,再没人敢踏入这间寝室,连同隔壁好几间屋子,不断传出闹鬼的说法,便全部被学校废弃了。
四年后,我作为新晋教师归来,也是南明高中唯一自北大毕业的老师。但我没有房子,学校也无法解决住房问题,只能将这间凶屋辟作我的单身宿舍。
不过,下个月我就要搬家了,告别这间度过了六年的屋子。
新房是教育局分配的公寓,也算开了个特例,毕竟我踏上教师讲台仅仅三年--而许多教书一辈子都快退休的老人,三代人挤在狭窄漏水的破烂老屋,都没机会分得这样一套住房。两个月前,我刚拿到新房钥匙,市中心的二室一厅,教育系统能分配的最好条件,楼上住的就是市教委领导。未婚妻家里人帮我们张罗着装修,昨天刚运进新买的进口家具与电器,其花费早就超过我一年工资。
我明白,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嫉妒我,恨我。
虽然睡不着,我还是早早关灯躺到床上,没过片刻就听到敲门声。忐忑不安地打开房门
,却看到中午那位警官,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扫视屋里各个细节。
“晚上好,申老师,我能否检查您的房间?”
警官出示了一张搜查证,后面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严厉,正以怜悯的目光盯着我。
“你们……你们在怀疑我?”
教导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有一副诚恳的表情:“申老师,你上课可是出了名的口齿流利,今晚怎么也--”
我几乎要抽自己耳光,死死拦在门前:“严老师,是你?”
“对不起,你不让我进来吗?”
黄海警官的嗓音更为沉闷,要是普通犯罪分子撞到,早就吓尿裤子了。
“不,请随便看!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怎么会害怕搜查呢?”我把警察让进屋子,指着写字台上挂着的一串珠链说,“小心别打坏了这个东西。”
虽然,他们没有驱赶我离开,但我一脸羞耻地走出寝室,有个警察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还会逃跑吗?
我走到冷冷的月光下,回头看到男生们拥出寝室,大概已认定我是杀人犯,警察正在将我逮捕押送?
等待搜查的几分钟,难熬得要让人死掉。我转向另一边的女生宿舍楼,窗边同样挤满少女们的脸,唯独没有看到她。
黄海警官下楼了,透明袋里装着一个塑料瓶。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没再跟我说一句话。两个警察从左右夹住我,将我带到学校大门口,一辆闪灯的警车正在等候。
“警官,请锁好我的房门,里头有我重要的东西。”
这是我被逮捕时所说的唯一的话。
当我被塞入警车的瞬间,南明路边站着个男人,路灯照着他白得有些吓人的脸。
他叫张鸣松。
第五章
在公安局度过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我请求给未婚妻打个电话,但不被允许。黄海警官答应我会通知她的,他也知道谷秋莎的爸爸是谁。然而,直到天明,一点消息都没有。拘留室内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的脸,恐怕已熬出了黑眼圈。吃不下任何东西,胃里难受得要命,盒饭早餐仍放在地上。
1995年6月6日,上午,第一次审问。
“从我的宿舍里发现了什么?”
警官还没说话,我抢先问了一句,黄海沉闷地回答:“那个塑料瓶子,在你的衣橱顶上发现的。虽然瓶子是空的,但残留有夹竹桃汁液的提炼物,经检验就是在最近几天。”
“你是说我提炼了夹竹桃的毒液,在前天晚上毒死了柳曼?”
“现在,你是最大的嫌疑人,但并不等于你就是凶手。”
不用再解释了,所有人都把我当作了杀人犯--认定我与柳曼有不道德关系,而我即将结婚走上仕途,她成了最大的绊脚石,说不定毕业后,还会不断来骚扰纠缠。我住在学校宿舍,有天然的作案条件,何况校园里到处是夹竹桃,半夜出去弄点汁液如探囊取物。图书馆小阁楼这种地方,夜里谁都不敢上去,也只有我才可能把柳曼骗上来……
“我没杀人!”
指天发誓,有用吗?我真蠢啊。
“我详细调查了你读大学时的记录,你居然选修过毒理学,对于中文系的学生而言,不是很奇怪吗?”
“那你查过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黄海飞速说出答案:“她是被你的父亲杀死的,在你七岁那年。”
“重点是--她是被毒死的。”我反倒恢复了平静,像在叙述一桩社会新闻,“他在我妈妈每天喝的药里下毒。在妈妈死的那天,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而是从家里逃出来,抱住警察大腿狠狠咬了一口,才给妈妈送去做了尸检,查出了真正的死因。”
“昨晚我调阅过卷宗,你的父亲被判死刑枪决了,对不起!这么说来--你是因为妈妈被毒死,才在大学里选修毒理学的?”
“还有其他理由吗?难道我能未卜先知?几年前就知道我想要杀柳曼,因此先学会毒死人的技巧?”
“申明,学校里流传的你跟柳曼的暧昧关系呢?”
“那是没有过的事!她只是经常来问我题目,有时候说些奇怪的话,可我知道老师与学生间应该有的分寸,特别是像她这种漂亮女生,我从一开始就格外当心。”
“你很讨女高中生们的喜欢吧?”
我下意识地低头不语,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帅哥,只能说五官端正双目有神,看上去像先进表彰大会上的一脸正气。偶尔有人夸我气宇轩昂,面相里隐藏出人头地的英雄之命。
现在的女孩子会喜欢我这样的类型吗?
“不知道,
大概是我的性格比较温和,平时的话又不太多,空闲时会写点古典诗词,你知道十八岁少女多愁善感,对我这样的男人有些崇拜吧,再过两年长大后,她们肯定会改变的。”
我在语无伦次什么啊?这不就是在承认柳曼被我吸引了吗?
旁边的笔录员迅速记下这些话,黄海警官微微点头:“好,我们换个话题吧,申明,能说说你的过去吗?”
“我的过去?”
“就从高中时代说起吧,昨天我们聊得太仓促了,听说你是被保送进的北大?”
“对,我的志愿填写的就是北京大学,但并没把握能考进去。但在高考前一个月,差不多就是七年前的今天,南明高中对面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南明路上除了荒野与工厂,还有些破烂的违章建筑,外来流浪人员搭的窝棚,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了火灾。那晚火光冲天,许多学生都爬上围墙看热闹,只有我冲过马路,投身火场去救人,侥幸捡回一条命来。我因此荣获全市表彰,再加上高三就入了党,电视台与报纸都来采访,差点上了新闻联播。”
“于是,你得到了金子般的保送机会。”
“黄警官,你相信命运吗?”
“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在大学里读书非常刻苦,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成绩名列前茅,毕业时却遭遇不公,许多同学功课比我差很多,有的简直是糟糕,却被分配到中央机关。而我竟被发配回原籍,做了高中语文老师。”
“可你现在获得了最好的机会。”黄海警官点起一根香烟,喷到我头上的空气中,“听说你快要结婚了,能谈谈未婚妻吗?”
“两年前,我坐公交车回学校,发现有人在偷她的钱包,全车人无动于衷,售票员居然打开了车门。就当小偷逃下车时,我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把他压在地上,最终扭送到了派出所。我与谷秋莎就这样认识了,她非常感激,接连请我吃了好几顿饭。她在教育出版社工作,负责高中语文教材的编辑,跟我聊得特别投缘,很快成了我的女朋友。”
“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没有,她是我的第一个。”面对黄海口中的烟雾,我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谈了半年,我才知道她的父亲,是教育局的前任领导,如今是大学校长。她从小就没了妈妈,受到父亲的宠爱。像我这种没有父母的出身,恐怕任何人都会嫌弃的吧。但她爸爸对我印象不错,凑巧也是北大毕业,他的秘书回家生孩子了,我从南明高中被借调到大学,临时做了三个月的校长秘书。我格外的卖命,没日没夜跟随左右,不但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上上下下的领导与教授们,也都对我交口称赞。”
忽然,我顿住没继续说下去,未来的岳父为什么会看重我呢?像我这种出身贫寒的穷小子,居然得到鲤鱼跳龙门的机会?谷校长只有一个女儿,将来总得有人挑起大梁,免得退休后晚景凄凉,与其找个高干子弟联姻,不如亲自培养个勤勉的年轻人,还能死心塌地效忠。
黄海警官打破了沉默:“听说在三月份,你们举办了订婚仪式。”
做梦也想不到,订婚仪式如此盛大,大学与教委领导都来了,乃至各种社会知名人物,从电视台主持人到作家协会主席,简直让我受宠若惊。那是未来岳父的良苦用心,要将我引入他的社交圈,有了这么多人脉关系,什么事都会很方便--比如将我从公安局里弄出去。
我可不想跟警察说这些没用的,抓紧关键:“一个月前,学校接到上级通知,我将在高考后调离教师岗位,进入市教育局的团委工作,正好我也是南明中学的团委书记。未婚妻谷秋莎告诉我,因为他爸爸的关系,我已被领导内定,将在两年后接任全市教育系统的团委书记--这消息很快在圈内传遍了。”
“因此,会有很多人嫉妒你!”他掐灭烟头,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重点吧。”
“黄警官,你看过《基督山恩仇记》吗?”
“我可没空看小说,但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好吧,请你告诉我,你觉得谁想要陷害你?我说的是陷害,而不是嫉妒--听你那么一说,连我都忍不住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了十多年,抓了不知多少杀人犯,浑身伤痕累累,连套房子都没分到,而你小子转眼就要平步青云,正常人不嫉妒才怪呢!”
“我明白,通过杀人来栽赃陷害,这样的人不仅仅是嫉妒,能不能给我纸和笔?”
黄海警官盯着我的眼睛,同时把纸笔推过来,我拿起钢笔写了两个漂亮的字--严厉。
第六章
严厉是南明高级中学的教导主任。
他为什么要对我栽赃陷害?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我认定他是个坏人,其他人顶多是散布谣言嚼舌头,他却是那种看起来很老实,却能在背后插你一刀的家伙。
每个学校的教导主任,都是一本正经的老顽固,严厉给人的印象也是如此--就像他的名字。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几年前离了婚,孩子被老婆带走了,并未因此变得老实,反而微谢的头发代表过人的欲望。
有一回,半夜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我敞开窗户看星星,无意中瞥到多功能楼顶,有个人影趴在栏杆边。我的视力不错,担心是学生,飞快冲到对面楼顶,发现那人是教导主任,端着长镜头照相机,对准女生宿舍的春光乍泄。我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是我的领导,趁他没发现便离开了。从此我开始注意严厉,学校浴室的气窗开得很高,外面是茂密的夹竹桃林,一般不会有人能偷窥到。但教导主任掌管所有的钥匙,能轻易爬到房顶上偷看。有次夜幕降临,当我看到柳曼和两个女生走进浴室,便再也无法容忍,到屋顶上把严厉拖下来,不由分说揍了一顿。这小子非但没反抗,反而跪下来求饶,保证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请我不要说出去,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我。他答应给女浴室气窗换成毛玻璃,就没有偷窥的可能了。次日,他更换了浴室玻璃,我心慈手软放了他一马。
中山狼。
眼看我就要调去教育局,暗下决心调查严厉,要把这个败类清除出教师队伍。恐怕他心里也很清楚,一旦我离开南明高中,他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柳曼被害的三天前,她告诉我,有天夜里她上厕所出来,发现教导主任在女生寝室的走廊徘徊--按照宿舍管理制度,只要是个男人即便老师,也不准深夜进入女生宿舍,她大胆地叫住严厉,责问他为何在此。而他面色紧张支支吾吾,最后竟以教导主任的身份威胁她,不准她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她好看。换作普通女生大概被吓唬住了,可柳曼绝非省油的灯,严厉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给她惹来了杀身之祸。
作为学校的教导主任,具备在图书馆作案的条件,用毒药杀人灭口。第二天,严厉还能潜入我的宿舍,将残留夹竹桃汁液的瓶子偷放进去,一箭双雕。
不过,黄海警官没把我放出公安局,反而送入了拘留所。
我是个高中语文老师,却被关在狭窄阴暗的牢房,身边躺着杀人犯与强奸犯。刚进来就被揍了几顿,我拼命反抗,却被他们拳打脚踢打得更惨。黄海警官审问我时,发现我脸上的淤青,便关照看守给我换牢房,狱友变成小偷与诈骗犯,起码打起架来不太吃亏。
度日如
年的这几天里,我的未婚妻一次都没出现过,包括我那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岳父大人。
黄海说他去找谷秋莎谈过,尽管不告诉我询问的内容,从他沉默的目光里也看不出端倪,但我有种可怕的预感,让自己一下子冷到冰窟里,即便闷热的牢房挤满了人。
这是老天爷对我去年夏天做的那件事的报应吗?
6月16日,星期五,我被黄海警官释放。他说根据这些天来的调查,无法判定我与柳曼被杀有直接关系,杀人现场没有我的指纹或毛发,柳曼的尸检结果也与我无关,警方倾向于我确实是被人陷害的。我几乎要扑倒在他怀中,这个亲手把我送进监狱的男人,居然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戴上谷秋莎的爸爸送给我的手表,这是我被逮捕后由警方保管的,还有我的钱包与钥匙。终于照到了镜子,摸着几乎被剃光的头,憔悴的眼袋与伤痕,鬓角第一次冒出白发,仿佛不是二十五岁,而是即将躺进棺材的老头。
在看守所里度过的十天,绝对是此生最漫长的十天。
出去以后,我把身上的钞票都花光了,只够买一件新衣服。我独自去了澡堂子,感觉身上与头发里有数不清的污垢,用尽了好几块肥皂,几乎要把皮肤搓破,这才坐公交车去找未婚妻--还好钱包里的月票没丢。
赶到谷秋莎工作的教育出版社,门房说社里正在开重要会议,谷秋莎已关照过他,如果我来找她的话,让我先回家去等她。
回家?
半小时后,我来到充满油漆味的新家门口,位于闹中取静的市中心,十二楼的电梯小高层。前两个月,每逢周末我都会来监督装修。掏出钥匙塞进锁孔,却怎么也打不开,敲门也没反应。隔壁的老太太出来,说昨天有人来换了锁芯。
愤怒地踹了一脚房门,又心疼地蹲下来摸了摸,还是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这是我自己的家啊,我是怎么了?脚趾头火辣辣疼起来,我一瘸一拐地下了电梯。
夏天,气温超过了三十摄氏度,公交车上散发着各种汗臭味。我昏昏欲睡地靠在栏杆上,车窗外从密集的楼房,变成稀疏的建筑,直到大片荒野,还有烟囱喷着白烟的钢铁厂。
公交车在南明路停下,两堵漫长的围墙间,是一道学校大门,挂着“南明高级中学”的铜牌。
星期五,住宿生们离校返家,大家惊讶地看着我走进校门,无论老师还是我带的学生,没人敢跟我说话。我看到了马力和他的室友,就连他们也在躲避我,同学们如潮水般散开,让我变成一块干涸的岛屿。
“申老师,请到校长办公室来一下。”
身后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回头看到教导主任严厉的脸--他怎么还在这里?关在监狱里的不该是他吗?
我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踏上楼梯的拐角时,他低声说:“前几天,那个叫黄海的警官来找我了,你果然把我那些事都说出来了。”
半句话都不想说,我能猜到他要说的话--你有证据吗?你拍下照片了吗?这件事我已经跟校长汇报过了,谁会相信一个杀人嫌疑犯的话呢?
沉默着来到办公室,老校长的面色惨白,不停地拿手帕擦额头的汗。七年前,是他亲手给我颁发了见义勇为的奖状,也是他决定保送我到北大读书。三年前,又是他在校门口热烈欢迎我回来,给我腾出住宿的地方。就在上个月,他还说要登门拜访我的未来岳父。
“申老师,很高兴你能回来。今天,我已向全校师生传达了一个重要决定--鉴于申明老师在我校的行为不端,违反了人民教师的基本道德,为维护我校的声誉,给予申明开除公职的处分,特此通知!”
我宛如雕塑凝固许久,才理解他的意思,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对于这样的反应,校长有些意外,跟教导主任对视了一眼,摇头说:“对不起,还有一份通知--因为相同的原因,上面已经批准,给予你开除党籍的处分。”
“好吧,我只想告诉你们--我是清白的,更没有杀人,连警察都相信我的话,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
“申老--”校长意识到我不是老师了,“小申啊,你才二十五岁,未来的路还长着呢,不要灰心丧气,谁没遇到过坎坷呢?像你这样名牌大学毕业的,总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说不定在外面还发展得更好。”
“开除我的公职与党籍--是谁的意思?”
“你别误会啊,这都是市教育局领导的指示,学校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党支部全票通过了。”
“市教育局领导?上个月,局长还找我谈过话,说我是重点培养的对象。”
校长背过身叹息:“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在赶我走,我也不愿像条狗似的跪下来求他。
教导主任送我到楼下,在我脑后轻声说:“哦,申老师,还有件事啊,你的那间寝室,学校会为你保留到周一晚上,这两天请收拾好行李吧,周二清早就要改造成乒乓球房。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我的肩膀都要抽搐,战栗了半分钟,愤怒地回头打出一拳,这家伙早就没影了。
晚风带着夹竹桃花的气味吹来,我像个死人站了半天。
食堂关门了,我却并不感到饥饿。
回到寝室,屋里已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全是我的藏书,学生们的考卷也不见了,反正再也不是语文教师,对我来说唯一重要的是--慌张地趴在地上,脸贴着地板到处搜寻……
翻箱倒柜,终于在角落的垃圾堆里,发现了那串暗淡的珠链,我紧紧抓在手心,小心地清洗,放到嘴边吻了两下。
今夜,我耐心地收拾房间,恢复到被捕前的样子。我打消了给未婚妻挂电话的念头,可以想象打过去是什么结果,就让谷秋莎和她的爸爸睡个好觉吧。
关灯,上床,再过三天,这张单人床也不再属于我了。
还有我新房里的那张席梦思大床,未来将会属于哪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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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
1995年6月17日,清早,我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坐着公交车前往市区,或许能赶在他们出门之前……
说来可笑,第一次上女朋友家,我既激动又笨拙,手里提着各种落伍的礼物,让谷秋莎奚落了一番。倒是她的爸爸平易近人,作为大学校长,跟我讨论教育界的问题。幸好我做足了准备,说了一番别有见地的看法,让他刮目相看。
九点整,我来到谷家门口,整了整衣服与头发,颤抖着按下门铃。
门里许久都没声音,我跑下去问门房,才知道他们父女昨晚出门,有辆单位轿车来接走了,据说是去云南旅游。
抬头看着太阳,我任由眼睛刺得睁不开,脑中未婚妻的脸也烤得融化了。
忽然,我如此强烈地想去见一个人,假如世上的人都抛弃了我。
正午之前,来到一栋六层公寓,我按响了四楼的门铃。
“谁啊?”
四十岁出头的女子打开房门,手里还拿着炒菜的勺子,疑惑地看着我这不速之客。
“请问申援朝检察官在家吗?”
其实,我认识她,但她似乎不认识我。
没等对方回答,有个中年男人出现在她身边,皱起眉头说:“我知道你来找我干吗。”
我一句话还没说,他就把我拖进家里,他关照妻子回厨房继续烧菜,便让我坐在沙发上,又关上客厅房门。
“她知道我是谁吧?”
“是,但她有七年没见过你了。”这个叫申援朝的男人,给我倒了杯茶,“你的脸色不太好。”
“你已经听说了吧?”
“申明,我们的事情有人知道了吗?”
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我只能报以苦笑,他最关心的果然还是这个!
“我从没说过,可不知什么原因,上个月突然在学校里流传了。”
“显而易见,有人要害你。”
“简直就是要杀我!”
他在客厅里徘徊了几步:“有谁知道这个秘密?”
“除了现在这房间里的三个人,还有我的外婆以外,不会有其他人了。”
“不要怀疑我的妻子,她永远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口的。”
“我上门来可不是问这个的。”我难以启齿,但事到如今只有来找他了,“你能帮我吗?”
“帮你清洗嫌疑?”
“警察都把我放出来了!他们也知道我是被人陷害的,只是外面的人还不清楚罢了。”
“其实,我很担心你要是真被冤枉了,公安把你的案子送来检察院立案公诉,我这个检察官该怎么办?”
申援朝有张20世纪80年代国产电影里英雄模范人物的脸,每次听他说出这些话来,我就会生出几分厌恶。
“如果我死了呢?”
这句话让他停顿了几秒钟,拧起眉毛:“又怎么了?”
于是,我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包括我被开除公职与党籍,以及未婚妻
一家躲避我的情况,全部告诉了这位资深的检察官。直到我再也无法描述想象中的明天,低头喝干了那杯茶,竟把茶叶也咬碎了咽下去。
他冷静地听我说完,从我的手里夺过茶杯,轻声说:“你最近做过什么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准备结婚,装修房子,带学生复习高考……”
“你做过对不起未婚妻的事吗?”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已经二十五岁了,该知道我问的意思。”
“我--”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的眼睛,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你有事瞒着我。”
“对不起,我想我不能说--但我现在面临的不是这件事。”
“所有的事归根到结都是一件事,相信我这个检察官的经验吧,我跟无数罪犯打过交道,我知道每个人作案的动机,以及他们的内心在想些什么?”
“拜托啊,我不是杀人犯,现在我才是受害人!”
“你还太年轻了!但你告诉我的话,或许可以救你的命,这也是我唯一能帮你的机会。”
我解开衣领看着窗外,太阳直射着他的君子兰,而我摇头说:“不,我不能说。”
“太遗憾了!”他走到我身后,在耳边说,“你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饿了吗?在我家吃饭吧。”
还没等我回答,他已去厨房关照妻子了。
中午,我也无处可去,等到主人夫妇端上饭菜,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吃饭。
几周之前,南明高中开始流传两个关于我的谣言--
第一个,就是高三(2)班最漂亮的女生柳曼,与班主任老师申明发生了师生恋,最琼瑶的版本说我们是《窗外》的现实版,最重口的版本居然说柳曼请了几天病假是专门为我去做人流的。
第二个,说我的出身卑贱,并非如户口簿上记载的那样。而我七岁那年被枪毙的父亲,与我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生我的母亲是个轻薄的女人,我是一个带着耻辱与原罪来到这世上的私生子。
好吧,关于我是私生子这件事,并不是谣言。
给予我生命的这个男人,就是此刻坐在面前、与我共进午餐的检察官申援朝。
但我从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他也不承认我是他的儿子。
不过,他的妻子早就知道这件事,她应该想起我是谁了,却没有对我表现出敌意,反而不断给我碗里夹菜。说实话这是我被关进监狱以来,吃到的最丰盛可口的一顿饭。
午餐过后,申援朝把我送到楼下。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他却从身后拉住了我,轻轻抱了我一下。
记得他上次抱我,还是在十多年前。
“保重!”下午一点的阳光正烈,小区花坛边的夹竹桃树荫下,他的嘴唇颤抖,“儿子!”
他终于叫我儿子了,我却还是没有叫他一声爸爸,尴尬点头又默然离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我。
两小时后,当我回到南明高级中学,门房间老头叫住我:“申老师,医院打来电话,请你立刻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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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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